☆、大結局(中)頂天立地
樞隐星星橋既開,千百年困于星中不得登仙之修士,終于得出。
一時之間,樞隐星仙門頻現,登仙修士遠遠多于衆人之預期。
多少年來,因爲星橋斷裂無法登仙之修士,都将自己的修爲壓制損耗,或是重修,或是如北老一般多次折損,即将到達崩潰之邊緣,幸而唐時開星橋之時機正好,于是萬千修士終于有得成大道之機遇。
但凡登仙,便是無悔不歸之路。
原本仙門旁邊是沒有這句話的,可自打星橋重開,這一句話似乎便已經傳開了。
星橋仙路,無悔不歸。
鬼修易清,超脫于仙佛妖魔四道之外,乃是在樞隐星之中比較冷僻的鬼修,多年前就已經達到了可以登仙的境界,隻是苦于星橋斷裂消失,所以與北藏一道壓制了自己的修爲重修。
即便是有他相助,藍姬也沒有能夠扛過太久,北藏随時可以登仙,隻是藍姬壽數将盡,作爲藍姬的朋友,北藏與易清陪她到了最後。
登仙,與藍姬已然無緣。
她隻是已經盡了自己的心願,有生之年總算是看到了星橋開,雖則再也無法踏足。
開仙門,易清回首這前塵往事,忽然覺得有些不堪。
多少年,多少修士,如今這仙門開,又有多少人夙願得償呢?
北藏從後面走過來,兩個人一道登仙的情況在樞隐星太過罕見了。
這又過去百年,匆匆彈指之間,當初滞留在樞隐星的修士們,該走的也都走了。他們似乎是最後的兩個了。
大荒之中風雲依舊,隻是當他們推開仙門的時候,有關于樞隐星的一切便流雲一樣遠去了,再也不歸來。
東海之畔,罪淵已經隕滅于無形,半輪月像是整個樞隐星的一道傷痕,縱貫大海南北,卻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慢慢地愈合。
罪淵之存在,原本便是因爲半輪月和星橋斷裂,星辰之内的罪力因爲星橋不開而堆積于星辰之内,逐漸地累積,并且緩慢從海底爆發, 而在是非投身罪淵鎮壓之後,星橋不久便開,二者效力相加之下,罪力終于消減而去。
“多年夙願得償,走在這星橋仙途上,我倒覺得登仙似乎也不那麽重要了。”
北藏的眼神之中帶着幾分明溪,似乎對什麽都看開了。
可是易清說:“三十三天對你我而言,又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目光放遠,星橋很長,與巨大的星辰相比,也就是一條絲線,還不知道盡頭在哪裏。
腳下的路途,金光閃爍,給人一種很奇怪的踏實的感覺。
一百零八年的時間,當真不算是很長,隻是整個樞隐星的變化很大,北藏與易清的心境變化也很大。
至于腳下的星橋,百年如一,不曾有過任何轉變。
曾記得當年拜訪小自在天,走過下面的功德路,那是老和尚帶着一群小和尚,将山上的石頭搬下來,慢慢地鋪成上山的台階。
可是眼前這星橋,乃是一名僧人的神魂。
旁人興許是不大清楚的,可是北藏知道得很清楚。
那一日唐時開星橋,彙聚樞隐星之萬千靈光,點出眼前這一條大道來,隻是東海那僧人的佛像虛影,也就這樣緩緩地消失了。
一步一步走遠,北藏跟易清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很快消失了蹤影。
何爲涅槃?
何爲佛?
佛說,受九九八十一難之後,方能得成大道。佛所謂“渡厄”,度人而已。
北藏與易清走過之後,整個銀河的星芒都灑落在星橋之上,将這漂亮的星橋給照亮。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一刻,那金光忽明忽暗,開始閃爍了起來。璀璨的顔色,在這宇宙之中,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樞隐星畢竟與周圍的星辰隔絕了太久,太多太多的人不記得這裏還有這樣的星辰了。
千瓣蓮花的虛影,忽然開始從這星橋之上幻化出來,鋪滿了路,從樞隐星的這邊,一直到三十三天星域的那一邊。
滿滿的,挨挨擠擠的,全是漂亮的蓮花。
千佛香的味道,忽然之間彌漫在這星橋之上。
無數的璀璨華光,忽然凝聚出一座蓮台,出現在了星橋的盡頭。
一道白影,從虛無到凝實,逐漸地出現在了遠處的蓮台之上。
佛香氤氲,轉瞬又随着風而遠去了。
千萬朵佛蓮在這一刻忽然炸開,星橋之上紛飛的,是無數的蓮瓣,飄高了,将遠處那白衣僧人的影子給淹沒。那些蓮瓣被風一吹,忽然便化作金色的光塵,落了煙雲滿虛空。
再看時,星橋盡頭已經再無任何的異象。
***
遠遠地,東十一天星域之中,唐時已經擡頭看了許久。
他手指撐着自己的太陽穴,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掐指一算,卻“咦”了一聲,有意思……
天地星橋忽生異象,不知道又有什麽超出輪回之大能修士出來了。
不過那都與唐時無關。
他跟九回約定的時間,快要到了。
百餘年也不過彈指一揮之間,對星主來說,時間過得太快。
當初他把自己封存在樞隐星,就是爲了阻絕北伽羅對自己的追殺,可是對方的神魂依舊是滲透入樞隐星之中,并且占據九尾天狐的身體,化名爲殷姜。唐時已經推算過了,大約是害怕唐時發現端倪,早期的殷姜封存過自己的記憶,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任何的異樣,可是後面就開始改變了。
這一局的開始,本身便是無情道與極情道之争。
天地無情,而人則有七情六欲。
無七情六欲者,非人。
天地者,西王母與北伽羅,他們乃是天地的化身,統治三十三天星域之時,便要宣揚他們天地無情之道,乃爲天道地道,可唐時乃是人,是七情六欲之道。有善惡,有喜怒,有哀樂,愛恨情仇缺一不可,乃是人道。
有一言曰,道不同不相爲謀。
對于唐時來說,他跟西王母北伽羅的道,乃是兩種,存在本質的差别。
天地要宣揚天地之道,一反人道,而迫人修行天地之道,于唐時而言,絕不能忍,最大的裂痕,便這樣出現了。
從唐時斬殺西王母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三十三天星域就已經亂了套。
而今,是他與九回的最後一局了。
六十甲子之前,便已經相互算計,他早早地預料到自己會有一次劫難,所以布置了樞隐星之局,而九回也追殺到了樞隐星。
此刻,卻是從暗鬥,轉爲明争了。
九回神魂在樞隐星之時,托身于圓鏡之中,被唐時一筆打碎,已經受到了影響,而唐時則是方歸三十三天,一切還沒有回到最佳的狀态。
他一閉眼休整,便是百年過去,時間正好。
于是他從星盤自己王座之上起身,轉頭望向整個星域之中最大的主星,越過主星,與東十一天正對着的便是西十一天星域,對面早已經沒有了星主虛影。
唐時嘴唇冷冰冰地一勾,卻已經一躍,消失在原地。
“九回——”
刹那間,他身影已經出現在整個東十一天輔星之上,小小的一個影子,可是伴着背後星域盡頭的虛影,卻給人一種浩瀚滄桑的感覺。
此刻除了九回,沒有人能夠用神識感受到他的存在。
隻有一襲簡單的青袍,風獵獵,袖袍飄擺之間,他已經露出了幾分笑意。
大喊一聲“九回”,聲音浩浩蕩蕩,江流一樣從東十一天與北十一天的星域交界處奔騰而過,驚動了整個星域。
無數人擡頭來看,無數的修士爲之震駭。
唐時不是個低調的人,盡管人性之中有低調的地方,可是唐時這七情六欲之化身,乃是随心所欲,行随意至。
他與九回,以這三十三天星域爲棋,而今期限已至,九回若是不出,便算輸了。
一聲輕笑,帶着幾分醉人的味道,緊接着,唐時眼前的那北十一天輔星伽羅之上,那巨大的星盤,便開始了旋轉,銀藍色的外袍,長長地,如同飛天壁畫上那飄搖的影子,隻緩緩升騰而起,與唐時相對。
看清了那面容,與殷姜一模一樣。
隻是,難辨雌雄。
“你還是這樣的怪物。”
唐時毫不留情地諷刺,他手指一甩,風月神筆便已經被他抓在手中,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怪物,雌雄莫辯。
多少年不見,東詩的嘴還是這麽毒。
這也是九回最不待見所謂“人”的地方,“我乃天之化身——”
“是是,天之化身。天者,曰陰與陽,仁與義。你九回,自然是難辨男女……”
唐時言語之間的諷刺不見少,隻是轉眼之間就已經激怒了九回。
當年唐時殺西王母,就在九回的眼皮子底下,可是九回沒有能夠成功阻止,而後天地之道削弱,反倒令唐時逐漸坐大,而今唐時出現,乃是九回所不能容。
她面目之間冰冷一片,冷聲道:“凝星粹!”
白皙的手指一掐,整個北十一天星域之中無數的星辰上,散出了無數的星光,轉瞬之間便彙聚到了九回的手指指尖上。
那場面是極其壯闊的,遼闊無邊的北十一天星域,千億星辰同時散發光芒,萬丈光絲延展開,霎時如百川歸海,隻落入九回手中!
輕輕地一指彈射而出,九回已然是滿面的殺機。
天要人死,人,憑何得存?
天要人死,人,不得不死!
這便是九回的邏輯——因爲她是天,她伴随宇宙誕生而誕生,不死不滅,永不消失。
而人,不過是天地之間的存在,修爲微末,不懂得天道地道,卻修所謂人道,乃是東詩之道,不能爲天地所容!
人,何以不死?
東詩,該死!
那金光凝萃,化作筆直的一道線,在彈出九回時指尖的下一刻便已經到了唐時的面前!
凝聚千億星辰之力,化作這簡單的一道光線,其氣勢如何陰森可怖?
那不是簡單的一條光線,而是恐怖的星辰之力,光線所過之處,輕而易舉地便撕開了空間裂縫,在光線周圍形成一片真空地帶。
唐時眼一眯,擡手提筆一點,“摘星!”
爲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摘自己星域之中的星辰,不可名之曰“摘”,唐時要摘的,乃是北十一天星域之中的星辰!
擡手,高高在上的唐時不過是伸手一點,那九回背後的星域已經撼動了起來。
唐時的手指泛着金光,手指指甲片片都變成了黑色,往那星域之中一摘,九回已然色變,手指掐訣,道一聲“定”。
北十一天星域所有星橋霎時堅固,光芒大放,将所有的星辰連接在一起,成爲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唐時如何能從這固若金湯的北十一天星域之中摘星?
九回隻是冷笑,東詩的癡心妄想,從來不曾改變!
然而回以她的,不過是唐時陰謀得逞的笑容——
“你當真以爲我要摘的是你北十一天之中的星辰嗎?”
那九回凝聚成的星芒,竟然被唐時手指一點,他指尖隻有一個光點,可是這光點轉瞬便擴大了——他手裏的哪裏是一點光?分明是一顆星辰!
浩瀚的星辰之力在唐時的手指之上旋轉,他這一顆星辰,乃是方才趁着九回沒有注意,從西十一天的星域之中偷偷摘下,端的是不要臉至極!
旋轉之中的形成,帶起一道道漩渦,這是一顆星球,巨大的山脈海洋,分開的大陸和水域……
巨大的星球與唐時微如毫末的指尖相比,就伸出一種恐怖的對比來!
一人之力,手指一點,便是一顆巨大的星球!
那旋轉而出的漩渦,轉瞬便已經從唐時的指尖彌漫開去,吞沒了那朝着唐時直直而來的光線!
這不過是相互之間的試探而已,兩星主太久太久沒有交手,也不知道如今是怎樣的狀況……
隻是現在,唐時絕不認爲自己會輸。
“多年不見,手段依舊如此陰毒。”
九回依舊是冷笑,“天道仁義,瞧不起你這等下作手段。”
唐時則是懶洋洋地,然而目中精光閃爍。“人道有善惡而善惡一體,你是天,天不懂人世疾苦,高高在上者,張口胡言,還當真是開天眼!你我也不必試探來試探去,棋局已開——”
不待話音落地,唐時忽然出其不意,擡手便是狠狠地一掌拍向前面的九回!
九回沒有想到唐時竟然在說話的同時就出手,暗罵此人卑鄙,卻也不懼,雙手往頭上一托,便像是舉起一塊圓圓的白色玉盤,将唐時這一掌擋住,那玉盤旋轉起來,整個三十三天星域之中都感受得到這玉盤的浩瀚之力!
飛身而起,唐時又從天而降,他擡起一筆,不知何時已經直接出現在了九回的上方,金光燦燦的一筆直接落下,以尖銳的一個點,帶着金色的光焰,**在那巨大得覆蓋半個星域的玉盤之上!
像是一滴急金色的墨水,落入玉盤之中,濺落之時,卻騰起無數的金色煙霧,水花四濺,迸射開的卻是星芒璀璨!
九回此盤,名爲“陽盤”,乃是天道的陽極!
“再轉!”
唐時這一筆,從天而降,**的時候将帶着厚重而尖銳的力道,仿佛要用自己的筆尖将這圓盤都戳破一樣。
二者相撞時候的神光,順着圓盤便撒開了一片光暈,從星域的上方掠過,開成一片絢爛的星雲!
一擊不得手,唐時便已經暴退開。
九回眼底無情,玉盤一個翻轉,便将唐時壓在玉盤之下,同時九回腳下出現一隻黑色的玉盤,與白色相對,巨大的玉盤幾乎覆蓋整個星域,而唐時,便在這黑白之間!
“我爲天,天有陰陽,上者爲陽,下者爲陰,黑白玉盤,天道陰陽!合!”
兩塊巨大的玉盤,看似平平無奇地一合,唐時卻覺得天道之力已經将自己束縛,這兩枚圓盤之間有無數的光線,這是法則的力量——天道畢竟伴随宇宙初開而生,法則便是一切。
天不許唐時動,所以唐時不能動;天不許唐時出,所以唐時不得出!
天要合,要他死,他隻能坐以待斃!
轟然一聲,兩片圓盤已然合上,唐時的身影刹那消失在這兩片圓盤之中。
一黑一白,上白而下黑,旋轉着的圓盤似乎是平靜極了。
隻是九回臉上的表情,卻空前凝重了起來。
她并沒有停止,而是手指接連結印。她所說出來的話, 便是法則,便是天道——因爲她是天!
人,不過生存在天地之間,膽大如唐時者,還要毀天滅地,此等人不殺,便是天地之禍!
星河萬丈,整個三十三天星域都在緩緩旋轉,圍繞着最中心的那一顆主星,騰起無數的星雲。
在這樣的浩瀚之中,時時刻刻都有無數的生靈在誕生和消亡。
其生得成于天地,無天地而生靈不出,然而無人,生靈不稱之爲生靈。
生靈者,有七情六欲之苦,正因爲有苦,所以希冀通過修行而無限接近于天道——可是這天,隻有天本身才能得成天道,所有生靈即便是苦修,也不可能真正修成天道。人若無七情六欲之苦,便不是人。
唐時苦于七情六欲之困,早在當年曾經走入一個誤區。
彼時天地強于人,北伽羅西王母強于東詩,于是東詩與凡俗世人一樣,意欲修煉無情之道而淩駕于天地。人若無情,便是無敵。
然而唐時忘記了,他是人,人若無情哪裏還敢稱之爲人?
一朝殺了西王母,他忽然頓悟,自取三千詩境,布爲一局棋,于是以小三千世界之中無數的星辰爲棋,這一局于唐時而言,乃是七情六欲之局。
七情者,喜、怒、哀、懼、愛、惡、欲。
六欲者,色欲、形貌欲、威儀欲、言語音聲欲、細滑欲、人相欲。
但凡詩,皆出自于人内心最深切之呼喊,情之所至,乃成爲詩。
傳世之詩,皆由人之情而起,七情六欲之苦困越深,詩詞曲賦便越見沉。
一本《蟲二寶鑒》,觀盡這世間風月之事,無邊無際,隻成爲一片苦海。
唐時念之所至,從東十一天星域之中,忽然有無數的星辰朝着輔星聚攏。
此刻,唐時還困在那陰陽黑白的雙盤之中——
“粉身碎骨。”
九回的聲音,傳入這當中來,冷酷無情。
言語化作法則,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情。
這也是唐時跟天道相鬥最大的不利之處——天道能将自己說的話變成天地之間的法則,而人要抗衡這樣的法則之力,卻顯得尤爲艱難!
言出法随,說的不是大能修士,而是天道!
唯有天道之言,能成爲“法”,所以言出法随。
隻是此刻,天道帶給唐時的,乃是粉身碎骨。
唐時在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整個人的身體便已經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神魂俱滅!”
九回第二句話出,天地黑白的玉盤已經旋轉了起來,隻聽得“滋滋”地一聲響,于是玉盤再開,星空之中一片虛無。
唐時的身影,從這玉盤之中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九回站在虛空裏,眉頭卻輕輕地皺了起來,她目光落在了方才聚攏在東詩輔星附近的寥落星辰之上,那種奇異的危險感覺,忽然陰雲一般将她籠罩了。
東詩,當真那麽容易死去嗎?
“千萬年前,天地之道勝于人道,我以人道不若天地之道,改極情道爲無情道,以爲人若無情便可決勝天地。六十甲子之後,你化身殷姜,交無情道于我,卻在無情道之中做手腳,以無情化極情,卻不知我本身便是七情六欲之化身,無情道于我不成大道,該修者,正是極情道!”
飄飄渺渺的聲音,忽然在整個星域之中響起來,四面八方,也分不清是從何而來,往何處而去,隻覺得到處都是唐時的聲音!
九回面色一變。
她與西王母,當初都認爲若是東詩修成無情道,便能與天地比肩,所以她化身殷姜之時才會在無情道之中做手腳,此刻唐時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荒謬!天地無情乃是大道,又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宇宙萬物當尊崇我天地之道。無情無我,方可立于天地!”
“無情無我,方可立于天地?那我東詩,七情六欲,有情有我,修不成無情,隻成極情,若依你之言,我東詩緣何立于天地?人者,頂天立地而已!”
人者,頂天立地而已!
“天地既然無情,今日便請你,入我極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