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主
唐時這算是,輸了嗎?
一開始勝負其實應該算是很清楚的,隻是對于唐時來說,敗績實在是太少了。更何況,衆人都知道藏閣是在給小自在天放水,唐時會輸是在衆人意料之中的。
是非乃是歸虛中期的修士,而唐時依舊差着是非三個小境界,一個大境界。從修爲的等級上來說,這樣的結果才是最正常的,畢竟一個人全無敗績幾乎是不可能的。
唐時是輸的時候太少,絕處逢生而反敗爲勝的時候太多。
第一戰,就這樣走向了落幕。
站在第十層上的湯涯,揮手便放出一道光來,從上而下,直直地向着是非而去。
是非擡手接住,一看,正是那一隻盒子裝着的藏閣天閣印。
他并未打開查看,卻已經能從方才湯涯揮手之時散射出的靈力而分辨出真假來。
上面的湯涯,隻是朗聲道:“一戰結束,是非法師裏面請。”
作爲東道主,藏閣還是要略略招待一下是非的。
唐時這邊,隻是對是非一拱手,看着他方才那雲淡風輕模樣很想打他。搖搖頭,唐時率先從藏閣的大門口進去了,其目中無人的嚣張态度,頓時又讓所有人嘩然了。
他從外面出去的時候,那藏藍色長袍的少年正好看到他,又看了看他後面的是非,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綠辭直接跟上了唐時,一拍他肩膀,笑道:“放水嘛,放輕松一些。”
如果不是此刻剛剛進來,還算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唐時沒搭理他,臭着臉走了進去,剛剛轉過拐角,綠辭便又湊上來,“我說你怎麽不搭理我?”
搭理?
唐時一巴掌把他的臉從自己的身邊推開,按到旁邊的牆上去,隻變成薄薄的一片,貼在牆上。
“你這樣一點也不尊重我。”
“需要嗎?”
唐時涼飕飕地回了他一句,直接從傳送陣回去了。
據說是非會在這裏做客一段時間,之後挑個人就往浮閣那邊走。
這一次觀戰的人之中,自然也有不少浮閣的修士來打探情報,回去之後肯定會将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浮閣的決策者。至于他們是不是決定放水,那就要看他們的了。浮閣乃是妖修兩閣之一,小自在天已經跟天隼浮島和好,可想而知,對于是非來說,下面還是一片坦途。
隻是大荒閣有大荒閣的臉面,有時候無法讓是非赢得太過漂亮。還是那句話,放水是一回事,怎麽放那就是一個技術活兒了。
是非在下面幾名藏閣修士的指引之下,跟着進了藏閣,上了第十層。
湯涯已經在上面等待了,見到是非上來,他首先笑了一下,又贊道:“是非法師果然是佛法精深。”
普通的恭維話,是非也不會當真。
他隻是略微見禮了一下,藏閣天閣印已經在是非出風雨三千陣的時候就已經當場交還了。
現在他們坐在一起,大約不過是說說話,之後讨論一下是非要挑誰的問題。
唐時這貨雖然不靠譜,不過卻是是非唯一可以挑選的人。畢竟這一次,隻來了是非一個人,與他交戰的也隻有唐時一個,除了唐時,他别無選擇。
“風雨三千陣,不知道是非大師感覺如何?”
湯涯談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問了這個問題。
是非想起那陣法之中諸多殘酷事,卻知道相由心生,真正厲害的幻境都是以人心而長。是非遇到過的事情太多,随意挖掘出一點來,對他自己來說似乎都是浩劫。
就像是當初在世外桃源境之中的寺廟一樣。
他搖搖頭,“陣法本身并無出彩之處,隻布陣之人其心難測。”
湯涯的眼神,忽然就變了。他看着是非,唇邊的笑弧變得有些隐約。布置這風雨三千陣法的人正是湯涯,他不相信是非不知道這一點,如今将這句話說出來,是非又是個什麽意思?
“不這樣,哪裏有什麽意思?”湯涯最終還是輕描淡寫準備将這件事給揭過去,但是說了話,問是非之後有什麽打算,想不想要知道浮閣那邊的情況之類的,是非搖搖頭,隻說是順其自然,之後便下去了。
他一個人,走到哪裏都能栖身,也不覺得漂流有什麽。
唐時這邊,卻是一進石室就被圍觀了。
一路上就已經碰到了不少人,都用一種很難言的目光看着他,回來了之後還要忍受衆人的目光,唐時恨不能直接一筆将這些人的眼睛全都戳瞎了。
他站在門口,忽然将那手往門框上一擺,便做出一個**女子一樣妩媚妖娆的表情,蘭花指翹起來,向着屋裏應雨、秦溪和成書三人抛了一個媚眼。
“爺們兒在看什麽呢?奴家有這麽美嗎,嗯?”
應雨:噗——
秦溪:噗——
成書:噗——
噗尼瑪啊,唐時直接翻了個白眼,恢複正常,走進來,就往那小方桌旁邊坐,“最好是真的吐血,不然一會兒打得你們吐血。你說你們怎麽這麽沒有兄弟有愛呢?我這個時候都輸了好麽?我是敗軍之将,我這麽需要安慰啊!”
“那個……”應雨擦了擦自己唇邊的血迹,弱弱地舉起了自己的手來,打斷了唐時那假模假樣的一陣吐槽。
唐時冷冰冰斜着一眼掃過去,“說。”
尼瑪——你這眼神分明是“你有什麽要說的就快說吧你說完了我好直接打死你”的意思啊!應雨簡直擦了一把冷汗,但是思考了一下自己想要說的話,還是覺得理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所以她勇敢地開口了,悲壯地開口了:“我覺得吧……師兄你剛剛說錯了一點,我不是你兄弟,我是女的——”
“你是山,山也有性别嗎?”唐時直接反問了一句,又站起來,走到了應雨的身邊,按住了這姑娘瘦削的肩膀,陰森森道,“不男不女,不人不妖,這個時候還要來讓我不痛快,你不挨打,誰挨打?”
——于是應雨真的挨打了。
唐時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甚至他對女人比男人還無情,更何況應雨在他眼中,是座随時随地能夠變得不男不女的山呢?山,這一種東西,是不存在性别的。
所以唐時絕對沒有打女人。
應雨悲慘地抱着頭哭起來,秦溪和成書再次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他們感覺得出唐時心裏不痛快,可是看他打**的應雨,感覺還是很舒服的。
應雨很不開心,她很不開心。
唐時不開心,打了應雨,所以應雨不開心;應雨不開心,也要去打人,讓别人不開心,這樣她才能開心。
悲憤過頭的姑娘,直接将那袖子一撸,狠聲道:“我出去了,輸了就是輸了,你個傻逼!”
她已經飛快地往外面跑,整個人的身形已經化作了一道電光,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奔到了門邊!
唐時嘴角一抽,哈,這小姑娘竟然還學人家中下貧農奮起反抗鬧革8命?做夢!手指一夾,便已經有一支藍色的毛筆虛影出現,而後唐時直接往外面一甩,便已經準确地将應雨給定住了。
這姑娘怎麽老是想不開呢?總是出來賣萌,不被打死,往哪兒去?
她山魂精魄還在唐時的太極丹青印裏,她的位置唐時能夠很準确地感知——隻要唐時想。
所以這樣準确地一筆釘住應雨,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血腥暴力的一幕,在這石室之中已經上演過不少次了。
秦溪成書二人很默契地扭過了頭,他們的人生道路,真是有點坎坷呢,到底下輩子要怎麽做人,才能避免遇到唐時這樣的一朵奇葩呢?對着這樣可愛的姑娘,還能用毛筆甩人家一臉……
看看,那姑娘被釘在門外走道的石壁上,鮮血橫流,死不瞑目——呃,這樣說可能嚴重了一點,事實上可能她還或者……
不過,事故現場實在太過慘烈,讓人有些不敢直視了。
應雨,叉年叉月叉日叉時,喪命于插筆狂魔唐時之手,享年叉叉叉叉叉叉叉叉叉歲。
默哀三分鍾。
一,二,三!原地複活!
三分鍾之後又是一座好山!
于是應雨站起來了,手一指唐時道:“你等着,我會回來的!”
然後唐時走過去,直接把門關上了。
他轉身來,也不管那石門是不是摔在了應雨的臉上,很平靜地跟秦溪成書攤手道:“我們知道她是一座山,但是很能賣蠢,對于這樣的行爲我們應該堅決杜絕,讓她去死。”
秦溪和成書一副深以爲然的樣子,點了點頭,道:“不過,我們還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放水到了什麽程度。”
唐時也知道這個時候是在談正事,隻是他心情不佳,不準備多說,坐下來爲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管應雨那熊孩子,便道:“其實我沒有放水,隻是……對佛法的确不怎麽精通。”
“……”這他媽不叫放水叫什麽,要不要臉啊你!
秦溪跟成書都已經無語了。
唐時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用道修的手段,我也不一定能赢他。他是小自在天的佛修,又是三重天的大弟子,底蘊深厚,他算是名門正派,我不過是野路子出來。”
“勝負修爲,與出身無關。”秦溪搖了搖頭。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唐時也想這麽說,隻是真正從客觀上分析,即便是他用了蟲二寶鑒和詩碑的手段,大約也就堪堪跟是非打個平手。
分析起來是一件很頭疼的事情,談話雙方都放下了這樣的話題,轉而去談風雨三千陣。
秦溪跟成書想知道的是,是非在裏面到底看到了什麽。
這一個問題,唐時倒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他一一道明了自己所見,說到了末尾的時候,靈識散出去追蹤應雨的去向,卻感覺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他最後一句話出口的同時,那個從第十層下來的人已經注意到了他。
唐時回過神,卻道:“我去小閉關了,二位師兄還請見諒。”
畢竟是剛剛參與了一場戰鬥,雖然看着短促,但招招之間也算是很驚心動魄。唐時與是非一戰,相信也有不少的體悟,所以唐時這個時候進行小閉關,最有效果。
秦溪成書二人點點頭,于是唐時直接進屋了。
剛剛進去,便袖子一甩,那在世外桃源境裏得到的圓台的一半就已經出現在面前,唐時将那微縮的四方台一按,爛柯門隻出現一扇。他站在這門前,靈識穿透了地下層跟第一層之間的隔層,對是非道:“進爛柯門,我想跟你談談人生。”
——其實,似乎可以不用這麽浪漫的一句話的。
談談人生什麽的,是非聽了,自然知道唐時含着笑意的話語之中,帶着一種輕嘲和威脅。
唐時說完這一句便直接走入了半空之間出現的爛柯門,而後盤坐下來,調息一會兒,等待是非。
***
隻過了不到半刻鍾,唐時便感覺到門上有靈力波動,擡眼看去的時候隻見一扇門變成了兩扇門,一隻手掌緩緩地推開了這一道門。
是非剛剛走入門中,便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勁風。他眉頭都沒皺一下,擡手便兩指點在唐時的手腕上。唐時手腕一扭,将是非這兩指的力道化去,之後單掌從是非的臉側穿過去,那泛着墨氣的指甲,在是非那白淨肅穆的臉上,劃出了一道黑色的痕迹,像是被人用毛筆畫上去的一般。
是非躲過了他第一招,卻沒能防備住他另一隻手。
這個時候的唐時,出手比在風雨三千陣之中犀利多了。
《印镌十三冊》不是白練的。
唐時撤手的時候,看着是非臉側的那一道痕迹,隻道:“小自在天三重天大弟子,也不過爾爾。”
雖然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順便口頭上占是非一點便宜,可事實上,唐時之前對秦溪他們說的卻是,他覺得自己對戰是非的話,勝算不算很大——即便是用道修的種種術法。
可是,現在過過這口頭上的瘾,也是很舒服的。
是非隻是一笑,擡手,指尖輕輕在自己臉頰上一抹,指腹上便已經沾了那墨水。手指再一碾,那墨迹便已經化開了。
唐時忽然大笑起來,差點連腰都直不起,“真是難看死了……哈哈哈……”
難看死了?
以前很好看嗎?
唐時笑着笑着又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怎麽說呢,是非還是很好看的吧……
他又忽然沒笑了,間歇性抽風一樣。擡眼打量是非,即便是臉上挂着這樣的墨迹,表情還是紋絲不動,甚至眼底帶着幾分溫雅笑意,包容極了。他笑不出來了,又聳肩道:“大約是你底子好,其實這樣看還是不錯的,就别跟你的手下敗将我——計較了。”
他說完,便直接一掀衣袍坐下,道:“我心裏堵。”
是非走過來,本來沒打算坐下,不過唐時伸手一指他自己面前兩丈遠的地方,道:“坐下來說吧,距離下一場比試還有一點時間,到浮閣,順着大荒十二閣所處的這一個圓走,也花不了多長的時間,半日就到。”
于是,是非還是坐下了,他沒動搭話,隻是擡眼看他。
唐時道:“你選了我?”
是非點頭。
唐時看他點頭了,自己也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早就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他選了唐時,從現在開始,唐時便成爲他的隊友和同路人了。
唐時想了想,下一站的對手,如果是浮閣的話,問題應該不大。“不知道浮閣會派誰來當我們的對手,孔翎和蔺天都是我們相熟的妖修,若是到時候有一個人出戰,我們勝了之後,興許還能争取一名妖修過來。不過前提是,天隼浮島可信嗎?”
“目前無虞。”是非簡短道。
……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不一會兒就已經談論了很多。
不過大多數的時間是唐時在說,是非偶爾給予回應和修正,整體來說,唐時的規劃能力是很強的,甚至已經很快站到了是非這一條戰線上。他其實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幫助是非了——當初在世外桃源境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決定。
唐時前前後後地想過了,他認識的人很多,可算得上朋友的似乎沒有幾個。因爲大家的利益關系都太過複雜,已經修煉到唐時這一步的修士大多都是人精,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關系到他們的利益,轉眼就能改變自己的立場。
他遇到的雖不都是善變的人,可大多的人看上去都是一段時間的敵人,一段時間的朋友。
真正說起來,算是朋友的隻有一個是非——将兩個人之間的那些不愉快抛開,一切都還好。
說到最後的時候,唐時擡眼,看着是非道:“我想跟你再比一場,你不留手,我也不必留手。後面的比試,你我二人乃是并肩,你了解一下我的實力,我知道一下你的底線,這樣也好有個明确的預計。”
了解自己隊友的實力和本事,對于團戰來說是很必要的。
按照這一場第十三閣建閣之戰的規則來,越到後面的人應該就會越多,越有可能衍變成團戰。
唐時這是未雨綢缪,隻是未必沒有私心。他想知道自己的底線,也想知道是非的底線。
這其實是一場挑戰,是非沉吟片刻,卻也答應了。
一戰而已。
這一戰,發生在爛柯門以内,除了他們二人誰也不知道。
***
門内門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打完了,唐時癱在地上,動也不想動,四壁上到處都是靈力斧鑿而過的痕迹,格外地觸目驚心。他喘氣,擡手遮住自己的眼,隻覺得前面晃得厲害,滿眼都是小星星小蘋果了。
“眼花了……”
是非平靜道:“不是。”
“我眼花沒眼花,你還知道不成?”唐時費力地嗤笑了一聲,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一般,他閉了閉眼,又将手擡開,眼前還是一片星光,幻覺還在?
唐時腦子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忽然之間像是通電了一樣,恢複正常的智力水平,一下翻身坐起來,震駭地看着這四周。
他們所處的爛柯門之内的空間很窄,方才跟是非昏天黑地地打了一架,對這周圍的影響很大,原本以爲這牆壁随便他們折騰,沒想到現在——這視覺效果就像是……唐時他們已經将這牆給打穿了一樣……
星光璀璨,落入唐時的眼底。
他眯了眯眼,知道眼前的這一切都不是眼花産生的錯覺或者是幻覺了。
此刻他們身處的爛柯門之内的空間似乎都化作了一片透明,他們是直接踏在星空之中的。
周圍運轉着的行星恒星,都如此清晰,絢爛的星雲,漂浮着的隕石,星辰與星辰之間有一根絲線一樣的金色光線連接,像是用金線,将這無數的星辰穿成了串珠一般。
漫天星辰,盡皆如此。
唐時忽然明悟:“那是……星橋吧……”
長長的星橋,彌漫的金光,投射出一種神秘感覺。
以前看浩瀚星河,都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如霧裏看花,一點也不真切,可是現在看到了,卻覺得更不真切。
隻因爲這一切太美,讓人移不開目光。
變幻的行星雲,漂浮的隕石,都在動。
不是他曾經看到過的那三十三天星圖上那麽死闆的符号,眼前的這一張畫,是活的,流動的,噴薄着的……
星橋。
隻可惜,樞隐星沒有星橋。
爛柯空間,應該隻是一個漂浮在宇宙之中的小空間,隻是不知道這時間流速是天生的,還是這爛柯門内空間本來就有的。
若是前者,那煉制爛柯空間的人一定是一位大能修士;若是後者,這爛柯空間應該原本就是一塊不大的天外隕石,被人打造出來,發現擁有了特殊的效果,又放到宇宙之中去的。
“那是樞隐星,隻是沒有星橋。”
“會有的。”
是非這樣說。
唐時挑眉道:“你太肯定了。”
于是是非又搖頭道:“船到橋頭必然直。”
唐時沒再理會他,隻是往前面走去,走到原先牆壁所在的位置,便感覺到了屏障,無形之中将唐時限制在這爛柯空間之中。
果然還是出不去的。
唐時伸手試了幾次,所有的攻擊都消弭于無形,雖是心有不甘,卻知道這才是最正常的。唐時試了幾次,也便放棄了。
他看向是非:“你幾時去浮閣?”
“十日後。”是非道。
十天的閉關,轉成在爛柯門之中的時間,就變成了一百天,這一百天,如果能滿打滿算地利用起來,足夠唐時做很多事情了。隻要進入了這裏修煉,修行可以說是激增。唐時的漲幅,就是這樣來的。
隻不過……
“提前五天去,是不是太給他們面子?我覺得……提前半天去就好了。”
就像是今天是非來的時間剛好合适一樣,太早或者太晚都不大好。
好吧,唐時承認,其實他是……畢竟還不大看得慣浮閣啊。
是非隻道:“那便十四日之後。”
唐時起身,用酸軟無力,幾乎一動就要斷掉手指頭的手掌,拍了拍唐時的肩膀:“真是個好隊長。”
他說完,便盤膝打坐了一下,吞了幾粒靈丹,感覺到靈力充盈了,才直接向門外走去,道:“我出去看看,你有事也自己忙吧。”
唐時出來,是算了算自己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畢竟本身就不是長時間的閉關,消失太久旁人還以爲他怯場呢。
***
“你總算是出來了,應雨闖禍了。”
剛剛出來就聽到這消息,唐時愣了一下,“她能闖什麽禍?”
這熊孩子,即便是自己玩耍,也是掂量着的,好歹把握着一個度,不會出格。
秦溪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他隻能盡力去描述,用一種唐時可能比較好接受的措辭,可是仔細想了想,又覺得沒必要。
最後,秦溪還是決定什麽也不說,讓事實證明一切。
他直接将躲在自己身後的那個人拽了出來,“你自己來說吧。”
應雨簡直都要哭出來了,她埋着頭,從來沒有過這樣心虛的時候,被秦溪推了一把,才慢慢地走上去,到了一個距離唐時……嗯,還有點遠的地方,道:“那個……我……因爲你打了我,所以我出去打了别人,本來想挨着打你的,可是你不在,所以我就打了小三綠,不,綠辭……我打了綠辭先生……”
唐時還以爲什麽大事呢,竟然是應雨打了綠辭?
他眉頭一挑,又道:“結果呢?”
應雨差點要直接給唐時跪了,尼瑪啊,能不能别問了?她不敢說啊!!!
應雨一直沒說話,隻是擡起那烏溜溜的大眼,望着唐時,過了很久,久到唐時簡直将一把将這孩子拽起來,問問她最近是不是被哪裏的小帥哥給迷住了。
終于,在唐時的忍耐力到極限之前,應雨終于将自己一直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一手拈着一張薄薄的綠紙,看上去已經很陳舊了。她伸出另一隻手來,雙手将這一張薄薄的紙片拎起來,用她可憐的四根手指。“我……我隻是變成本體砸了他一下,但是我保證,當時他一點事情都沒有,還跟我說了話,之後才變成這樣的!”
“……”
唐時忽然覺得自己被雷劈了。
他站在那裏,很一會兒沒緩過勁兒來。
等他快要反應過來的時候,秦溪已經默默離開,跟成書一樣,離開了即将發生混戰了區域——多麽和諧美好的一天啊,唐時爸爸和他可愛的熊孩子女兒の美好“日常”。
——以上純屬錯覺。
有關于唐時與應雨的一切,從來都是從暴力之中開始,又以暴力收尾,并且爲下一個暴力的開始蓄力。
唐時一把抓過了應雨的衣領子,将她拽到了身前來,又一把扯下她可憐兮兮地拎着的那一頁破紙,隻是一張殘破的畫,像是随意用這樣一張綠色的紙随筆畫出來的一樣,隻是唐時在看到上面的圖案的時候,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這上面的畫,何其眼熟?
唐時跟綠辭的第一次對戰,也曾經出現過這樣的場景。
綠辭整個人都被他壓成了薄薄的一片紙……
他擡手,忽然湊過去聞了聞這紙張的味道,便已經變了臉色。
畫上畫着一個長得雌雄莫辯的美人,細眉如柳葉,眼似桃花含春,身段亦是一流俊俏。這不是綠辭,又是誰?
當初應雨說,綠辭是紙妖,那麽……眼前這是什麽?
忽然覺得腦袋很疼,唐時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堵,堵心得很。
他眼神轉冷,緩緩地放開了應雨。
應雨這個時候,也終于真正地害怕了起來,她瑟縮了一下,從未見過這樣的唐時。
唐時卻并沒有去爲難她,而是道;“将你之前與他對戰的細節,一一告知我。”
盡管唐時沒對她做什麽,可這樣沉靜的唐時,更讓應雨害怕。她哆嗦了一下,才整理好自己的語言,一字一句說來。
“我挑戰了三十五之後,就直接去找綠辭了。他看到我來,還很高興,說要打我個落花流水。我們大概交手了十幾招,他都有本事化解了我的攻擊,這個時候我看準他在下面,就直接化爲了本體,砸下去,他就被我壓扁了一次。”
“但是,我知道他是紙妖,他一下就變回去了。嗯,還是那個綠辭……之後……就……就變得有些……奇怪了……他停下來,問我原來叫什麽名字,我說我是浩然山。他又問我是不是正氣宗浩然山。我說是。然後他又問,你叫應雨?我說是……”
“他說我是一座山,但是沒有了真正的本體,乃是山魂地脈,并且精魄還在别人的身上。我還是沒辦法反駁。”
說到這裏的時候,應雨擡眼,那眼黑眼白分明得很,頓了一下。
唐時道:“怎麽不說了?”
應雨搖搖頭,終于還是繼續說了。
“他問,我知不知道尹吹雪,又問我知不知道殷雪霁。我說我知道尹吹雪,但不知道殷雪霁。他問我,我成爲應雨之後去過哪裏,跟過什麽人,我說我跟着你一路,從洗墨閣出來。”
“最後他問,唐時修成了太極丹青印嗎?”
“我說是。”
“然後……他忽然就……笑了一下……”
應雨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她畢竟不是真正的人類,能夠搜索到的形容詞很少,就像是……就像是……像是東流的大川,注入滄海的那一瞬的感覺……
應雨是山,她能理解山山水水的感覺,卻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盡管綠辭是紙妖,可應雨跟他畢竟不是同類,所以應雨隻能用“歸海百川”來形容那一刻綠辭的表情。
“最後他說,把他交給你。”
然後綠辭就重新變成了這樣陳舊的、入手很輕的一張紙,卻直接吓壞了一頭霧水的應雨。
應雨還以爲是自己闖禍了,來找秦溪,秦溪卻說唐時還在閉關。還好現在唐時出來了——應雨是一座膽子很小的山,她兩眼裏都是淚花,隻巴巴望着唐時。
唐時伸出手去,拍了拍她頭,也不知道說什麽,隻是道:“你出去吧,我知道了。”
話音剛落,唐時卻感覺自己手中忽然一松,被他捏住的那一張紙,竟然轉瞬之間燃燒了起來,綠火升騰之間,卻沒有任何的溫度。
在火焰冒出的刹那,一副畫面在火焰之中隐現。
那是三十三天的星圖,卻比此前在青鳥仙宮之中看到的更爲生動細緻,卻也更爲變幻莫測。
三顆主星,通過星橋連接着最大的那一顆星,三道身影從那星辰之上騰起,成爲巨大的虛影,籠罩着自己所在的星域。
西王母。
東詩。
北伽羅。
三道影子,最先灰暗下去,甚至被星際焚風吹滅的,是西王母所在的位置,虛影像是煙雲一樣消失;而後卻輪到了東詩,隻是這一道影子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若有若無起來。
整個三十三天星域之中,便隻剩下了北伽羅那模糊身影籠罩下的北十一天星域。
這三個虛影,代表的應該是三十三天的三位星主,隻是此刻,隻剩下了一座。
北十一天星主——
唐時正待要細看,那畫面卻像是被什麽幹擾了一般,忽然之間便扭曲起來。
而後一道雷電自空中閃過,劈向唐時還捏着這已經燃燒殆盡的紙張的手掌,唐時眉頭一皺,彈指與這雷電相對,卻是彈出了一枚詩碑所制的令牌——隻是随意摘取的一枚,唐時也不知道上面刻着的是什麽,這雷電看上去是深紫色的,帶着一種恐怖的威勢,雖是細小,可想必是威力驚人,唐時不敢小觑,穩妥起見,以詩碑而對。
那雷電劈在詩碑上,卻驟然消弭得無影無蹤。
不過隻這片刻耽擱的時間,那一副火中的圖畫,已經消失了。
唐時手中,空餘滿手灰燼。
輕輕一抖,那些灰燼落下地面,散在唐時的腳邊。
唐時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想要仰天長嘯,最終卻連一聲輕歎也無。
綠辭,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