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開殺戒
事情忽然就轉了一個彎,唐時在看到那鵬影的時候就知道是要出大事了。
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島之間的一戰嗎?
他忽然覺得,要壞事。
回頭看了一眼大殿,隻瞧見是非的背影,唐時之前那種壓抑的感覺,忽然又消失了,他扭頭看向前面,隐身在衆人之中——這一場戰鬥大約是不會波及到他的,畢竟在别人的眼裏,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和尚。
圓通跟圓機兩個人已經是面色煞白,看着前面出現的那些妖修,已經知道大難來了。
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場面了?
在小自在天的曆史上,許久許久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了。
唐時試圖從對方的人群之中找到殷姜,可是那麽多人,根本看不到。
這些人跟在鵬王蔺天的後面,就将整個小自在天的北面全部圍了起來,各種形态的妖修都有,可是沒有一個是唐時看到過的。
貓族的一個沒有……
也就是說,殷姜連帶着她的族人都沒有參與這一次的事情嗎?
也有可能不是沒參加,而是……出了什麽事情呢?
當初偷襲殷姜的人似乎是鷹族……
唐時的目光,緩緩地轉了過去,不帶半分的溫度。如果沒有鷹族的這一群傻逼,估計自己還是能夠順利拿到三株木心的,他跟鷹族的這一群妖修,這仇可大發了……如果真的打了起來,唐時覺得要在背後下黑手的話,自己還是能夠狠得下心的。
現在就看局勢怎麽發展了。
才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蔺天便已經收了回去,站在小自在天外面,負手而立:“小自在天的秃驢們,現在立刻離開這裏,将地盤給我們,可饒你們不死!”
圓通哼了一聲,小聲說道:“這是欺負我們第三重天的高僧們不能出手。”
“怎麽回事?”唐時原本覺得這鵬王來是找死的,可是圓通忽然說了這樣的一句,似乎就不是很妙了。
高手都在三重天,三重天的和尚不出手,他們在下面不是隻有被壓着打的份兒嗎?
圓機歎了一口氣,接話道:“當初有過的規矩,因爲天隼浮島的高等級妖修都已經去了大荒,而小自在天一向是在第三重,并不曾離開,所以規定小自在天有出竅期以上的修士都不能出手,這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規矩了。現在整個天隼浮島,據說修爲最高的也就是出竅期,我們這邊的三重天修士不能夠出手的……”
否則就是不公平了。
若是真的讓他們三重天的修士出手,那天隼浮島估計不會安心地讓人離開的。
唐時暗罵了一聲,隻覺得這些和尚迂腐,都到了生死關頭了還注意着這些事兒,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看唐時表情不豫,圓機覺得有些奇怪,“時度師弟,似乎有些話想說?”
唐時掩飾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假裝自己還是個小和尚,一副有些害怕和惶恐的模樣:“如果是天隼浮島的妖修有高手出手,那我們這邊是不是也能夠讓上師們出手呢?”
“這是肯定的啊。”圓通翻了個白眼,“隻不過……”
“隻不過妖修們的實力,即便隻是普通的出竅期,也能夠當是歸虛期的修士,更不要說是每一族的族長了。”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忽然從他們的身後傳來。
唐時隻覺得這聲音熟悉,回頭卻看到了一個老熟人,正是印空。
印空旁邊站着印虛,兩個人臉上的表情似乎都比較複雜。
唐時幾乎要脫口而出問他們方才是不是也在看着是非受罰,可是立刻又忍住了。
畢竟現在自己這個殼子不一樣,若是問出來必定惹人懷疑。
他忍住了沒說話,隻聽着他們說話。
圓通與圓機等人立刻朝印空印虛二人行禮,“見過印空師兄,印虛師兄。”
“不必多禮。”印空隻扭過了頭,滿眼都是戰意地看着前面。
沒有任何人回應蔺天的話,這似乎讓這位尊貴的鵬王有些沒面子,他的臉扭曲了一下,之後便不說話了。
天色已經完全亮了,漂亮的日光從天際灑落,讓整個小自在天籠罩在一片光明之中。
鷹族,鵬族,鼠族,豹族,猿族,熊族,狐族,孔雀族,虎族……
太多太多,這些修士現在還都是人形,一會兒打開了,小自在天外面就會變成動物園了吧?
這奇怪的聯想讓唐時微微地一彎唇角,臉色卻跟着冷了下來。
蔺天等了一會兒,看到下面的廣場上,慧定禅師緩緩地走了出來,向着他便打了一個稽首:“鵬王今日,來者不善。”
蔺天笑了一聲:“本王方才的話你沒聽見嗎?秃驢,隻要你們滾出去,小自在天此後改名爲天隼浮島,這一場戰争就可以避免。”
慧定禅師心下一片凜然,卻沒有絲毫的懼色,他一笑,隻道:“鵬王說笑了。”
“我沒有跟你說笑。”蔺天知道這和尚是要不識相了,手向着後面一揮,便道,“你們看到了,這些和尚不肯把地盤讓出來,那就隻好我們出手奪了。”
“鵬王——”慧定禅師的聲音忽然太高了,他老邁的眼,看着對方,對對方的這種霸道的行爲充滿了不贊同,“今日貴方所爲,可有考慮過天隼浮島與小自在天之間的盟約?”
還盟約?唐時是真的有些不懂了,開什麽玩笑啊,這兩家之間本來是正邪不兩立,原小自在天跟妖修之間相處還比較和諧,那是因爲小自在天的和尚們寬容,可是在這種原則性的大問題上,竟然還有盟約的說法——這就奇怪了。
仙佛妖魔之中,妖魔無疑是邪道,按理說是水火不容,可是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島未免也太特殊了一些。
唐時問道:“怎麽我們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島之間還有什麽盟約嗎?難道我們不是仇敵?”
印虛佛法精通,這個時候倒是知道得很多的,他年輕的臉上青澀還未褪去,隻道:“這一點,以前我也問過是非師兄,是非師兄說:混沌分時,天開于子,地辟于醜,人生于寅,天地再交合,萬物盡皆生。萬物有走獸飛禽。走獸以麒麟爲之長,飛禽鳳凰爲之長。那鳳凰又得交合之氣,育生孔雀、大鵬。孔雀出世之時,最惡,能吃人,曾吞佛祖丈六金身。後佛祖剖其脊背,跨上靈山。欲傷他命,諸佛勸解:傷孔雀如傷其母。故此留孔雀在靈山會上,封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
這是個很有名的佛教典故,隻是唐時萬萬沒有想到會跟天隼浮島和這小自在天有關系。
他愣了一下,“也就是說……妖修之中的孔雀一族,算是佛母,甚至也是菩薩,所以跟小自在天早就有淵源?”
“是非師兄是這樣說的。”印虛點了點頭。
佛祖被那孔雀吞入腹中,破而出,卻封了孔雀爲孔雀大明王菩薩,也稱其爲“佛母”,這還真是……如來佛他媽嗎?
這樣說,大鵬與孔雀都是鳳凰所化,乃是兄弟,這大鵬指不定還是如來佛他舅舅呢。
唐時心中一陣無言,頓時覺得這小自在天其實也邪門兒得緊。
“是非師兄還真是什麽都知道啊……”
他也不知道是酸是贊還是别的什麽意思,這樣說了一句。
哪料印虛一本正經道:“是非師兄的确知道得很多,若有一日我能有是非師兄十分之一便好了。”
“……”這人對是非的崇拜已經到了一種唐時無法理解的地步。
唐時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去崇拜什麽人的,即便是看到比自己出色很多的人,他也甯願将對方看成是對手或者是仇人,甚至是路人,隻要跟自己無關的事情通通可以忽略掉。他唐時不會将任何人樹立爲偶像,如洗墨閣之中的幾位長輩,唐時敬重他們是長輩,卻絕對不會将他們擺到被自己崇拜的位置。
有時候唐時跟旁人聊天,誰誰誰說起他們很崇拜某個人的時候,唐時的表情總是很平淡,并不當一回事兒。
他是天生的心比天高,總是不會将自己擺到一個比别人低的位置上的。
他承認實力的差距,卻不會讓這樣的差距成爲自己崇拜别人的借口。
唐時崇拜的人隻有一個——
他自己。
不過他雖然不贊同印虛的這種情感,卻能夠理解,因爲是非……的确是出色到需要人側目。
小自在天的和尚,似乎都不像是他一樣一身賤骨頭一樣的傲氣。
“天隼浮島那邊的人要幹什麽?”
印空忽然皺起了眉。
衆人循聲望去,卻見那邊的蔺天已經跟慧定禅師談判破裂,他一揮手,道:“從一重天開始,層層往上攻,現在一重天怕是沒幾個人吧?”
蔺天的笑容顯得如此惡劣,甚至帶着算計的味道,唐時一想,如果不是立場不同,幾乎就要給這蔺天鼓掌了。
一重天之中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大多數的人都到了二重天上,所以下面幾乎是沒有任何的防禦的。
慧定禅師也知道現在的情勢比較嚴峻,他回頭道:“武僧院武僧何在?”
“弟子等在。”所有的武僧立刻出列,便在慧定禅師面前站定,看上去盡皆是一臉的堅毅。
“立刻封鎖一二重天之間的傳送陣,不許任何妖修上二重天。”
然而已經遲了……
下面的妖修,在蔺天沖擊小自在天二重天防護失敗之後,便立刻撲向了第一重天,鷹族的妖修們顯得格外兇殘,下面不多的佛修已經得到了命令紛紛轉移到了上面,下面的第一重天幾乎是空着的。
鷹族巫旭,乃是在鷹王死後,最可能繼任鷹王的人,他身形如電,幾乎是一瞬間就已經到了第一重天的傳送陣前面。
隻要在這一場大戰之中立功,那麽自己就會成爲新一任的鷹王,到時候從殷姜那老妖婆的手中奪得鷹族的傳承之珠,他就會成爲新一任的鷹王。
隻要這一戰!
巫旭的心中充滿了血腥的屠戮,他以最快的速度沖破了第一重天的防禦。
孔雀王孔翎,便站在一重天的下面,搖着自己那一把五彩的大扇子,一道烈光從扇子上飛射而出,便撞擊在了第一重天的防禦上,這個時候巫旭剛好到了前面,于是直接沖進去,喊一聲“多謝孔雀王”。
後面孔翎站在半空之中,那漂亮的羅群在空中飛出一片漂亮的弧度,便将那扇子掩到了自己的唇邊,輕聲一笑,無聲道:“隻要懂得感恩便好……”、
她回頭對自己的族人道:“你們跟上去,直接從傳送陣走。”
下面無數孔雀族的族人便直接沖了上去。
孔翎回到了蔺天的身邊,柔聲道:“巫旭那傻子,一點也不聰明。”
“太聰明還怎麽利用?你的族人這麽早出去,真的沒問題嗎?”
金翅大鵬鳥與孔雀本來都是鳳凰所生,一向是同出一脈,也是同氣連枝,這個時候站在一起說話,當真是說不出地親密。
蔺天看向了孔翎,孔翎那眼神一閃,卻道:“我們是沒有辦法攻破小自在天的,畢竟還有第三重天,裏面還有大乘期乃至于飛升期的老妖怪,成功的可能太小。”
“能到二重天也不錯了,你忘記了之前神元上師渡劫失敗的事情了嗎?小自在天,不是昔日的小自在天了。”蔺天似乎知道些什麽,說話的時候透着玄機。
下面的慧定禅師知道下面這是在劫難逃了,表面上沒露出什麽來,内心卻憂慮起來,三重天的情況一點也不樂觀。
神元上師渡劫失敗之後,就出了一系列的事情,到現在也沒能夠解決。
幾位上師同時閉關,似乎修行上出了一些大問題。
他知道這當中有鬼,指不定是天隼浮島的妖修在背後算計,原劇本還打算調查清楚,是非去了靈樞大陸之後,也的确是帶回來一些消息的,可是并沒有能夠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若是打起來……
後果不堪設想……
那鷹族妖修巫旭來到的,便是那山門前的那一座傳送陣。
原本傳送陣的修建是爲了三重天之間的聯系方便,可是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卻成爲了一種緻命傷。
武僧院的武僧們的速度雖然快,可是及不上鷹族的速度。
他們本來就是飛禽,隻要化作本體,那速度就是出奇地快了,根本不是人類修士所能夠抵擋。在巫旭出現在第二重天的時候,衆人都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人的速度!
唐時在看到那鷹族的時候,眼底便浮出了淡淡的煞氣,這樣的異樣被他身邊的印虛注意到,印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唐時專心地看着前面那巫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忽然想着很久沒有大開過殺戒,胸膛裏便開始湧動着那種說不出的激揚。
殺人跟吸毒一樣,是會上瘾的。
唐時也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麽,反正是看到那巫旭就不順眼,想沖上去一拳将這傻逼砸成肉餅。
隻不過巫旭的修爲——金丹後期。
唐時現在不過是個築基後期,心裏也隻能這樣想想,真要出去打,勝算是一點也不大的。
——妖族的戰力,非同凡響。
一名武僧正好撞上了那巫旭,巫旭隻一擡手便是一爪,落在了那武僧的頭上,唐時本以爲會頭破血流,沒有想到那武僧的頭卻是堅硬無比,這讓他想到了——鐵頭功。
隻是事情并不樂觀,因爲巫旭這邊纏住了武僧,後續的武僧雖然已經過來,可是山門前,已經有更多的妖族從那個傳送陣之中冒了出來。
慧定禅師見勢不妙,大喊了一聲:“築基期以下修爲的全部進殿躲避,其餘人等列坐在外,防禦!”
隻這一聲喊,立刻讓所有人安定了下來,唐時表面上也隻有築基期以下,這個時候隻能進殿躲避。
是非還在殿中,隻不過衆人不知道爲什麽都不敢往正殿的正門去,隻能到旁邊的殿内躲避。
這個時候,唐時的身邊就全部是小和尚了。
是非那邊隻有長明不滅的幾盞燈,映照着他那一雙平靜的眸子。
唐時隻看了是非一眼,卻很快被前面的戰局吸引。
前面一下就緊張了起來,随着妖族的進入,武僧開始了節節敗退,之前與巫旭對戰的一個人卻是立刻就受了傷,一口血吐出來,竟然直接被那巫旭開膛破肚!
小自在天自有了三重天以來,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的場面?
如此血腥而殘忍,讓人不寒而栗。
然而小自在天衆人的身上,更多的是一種憤怒——這些個妖修,出手如此不留情面,而佛家慈悲,往往不會下死手,這個時候便有了對比,同樣的實力較量起來,妖修根本無所顧忌,而小自在天這邊卻隻有受限的份兒,很快就落了下風。
唐時隻看得皺眉,心裏罵這群秃驢不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
定慧道:“那妖修好厲害……”
“我們似乎頂不住了……”定能似乎很擔心。
隻有唐時,八風不動地站在那裏。
現在這殿中的都是練氣期的修士,唐時根本對這些人不理會,這個時候隻是想當專注地看着前面。
那巫旭大笑了一聲,單手從那武僧的腹中破進去,卻豎着一劃,鮮血立刻賤了他滿身,“該死的秃驢,今日,便讓我巫旭,送你們上西天去!”
那武僧想要慘叫,卻叫不出聲來,當即隻能長大了嘴。
緊接着巫旭擡手一揮,便從山門這邊将這武僧的身體抛起來,像是示威一般。
“啊——”殿中有人吓得驚叫出聲,因爲這武僧的屍體,便是向着這殿中而來。
“巫旭——”
慧定禅師隻覺得痛心至極,擡手便是一掌印向那巫旭。
巫旭淩空而起,便向着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慧定禅師而言,眼底一片血紅色的殺意,隻要解決了這個老和尚,自己便是第一功臣!鷹王之位,唾手可得!
他心中充滿了豪氣,從修行有了靈智至今,何日有過今日這樣意氣風發的時候?帶領着妖族的修士,想着這神聖無比的小自在天,發起一場盛大的屠殺!
如若今日在這裏建立功勳赫赫,他日便是整個妖族都聽自己的指揮,那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什麽孔翎,什麽蔺天,什麽虎王豹王,盡皆是自己的臣子!
“慧定秃驢,受死!”
巫旭隻雙手淩空一展,便直接化作了本體,仰天一聲尖利的嘯聲,便向着下面的慧定禅師俯沖下來。
慧定禅師有出竅期的修爲,本不把這巫旭的修爲看在眼中,他擔心的隻是上面的蔺天和孔翎,那二人都是元嬰期的修爲,可是戰力極強,可以抵擋人類修士之中的出竅期。
在巫旭襲來的時候,慧定禅師隻是擡手來,便要抵擋住對方的進攻,沒有想到的是,斜剌裏一道冷光刺來,竟然直接打在了慧定禅師的背後!
“噗”地一聲,身後的袈裟立刻破了,慧定禅師的護身真法也應聲而破。
他來不及想自己背後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眼前還有巫旭這勁敵,隻是他真法已破,這原本氣勢綿長的一掌頓時便虛弱起來,在與那鷹喙撞在一起的時候,便已經是吃了暗虧。
他屈指成爪,口中卻吐出了一口鮮血,同時大力金剛指出手,便直接将這鷹頭擒住,甩到了一邊。
巫旭雙翅一展開,半空之中定住,大笑了一聲,卻道:“孔棘老兄,這一手暗算得漂亮!”
在那大殿背後的傳送陣上,站着一個妖豔的孔雀族男子,額上又一道妖異的彩色紋路,便從眉心往兩邊延伸,本是如詩如畫一樣的美麗,可偏生站在了修羅場上。
孔棘,孔翎手下的一員大将,也是金丹後期。
原本出竅期的慧定禅師,無論如何也不會輸給一個金丹期,可是這兩個金丹期,可以說是前後夾擊,一個更是在後面出手暗算,可以說是卑鄙無恥了。
他笑了一聲,卻有些冷淡,隻無視了那巫旭,對自己身後陸續出現的孔雀族人道:“速戰速決。”
孔雀族,并不具有天生的戰鬥力,可是因爲跟天隼浮島有那麽一點可有可無的關系,他們在這二重天之上反而更加适應。
畢竟孔雀有始祖,乃是這佛修之中的孔雀明王,也可以說,孔雀族原本就是佛修之中的分支。
這種說法可能很是好笑,可這是事實。
孔棘臉色陰郁,隻走上去,與巫旭一起,困住了慧定禅師。
而後,别的妖族與衆多的佛修厮殺在一起,原本幹淨的小自在天,頓時成爲了修羅場。
唐時在後面,隻覺得看着眼底這一片仙境桃源一樣的小自在天,逐漸地染上了血色。
陽光,被烏雲遮蓋,暗無天日。
印空印虛二人上前想要救慧定禅師,卻被人阻擋,一時之間也陷入了苦戰之中。
那之前被巫旭開膛破腹的武僧的身體,一下撞到了大殿的門上,讓這些剛剛上山來,甚至還沒有杜少修爲的小和尚一下吓住了。
那武僧的身體從門上滾落下來,留下了一地的鮮血,血腥味兒頓時濃厚起來。
唐時轉過了臉,握緊了自己的手。
那武僧還未斷氣,他滾了幾滾,竟然到了是非身側不遠處,那帶着血的手掌伸出去,想要抓住一些什麽,“是非……是非師……弟……”
是非坐在那裏,緩緩地睜開眼,終于側了頭,看向了那武僧。
這是當初他領着的戒律院之中的一名武僧,他還記得他的名字……這人進門比自己早,法号印桓……
印桓的手掌屈成了爪,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腹部一道巨大的血痕,便是那巫旭留在他身上的,看上去觸目驚心。
他眼底流出了淚,隻沙啞而聲嘶力竭地喊着:“是非師弟……”
小自在天,幾乎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了。
沒有人比三重天下來的是非更清楚,現在的小自在天是什麽情況——出竅期以上的佛修,真的還有實力出手嗎?
是非眼珠烏黑,還赤着上身,身後一片血痕。
他似乎有些掙紮,便緩緩地伸出了手去,要握住那印桓伸出來的手掌。
印桓口中湧出大股的鮮血,“救救……師……”
……落下了。
是非的手掌停在半空之中,眼睜睜地看着印桓忽然便斷了氣,睜着一雙眼,不甘地看着穹頂。
這慘烈的一幕,讓遠遠看着的唐時也爲之心驚。
他忽然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是非……
是非的手,停頓了許久之後,又緩緩地落下,便坐在那蒲團上,将印桓的眼合上,雙唇微動,似乎是說了一句“阿彌陀佛”,卻聽不見聲音。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唐時看到他背部的鮮血落下來,已經在地面上淌出一灘血迹。
僧袍挂在旁邊,他走過去,将衣服取下來,動作很緩慢地穿上,師尊曾經說過,衣冠比整肅,以敬之吾佛。
他将那寬松的月白色僧袍系好了,心底忽然一片平靜,不是沒有心魔,也不是沒有那忽然動了的凡塵之心,更不是沒有了那屬于人的欲念,隻是忽然之間,那些東西不重要了。
小自在天存亡之際,哪裏還有心思想那麽多。
唐時的目光,落在了是非修長的手指上,忽然覺得自己認識的那個是非又回來了。
之前的是非,一直給他一種相當沉郁的感覺,可是此刻。
那手指修長,瑩白如玉,透明的指甲不曾有絲毫的不修整,嚴謹之中透出一種細緻來。他在身側的衣帶上打了個結,盡管背後的衣物被鮮血浸透幾分,可是當他轉過身來,将那挂珠重新挂到自己的胸前的時候,他還是以前的那個是非。
沉靜的雙眸,冷靜平和的表情,微微抿着的雙唇……
他的目光從這大殿之中,投向了外面的戰場,卻将自己的手指一擡,于自己眉心處一點,便有淡淡的華光閃過。
封印,破解。
一種空前的強大的感覺,忽然便震懾了所有人。
這殿中無數人的,都看向了他。
外面慧定禅師已經有些萎靡,便中了那孔棘的毒,一下從半空之中**下來,被武僧院的僧人救住。
巫旭大笑,“小自在天的秃驢們,看我天隼浮島,屠殺爾等如無物!”
是非雙手合十的同時,那目光從殿中穿過去,從無數紛紛擾擾的人群之中穿過去,落到了半空之中嚣張無比的巫旭身上去,眼底隐約帶着冷意。
這是一種相當平和的殺意,唐時很清楚。
隻是這殺意,原本與佛家不符合,可在這修羅場之中,還有什麽東西是違和的呢?
唐時忽然好奇了起來,到底是非會怎麽做。
這人輕輕地一指,便直接破解了方才慧定禅師落在他身上的封印,不知道下一刻,這人會有怎樣的反應?
“我佛慈悲。”
他微微一垂眼簾,便站在大殿的門前,略略地一俯身,佛珠挂在他的手腕上,輕輕地動了動,給人一種無比純粹的甯靜平和感。
這一刻,唐時不覺得自己是站在這樣肅殺的争鬥場面之中,而是在那靜室沉香的禅房裏,盤坐在棋盤之前,端着一碗茶,與對面的玉面僧人對弈,隻是下一刻,那黑白的棋子落下了,便演化成了滿盤的殺意。
我佛慈悲。
慈悲我佛。
他一步踏出大殿,耀眼的日光,從戒律院的匾額上被切落了一半,落在了是非的僧袍上。
那月白的顔色,像是顔色最淺淡的那一片天空。
他一步一步從台階之上走下來,吸引了大殿之中所有人的目光,也讓唐時移不開自己的目光。
身邊是修羅場,獨他一人衣袂翩跹。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是非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是非的出現,也讓原本武僧院的人注意到了。
“破戒刀。”
三個字,一句話,相當平靜的一句話,可是前面所有還在與人戰鬥的武僧們卻條件反射性地跟着喊了一句:“破戒刀!”
所有人應聲撤步,淩空而起,便退到了大殿之前,是非正好站在所有人的身後。
武僧們一身勁裝,列成了一排,前面的戰鬥忽然之間便有一種戛然而止的趨勢。
妖修們下意識地感覺到了不妙,見這群和尚似乎要發動什麽大招,竟然警惕了起來,暫時不敢上前。
巫旭還在疑惑,隻道:“這和尚是怎麽回事?”
怎麽他一出來,隻說了一句話,這些人全部就撤了回去,破戒刀是什麽東西?
他沒見識,可不代表孔棘沒見識,他頓時覺得腳底下涼氣蹿遍了全身,便聲嘶力竭地一聲大喊:“速速撤開!”
然而已經遲了,是非雙手合十,雙目忽地一擡,聲音帶着一種前所未有地超然與決然,傳遍整個廣場:“開——殺戒!”
起式,刀上手!
武僧院是什麽?
便是小子在天的武力所在。
是非乃是出身武僧院的,曾經是這一群人最景仰的,同理還有羅漢堂。
他出來,站在這裏,便已經成爲了所有人的支柱和中心,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自然而然地便成爲他們奉行的指令。
所謂破戒刀,便是大開殺戒之刀,此刀法不同于所有的佛門慈悲的功法路數,以攻爲主,招招精妙,奪人性命,配合佛門剛猛無敵的金剛心法,便是殺人的利器。
這也是唐時,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開殺戒——
刀上手,武僧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吐氣開聲,聲震雲霄:“破戒刀!”
所有的慈悲顔色,從僧人們的眼底消去,隻剩下一片的殺意,一刀斬春,刀氣縱橫,靈力糅合着佛力,從手掌之中傳到長刀之上,卐字印在巨大的廣場上升起來,所有的妖修都有些驚慌起來。
之前那孔棘看出了深淺,已經喊衆妖修退開,可是是非的指令更快,一瞬間便已經讓僧人們動手了。
鮮血橫飛,慘叫連連,幾乎是一瞬間,前面打頭的妖修便有不少直接被一刀劈成了兩半。
相比起之前妖修占先的戰局,此刻已經是完完全全的逆轉,隻是……更像是修羅場了,隻是修羅已經不是妖修,而反過來,是眼前這些前一刻下手還帶有餘地的僧人們。
唐時的心底,忽然便有一片冰冷的味道,可是又立刻灼熱了起來。
漂亮的殺戮。
他扭頭,将目光從沾染了鮮血的廣場上轉過來,看向了是非。
然而是非的眼,卻遠遠地看着廣場上,爾後收回來,便微微一閉——在這一刹那,唐時還是看到那隐約着的不忍和慈悲。
烏雲重新籠罩過來,狂風将整個廣場上紅色的血腥味道吹遍了,也将這樣的味道染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衣服上,再也去不掉。
這注定是鮮血橫流的一日,不見天。
巫旭幾乎被這樣突如其來的逆轉吓得愣住了,根本不明白怎麽忽然之間局面便轉了過來,鷹族妖修,一下便去了三分之一,即便是孔雀族那一邊的人也幾乎是去了四分之一。
如此慘重的傷亡,讓巫旭眼底發紅。
“啊啊啊啊——”
他仰天長嘯了一聲,殺意直沖雲霄!
孔棘那一張明豔的臉幾乎扭曲了起來,他咬緊了牙,想着王派給自己的任務,不想就這樣砸掉,便立刻喊道:“結陣!”
孔雀族幾乎是立刻便聽到了這聲音,同時幻化出本體來,飛到了半空之中,收尾相銜接,無數七彩的靈光閃動,在孔雀族的妖修們結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将下面的僧人們全部籠罩的時候,這邊的是非也動了。
他重新睜開眼,菲薄的唇一抿,卻輕聲喚道:“羅漢堂何在?”
羅漢堂原本十八羅漢,隻是大多都是高階修士,一直在三重天,剩下的羅漢堂的羅漢僧,卻大多都是築基後期的修士,當下三十多人便站到了場上,在武僧院諸人的背後。
這完美的調度和協調的能力……
唐時幾乎要爲之驚歎了。
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輕聲地歎了一句,“還是他厲害啊……”
“怎麽了?”
“是非師兄以前是武僧院和羅漢堂的,便是般若堂他也曾經當過首座的弟子,我們小自在天,誰不認識他?”
“好厲害……”
是啊,好厲害。
他還沒有親自出手,便是憑着這短短的幾句話,便讓所有人爲之傾倒折服了。
能夠得到這麽多人的尊敬,他說出一句話來,衆人便做一句,可想而知是非在衆人之中的威信如何了。
在這種關鍵的時候,更能看出是非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
因爲他們,全身心地信任着這個前不久還在戒律堂之中,因爲破戒而受罰的三重天大弟子。
即便是破戒又如何?是非便是是非。
唐時心底,充滿了感歎,眼神有些複雜,便注視着他的背影,那飄搖的風吹起了他飄搖的衣角,他站在那裏,卻不曾動移分毫。
是非看着這些僧人,隻道了一聲:“維護衆生界,十八小羅漢陣,小夜棍法。”
小夜棍法乃是羅漢堂專研,其中“維護衆生界”乃是其絕招,源自《維摩經》,十八小羅漢陣更是羅漢堂的絕技,以陣對陣!
三十六人,恰是兩個小羅漢陣。
小自在天之中,有無數的佛法靈術,如今展現出來的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唐時,當真是開了眼界。
小自在天,是非……
厲害的人……
衆羅漢僧結陣,頓時有剛猛氣魄震懾全場,棍法盡出,于是隻聽得斷喝之聲,一棍擊出,落在那廣場前的地闆上,竟然讓石質的地面破碎,無數的碎石迸濺開來,這卻隻是一個起式——
唐時還沒來得及看到下面的情況,便聽到前面一名小和尚慘叫了一聲,竟然被一隻忽然出現的老鼠咬斷了脖子!
唐時眉頭一皺,直接欺身上前,一巴掌将那妖修捏死,扔出殿外。
此刻是非在殿外主持戰局,裏面全部是一群小和尚,而這一群妖修,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殿外!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
這話,唐時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