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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神級鑒賞大師》第57章
☆、第五章 受罰戰起

  “殷姜,妖族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你不能插手。”

  “總有那麽一些人自以爲是,當真以爲我不敢出手嗎?”

  殷姜幾乎已經到了盛怒的邊緣,她從折難盒之中脫出的時候,便受到了鷹族的攻擊,他們根本不想自己脫出困境,因爲隻要自己回到貓族,整個天隼浮島的勢力便要發生變更——不過,也許更重要的是,殷姜是個主和派。

  作爲不喜歡戰争的貓族,殷姜是貓族的老祖,千百年前便反對戰争,甚至天隼浮島跟小自在天之中的和諧局面,很大的一部分便是仰仗了殷姜和枯葉禅師的努力。雙方之間曾經有過約定,可那隻是口頭上的,憑借着天隼浮島和小自在天的修士對誓約的遵守。

  可是随着時間的流逝,誓約的力量逐漸地被消磨,在殷姜不在的這一段時間裏,衆人怕是已經要忘記了……當初戰争帶來的那些傷害了……

  在整個妖族的最高議事廳裏,殷姜忽然覺出了幾分無奈,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四大妖族已經有了決定,她在這裏說話,不過是枉做小人。

  鷹王坐在鵬王的旁邊,表情冷漠,這男人穿着一身的黑,表情陰郁到了極點。

  “殷姜……之前的事情,是我們考慮不周到——”

  “隻是你們考慮不周到那麽簡單嗎?”殷姜“哈”地冷笑了一聲,眼神犀利,看着自己面前的這些人,從座位上起來,“當真要逼我出手嗎?”

  殷姜曾經對唐時說話,她是大乘期的妖修,即便是從折難盒之中出來的時候修爲受到了一定的損害,還不能夠恢複原樣,可即便如此,至少也有渡劫期的可怕攻擊力,天隼浮島之中沒有留下幾個高階的妖修,更多的妖修都已經直接去了大荒閣——殷姜在這裏,便是整個妖族之中修爲最高的。

  隻不過她還沒有蠢到随意對某個妖修動手的地步——大荒之中的修士,一個念頭便是天遠地遠,若是大乘期的修士,隻需要不到半刻的時間便能夠橫越大陸,實力可以說是極其強悍的。另外,殷姜畢竟也是妖族,對自己的同族人終究還是有親切感的。

  這是一種容忍,隻要他們還沒有觸犯自己的底線,便能夠忍受。

  對于小自在天,現在的殷姜其實并沒有以前的那種想法了……

  畢竟枯葉禅師已經……

  她回來之後聽到的這個消息,興許是最讓她傷感的吧?

  殷姜心裏有幾分苦澀,卻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看向鷹王,道:“鷹族好歹也是天隼浮島之中的大族,卻對同爲妖修的我出手……吾之尊嚴不可犯,巫裴,你該當何罪?”

  天隼浮島這個議事廳,便是在天妖幻境之中的,現在整個天妖幻境之中的妖怪也沒辦法與殷姜抗衡。更何況這小小的鷹族?

  整個妖族的四大族乃是孔雀、鵬、虎、豹,鷹族隻能屈居二流,卻因爲與貓族有世仇,所以在得知殷姜要回來的消息之後,驚竟然悄悄地派人來殺她……

  鷹王巫裴,表情依舊陰郁,他森然地冷笑了一聲,隻道:“我派出去的人,你不都殺完了嗎?還要我做什麽?”

  “你若自廢修爲,我便饒過你整個鷹族。”

  殷姜的聲音很冷,說出來的話卻讓整個議事廳都安靜了。

  妖族的壽命很長,可是在這許多年當中,三千多年,很多人已經忘記了,或者說新生的妖族太多。三千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許許多多的妖族修煉到合适的境界,然後去大荒,所以此刻,許許多多的人并不知道……殷姜到底是一個多麽可怕的女人。

  她是殷姜,貓族的老祖級别的人物,并非因爲由她誕生了整個貓族,而是因爲她已經是整個貓族之中的最高級的形态了——九命貓妖。

  他們似乎已經忘記了,一名大乘期修士的怒火,到底是怎樣的。

  鷹王是怎樣的人?

  怎麽可能因爲她的一句話便自廢修爲?修煉多年,學會的絕對不是屈從,所以他冷笑了一聲,然而這聲冷笑還沒有落地,殷姜那一張絕美的臉便已經在他的眼前放大了。

  “殷——”

  “咔嚓。”

  隻這樣輕輕的一聲響,殷姜微微一揚自己的下巴,笑得有些**。

  衆妖頓覺毛骨悚然,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見鷹王的脖子被拗斷了。

  隻是鷹王畢竟是元嬰期的修士,他驚恐地從自己的軀殼之中逃出來,化作一團光便要逃跑。

  他的元嬰,已經化作了人形,隻有人的拳頭大小,乃是一隻小人,從自己身體的頭頂鑽出來之後,便直接往自己身邊那鵬王的身邊跑:“鵬王救我——”

  鵬,大鵬也,據說一展翅便可扶搖直上九萬裏,本體極大,隻不過這個時候的鵬王乃是人形的,穿着一身暗金色的衣服,極其霸氣的坐在那裏,透出一種王者的味道。

  這一代的鵬王,名爲蔺天,乃是心機深沉的人物,他一把抓住了向着自己避過來的鷹王的元嬰,看向了殷姜:“得饒人處且饒人,殷姜老祖,何必如此趕盡殺絕呢?”

  “什麽時候我們妖族的人跟小自在天那班秃驢一樣,婆婆媽媽的?”殷姜一聲冷笑,便是雙手成爪,要動手幹點什麽了。

  然而下一刻,糖衆人都沒有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鵬王歎了口氣,手中爆出一團金光,那鷹王巫裴的元嬰,便忽然之間發出一種被燒焦一般的“滋滋”聲,轉瞬之間便已經成爲了一團青煙,消失在了蔺天的手中。

  殷姜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整個議事廳中,忽然就安靜了,鷹族的供奉地之中,鷹族的妖修們隻聽到了碎裂的聲音,推開門一看,便見到自家族長的命牌已經碎裂。

  “鵬王真是好手段。”

  殷姜沒忍住,擊掌三聲,笑了起來。

  鵬王隻道:“得罪了您,是巫裴不懂事,回頭我們讓鷹族重新選個鷹王出來,接受傳承,隻是攻打小自在天這件事,實在不能停,所以還望殷姜老祖見諒了。”

  “……”殷姜沉默了片刻,最終道,“既然你們要自讨苦吃,我也不阻攔,隻是最後千萬不要找我出手。”

  鵬王是個聰明人,知道殷姜睚眦必報,根本不會容忍鷹王繼續活下去,所以才直接自己出手解決了鷹王,這樣好歹還能保住面子。

  妖族四大族,最厲害的便是鵬族,隻不過鵬族血脈珍貴,人數很少,不像是飛禽之中的孔雀,從普通的等級到最高的等級都有,鵬族一出便是上三階,一旦出現鵬族,必定會成爲大能的修士,所以鵬族的人數雖然少,可是實力卻可以說是整個妖族最厲害的。

  可是現在出現了一個大乘期的殷姜之後,事情就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鵬王是這一場戰争的主導者,他不希望自己的計劃這樣夭折,所以首先需要解決的便是殷姜的問題。

  枯葉禅師已經離世,殷姜應該不會很執着。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中,殷姜轉身,看着那鷹王已經化作了本體的屍體,一把火甩出去,便将屍體燒了個幹淨,留下了一顆黑色的珠子,她一把握住了,哼了一聲,笑道:“回頭讓鷹族的來找我,若是還想要這傳承之珠的話。”

  妖族之所以強大,傳承之珠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謂傳承,便是記憶、力量等等的延續。

  有強大的妖族前輩,爲自己一族制作了傳承之珠,有了這種東西,便相當于有了小自在天的灌頂——每一任族長,在從老族長那裏接受傳族長之位的時候,便要同時接受傳承之珠。在對傳承之珠滴血認主的時候,便能夠同時獲得傳承之珠裏面賦予每個繼承者的獨特功法和實力,幾乎能夠硬生生地拔高一名妖修的修爲,在融合着傳承之珠進行修煉的時候,能夠更好地融入天地,修煉速度更是遠超一般的妖修。

  并且更爲逆天的是,有了傳承之珠,在渡劫的時候會有強大的保護,渡劫的危險性會大大地降低。

  但凡是擁有傳承之珠的各妖族族長,少有渡劫失敗的。

  在仙佛妖魔四修之中,渡劫成功率最高的乃是佛修,他們幾乎不存在渡劫的這種說法,其次便是妖修,之後才是道修,相比起來,魔修的渡劫成功率最低,在整個樞隐星的實力也是最差的。

  現在殷姜拿走了鷹族的傳承之珠,無疑是一種示威,也是一種懲戒。

  隻議事廳這一回,衆人便已經知道了這女人的強勢,整個妖族的格局,其實從現在開始便已經在改變了。

  隻是鵬王一點也不介意,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輕輕地微笑了一聲,看向一直端坐在一旁,動也沒動過一下的美麗女人:“孔翎,現在最大的麻煩已經解決了。”

  孔翎乃是孔雀一族的王,這是一個妖豔的女人,穿着七彩百褶裙,嘴唇紅豔,有一種撩人的氣息,此刻聽了蔺天的話,便一笑:“如果虎王和豹王都沒有意見的話,我也不會有意見。天隼浮島的地盤,總是應該擴大一些了的……”

  “哈哈哈……好!”

  議事廳之中,衆妖都笑出了聲來。

  已經走到了山下的殷姜,隻是冷冷地回頭看了一眼,天色已經開始亮了,這一個晚上,似乎一點也不安靜……

  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遠遠地看向了南面,小自在天隐沒在一片黑暗之中。

  殷姜一直走到了天隼浮島的最邊緣,而後彈指打出一個法訣,便向着這無邊的東海。

  “海妖,出來。”

  也不知道她是在對什麽人說話,反正這大海上見不到一個人。

  過了很久,才見到一片巨大的陰影,從海面下緩緩地浮現出來,整個海水的顔色,似乎忽然就變暗了。

  “殷姜……”

  殷姜表情平靜,問道:“他可有東西留給我?”

  那巨大的陰影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地沉了下去。

  殷姜忽然之間跪倒在地,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風,如此凄冷。

  唐時用手指撥了撥那燈盞之上的一點燈火,唇邊挂上了一抹淺笑,他還是頂着小和尚的身體,隻不過心裏已經完全安定了下來,知道了奪舍的方法之後,一切便已經不足爲慮了。

  好歹他築基後期的修爲,也有自保之力。

  最近修煉《心經》的速度,似乎格外地快,唐時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麽,隻能解釋爲小自在天本來就是佛家的聖地,所以修煉起來便有一種事半功倍的感覺。

  他識海之中的灰色珠子已經像是一枚珍珠一樣圓潤了,甚至現在唐時能夠感覺得出來,那灰色的物質似乎已經變成了殼,裏面包裹着什麽東西,便這樣攜帶着轉動,不知道什麽時候……便能夠突破……

  那種随時随地都可能突破的自信,讓唐時整個人看起來都不一樣。

  走出去的時候,那風迎面而來,帶着海上的霧氣,帶着一種潮濕的感覺。

  唐時微微地一閉眼,深吸了一口氣,便轉過身,往戒律院的位置走去。

  當初在上小自在天的時候,他便被告知,這是一個晦氣的地方,可是衆人都在往這邊走,也不止是唐時一個人。

  圓通跟圓機正好看到他,卻總覺得這時度小和尚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圓通沒有想太多,走過去便喊唐時,“小時度,這邊走。”

唐時看過去的時候,圓通、圓機跟定慧、定能站在一起,不少人從他們的身邊走過。

  唐時走過去,雙手合十,心裏所有的想法,随着這個動作沉澱下來,他的聲音說不出地輕緩,甚至已經帶着一種十分自然的佛家的慈悲感:“圓通師兄,圓機師兄。”

  “阿彌陀佛,此刻衆人已經趕往戒律堂,我們一起去吧。”

  圓通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憂郁。

  唐時有些好奇:“圓通師兄有何煩惱?”

  圓通搖搖頭不說話,圓機很懂得圓通,道:“大約是聽說是非要受罰,所以……有些傷感吧?”

  “我當初是真的很崇拜是非師兄的,從下面寺廟的一個挑水弟子,走到如今的這一步,怎麽可能沒有精深的佛法?當初聽着是非師兄講道,誰不想自己日後成爲另外一個是非?我們從心裏景仰他,卻不想看到他走到如今的地步。”

  圓通之前還沒什麽感覺的,可是說出來之後反而更加難受了,眼看着已經到了戒律院的外面,他竟然蹲下來哭起來。

  這胖子蹲在地上,活像是個大圓球,背部聳動着,還發出誇張的哭聲,“爲什麽是非師兄會犯錯啊……怎麽可能……”

  “……”唐時忽然有些無言,心裏那種荒誕的感覺又起來了。

  其實圓通的感覺,未嘗不是唐時的感覺。

  當初在小荒十八境與是非并肩作戰的時候,雖然對這個和尚也有防備,可是他能夠給人一種相當可信的感覺,平白就能夠讓人覺——後背是可以交給這個人的,即便是暫時。

  可是現在說是非要受罰,原因還暫時不明确,就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了。

  别人還好,唐時是知道是非的一些秘密的,比如那一日在藏經閣所見。

  是非在小荒十八境之中就已經境界跌落,所以說,如果是有了心魔,那便是在小荒十八境就有了,是什麽心魔如此厲害,竟然讓是非困囿其中這麽多年?

  唐時的疑惑,注定是不能得到解答的,他跟着圓機,将圓通拉了起來,便見到這和尚涕泗橫流,哭得情難自已。

  圓機歎了口氣,“盡皆虛妄,盡皆虛妄……”

  衆人來到了戒律堂外面,走進去之後便踏進了一座陣法之中,是非受罰乃是在二重天的戒律院。

  他們直接從一重天的戒律院之中的陣法,傳送到了二重天。

  戒律院與戒律院之間沒有任何的差别,看上去是一模一樣的,如果不是有那種被傳送的感覺,唐時是絕對不會以爲自己現在已經到了二重天的。

  隻是現在的場景,有些讓唐時覺得不舒服。

  所有人都知道,是非是整個小自在天有史以來最天賦驚人的一個。

  他精通佛法,玉面佛心,待人待己都很是寬厚。

  他甚至是武僧院出來的,執掌過羅漢堂和般若堂,自身有相當出衆的武學修爲,而且他的修爲精進相當快。慧定禅師曾經說他的修爲精進得太快,怕他落下了佛法修煉,所以教了他禁锢之法,将自己的修煉速度壓制在一定範圍内,這樣便能夠鞏固好對佛法的研習,否則這三重天之中,修爲比是非高的僧人多了去了,是不會輪到是非當這個首席大弟子的。

  誰也不知道,如果沒有壓制修爲的前進速度,現在的是非應當是怎樣的修爲。

  隻可惜……現在的是非,隻是築基後期,甚至已經失去了三重天大弟子的資格了。

  世事難料,在他一步步從小自在天的最底層,向着一重天、向着二重天,乃至于三重天走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過,會有今天吧?是非想不到,别的人也想不到。

  慧定禅師也不知道,一趟小荒十八境之行,竟然會折損了一個印相,連是非也陷入了一種怪局。

  小荒十八境,是是非的災難吧?

  當初收他爲座下弟子的時候,慧定禅師覺得他原本“是非”這個法号,很有一種辯證的味道,于是問他“何爲是非”。

  他說,我心所是爲是,我心所非爲非;佛心所向爲是,佛心所逆爲非。是者非,非者是,是非一體,非是者非,是非者是,

  那個時候,整個三重天,誰人不爲這樣具有禅機的話語而震驚呢?

  彼時的是非,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武僧院弟子而已。

  殿中的慧定禅師,忽然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将目光從眼前已經快要燃盡的香上移開了,而後落在了盤坐在佛前的是非的身上。

  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讓他最傷感的弟子。

  這一炷香燃盡,是非的受罰便要開始。

  該來的人已經來了,想來的人也都來了。

  慧定禅師閉上眼,讓自己的心保持在一種古井不波的狀态。

  此刻的慧定禅師其實一點也不平靜,相反,整個殿上最平靜的人是是非。

  他似乎已經早就知道如今的結局。

  盤坐在殿上的蒲團上,周圍是黑色的光亮水磨石,反射着一種冰冷的氣息,是非脊背挺直,卻微微地垂着頭,眼睛微閉,單手豎着,另一手卻拿着那一串外面有着镂空花紋的手珠緩緩地撥着,兩片薄薄的嘴唇無聲地翕動着,乃是在吟誦經文,速度很慢,可是衆人依舊不知道他念誦的是什麽。

  從唐時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停止的背影,還有那脖子上的挂珠後面一點點的暗色的穗子。

  佛教之中的珠子,都分得很清楚,脖子上的挂珠,腕上的佩珠,手上拿的是持珠,唐時自己也有一串持珠,那是他身份的證明。

  最後一點香灰,忽然**到了爐中,唐時隻聽到慧定禅師歎息一般的聲音:“是非,何不了悟?”

  是非隻是将頭埋下去,徹底地閉上自己的眼睛,平靜極了,一句話也不說,整個戒律堂也陷入了一片沉默。

  唐時看着他那背影,不知道爲什麽有些奇怪地難受,可是心裏卻開了嘲諷,隻覺得這是非是個傻子,了悟不了悟,都是嘴上說出來的。

  這種感覺就像是學生犯錯了讓寫檢讨書一樣,有幾個是真心悔悟的?

  大多數人都是直接寫下了違心的檢讨書,敷衍敷衍也就過去了,可是是非卻太實誠。

  這便是唐時覺得他傻的原因了——這人怕是隻要說上一句弟子知錯,便能夠逃過所有的懲罰,看慧定禅師那模樣,似乎一點也不想懲罰他的。

  可是是非卻……

  這人是真傻。

  唐時暗自搖頭,抿緊了自己的嘴唇,便感覺到了自己跟是非的不同。

  他覺得他傻,可是卻又不得不承認,如果是非是那等随口胡言敷衍的奸猾之輩,便不是他所認識的是非了。

  現在唐時的感覺反倒是複雜了起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嘲諷還是敬佩,竟然隻能站在那裏看着不說話了。

  “你八歲入佛門,修行已有十又五六,從武僧院到戒律堂,到般若堂,再到羅漢堂,最後成爲三重天的大弟子,我佛慈悲,諸人對你給予厚望。”

  慧定禅師的聲音很沉,似乎隻有放慢了語速,才能壓抑住自己的痛心。

  “數年之前,靈樞大陸東山小荒境之行,派了你前去,入小荒十八境,并且調查神元上師渡劫失敗一事之中暗藏的陰謀,你回來卻修爲倒退,甚至已經破戒,至今執迷不悟……諸位上師點化于你,你卻依舊一意孤行,受心魔的引誘……半月之前,曾與上師商議,放你從思過崖出來,卻不想……你依舊……依舊……”

  是非撥動手中那一串念珠的速度越來越慢,他的眉頭輕輕皺起來,卻因爲緊抿的嘴唇顯出了幾分痛苦之色,似乎也因爲這些錯誤而自責,隻是始終不說話。

  “是非,我且再問你一遍,悟,還是不悟?”慧定禅師似乎已經下了決斷。

  所有人的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若是是非說出不好的話來,懲罰便是已經定了的。

  戒律院負責的便是懲戒犯戒的僧人,是非曾經帶領他們的人,是曾經佛法最精深,也從來沒有受過天隼浮島那一幫妖修引誘的人,說是非破戒,他們都有些不願意相信。

  然而是非緩緩地睜開眼,眼珠是烏黑的,平靜似黑夜,沉默了許久,聲音有些沙啞:“弟子……悟不到……”

  慧定禅師幾乎掐斷手中的一串佛珠,那手掌高高地舉起來,怒意陡生,便要這樣一掌落到是非的頭上,他大喝道:“孽障,你還不看破嗎?!”

  是非沒有任何躲閃的迹象,他隻是輕輕地一彎唇,停止了撥動手中的念珠,道:“看不破。”

  看不破,終究還是看不破!

  是非心裏回環着他的聲音,在迷局之中一遍一遍遊走,可是每當他要走出去,告訴自己,自己其實早就已經看破了的時候,那聲音就會在他的背後喚他的名字,那種模模糊糊帶着沙啞的聲音:“是非……是非……”

  看不破……也悟不到……

  他若是看破了,今日不必在這殿上接受破戒的懲罰;他若是悟到了,又哪裏好困囿在自己的危局之中?

  星火一樣的東西,沾上了便再也戒不掉。

  他的佛心一向堅定,卻從來不曾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那人的身影便是烙印在他心上的,隻可惜……不曾有人知道,他的心意。

  心魔相纏,無非是在他佛心最脆弱的時候鑽進來的。

  若不是他舍身,便是别人殒身,一切原本無可厚非——他救人,是破戒,可從未違了佛祖的訓誡。

  他是救人——

  他日有佛祖舍身飼虎,割肉喂鷹,他救那人,也是舍身相度,本沒有任何的不同。

  他不該受罰,罰的也不該是他這救人之心。

  是非錯,錯在妄念。

  在度人之時,卻讓自己陷入了深淵。他那古井無波的心,不該因爲這樣的事顫動……

  爲何不殺心魔?因爲……塵心。

  紅塵幾度,不過虛妄;彈指一揮,盡在斜陽。

  然而他從來不曾明悟。

  不曾明悟。

  慧定禅師似乎看懂了他臉上的表情,長長地歎了一聲,卻像是沒站穩一樣,退了一步,忽然朗聲道:“戒律院,三重天弟子是非,破殺戒、淫戒,罰破戒杖四十,執迷不悟,杖責後押于忏悔堂思過崖,面壁直至悔悟。”

  他走上前去,便一指點在是非的眉心,這是禁锢了他所有的修爲。

  是非身上所有的佛力和修爲,都被禁锢了,這個時候的是非,隻不過是一個凡人。即便是他出身武僧院,也不一定能夠扛過這由修士執行的四十杖。

  後面不少僧人在聽到“淫戒”的時候,都是齊齊一驚,根本沒有想到這竟然是真的,一時都愣在了當場。

  連唐時也完全驚詫了,他看向是非,然而看到的隻是他的背影,沒有任何的動作。

  他曾問:小自在天的和尚都長得跟你一樣好看嗎?

  可是如今,唐時知道了,小自在天隻有一個和尚這樣好看。

  當時是非給了他三個字:并不是。

  那時候他覺得是非也是個自戀狂,可是現在覺得……這三個字當真是微妙也精準至極。小自在天的和尚……

  他站在那裏沒有動,後面的僧人交頭接耳了一陣,又同時覺得心情沉重起來,又不說話了。

  慧定禅師隻喊了一聲,似乎害怕自己後悔,斷然極了:“行罰!”

  後面走上來兩個武僧打扮的持戒和尚,看着是非,隻覺得有些下不去手。

  然而是非隻是将外袍松開,除去了外面的袈裟,再将那白色的中衣脫下,一旁有人接了過去,他赤着上身,露出那因多年習武而略顯得精壯的背部和那肩膀,是非沉沉地閉上眼,單手以合十禮的姿勢豎着,另一手繼續掐着手中的持珠。

  一顆,兩顆,三顆……

  這兩名行罰的僧人,便是當初在是非手下的,如今卻要他們對自己尊重的師兄行罰,一時爲難,卻也隻能硬着頭皮上。

  這兩名僧人同時沉重地道了一聲:“是非師兄,得罪了。”

  是非沒有說話,似乎是沒有聽到。

  那沉香木杖,高高地舉起來,而後重重地落下,便見是非那裸着的後背顫動了一下,連着他整個上身一起。一道青色的棍痕便印在了他的背部……

  一,二,三……

  那聲音很沉,落在唐時的耳朵裏有一種說不出地壓抑。

  唐時數着,這杖責對修士來說不算是什麽,可是對于此刻失去了所有修爲的是非來說,卻是一種煎熬。

  唐時動了動腳步,卻不知道爲什麽挪到了能夠看到是非側臉的位置,便見到他的額頭上已經滿布着汗珠,他一臉的隐忍,每一杖都很重,似乎要将他整個人的血肉都除去。

  這便是戒律院的罰,他嘴裏已經有了血腥氣,卻兀自不肯發出任何的聲音,隻這樣完全地忍着,一語不發。

  自修行後,已經很少有這樣感覺到真實的疼痛的時候了。

  一杖又一杖……

  還不到二十杖,便見到他臉上的汗珠已經順着他的脖子喉結落下,劃過他起伏着的胸膛,背後卻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了。

  唐時隻覺得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眼神像是被什麽壓住了一樣,隻能貼在是非身上。

  是非的嘴唇開始翕動起來,上下開合,念誦着經文,似乎這樣能夠減少他的痛苦和罪惡。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唐時忽然擡手按住自己的眉心,隻看着是非這赤着的上身,又有什麽在他腦海之中翻湧,讓他痛極。

  大殿之中怒目金剛像不像是佛,反倒像是邪魔,看得唐時一陣冒冷汗。

  那怒目金剛,似乎是怒視着唐時,仿佛他罪大惡極一般。

  不知道爲什麽就覺得不能繼續在這裏待下去,仿佛再看到是非受刑的場面,便要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一般。

  唐時終于沒忍住,在所有人都不忍于是非的受罰而移不開目光的時候,他一步一步,從殿中退了出去。

  恍惚之間站在了二重天上,便覺得視野開闊了不少,然而他擡起頭的時候,卻感覺到了深重的危機。

  天際似乎有什麽危險的東西,正在從遠方襲來。

  很多人,很多危險的氣息,很多妖修。

  隔着茫茫的海霧,遠方的場景終于清楚了,不少在小自在天邊緣鎮守的僧人奔走着,過了大殿,往方丈寺走,似乎要禀告什麽消息。

  那消息送到戒律院的時候,這邊的杖責,剛剛到了二十六。

  第二十七杖隻是舉起來,還未落下,便有一名僧人在外面大喊道:“不好了,慧定禅師,外面妖族浩浩蕩蕩而來,像是要入侵!”

  “敵襲!敵襲!妖族要開戰!”

  ……

  忽然之間便亂作了一團,衆人再也沒有心思管是非受罰的事情,紛紛沖了出去,卻見外面有許許多多的妖修已經來了,從北面過來,沖開了海霧,飛禽走獸什麽都來了……

  無數法寶的毫光在天際閃動,便已經從海上,飛快地過來了。

  沖破重重的海霧,鵬王的暗金色的身影出現在小自在天的斜上方,他那長袍帶着一種粗犷的味道,便随風而舞,卻仰天一聲長嘯,伴随着這尖聲的長嘯,一道巨大的虛影出現在天際!

  北冥有魚,其名爲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

  鵬者,背若泰山,負青天,翼若垂天之雲。鵬之徙于南溟也,水擊三千裏,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裏。

  在看到這巨大得幾乎覆蓋了半片天的鵬影之時,唐時的腦海之中,無可抑制地冒出那氣勢磅礴的一句詩來:“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這鵬影帶給人的感覺,是一種震撼和壓抑,讓人心神爲之滞澀!

  似乎這大鵬翅膀一扇,整個小自在天都會被這一翅的風掀翻!

  海浪濤濤,一瞬間沖上下面的海岸,于是驚濤巨浪連天而起,聲震雲霄!

  一聲厲嘯,便已經撕雲裂日!

  蔺天雙臂一收,仰面向天,那巨大的鵬影回收,卻重新縮回到了他的身上。

  一粒金色的圓珠在他的頭頂一閃而逝,緊接着,他整個人化作了一道直線,便向着小自在天三重天撞來!

  那一瞬間,所有僧人都以爲,小在天傾覆在即!

  然而小自在天的深厚底蘊,豈是一介妖修所能媲美?

  隻在他撞過來的這一瞬間,整個小自在天被一道金色的光罩籠罩,那蔺天便撞在了這光罩上面,振聲激揚,聲傳四野!

  砰——

  似古鍾敲響,還有顫顫的餘音!

  唐時身上氣血,爲這一聲的威力而翻湧,幾乎是立時便吐出了一口血來。

  這一具身體還太過脆弱,承受不了這樣大的沖擊。

  唐時不敢在這裏換身體,卻是知道這禍事已經臨頭了。

  這暗金色長袍的男子,必定是那天隼浮島上的鵬族了——再看他的身後,無數的妖修這個時候才跟上來,浮在半空之中。

  大戰在即,背後的戒律堂裏,卻似乎很安靜。

  行罰悄然停止,慧定禅師也知道事情有個輕重緩急,隻道:“行罰暫停,是非在此思過不得出,其餘人等随我出去。”

  是非的背上,鮮血淋漓,痛得鑽心。

  慧定禅師帶着人離開,是非卻依舊坐在那裏,在慧定禅師離開大殿之後,他緩緩地擡了頭,睜開眼,看向前面那怒目金剛像。

  眼底,沉沉地,一片血色。

  “唐時……”

  “是非,我度你……成魔可好……”

  那飄渺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了。

  是非睜着眼,便瞧見那人衣袂之上沾染着鮮血,緩緩地向着自己走過來,一臉的笑意,卻帶着說不出的**,那豔紅的嘴唇上下開合,俯了身,便湊在他耳邊說:“看不破,悟不到,不成佛,何不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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