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靜夜思》
畫面是靈動,而且富有意境的,更重要的似乎是……旁邊的這一行字題上去,整個畫的意境也就高了。
唐時聽過齊白石勁和老舍之間的一樁趣事兒,說是老舍請齊白石作畫,出了一句“蛙聲十裏出山泉”,于是齊白石回去苦思冥想,這山泉還好說,可是蛙聲怎麽辦?聲音是無法用單純的畫面傳達出來的,這便難倒了齊白石,終于在思考了三天之後,齊白石有了一個絕妙的思路——山泉之中畫蝌蚪五六,順着山泉流動,既表現出了一個“出”字,最後的“蛙聲”卻也是讓人想象得到的。
詩句與圖畫之間的完美融合,一時之間被人傳爲了佳話。
可是在齊白石的後人整理其遺物的時候,才知道其實這一句詩的畫法乃是老舍早就寫好了告訴齊白石的。
唐時想着,笑了笑,本來便要擱筆了,不想這個時候竟然又手腕一動,在角落裏寫了“齊白石老舍”五字,末了一看上面站着的蘇杭道,又提筆将這五字劃去,塗成了山石的模樣。
這兩位大師,互爲知己,一幅畫也能傳出無數的風雅事情來。
唐時這一幅畫,最終還是過了,《蛙聲十裏出山泉》,最美的便是這意境,隻憑着這精巧的構思,唐時便能夠輕而易舉地跻身入二品墨師的行列了。
衆人看了那畫之後盡皆無言,回頭卻隻喊唐時“好小子”,這一幅畫,還真是絕了。
在長輩們看來,那是天賦的表現,可是在唐時自己看來,那不過是自己忽然之間領悟了一點類似的東西,他終究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
最後還是别授予了二品墨師,那墨師身份牌上的黑棋也變成了兩顆。
回去之後,衆人約着去後山喝酒慶祝了一番,不過唐時卻有些悶悶不樂。
他帶着些微的酒氣,踏着月色往回走,卻在那硯壁前面的小廣場上停下了。
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唐時将下面那石筆拿起來,竟然再次開始了練習。
上一次到了第八層就已經停住了,這一次,自己能夠到幾層呢?
走得遲的,瞧見了還在硯壁前面努力的唐時,都忍不住歎了一句,“真是個勤奮的小師弟。”
其實唐時不過是沒事兒幹而已,這一次他并沒有使用蠻力,而是按照硯壁本身設置的目的來作畫,很快就到了第七層了,按照自己之前的領悟,解決了這上面的圖畫和紋路,緊接着便是第八層。
一上去之後便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泥潭,整個筆都動不了,眼前一片繁雜,所有的紋路似乎都在動,幾乎立刻就讓唐時暈了。
殷姜的聲音忽然之間清明極了,一下傳入了他的腦海之中:“閉上眼,用你的靈識去看。世間萬法不過通向相同的大道,這卷軸一途,于你而言,更好的是讓你修煉自己的精神力。”
唐時依言照做,眼睛一閉上,那種暈眩的感覺立刻就已經消失了,他終于能夠站穩了,靈識探出,便覺得有細小的光線在他前面穿梭,便在這一片石壁上,像是滑溜溜的小魚兒,讓人忍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捉住。
提筆,便将這光線一撥,手一伸,便像是将這筆伸進了水中,于是這樣緩緩地攪動起來,由慢到快,最終讓這硯壁之中隐藏着的靈力成爲了風暴!而唐時,便站在這風暴的最中心,卻紋絲不動。
台風眼裏,總是特别安全的。
可是在外面的人看來就不一定了,唐時搞出來的動靜未免也太大了,這整個數十丈長的石壁上的靈力都被唐時翻攪了起來,像是海水之中冒出來的龍卷,可是唐時的目的——其實緊緊是最中間的那個眼。
如果将靈力比作是一汪水,那麽唐時隻是想要在這樣的一汪水之中,留出一個位置來,寫下自己的名字而已。
因爲是晚上,這邊的靈力卻已經開始閃閃發光,讓前山的人也注意到了這樣龐大的靈力波動。
掌門跟二位長老正在議事,感覺到了這樣的動靜立刻走出來查看情況,于是便瞧見一名外門弟子站在那第八層上,揮手之間攪動着無邊的靈氣,整個人都站在一片狂暴的亂流裏,看着便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此子……”蘇杭道似乎想要說什麽,隻不過頓住了。
站在他身邊的長老周莫問則是笑了一聲,“有險中取勝的魄力。”
他們三個人對唐時的評價都很高,現在看到唐時剛剛過了二品墨師的測試,就已經到這裏來聯系,當真是有幾分毅力,心裏便覺得唐時即便不是天賦最高的,至少也是個能夠成才的。
至于晏回聲就不用說了,他早就跟唐時打成了一片,看着這小子努力,心裏更是高興。
下面不少人都在看着,蘇杭道朗聲道:“一個個地看着幹什麽呢?剛入門的小師弟都比你們努力,你們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嗎?”
這番話,并不是冷着臉說出來的,而是微笑着說出來的,于是便賦予了這話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他們終究還是會被激勵到的。
唐時入門之後取得的成績是顯而易見的,這固然有天賦的原因在裏面,可是大半夜的還到後山來練功,這又是天賦所能夠解釋的嗎?天賦好的尚且練功,他們這些天賦不如唐時的還庸庸碌碌,豈不汗顔?
唐時的信條是——天賦好的更要努力。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自己完全被掌門蘇杭道樹立成了新一代的洗墨閣楷模,還閉着眼,感受着那靈力風暴之間越來越大的空白。
整個硯壁,便已經變成了一座漩渦,随着唐時的攪動,周圍的靈氣越來越厚,中間的靈力卻租金啊地被拉扯到一邊去,于是很快中間就已經空白了出來。
唐時便是在這個時候,閃電一般出手,在這漩渦中間留下一筆,深痕!
“刷啦”一聲,在唐時這深痕落下的時候,周圍所有外散的靈氣,都如長鲸吸水一般被他劃出的這一道深痕吸進去!于是,風雲歸于平靜,喧嚣也歸于了寂靜,唐時緩緩地睜開眼,卻已經手臂無力,覺得自己身體之中的靈力都被抽空了,一下從上面直直地掉下來,像是一顆石頭一樣砸落。
遠遠地,一朵豔麗的牡丹在半空之中盛開,便延展出無數的光絲來,将唐時攔住了,托在半空之中。
唐時本以爲自己最起碼要傷筋動骨一百天了,哪裏想到半路上忽然出現這麽華麗的一幕救場。
唐時整個人都愣住了,周圍圍觀的人不少,這個時候卻都笑了起來。
“四師兄的牡丹還是這麽漂亮啊。”
“瞧瞧這國色天香的。”
“哎呀,好害羞。”
“好想讓四師兄也畫一朵牡丹送給我啊,好害羞……”
“哈哈哈……四師兄這樣忽然出手,真的不會吓壞小師弟嗎?”
“小師弟是用來疼愛的,你這個前前前前任小師弟記不要出來說話啦。”
……
在唐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狀态之中,這一朵堪稱是驚世絕豔的牡丹,緩緩地降落下來,最後消失,唐時穩穩地落了地。
他擡頭看去,便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往前面的山上看,于是他跟着轉過去,隻瞧見不是很遠的地方站着一個穿白衣的……少年,看上去不是很大,衣服上畫着的是富貴牡丹圖,豔麗極了。
可是面對衆人火熱的目光,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紅了臉,轉身就走了。
後面站着的二師姐宋祁欣等人立刻大笑起來,白钰上去摟着歐陽俊的肩膀,**他道:“四師弟你又害羞了,救人是好事,你這牡丹也是很漂亮的,有什麽難爲情的嘛?”
“三師兄……你……”歐陽俊是内門弟子之中的老四,是個很腼腆内向的,平日裏便吧怎麽愛說話,這個時候被老滑的白钰調笑,尴尬得厲害。
宋祁欣走上去一拍白钰的肩膀,哼聲道:“什麽時候四師弟也是你能調笑的啊?把你的爪子拿開了!”
白钰反手握住了宋祁欣的手,甚至還使勁地摸了兩下,“哎呀,腼腆的四師弟不能**,就隻能試試**一下冷若冰霜的二師姐了……”
宋祁欣直接一腳将沒個正型兒的白钰給踹開,“登徒子!”
白钰還想要上去糾纏,不想後面的杜霜天很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隻露出一個笑容來,白钰臉上的表情不知道爲什麽淡了,隻笑了一下,便一聳肩,很光棍地不惱了。
後面又有一個人上去,将滿身都畫着牡丹的歐陽俊摟着,歎氣道:“看吧,四師兄,還是我最夠義氣,這個時候沒有跟上去跟他們打情罵俏,冷落你,是吧?”
“是你個頭!”
衆人轉身齊聲地罵他。
這邊内門弟子永遠是一種雞飛狗跳的狀态,唐時這邊看着,卻覺得很是有趣。
想到方才那半路上飛出來救人的牡丹,這個時候卻又消失了,便覺得這東西跟自己的蟲二寶鑒也有相通之處。
那應該是四師兄歐陽俊衣服上畫着的花,方才救人,便是用特殊的方法将封存在畫裏的效果激發了出來,于是才有方才唐時遇到的一切。
他琢磨了一陣,身體之中的靈力也恢複得差不多了,這才回自己的屋裏了。
直接倒頭睡了一覺,唐時醒來的時候卻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靈台清明,現在他已經是二品墨師,七天之後還有考校,可是唐時知道自己肯定是考不過的,他不過隻是去打了一次醬油便回來的。
對這一次的勝負,并沒有怎麽放在心上,畢竟剛剛入門能夠走到這個位置,對唐時來說就已經很是厲害了。
他要走的路還很長呢。
于是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着,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洗墨閣也開始了變化,比如門派之中越來越詳細的分工,越來越專業化的隊伍,越來越有凝聚力的整個團體。
唐時已經進入了第三個等級的課堂學習,這裏大多都是二品的墨師,内門弟子也多在這裏講課,還有長老們會對他們進行統一的輔導。
在這裏,唐時算是正式地跟五個内門師兄師姐打成了一片。
大師兄杜霜天,水墨山河畫,築基後期,性格比較穩重;
二師姐宋祁欣,傲雪寒梅圖,築基後期,外冷内熱,很爽朗;
三師兄白钰,怪石圖,金丹初期,看似輕浮,實則逗比;
四師兄歐陽俊,牡丹富貴圖,築基中期,腼腆内向容易臉紅;
五師兄葉瞬,香蘭圖,築基中期,腹黑陰險無節操。
有這樣的幾個人在,唐時在門派内的日子真是……時時刻刻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正在作畫呢,這幾個逗比竟然開始了過招。
比如葉瞬,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白钰作畫的時候上去打岔,一臉親切地說什麽二師姐昨天跟大師兄一起出去拍賣了什麽東西什麽的,這個時候的白钰往往會寒着一雙眼,以一種光速用自己那一杆水色瑩潤的玉筆點向葉瞬那一雙眼睛——戰鬥,便這樣輕而易舉地開始了。
他們打鬥,不像是唐時以前認識的那些人一樣過招,而是……潑墨水……
好吧,他知道,說什麽潑墨水之類的行爲跟吐口水是一樣的幼稚,可是架不住這是門派之中的絕學。
所謂潑墨的山水畫,這墨到底是怎麽潑,那相當地有講究。
于是這群傻逼一樣的内門弟子,就研究出了怎麽用潑墨對同門造成最大的傷害的陰損方法。
唐時原本以爲,對此一道最有研究的,應該是最擅長潑墨山水畫的杜霜天,可是最沉穩的大師兄總是能夠避開這樣的争鬥,于是唐時就開始疑惑了——到底誰才是吐口水,不——潑墨的高手。
直到那一天,白钰上去**宋祁欣師姐,将對方惹毛了。
在唐時那震撼的目光之中,宋祁欣直接抄起上滿墨的硯台,照着白钰的後腦勺就潑了過去——
這東西向着後腦勺潑過去,應該是很容易躲過去的,可是誰知道宋祁欣忽然在後面嬌滴滴地喊了一聲“三師弟”,吓得白钰直接打了個抖,竟然沒能夠腳底抹油地躲開,那墨汁飛出來,竟然向着上面過去了,而後轉了個彎,跑了一段回頭路,一下子全部到了白钰的臉上。
可憐白钰英俊一時,被這墨汁糊了一臉,轉瞬之間就變成了關公。
偏生還有個葉瞬要來火上澆油,他是正在作畫,這個時候順着一筆便點在了白钰那黑糊糊的臉上,歎了口氣道:“這年頭,墨都在漲價了,我都買不起了呢……”
之後,五師兄葉瞬将自己的筆收了回來,繼續作畫……
所有人頓時就安靜了,二師姐忽然兇悍,三師兄固然倒黴,可是……尼瑪的五師兄才是真正的賤人啊!
唐時還隻是個外門弟子,捏着自己的筆站在那裏,三觀被這群蠢逼以一種光速刷新着——師兄師姐們,求求你們照顧一下我這個剛剛入門的小逗比的心情好嗎?這樣毀小師弟的三觀真的大丈夫?!!
唐時内心之中的哀嚎,注定是沒人聽得見的。
内門的五隻逗比,依舊這樣每天鬧騰着,日子便在這樣你來我往的賤人交鋒之中遠去。
五師兄葉瞬已經成爲了唐時心中的新偶像,隻恨不能每天用三炷香供起來,讓他早死早超生——
好吧,無意之間暴露了。
在葉瞬笑眯眯地摟着唐時的肩膀,走在下課的小路上的時候,唐時隻覺得自己的背脊骨在發寒。
葉瞬笑得别提多友善了,友善身邊除了唐時之外根本見不到半個活人。
“聽人說,小師弟每天都在膜拜我呢,這讓師兄有些不好意思呢。”
唐時:“……”
“哎呀,我這個人的魅力,想必就要趕上三師兄了吧?三師兄,你覺得呢?”葉瞬扭頭去看遠遠跟在後面的四個人。
白钰:“呵呵。”
“你看,你三師兄都承認了,想必你是很膜拜我的呢,隻是呢,師兄一點也不喜歡被上香。”葉瞬一路走着,拍着唐時的肩膀,歎氣道,“既然小師弟這樣看得起我,不如明天的作業就……畫你可愛善良純潔正義到沒人敢接近的五師兄我吧。”
可愛善良純潔正義到沒人敢接近的三師兄……
前面的八個字去掉,你不裝逼,我們還是能夠做朋友的。
唐時最終還是屈服了,五師兄的淫威,一樣是衆人都害怕的。
反正這日子也就這樣了,不被五師兄欺負,也會被别人欺負,唐時在洗墨閣這種悲催的小師弟的生活,還要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
直到翻過年之後,洗墨閣準備招收新的弟子,會出現更多青澀的小果實的時候,唐時才算是看到生活有了希望。
馬上就要有新的小師弟來了,唐時的心情也是格外地好,便準備着要擺脫自己身上這個小師弟的餓稱号。
可是衆人像是看出了他所想,白钰在一旁陰陽怪氣地提醒他:“進了内門,也是小師弟呢……是吧,現在的内門葉瞬小師弟,你覺得如何呢?”
葉瞬扭過頭去,笑得傾國傾城、衆生傾倒、毀天滅地,雙眸之中含着無限的春光,薄唇一啓,聲音溫柔到極點:“你老母。”
唐時:…………
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逗比?
雞飛狗跳的生活,每天都是一樣的,可是每天都有新的樂趣,便這樣一點一點地積累了起來,這些歡笑的日子,被唐時一分一秒一刻地存了起來,放進記憶的深處。
在新的弟子們上山的時候,大師兄杜霜天去閉關了。
衆人都恭喜他,唐時還沒懂爲什麽,之後卻是二師姐興高采烈地說:“大師兄要重新結丹了。”
不是結丹,而是重新結丹。
那是唐時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結丹之後出現的場面,五彩的祥雲籠罩在整個招搖山的上空,金光潋滟,像是一支長長的畫筆,勾勒出這秀麗江山,所有招搖山上的洗墨閣弟子,便這樣擡頭仰望,望着這一片雲,一片光,這無盡的蒼穹。
那些新來的弟子們的臉上,帶着那種第一次見到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的驚詫和震撼,想必杜霜天結丹的這一幕,在他們看來,是一種完全無法理解,現在也還無法觸摸的境界。
結丹,一個唐時夢寐以求,卻還求之不得的境界。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唐時的修爲在緩慢地提升着,他修煉的重點還是對蟲二寶鑒上面靈術的改造上。
越是改造,就越能夠細緻地理解這每一個法訣的妙處。
境界始終沒有上去,而《心經》卻還需要慢慢地繼續,現在唐時也不過隻是練到了第一重第二層上,進步緩慢。這是因爲這樣的緩慢,唐時有了時間,将整本《蟲二寶鑒》上已經翻出來的詩一首一首地吃透,每一個法訣的靈力運行軌迹,每一道靈力能夠産生的效果,唐時都已經熟記于心。
而在唐時做完這些事情之後,原本沒有解決辦法的《春曉》的作畫問題,也直接迎刃而解。
在三品墨師的測試上,唐時以玉爲染料,以金剛狼毫爲筆,使出了“花落知多少”這一句,用盡了一身的靈力,最終還是畫出了差強人意的卷軸。
那便是唐時當初誤打誤撞進入的境界。
春曉這一首詩可以畫出兩種視角來,一種從外往裏看,一種從裏往外看,也就是詩人卧在榻上,從裏面往外面看的場景和旁人從窗外看向窗裏的場景。
唐時沒有畫下花落時候的翩跹,因爲夜雨之後,花瓣已然落下,在地上,甚至是混雜了泥土的,正是“零落成泥碾作塵”,枝頭上花影蕭疏,羽毛豔麗的鳥兒站着鳴叫。詩人的袍子,隻在那窗裏露出來一點,那便是唐時的構圖了。
這一幅畫,成功地被評成了三品,唐時早就在上面題了《春曉》那首詩,在他寫下那些字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已經完全被自己掌握了。
洗墨閣之中的人自然是爲唐時高興的,他現在已經是三品墨師,隻要四品就能夠進入内門了,他與内門,也就是一身衣裳的差距。
在征得唐時的同意之後,這一副《春曉》被送到了貔貅樓拍賣場,拍出了一萬二的高價,而唐時聽了不過是收起自己的儲物袋,淡淡地一笑罷了。
這兩年,他還在拍賣場拍賣了不少的靈術,基本都是由《蟲二寶鑒》之中的那些化出來的。有的品級高,有的品級低,唐時也不甚在意。
他沒有拍賣出去的東西不多,一句“花落知多少”,一句“大雪滿弓刀”,一句“一歲一枯榮”,一句“春風吹又生”。
這一天,唐時将自己的東西整理好了,他修煉的速度很快,消耗靈石的速度也很快,陸陸續續賺來了十多萬,現在留在手裏的也就五六萬,唐時估摸着自己距離築基中期也快了。
他當初拍下來的那一節三株木枝,本來是想要做成墨筆的,可是因爲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材料,自己的煉制手法也不過關,所以一直擱在那裏。不過他用這東西試驗過了,使用三株木施展法術的時候,增幅效果的确很不錯。
印镌十三冊,唐時也已經修煉到了築基期對應的第二重,配合着《心經》的進度,唐時整個人的實力在穩步提升。
墨師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攻擊力,可是唐時不一樣,一開始他就是攻擊力相當強悍的人,在成爲墨師之後,在境界提升之後,唐時的攻擊力隻有直線上升的可能,而不會有下降的情況出現。
殷姜今天跟他聊天的時候,已經提醒過他境界提升的事情了。
現在唐時跟殷姜的關系也算是很和諧了,有時候殷姜睡醒了就會指點一下他的修行,尤其是在《心經》的修煉上,她似乎懂得不少。
同時,殷姜教給唐時的,還有很多《山海經》上都看不到的事情。
殷姜畢竟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書,唐時聽着她說的各種各樣的事情,也隻能聽着,完全是插不上最嘴的。
如今聽了殷姜對自己的提醒,唐時道:“我總是在想,如果再沒到金丹期,那些來找人的妖修,怕是就要發現我了。”
去年的時候,唐時殺了一個妖修,殷姜跟他都在等着天隼浮島那邊的反應,可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那邊根本沒有任何的異常情況出現。
唐時殺了的那個妖修,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根本沒人過問。
現在唐時知道的事情多了,也知道最近魔修們不安分,相對應的是,妖修開始沉寂了起來。
“今日你可以沖擊上次沒有能夠突破的精神境界,這畢竟是佛家的功法,你最無欲無求的好。”殷姜提醒他道。
唐時無言:“你覺得我這樣的人,能無欲無求嗎?”
“你隻要領悟的時候是無欲無求的境界便可以了,想那麽多幹什麽?小自在天的和尚,不也用這無欲無求的功法,做有欲有求的事情嗎?你若真能做到無欲無求,那就已經是佛的境界了。”
殷姜聲音裏的諷刺是很清晰的,她笑道:“衆生既然平等,佛與凡人有何不用?衆生既然平等,佛又爲什麽要獨樹一幟,無欲無求?普天芸芸衆生,爲什麽都需要佛來度?豈不可笑?哈哈哈……”
這話跟唐時當初的理解真是相當一樣的,一老一小兩個人,全是鑽牛角尖,曲解佛教的教義的,如今唐時聽了這樣的話,也隻能微微一笑。
盤坐下來,意識便完全地封閉了起來,手指呈拈花之勢,便握在了一起,旁人若是從外面看到了此刻的唐時,怕會以爲他是個真正的小自在天的弟子。這姿态,已然有了幾分佛家的清淨之感。
識海之中,有幾團霧氣,緩緩地旋轉着,似乎就要成爲一個漩渦,唐時便促進着這漩渦的旋轉。
不知不覺之中,靈識和精神力便已經變得敏銳起來,像是那一天唐時将第八層硯壁破掉時候那樣,旋轉了起來。
濃郁的霧氣,這是唐時還處于混沌之中的精神力。
在這樣沒有止境的旋轉之中,整個識海的底部,竟然緩緩地浮上來一個右旋的“卐”字印唐時愣了一下,緊接着便忽然感覺到自己腦海之中空空的,識海似乎是沒有邊際的,混沌的靈識四處延展,很快卻有那霧狀的東西,凝集成了一小團,最後變成了一隻灰色的圓珠狀的東西。
識海凝珠!
在這灰色的珠子出現的刹那,所有的旋轉都停住了,識海,像是被什麽東西理順了一樣,等它恢複旋轉的時候,卻變得圓潤起來,之前那看似流暢的轉動,跟此刻的旋轉相比,隻能算是滞澀了。
那一瞬間,唐時覺得自己是站在高台之上,忽然之間一步登頂,于是淩絕頂,小衆山。
精神上的一種超脫,讓唐時整個人都舒暢了起來。
與此同時,唐時的修爲也跟着上了境界,從築基初期,到了築中期——這麽久的修煉,力量早就已經囤積在那裏了,隻等着精神力到了那個境界就能夠突破了。
現在唐時走的路線,似乎已經完全跟之前的不一樣了。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這種事情意味着什麽,隻能迷迷糊糊地跟着走。
識海之中的凝珠,緩緩地轉動着,底部卻亮起那“卐”字印。
唐時忽然道:“我這到底是修佛,還是修道啊?”
“修你自己。”殷姜笑了一聲,她心情忽然好起來,似乎唐時現在修爲取得了突破,她距離自己回去的時候也就近了。
唐時一笑:“修我自己。”
到底算什麽,隻有天知道了。
其實唐時也不過就是那樣地一問,他一點也不想知道的。
築基中期,唐時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白毛浮綠水,出去轉了一圈,回來了才想起,自己還有《蟲二寶鑒》。
現在他基本上已經摸出了規律來,隻要進階,就能翻開新的詩來。
前面的詩,唐時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甚至已經嘗試着畫過裏面的很多首,可是這一次——新翻開的一首詩……
《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他看到這樣精緻的小詩,忽然怔忡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皺眉,便覺得跟自己有聯系的殷姜似乎有觸動。
“殷姜?”
殷姜沒說話,那盒子上面淺藍色的光流動着,一直沒有什麽聲響。
明月光,地上霜。望明月,思故鄉。
很連貫的意思,也很讓人惆怅的意境吧?
唐時的目光,穿過那一扇小窗,看到了外面的月色,那光落到地上,果真如霜雪一樣皎潔。他忽然有些擔心起來。“殷姜?”
拿出了那盒子,唐時皺起了眉,之後卻看到那藍光劇烈地閃爍着,很快幻化出了一個影子來,那身形也泛着點點的藍光,有些夢幻的,甚至不可捉摸。
這女子,眉目如畫,镌刻着亘古的滄桑,她穿着的衣服,甚至是很多年之前的那種樣式,古樸的雷文繡了滿身,寬大的織金長袖袍,顯示着她身份的尊貴。如玉瑩白的肌膚,古代仕女一樣高高绾起來的發,還有那斜斜插着的玉钗,血玉的抹額,垂在她的眉心,卻暈染出了幾分憂郁。
那蒼老的眼神,像是方才的唐時一樣,越過了竹窗,落到了外面,明月在天,人在異鄉。她的故鄉,在很遠,很遠,很遠的東海之濱,此刻她距離它,很遠。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我故鄉……”
這是唐時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聽到殷姜的聲音,是從殷姜的口中說出來的,她是活了萬年的妖修,被困在這石盒之中千百年,已經不知道現在的天隼浮島是不是當年模樣,更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物是人非……
望明月,思我故鄉。
殷姜那長長的眼睫毛一搭,眼簾一垂,明明覺得自己是想要落淚的,可是眼底幹幹,她的淚,似乎早就已經爲旁人流盡了。
一首詩,忽然就勾起了她那無限的愁腸。
九命貓妖,旁人都以爲她是能力通天,現在呢?也不過就是如此。
遠遠地,便保持着這種虛幻的狀态,她雙手交握在身前,有幾分矜持的端莊,遠目看向無邊的皎潔月色,忽然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唐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這樣看着。
殷姜回過了身,那織金的長袍随着她的動作輕輕地動了動,向着盤坐在那裏的唐時彎下自己的腰,殷姜放輕放柔了聲音,擡起一雙玉手,忽然捧起了他的臉:“小子,這樣溫柔的眼神,可不适合你呢。”
唐時擡手,蓋了一下自己的眼,卻掩飾一般笑道:“有什麽适合不适合的,我虛僞的時候,你沒看到而已。”
殷姜緩緩地坐在了他的身前,留戀地回頭望了一眼窗外,才回頭,看着唐時掌中的這一本《蟲二寶鑒》,卻沒有多問。
“我想回去。我想家了。”
“……”可是他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實力,能夠帶她去。
殷姜現在已經是唐時的夥伴了,他的修行,基本上都是殷姜在指點着,現在他所知的,除去《山海經》,竟然大半都是殷姜傳授,這樣的一個老女人,肯傾囊相授,怎麽可能沒有目的?
然而這樣的目的說出來,隻會讓人憐惜。
“我知道。”
殷姜一笑,“所以我在等,築基後期吧,等你即将到四品墨師的水平的時候,會有一場曆練,你将出山門,爲自己的畫裳儀式準備。”
是的,畫裳。
現在唐時已經是三品墨師,之後就需要努力地成爲四品墨師,成爲内門的弟子。從外門到内門,唯一的不同,隻是那一身衣服,而這衣服,是要弟子們自己制作的。
能夠畫出來,那他就成爲當之無愧,又名正言順的内門弟子了。
殷姜說,借着出去曆練的機會……
唐時還沒來得及說話,殷姜又道:“三株木在天隼浮島,你若去,我可以給你三株木心,當制筆的材料。”
即便是殷姜不給,他也會去的,殷姜小看他了。
唐時隻是緩緩地點了頭,“如果我能夠順利到達的話。”
“我倒是不擔心你能不能進去……我擔心的是,你有一日,跟我一樣地慘。”
身陷于這樣的一個小盒子裏,根本出不去,甚至回不了天隼浮島。
殷姜記憶之中,那僧人對她說:佛本無情。
然後他被鎖入盒中,不知道現在那和尚,可修成了佛?
往日依稀,全浮上了心頭,殷姜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卻是無聲的……
唐時看着忽然陷入了那種無法自拔的絕望之中的殷姜,心底平靜極了。
“殷姜……顯形太久,你會被陣法所傷的……”
殷姜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回眼看他,幽幽地丢下了一句話,這才消失:“我真羨慕你,我修的極情道,你卻天生是個修無情道的……真好……”
她消失了,唐時看着那悄無聲息的盒子,有些不明白,什麽極情道,無情道?聽不懂……
他打了個呵欠,看了自己手中的《蟲二寶鑒》一眼,手指點在了“霜”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