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眾人齊聲討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第二天早上,這起惡性事件很快便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那些閒人議論紛紛。話題中自然少不了橫死的崔嬤嬤和命運悲慘的春蘭。當然議論更多的還是剛認祖歸宗的林青桐。實在是她的名氣太大了,校場比射,鬧市口揍人。當消息傳到李二成夫妻倆耳中時,兩人像被五雷轟頂一般,呆立不動。客人給錢也不知道收。
他們旁邊有不少攤販都認識青桐,紛紛涌上來七嘴八舌的安慰兩人。
有的還說:“這孩子命苦喲,那麼壯的一個孩子怎麼會病得要送到莊子裡呢?”
有人接道:“這還用猜,有後娘就有後爹。”
還有人惋惜嘆道:“要我說,這李家兩口子就不該帶孩子入京。就死活不承認林家的又怎樣。一家三口雖然窮些,可至少能活命。”
“你說得簡單,林老爺大小是個官兒,咱平頭老百姓能跟他硬頂嗎?”
……
有幾個稍熟些的一看夫妻倆神情不對,趕緊又搖又晃:“李二郎,你別這樣。”
王氏一反應過來,便放聲大哭起來,哭聲震撼街道。幾個婦人趕緊上前勸王氏。
李二成還是呆愣愣地,像失了魂魄一般。他喃喃自語:“不可能的,我的桐兒那麼厲害,從小到大沒病過一回。她不會生病的,不會!一定是有人害她。”
聽到這個噩耗,夫妻倆也沒心思做生意了。王氏帶著淚把揉好的麵團和切好的菜都給了旁邊賣燒餅的。那賣燒餅的十分同情兩人,便多算了些錢與她。王氏也沒心情去數。有人幫著推車,她一路攙扶著像木雕一樣的李二成回去。李二成回到家後,什麼話也不說,只拿了菜刀在院子磨。王氏勸了一會也累了,便說道:“咱們還是去林府打聽打聽吧。”
李二成仍然刮刺刮刺地磨著刀,一言不發。
房東聞訊趕了過來,她經歷的事多,一看李二成這樣子不對勁,便勸王氏道:“民不與官鬥。這是人家的親閨女,你們上門也只能上門問問。好好勸你當家的,別做傻事。”
王氏擦著淚道:“不會的,我當家一向老實,他能做什麼。”
老婦人搖搖頭:“你不知道,這心裡有火能發泄出來倒沒事了,就怕憋著,越憋越難受。最後沒法收拾。”
王氏心中一驚,忙點頭稱是。
……
程府。一大早程元龍已沿著湖岸跑了三圈。雖然,他可以隨便叫上丫頭小廝跟著他跑,但他總覺得缺少些什麼。
程安最後想了個主意,把林中的一條黑背白肚的大獵狗牽來跟著程元龍一起跑。於是三圈後,程元龍便和他的狗熱得一起吐著舌頭。他喘著氣看著狗,狗也看著他,他不知是不是猜疑慣了,總覺得這狗的眼神中含有輕視的意味。
他挑著眉頭問道:“這狗叫什麼名字?”
程安答道:“還沒,少爺是要給它賜名嗎?”
程元龍捏著下巴答道:“嗯,就叫它……飯桐吧。”
程安本來已經準備好一肚子的誇讚句子,聽到這個新名,只好將話咽了回去,打著哈哈道:“飯桶,好,好。”
程元龍又問道:“咦,程玉呢?”
“少爺,他昨晚就稟過您了,說是今早趁著涼快出門辦點事。”
程元龍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他眯著眼睛看著湖水發呆。突然覺得人生孤寂。
就在他糾結要不要接著跑第四圈時,就見程玉一路小跑著過來,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
“少、少爺,出大事了。”程玉飛奔到程元龍麵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程元龍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能有什麼大事呢?慢慢說。”
程玉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噼裡啪啦將剛聽的消息倒了出來:“少爺,不是咱家的事,是林府。那個青桐姑娘不知怎地突然害了疾病,然後就被送到西郊的莊子,誰知道我——”
程元龍一聽到青桐害了疾病,臉色頓時大變。惡聲罵程玉:“你能不能別這麼囉嗦,揀重要的快說。她了沒?”
“是是,她、她在西郊和丫頭婆子遇到人販子,為了林家的名聲,撞柱而死。”
“不可能!”程元龍臉上衝血,大聲嚷道,“她不是那種人。”
“媽的,一定是那個毒婦在搞鬼。走!”
程元龍連晨衣都來不及換掉,抓起馬鞭子,跨上駿馬,帶著程安程玉,風馳電掣一般地朝林家疾馳而去。
半路上剛好與要來程家拜訪的陸紹衡。若是平常,程元龍當然高興遇到多時不見的表兄。但他這會兒一點敘舊寒暄的興致也沒有。他那張像發麵饅頭一樣暄軟的臉此時繃得緊緊的。一雙小眼睛裡燃著兩簇炭火。因為騎速太快,身上的肉顛得亂顫。
“你去哪兒?”陸紹衡不客氣地攔住他。
“你別管。回來再說。”
程元龍側掉馬頭,打馬而去。陸紹衡看著他絕塵而去的背影,搖搖頭,吩咐身邊一個老成的家丁跟去看看,別讓他惹事。
程元龍到達林府時,沒想到門首已經聚集了一大堆人。中間有個身著褐色短衣的男子正在跟看門人理論。那漢子他好像有些印象,應該就是青桐的養父李二成。
李二成這會兒已經沒了往日的卑微和客氣,他的神情悲憤凄涼:“為啥不讓我進去?青桐也是我閨女?我養了九年的閨女不明不白的死了,我進去問問都不成嗎?”
那看門人推搡著李二成:“我家大小姐的爹是我們老爺,哪裡多出來一個爹?你先回去,我們老爺夫人都氣病了,不方便見客。”
一個不讓,一個不依。就在這推搡中,忽聽得咣當一聲響動,一把用布包著的菜刀掉落下來。
那看門人看到菜刀,愈發理直氣壯,厲聲質問道:“大膽刁民,你揣著菜刀進府意欲何為?再不滾開,我就把你送去見官。”
李二成彎腰撿起菜刀,高高舉起來,示威性地說道:“你帶我去見啊。咱們正好說個明白。我要問問那個蛇蝎婦人,我閨女究竟得了什麼病,我養了她這麼多年,她連個頭疼腦熱都少得?為啥一回來就得病?就算得了病為啥不看大夫,為啥偷偷摸摸送到莊子裡去?”
眾人嘩然議論起來,有的還問李二成,那青桐是否真的從小到大沒得過病。李二成據實而答。
李二成挺直身子看著眾人悲聲說道:“這孩子是我在江邊打魚時撿到的,撿回來沒奶吃,我一家一家地上門去求村中婦人給她喂奶。拉扯這麼大,俺們兩口對她跟親生沒啥兩樣。後來江府的來找,俺們夫妻雖萬分舍不得,但想著可憐天下父母心。她親生爹娘一定日夜懸念。便把孩子還給了林家。誰能想到……這才幾天哪……”李二成說著險些掉下眼淚來。
眾人聽得唏噓不已,有的心軟的婦人還跟著掉了眼淚。
他強忍著淚意,懇求道:“眾位鄉親們,不,街坊們,你們給做個見證。今日林府不給個說法,我就不走。若真是那婦人所為,我便砍了她,你們送我去見官吧。”
“這位大哥,千萬別衝動。”
“是啊是啊。”
李二成正欲再說,忽聽得頭頂上傳來一聲冷笑:“見什麼官?走,跟著小爺進去,看哪條狗敢攔?”
程元龍說著示威性地舉舉手中的馬鞭。
那看門人一見是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起來。哭著臉為難喊道:“程少爺,使不得啊,我們老爺身體不適,今日真不便見客。”
程元龍側側頭,提高嗓門,意味深長地說道:“身體不適?我看是心虛吧。”
程元龍說著話,縱身下馬。踏著沉重的腳步,一鞭甩開守門的,大步流星地跨了進去。李二成緊跟在他後頭。
此時的黃氏被折騰了一夜,她被金嬤嬤叫醒後,全身上下開始莫名地發癢。尤其是臉上癢得出奇,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在爬般。她起初忍不住撓了幾下,險些把臉皮撓破。於是她強忍著不去撓。她正抓著金嬤嬤的手低聲呻、吟不止。奇怪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了。不但是黃氏,接著是金嬤嬤還有林淑媛和林淑婉以及林世榮,全府上下一齊撓癢癢,輪流入廁。
如果說一兩件還是巧合,那麼這麼多事連在一起,就不得不往深了想了。
黃氏低聲咒罵:“一定是那個小賤人搞得鬼。”
金嬤嬤道:“她會不會自己跑回來了?”金嬤嬤是親眼見識過青桐的實力的。
黃氏遲疑了一下,搖搖道:“不大可能,我當日親眼看的,她確實病得起不了身。聽人說,那天晚上共進去了五六個強人,她渾身是鐵能碾幾顆釘?怎麼能逃得了。若是真逃了,她除了林家還能去哪兒?”
黃氏雖然嘴裡這麼說,心頭還是有一絲狐疑。她斷然吩咐道:“你趕緊派人去青梧院和她養父那兒去盯著,她只有這兩個去處。——還有江家。”
黃氏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小廝捂著肚子來急報:“太太,那那程小霸王殺過來了。”
黃氏臉色愈發難看,問道:“老爺呢?扶他出來。”
林世榮比黃氏好不了多少,他臉氏蠟黃,神色萎靡,一臉陰霾。
聽到程元龍不請而入,先是惱怒,接著是克制,並設法在臉上堆上笑容:“程公子再次蒞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程元龍甩了個響亮的鞭花,毫不客氣地說道:“聽說林大人病了,我來瞧瞧你是心虛了還是膽怯了?”
林世榮極力忍耐,故作淡然道:“程公子這是哪裡話。林某從不曾做過虧心事,何來心虛和膽怯。”
程元龍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哈哈大笑三聲。
林世榮黃臉轉黑。程元龍眼風四處掃蕩一圈,問道:“喲,你那位賢惠夫人哪去了?她也心虛?”
林世榮答道:“賤內身體不適。”
“請她出來。”
“這……”
“嗯哼。”
林世榮只得吩咐一個難得沒生病的丫頭纖草去請人。
過了一會兒,黃氏如殘柳扶風一樣姍姍走出。面上還蒙了一塊紗巾。程元龍一看她這副慘樣,心情稍稍好了些,他隨即又想到那土包子的遭遇,心情再次沉落下去。
他氣哼哼地再甩了個鞭花,只聽“啪”地一聲脆響,那鞭子剛好甩到了黃氏的臉上,將那片遮羞布打飛了出去。眾人這才看清黃氏的臉上布滿了紅黃綠三種顏色的斑點。看上去實在不忍卒睹。程元龍瞠目結舌地看著黃氏那張精彩紛呈的臉,心頭忽然生出一個疑惑:“這會不會是那個土包子乾的?”
林世榮只聽得黃氏身體不適,並沒有進去看她,哪裡想到會是這種病症?他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厭惡。黃氏素來極為愛惜自己的面容。現在竟然當眾露出自己最醜陋的一面,窘的恨不得鑽到地洞裡去。
程元龍毫無誠意地道歉道:“哎呀,黃夫人,小爺不小心甩到了你,別介意哈。”
黃氏還打了還得擠出笑臉應付。
李二成握著菜刀,恨恨地盯著這夫妻兩人,啞聲質問:“青桐到底怎麼了?你們跟我說個清楚?”
林世榮和黃氏同時一怔,驚詫地看向李二成。原來這夫妻二人一直都沒注意到李二成,還以為他是程家的一個隨從。
李二成向前逼近一步,重複問道:“你們今日必須要跟我一個交待。”
林世榮輕蔑地瞥了李二成一眼,聲音冷漠而嚴厲:“青桐是我的女兒,她出了事我也很難過。至於要給你交待,那就不必了。你還是請回吧,想要多少銀子我給你便是!”
李二成沒想到對方竟會以為自己是借機來要銀子的,氣得兩眼發紅,手腳亂顫。想罵人一時又找不出適合的詞兒。
程元龍在旁邊看著,正要助李二成一把。就在這時,又有人進來稟報說:“江家和狄家來人了。”
林世榮愈發不耐煩。今日這是怎麼了?為何這麼多人來管自家的家務事?想到家務事,林世榮眼睛微亮,心中忽然有了對策。
他定定心神,吩咐小廝去領人進廳。
不多時,墨雲便領著江希瑞、狄君端和一個穿著頗為體面的嬤嬤走了進來。
狄君端手牽著淚水漣漣的江希瑞,臉色肅穆莊重。相較程元龍來說,他是相當禮貌了。
他進來先向林世榮夫妻問問候,還跟程元龍打了招呼。雖然對方回應他的是嗤之以鼻。接著寒暄兩句他才委婉道出今日來意:“江老夫人忽聞府上出了大事,一大早心神不寧,故派晚生前來探望。”
林世榮裝模作樣哀嘆一番,黃氏也跟著做戲。
程元龍坐在一旁,翹著二郎腿,冷笑著看戲。
狄君端接著話鋒一轉道:“還請林大人和黃夫人將事情經過詳細道出,晚生也好向老夫人回稟。”
黃氏只好重背一遍台詞,十分隱晦地指出青桐貪吃,加上水土不服,生了重病,怕她過給弟妹們,只好先移到莊子養息,結果不幸攤上意外。
黃氏話音一落,江希瑞霍然起身,哭嚷道:“你說得不對,仙女姐姐不會撐病的。她在船上吃那麼多都不會病。你瞎說,一定是你害了姐姐。繼母沒一個好東西。”
狄君端溫和制止道:“希瑞,不準亂說。”
林世榮見狄君端不見程元龍那麼難纏,心裡便有了譜,他一臉沉痛地說道:“我們夫妻二人自從得知噩耗,一直心神不寧,臥病不起。俗話說,虎毒尚且不食子。林某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怎能做出這等事?事情發生之時,我已經上報官府。等到強人落網之時,事情便會水落石出。”
狄君端微微頷首,表示理解,又請林世榮節哀。林世榮稍稍放下心防,就在這時,狄君端驟然相問:“晚生聽聞,當日貴莊還有一個老僕沒有死透,請他他現在在何處?何不交給官府去錄口供?”
“這……”
黃氏微微一怔,趕緊機智接道:“那老翁又聾又啞,當時被人打暈。什麼也沒看到。事發之後,他終日神神叨叨,後來不知所終。本來說要派人去找,只是我們府裡上下亂成一團,一時也分不出精力去尋人。”
程元龍終於忍耐不住,連連冷笑三聲:“呵呵呵,繼續編。你們找不到人,小爺會替你們找到的。”
林世榮輕咳一聲,十分委婉地提醒道:“多謝兩位公子前來勸慰我們夫妻,只是這是林某的家務事,不好勞煩二位。”他的言外之意便是,這是他的家各事,閒人不必插手。
程元龍飛快駁斥道:“林大人,難道不知道出了人命那就不是家務事了。人命關於,自然官府可管,朝廷可管,人人可管。”
林世榮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假裝咳嗽來掩飾。
眾人大眼瞪小眼,一時室內默然無聲。
剛好這個時候,金嬤嬤面帶異色地小跑進來,她悄悄俯在黃氏耳邊輕語幾句。黃氏臉色微變,喜怒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