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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一部) 藥師》第30章
  第十章

  和羅绮重逢以後,羅绮嚷著不讓小春走,小春只得暫時在宮裏留下來。

  因爲尋常人在宮內出入不方便,小春便討了套太監衣服來穿,羅绮雖然不贊同兒子佯裝成太監模樣,卻也拗不過小春,只得再給他一道出入方便的令牌,好讓兒子能夠來去自如。

  小春其實挺好奇皇宮長什麽樣子的,羅绮便陪著小春在宮裏頭逛過來又逛過去,禦膳房、禦書房、禦藥房、禦花園每處都走透,最後小春選擇在禦藥房留了下來。

  禦藥房是個寶庫啊,許多稀奇古怪難得一見的藥材都在裏頭,小春眼才一亮,羅绮這個當爹的便曉得了,他隨即吩咐下去要禦藥房的人好生對待他兒子,誰都不許欺他。

  太醫院院史及左右院判急忙前來招呼小春,雖不知眼前這笑容滿面的年輕小太監有什麽本事讓皇上伴其左右噓寒問暖,卻明白此人絕對是皇上眼前紅人,萬萬得罪不得。

  從藥櫃裏拿起一節甘草聞了聞,發覺是好貨色,小春送進嘴裏咬開來,甘甜香味中帶著少許苦澀,皇家的東西果然還是有那麽點不同。

  一轉頭,見到陪他晃了整天的羅绮臉色有些疲憊,小睿拍了拍他的肩便說:“你先回去休息可好?昨夜也沒怎麽睡,別太累,當心自己的身體啊!”

  羅绮不悅地道:“我、不對,朕的身體可好了,一夜沒睡罷了,並無大礙。”

  小春大笑,他這爹可眞愛逞強。“你乖乖回去,我就找幾味藥給你熬藥膳粥喝,讓你嘗嘗你兒……不對……”小春咬了舌,差點也說漏嘴。“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如何?”

  羅绮眼睛一亮,他可從來沒吃過兒子煮的東西,當下連聲說好,幾乎是用跑的跑了出去。

  小春見羅绮那副心急的模樣,樂得笑了好幾聲。然而回過頭來,卻見禦藥房裏一幹人等臉色奇怪扭曲地看著他。

  “敢問這位公公怎麽稱呼?”禦藥房上頭最大的那位太醫院院史拱著手谄媚問道。

  “小……春子……”小春奇怪地看了他幾眼。

  “小春子公公是新來的嗎?以前鮮少見您。”院史笑得更谄媚了,“是啊,昨夜剛入宮,新來的,所以什麽都不曉得,還請這位大人多多擔待。”小春笑得叫一個明媚粲然。他這人是人家笑臉相向,他便笑臉回迎的。那人笑得難不難看,倒無關緊要。

  之後他又在禦藥房裏翻箱倒櫃地,拿了無數禦用藥材便熬藥去,幾個大官在他身旁繞了好一陣子,又靠過來問東問西,禦藥房裏兩三個沒出診的禦醫也睜著大眼看他拿著什麽藥,被十來個人圍著,小春都覺得有些悶了。

  皇宮裏煎藥時用的是風箱炭火,以大火逼出藥性。小春才將藥放進煎鍋裏,便有藥童生火兌水,替他弄得妥當。

  “火大了點,水也多了點。”小春皺了一下眉。“有沙鍋嗎?我沒用金鍋子熬藥過。”

  “小春子公公,這是宮裏的規矩。”院史大人滔滔不絕地講述了禦藥房在替皇上制藥時的種種條例,包括煎藥用金鍋,盛藥用銀盤,藥還得分兩份,一份他們先嘗,一份封起後再呈給皇上服用等等有的沒的。

  小春啧了聲,覺得當皇帝還眞是麻煩。

  其實當日若非大師兄搞鬼,讓老皇帝在遺诏上寫下立他爲繼任天子之事,雲傾也不會在找到他爹又以爲他已死的情況下,將他爹推上皇位。

  爹昨晚就哭訴這兩年多來過得多慘,實權掌控在雲傾這個端王和敬王小四子手裏,他這皇帝空無權力,還這裏不能去那裏不能去,活像被關在皇宮裏等著百年之後駕鶴歸去一般。

  說到底也是自己連累了爹,小春想,或許離開時他可以順道把爹給帶走。

  反正他接下來也沒啥事,只是要去寫意山莊看看那木頭跟小寒怎樣了,再去鐵劍門探望大胡子和他侄子而已。倘若帶著爹順道這麽一路遊玩過去,父子倆開開心心地一起胡混也不錯。

  “敢問這位公公,此副藥是公公要用的嗎?”禦醫中,終於有人開口了。

  “當然不是。”小春說。

  禦醫說道:“丹三、川芎、當歸、紅花、桃仁、附子、蟾蜍、人參、五味子,有活血化瘀之效,莫非是要呈給皇上服用?”

  小春攪了攪煎鍋裏的藥材,看了那長胡子皺得滿臉紋路、臉色從一開始就非常不好的老人家,緩緩地點下頭。

  “但公公藥下得如此重,怕是活血太過會有出血征兆,況且蟾蜍、五味子,一有毒性、一性味過寒,皇上龍體根本就不堪負荷。”禦醫臉色鐵青,那表情眞像恨不得拿起煎鍋往地上砸去,毀了這鍋烈藥。

  禦醫接著又道:“在下不知公公師承何處,怎得皇上如斯信賴,但宮中有禦藥房,一切都得照規矩來,公公既非禦醫,便不好‘任意’替皇上制藥。皇上服藥後若然有恙,公公您可是十顆頭也賠不起。”

  這禦醫“任意”兩字說得極爲刺耳,小春眉頭一皺,便道:“老人家,你替皇上治病多久了?”

  “不多不少,兩年又六月。”禦醫說。

  左右院判連忙道:“鄭先在禦藥房十來年了,經曆兩朝,醫術精湛沒話說。”

  “醫術精湛?”小春嗤笑一聲。“既然經曆兩朝,那前朝老皇帝的病肯定也是你經手。聽說前個皇帝渾身潰爛纏綿病榻多年,敢問老人家,你精湛的醫術怎麽治不好那個皇帝?”

  小春這一語,問得鄭先無話可說。

  小春跟著再問:“這樣好了,我再問問別的。前兩年城裏七成守軍無端陷入昏迷,昏了大半年,你經驗如此老到,應該也有經手吧,那那些人你又治好了嗎?”

  鄭先還是無語,不過幾被挑釁,脾氣不太好的他已經氣得微微發顫起來。

  小春接著又說:“是,這些藥是有毒性,但小毒拿捏得宜,活血通脈之效尋常藥卻比之不上;是,我份量下得比尋常還重,但患者若重病且急,首要之務便是泄氣舒淤,立即止症。況且除了你說的這些,補血補氣的東西也相對放得多,這一泄一增、一降一生,可說是搭配得天在無縫無可挑剔,哪會什麽不堪負荷?

  “更何況這只是第一道藥,我接著還會以琥珀、人參、麝香、冬蟲夏草、川七、牛黃等物調一帖讓皇上作爲平日養生之用。再搭上這帖藥,簡直就叫完美無暇了,你若不懂怎麽醫病,就別說話,免得泄了自己的底啊!”小春說得頭頭是道令人無法辯駁,只是氣焰又生了那麽點,語氣也囂張了點,完全沒把眼前這個數十年資曆的老禦醫放在眼裏,完話還哼哼兩聲。

  鄭先在宮裏這麽久,還沒見過哪個太監剛入宮第一天就能如此無禮氣焰囂張,他氣得吹胡子瞪眼,就要衝上前去,左右院判看見了急忙捉住他,不讓他衝動行事。

  “你這無禮的奴才,憑你一個太監也敢和禦醫爭辯用藥之法,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鄭先怒吼著。

  “怎樣、怎樣!如果我說得不對,那你盡管提出實例反駁啊,我從十歲沾藥到如今,幾乎每天睡在藥堆裏,抱著藥材滾大,對於用藥的方法不會比你這老頭子少——”

  小春最不喜歡有人懷疑他施藥之法,他可是他家師父的嫡傳弟子,連號稱毒手谪仙的魔頭大師兄都栽在他手上過,世間根本無人能敵,他要不會用藥,這世上根本就沒人懂得用藥了!

  “臭小子——死太監——”脾氣素來火爆的鄭先又要衝向前去。

  “死老頭,幹啥罵人,有膽就來比醫術,我可不怕你!”小春挺起胸膛往鄭先衝了過去,院史嚇得立刻將小春拉住,不讓他眞的和鄭先打上。

  “你別忘了你醫治的人可是當今聖上,聖上的龍體容得你這般胡鬧嗎?”鄭先怒道。

  “我這人就是這樣,不像某些老學究腦袋硬邦邦,怕死又墨守成規,只敢用些安全得不能再安全的藥。厥心痛若是這麽就治得好,誰都能當禦聯了!”

  “你這閹人——”鄭先瞠大眼,憤怒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你才閹人——”小春吼了回去。

  “你……”鄭先又吼,卻在這時眼前一道白光閃過,耳邊傳來迸裂聲響,他視線突地白茫茫霧成一片,天旋地轉之後,渾身無力地倒了下去。

  禦藥房裏圍著的人都呆了,沒人料到鄭先竟會突如其來暈倒,所有人連同剩下幾名禦醫在內,都慌了手腳。

  小春見況嚇了一大跳,當機立斷掙開院史,抓住鄭先的手替他切脈。

  小春面色凝重地喃喃道:“血氣上湧、面色蒼白,脈象淤塞,爲息際。”擡起頭,他立即喊道:“快拿針來!”

  身旁幾名禦醫被小春這麽一大喊,幾乎跳了起來,其中一人慌亂地將金針遞上,手忙腳亂地。

  小春動作利落地在鄭先十指十宣、腳指十端,以及腳板湧泉穴上紮針,跟著擠出紫黑色淤血,將手指腳趾通通搓紅之後,又用那雙摸完別人臭腳丫卻沒洗的手猛掐鄭先的人中,鄭顯燴才緩緩蘇醒過來。

  “怎……怎麽了……”鄭先虛弱地問道。

  “好了,他醒了!”小春笑了笑,站起來看他的藥去。“禦醫的事就交給禦醫去辦,我一個小太監還是先把自己這顆頭顧好,省得不小心給掉了。”

  圍著鄭先的一幹人面面相觑,最後才有人低頭對鄭先說:“鄭大人您方才激動過度突然昏厥,小春子公公當機立斷替你瀉血行氣。”

  鄭顯機愣地看著不遠處把藥童叫開,自個兒拿著小蒲扇哼歌扇風的小太監。心裏一陣亂,但卻也知道方才危急之際若非這名小太監不計前嫌救他,他極可能因氣滯血瘀、痰邪流注而導致四肢癱瘓,甚至從此不醒也說不定。

  蹲在地上搖著扇子,小春自顧自地唱著小曲,熬著他的藥。

  “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閑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伸手摸姐面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

  他從來就是這樣的人,喜歡什麽便做什麽,從來也不管別人會如何看他。

  ☆☆☆

  就這麽一下午的光景,皇上的新寵太監名叫小春子這事便傳了出去,而且衆人還說這小春子身懷絕世醫術,連禦醫鄭先也敗在他手下。

  小春沒興致理會這些流言,端藥回寢宮灌他爹喝,再熬藥粥給他爹補了之後,便又在寢宮裏架起銅爐燒起木炭。

  羅绮服完藥之後便累得睡著了,呼噜打得挺響,小春回頭替他蓋了被子,再回去將搜刮回來的藥材詳細分門別類,研究起新的春藥藥方。

  其實他一直就對春藥這東西很感興趣。

  初由神仙谷出來遇見雲傾時,便讓雲傾身上那既毒又烈的月半彎給吸引,後來一路鑽研,再碰著飛天蝙蝠那驚天地泣鬼神、迫使一路英雄好漢差點名節盡喪的Yin蕩銷魂散,從此以後,他想著如何將這東西用上正途。

  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既然他屢次體驗春藥之效,又是個醫者,怎麽能不將其撥亂反正發揮極致之效,用以造福世間之人呢?

  小春開好方子,左瞧有瞧,滿意了之後才照上頭所書,以曼陀羅花爲主搭配其他助興之藥,慢慢分次加入煎鍋當中。

  他邊熬藥邊想著韓寒和穆襄這兩人。

  當日如果不是自己一時不察,出手壞了韓寒的事,韓寒早借飛天蝙蝠的銷魂散把穆襄給吃下來了。

  之前從五六師兄那裏打探不到這兩人的消息,想必穆襄還是一樣的木頭,韓寒依舊表面八風不動,私底下卻猛捶心肝吧!

  當日濫滄山上寫意山莊,韓寒爲他拼命下山替雲傾送藥,卻不慎中毒差點沒命;穆襄更是爲了救他,私底下與司徒無涯斡旋,最後幾乎都要到撕破臉的地步。

  終究還是欠了這兩人,不回點謝禮去怎行!

  小春邊哼著曲子邊攪著鍋裏藥,決定翟燴藥一成,就立刻送去給韓寒用,免得這兩人相對到地老天荒還是無半步進展。

  “冤家啊冤家,心裏頭惦記暗地裏相思,嘴裏頭不說眼底下亂瞟。死相啊死相,弄得我心兒怦怦跳,心肝腸子絞……”

  羅绮被小春的歌聲吵醒,迷迷糊糊地聽了幾句,歎口氣轉過身去繼續睡。

  小春這些曲子肯定是以前在湮波樓裏學的,他曾經也聽小凝唱過那麽幾句。小凝唱起來挺正經,可小春……唉……

  ☆☆☆

  夜裏雪下得大,積雪甚深,令人寸步難行。

  雲傾披著件潔白狐氅策馬直奔入宮,攝政王之名與其如日中天的勢力,讓皇宮侍衛看了他的腰牌也只敢低頭相迎,無人敢攔下搜查,阻擋他闖入皇帝寢宮。

  昨夜至今日,雲傾幾乎將京城翻了一遍過來,卻還是沒那趙小春的下落。

  今夜才得探子密報,皇帝身邊多了個來曆不明的太監,雲傾心裏立刻有了底,是那人沒錯。

  接著再聽那太監名喚小春子,雲傾十成十笃定是那厮。他之後隨即啓程入宮,就怕延了遲了,小春不知又要跑到哪兒去,讓他再也見不著!

  冒著風雪一路過來,雲傾踢開寢宮大門,急忙走進裏頭。焦急的神色寫在他不輕易顯露表情的臉上,然而卻在見著龍床上兩個呈大字躺著、手腳交疊在一起的人時,怒氣片刻間升到最高。

  雲傾難以控制地抓住小春脖子猛力搖晃,怒不可遏地吼道:“趙小春,你給我醒過來!”

  小春睡得正好,突然頸際被掐喘不過氣,困難地睜開雙眼,卻驚訝地瞧見他的美人兒眼裏冒著怒火,正直瞅著他瞧。

  “雲……雲傾……這是怎麽了?”小春咳了聲。

  小春身旁的羅绮這也驚醒過來,他見雲傾一副火大的模樣,嚇得連忙說:“端王端王,你有話好好說,別掐得太大力,小心我家小春啊!”

  “你立刻給我出去!”雲傾憤怒地對羅绮道:“什麽你家小春,他是我的,不是你的!”

  “小春快斷氣了,你的手勁松一松啊!”羅绮緊張萬分。

  “滾!否則我立刻殺了他!”雲傾忍無可忍地怒喊出聲。

  “我這就走,你千萬別傷他!”羅绮知這端王冷血又無情,從來就不好說話,他只得先往外退去,省得這人眞的傷了小春。

  羅绮走後,雲傾再將視線放回小春身上,只見小春仍是愣愣地看著他,雲傾一氣,便把他整個舉起來,又猛地往床板上撞去。

  小春咬牙悶哼了聲。

  “你躲、我叫你再躲,你以爲你能躲一輩子嗎?如今還不是被我找到了!”雲傾道:“你明明還活著,爲什麽騙我死了?爲什麽不回來?爲什麽對我下藥?爲什麽把我推給那混帳?說,你倒是說啊!”

  小春又咳了聲。他覺得有些冤,怎麽成全有情人也錯了嗎?

  想起自己親眼所見情人別抱的那幕,小春心裏火也隨即冒了起來。“反正你們都當我死了,兩個人親親密密地還以花相贈,你喜歡上他就老實講啊,理虧還找上門來討公道算什麽樣!”

  “誰喜歡那混帳了!”雲傾吼著。

  “我在端王府前就明明看你迎他入府,他送你桃花,而後你對他柔情萬分地笑了笑!你敢說你沒有?你敢說你沒看上他!我就算是一個死人啊,在九泉之下知道了心也是會痛的,遑論還是親眼見你們成雙成對的,很嘔的啊!”一想起那日情境,小春失控地吼了出來。

  “你這混帳——”雲傾吼得比小春更大聲:“我和他什麽也沒有,我是將那桃花看成了你啊,蘭罄算什麽東西,我只會對他吐、不會對他笑!”

  “咦?”小春聞言,整個人愣住了。

  雲傾狠狠地扇了小春一巴掌,扇得小春臉頰紅起一大片。

  小春呆然不覺地望著他,雲傾心裏氣憤非常,反手扇扁了一個巴掌,讓小春兩頰全腫了。

  “我殺了你,你簡直比那混帳還混帳……”雲傾紅著眼,緊緊地掐住小春的喉嚨。他這兩年多來是怎麽熬過去的,這趙小春絕對不曉得,他想他想得不知如何是好,完全不明白活著要做什麽,他總是希冀著他能回來,卻屢屢成空。

  最後他終究回來了,卻舍棄了他,自個兒躲到這皇宮裏來,甯願扮成太監避他,也不肯見他一面。

  “雲傾……雲傾……咳……沒氣了……”小春直到呼吸不了,才想到要掙紮。

  小春努力地在床上又翻又跳,頭上戴著的那頂太監帽子掉了下來滾到一邊去,隨意紮著的雜亂發絲也松散開來,落在床鋪被褥之上。

  一绺白絲夾雜在烏發之間,那怵目驚心的顔色,讓雲傾震驚得松開手。

  雲傾執起那绺白發,無法置信地道:“……你的頭發……”

  小春劇烈地咳了好幾聲,喘過氣來後才說:“藥人是這樣的……受傷過劇壓不住體內藥力……咳……藥性反噬……頭發就白了……”

  “你又受什麽傷了?”雲傾握著那縷發,憤恨地問著。

  “你還在意我嗎?我這混帳若死了,你不是會比較開心?”小春勾起唇角,硬擠出笑容來。

  雲傾面色冰冷地看著眼前這個依舊故我,死到臨頭還耍著嘴皮子的人。他舉起手猛地又扇了一巴掌下去,卻因爲氣到極點沒拿捏力道,小春竟咳了聲,噴出了點點鮮血。

  雲傾臉色突地變得慘白。

  “怎麽會這樣!”他駭然地問道。這點力道對小春而言應該不算什麽,小春的內力深厚,這絕對傷不了他啊!

  小春擺了擺手,示意無大礙。卻在見雲傾要靠過來之時,立即往後退了些許。

  這無言抗拒的舉動,令雲傾神色更加慘白了。

  “我之所以沒有回來找你,是因爲我才剛醒來。”小春擦去唇邊血迹,緩緩地道:“整整兩年半的時間,我都在鬼門關前徘徊,師父師兄翻遍所有醫書,才發現瀕死之際藥人會陷入假死狀態,失去脈搏氣息好一段時間。倘若運氣好,挨得過去,慢慢地等傷好了就能由沈眠中蘇醒;若運氣不好撐不下去,或是當個死人給埋了,那就眞的沒了。”

  雲傾聽得心驚膽戰,才想開口說些什麽,小春接著便又講了下去。

  “我一醒過來,立刻便想出來找你,可是師兄他們怕我出事,遲遲不肯放行。休養了一個多月,傷好了一點,硬是撐著和師兄他們打了幾場,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也是千盼萬盼想見你一面,可見到了你,你卻和大師兄那般親昵……”

  小春頓了頓,再說:“我自然知道你的,不是喜歡的人,哪可能對他笑。我也舍不得你啊,但在你心裏我都是個死人了,又能如何?更何況你若跟了師兄,師兄就會同我這般對你好,他不傷你不害你,待你如珠如寶,我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麽會打攪你們!”

  小春說得字字眞切、眼眶發紅、淚水還在眶裏打轉。“你若可以好好的,那就算從今以後要我一個人過,都值得。其實我心裏頭也是千百個不甘願,但誰叫我死了這麽久,沒辦法啊……”

  “趙小春!”雲傾吼著,又要朝小春打去。

  小春擡起頭來,雙眸中滿是淚水,雲傾見此一幕,胸口一窒,竟怎麽也打不下手了。

  小春難過地道:“我知道我錯怪你,也知道我是個混帳。可我哪知道你是將桃花看成我,我在你眼裏是像株桃花。你眞的不原諒我嗎?”

  雲傾還是怒著,他氣憤難消,卻又心疼萬分,胸口悶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簡直就要炸開了來。

  “雲傾……”小春低聲地說:“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啊……師兄他們說你在我面前自盡,要把心竅血還我,我聽見時好難受、好難受,可是後來我見到你和大師兄在一起……我以爲你已經忘了我、不要我了。”

  小春哽咽幾聲說著:“我在京城裏轉了好幾圈,把那株花給打個爛透,可就不敢再回你身邊去。我怕要你眞的親口說出喜歡上別人這種話,我肯定會找堵牆去撞了死個幹淨的……”

  “你這笨蛋!”見小春低著頭,雙肩微微顫抖的模樣,雲傾的心更疼了。其實他能回來便好,其他又算得了什麽呢!

  小春突地一把摟住雲傾,將頭塞進雲傾懷裏,呐呐地說:“雲傾……我好想你……眞的好想你……你別氣……讓我先抱抱你好不好……”

  “已經抱了還問?”雲傾氣結。

  “雲傾……”小春低喊著。

  “又怎麽?”

  “還氣嗎?”

  “……”非常氣。雲傾瞪著小春的頭顱,心裏悶悶想著。

  不過在看見小春那縷白發時,不舍之情溢然而出,雲傾忍不住伸手撫著,想起這兩年多的時間這人也是在生死關頭徘徊,無法歸來。再想著若那時有些許差錯,也許今日他便見不著這個人,心裏,便隱隱作痛著。

  過了好一會兒,彼此肌膚相貼,感染對方體溫之後,小春再度開口問道:“還氣嗎?”

  “……”有點氣。

  雲傾的手指繞著小春的發絲,用不算輕的力道扯著撫著,一手又將他緊緊地攬在懷裏,像是想確認這個人是眞的而非另一個夢般,不肯放手。

  又好一會兒,小春再問:“還氣嗎?”

  “……”雲順沈吟半晌,道:“不氣了。”

  “眞的?”小春猛地擡起頭來,喜孜孜地看著雲傾。

  雲傾瞧見他眼裏那忍著不掉的淚水,伸手一抹,將淚水拭去。

  雲傾問道:“你這是叫吃醋嗎?”

  “呃?”小春愣了愣。

  “如果我眞和那混帳怎樣,你會傷心難過?”雲傾想起那可能,自己忍不住先皺了眉,腹中翻攪直欲作嘔。

  “那是當然,之前已經傷心難過得不行了。”小春咬牙點下頭。

  “……”雲傾沈吟半晌後道:“那,我原諒你。”

  “眞的?”小春驚喜萬分,沒想到他的雲傾美人這麽好。

  “你吃醋,我高興。”雲傾說。小春吃醋,表示小春最重視的人是他。蘭罄那厮根本微不足道,只要小春是想著自己的,其他的他都懶得理。

  “我的好雲傾,就知道你最好了!”小春撲向雲傾,直往他身上蹭,抱著他一陣猛親,膝蓋卻在無意間撞著了雲傾下腹。

  小春一呆,只見雲傾微微皺眉,那膝蓋頂著的地方竟然就迅速地硬了起來。

  “呃……這……”反應眞是激烈!小春心裏想,這段時間雲傾該不會都沒發泄過吧,不然怎麽會才輕輕碰那麽一下,就起了反應。

  沒有絲毫遲疑,雲傾抓住小春明顯變尖了的下巴,雙唇便吻了上去。

  小春稍稍停頓了會兒,直到雲傾的舌尖撬著他齒列時,他才張嘴讓雲傾進來。

  “你瘦了好多。”雲傾將小春推倒在床上,解開他的衣帶,看著那不再是蜜色的蒼白肌膚,而後順著脖子吻下,啃咬著清晰可見的鎖骨。

  “因爲我睡著的時候都沒吃東西……”小春十指伸入雲傾發絲當中,仰頭歎息著。

  當吻上小春胸前那道淡得幾乎見不著的刀痕時,雲傾微微顫抖著,他心裏滿是悔恨,恨這一刀讓他和小春分開這麽久,恨自己無能爲力,救不了小春。

  寢宮裏傳來鍋蓋啪答啪答的聲響,小春從意亂情迷中回過神來,猛然發現自己昨夜就一直滾著的藥竟然傳來焦味。

  小春心裏一驚,這可不得了,連忙喊道:“雲傾,我的藥滾了!”

  “讓它滾去。”雲傾溺在小春柔韌的身子上,不想離開他。

  小春推了幾次推不開雲傾,惦記著藥,當下也不管雲傾弄到哪裏、手指放在哪裏、欲望勃發的那裏又剛好要擺進哪裏。

  他手忙腳亂地稍微踹了幾腳讓對方離遠些,隨即立刻翻下床去將銅爐上的兩鍋藥全都挪開,而後打開鍋蓋將藥汁倒了出來,仔細聞著有沒有被燒糊了去。

  “什麽東西這麽重要?”雲傾聲音陰沈著,從後頭慢慢逼近。

  小春連忙轉頭,見雲傾一臉陰鸷的模樣,便曉得大事不妙,他隨即開口解釋道:“這春藥我反覆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才配出來的。”

  “春藥?”雲傾那雙眼眯了眯。什麽不好做,又做起春藥來!

  “對。春藥,最新的春藥!”小春端著左手邊的大碗道:“這味叫‘小心肝’,”再指右手邊的道:“這味是‘怦怦跳’,”而後笑著說:“兩味合起來便叫‘心兒怦怦跳’!”

  一談起自己的藥方,小春又開始得意忘形起來,他道:

  “這藥眞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好,舉個例來說:只要我服下這‘小心肝’,再讓大師兄吃了這‘怦怦跳’,一個月內大師兄只要看到我,聞見這小心肝散發出來的藥氣,就會心肝兒怦怦狂跳,意亂情迷、不由自主、獸性大發。若是見不到我,更是會朝思暮想、魂牽夢萦、無法自己。”

  “……”雲傾無言。

  “這藥可厲害,藥性由內而外牽心動神,像是少年思春那般自然而然不露痕迹,最重要的是多喝多益,滋補養顔外兼強身健體……”

  見小春滔滔不絕地說著,雲傾身上兩把火狂燒,一把烈在心頭、一把旺在下腹,然而眼前這人卻完全不幹己事般,只顧談論著剛出爐的新藥。

  雲傾心裏一火,左邊那碗拿了起來,掐住小春的嘴,狠狠地便灌了下去。

  “雲傾!”小春嚇得又叫又掙紮,雲傾卻把藥全灌完了,才松手將碗摔碎。

  小春嗆得猛咳,藥汁弄得他身上濕答答地著實有些狼狽。

  雲傾瞪了小春一眼,再將右手邊那碗藥盡數喝進腹中,而後瓷碗忿忿一砸,摔得四處都是瓷片碎屑。

  小春睜大眼看著雲傾,道:“又怎麽了?”

  “又怎麽,你竟還敢問我又怎麽?”雲傾向前一步逼近小春,小春立刻往後退了一步。

  雲傾望著小春這身太監服,想著這個一直以來便叫他難過受罪的混帳東西,心裏一氣,忿忿然跨步向前便往小春要害用力一抓。

  小春發出慘叫哀號。“痛痛痛——痛啊——”

  “這些爛藥比我重要?蘭罄比我重要?你甯願做藥給那混帳喝也不願和我好?你愛當太監是嗎?那我今日就讓你當個眞眞正正的太監!你愛離開我是嗎?那從今以後你永遠都不用回來了!”

  雲傾手往上一提,忿忿然怒吼道:“可是,我不用的東西,那混帳也別拿去用!”

  “好痛啊——”小春聲音跟著拔高,顫抖了起來。“我舉錯例了……我錯了、我錯了,那藥是要給韓寒和穆襄用的,跟大師兄絕對無關!”

  “你要用在韓寒跟穆襄身上?一次兩個,你這人倒忒貪心!”雲傾又是一氣。

  “不是、不是!”小春急道:“是要給韓寒拿去下在穆襄身上的,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一點都沒有啊!”

  見小春眼淚都奪眶而出的模樣,雲傾心裏是又氣又不忍,冷哼了聲後,松了手拂袖而去,再也不想見到這個擾亂他心、叫他難受不已的人了。

  小春靠著牆壁,慢慢地蹲了下來,發出兩聲“嗚嗚”的哽咽聲後,握著被重傷的要害,屁股朝天,緩緩往地上趴了去。

  “舉錯例子了……趙小春你這笨蛋……幹嘛提到大師兄……又不是不知道美人兒最討厭你家大師兄的……嗚嗚……好痛……”

  停了一會兒,小春努力撐起身子,扭著腳困難地往外頭走去。

  “小春!”羅绮見到寶貝兒子出來,連忙迎上去。“剛剛端王臉色好糟……”

  “我知道,你兒子惹他生氣了啦……”小春吸了吸鼻涕道:“爹,借頂轎子給我吧,你兒子受創甚劇,沒轎子肯定爬不到端王府道歉……”

  ☆☆☆

  轎子入了端王府,小春忍痛提氣,幾乎是飛的飛到雲傾寢宮前。

  那“心兒怦怦跳”已經見發藥性了,半合著的門扉縫處隱隱傳來一股清新淡雅的芙蓉香氣,小春才嗅那麽一下,受過傷的下半身猛地一抖一漲,便叫他疼得又蹲了下去。

  “雲傾、雲傾……雲傾小心肝、雲傾美人兒啊,能不能讓我進去……”小春手才伸進門縫內,就聽見一陣怒喝。

  “你敢!”

  “我不敢、我不敢!”小春立刻縮回手,乖乖地站在門外。

  小春可憐兮兮地道:“雲傾啊,別氣了成不成,你狠抓那一把氣還是消不了嗎?可我痛得都快站不住了……要不、要不我再讓你抓抓成不成?你別氣啊,你要打我罵我、拿針紮我都行,你氣壞身子,舍不得的人是我啊!”

  寢宮內靜了好一下子,許久之後雲傾的聲音才幽幽傳來。

  “你這個人,就只會花言巧語罷了……”

  “才不是,我對你都出自眞心眞意!”小春立刻道。

  過了好一會兒,雲傾低嗄的聲音再度傳來,“……很疼嗎?”

  “疼!”小春皺著眉大喊:“整個都腫了,不信你自己看看!”

  “……”裏頭又靜了好一下。“進來。”

  小春一聽,眼都亮了。

  他樂顛顛地推開門跑了進去,隨後門內刮起一股勁風,將大門緊緊關上。

  “怎麽腫成這樣。”雲傾不悅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了出來。

  “唉呦,蠟燭拿開點,滴著了、滴著了!”小春大叫。

  “你的藥呢?”雲傾問著,

  “在這裏。”小春隨即答道。

  跟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小春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雲傾,那裏沒受傷,怎麽也塗了?”

  雲傾不答話,片刻過後,房裏難耐的喘息與撞擊聲輕輕響起。

  小春才低聲嚷起痛,撞擊隨之便放緩了下來,而他叫疼的聲音也因對方輕柔的舉動,漸漸地化爲壓抑的呻吟。

  “這樣還疼嗎?”雲傾問著。

  “不會……可是……嗯……不行……太深了……”小春低吟著。

  “你再多叫幾聲,我喜歡聽你的聲音。”

  “啊……”小春顫抖地呻吟著:“別一直抵那裏……不行了……雲傾……這樣很快就會出來……”

  “我喜歡你這時候喊我的名字。”

  “雲傾……”

  芙蓉帳暖度春宵,羅帏幕內盡旖旎,之後整整一個月小春都沒下過床,差點口吐白沫、精盡人亡。

  但托這藥之福,雲傾摟著他抱著他,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兩人恩恩愛愛、難分難舍,如膠似漆、情深意濃。

  春藥,就是得這麽用才對!

  又親身體驗了一次。小春當下決定,等他能下床了,就要立刻幫韓寒把這藥送去。

  尾聲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江湖,三江五湖是爲江湖。天下之廣、江湖之大,紛爭不因一人而起,恩怨難因一人而止。

  腥風血雨過後,天下一分爲二,北爲天子坐鎮,南則魔教盤據。兩者隔江相望,分庭抗禮,看似大勢底定波濤漸歇,然而平靜底下仍是相互較勁未曾止息。

  燕蕩山上,魔教總舵。

  堆滿雜物的房裏,一個白衣身影正翻箱倒櫃著。

  “有了!”突然間白衣人眼睛亮了起來,從椅子下抽出一塊與人同高,以銀漆書寫“妙手回春”的黑色匾額。

  蒙著臉的他笑得眼都眯了,東西到手後將匾額夾著往外走,卻發現房外不知何時竟已圍上數十個黑衣人。

  “大膽鼠輩,竟敢擅闖烏衣教!”領頭的黑衣人向前一步,舉了劍便攻過來。

  白衣人左手往腰間一探,銀光一閃,軟刃出鞘瞬間風唳龍吟,黑衣人個個是捂起耳朵,受不了白衣人借劍發出的深厚內力。

  “黑衣老兄,我只是來拿自個兒的東西走的,行個方便,別攔了!”

  白衣人聲音一出,領頭的靳新一愣,認出了這聲音是誰。

  “八爺!”靳新喊出聲來。“你還活著?”

  “嗯?”小春眨了眨眼,白布蒙面的他只露出那對會笑的雙眸,沒料卻還是被發現了身份。

  “怎麽你也知道我死過?”小春笑嘻嘻地問道。

  “犬子承蒙八爺相救,當日才得以從寫意山莊逃脫。”靳新一改之前的冷淡態度,恭敬地對小春作了個揖。

  “噢,想起來了!”小春笑了箋,說道:“嫂子好氣魄,黑衣老兄你眼光不錯。”

  “多謝。”想起死去的妻子,靳新目光一暗。

  “那我可以走了?”小春將匾額夾得緊些,問道。

  “當然不行!”

  一陣低沈酥磁的笑聲傳來,黑綢衫翻飛如雲,銀邊光芒閃爍,小春擡頭望了望,便見他家大師兄翩翩然從天而降,手裏那把劍轉了幾圈後,直指向他。

  “這麽久不見,怎麽你竟然當起偷兒來了?東方他沒照顧照顧好你嗎?偷塊破柴幹嘛?賣了它也不能讓你吃頓飽!”蘭罄邪魅挑眉,嗓音酥軟地誘道:“沒人要的話,就回到師兄身邊來吧,師兄至少能把你餵得肥肥胖胖,看你現下瘦成了什麽樣!”

  反正都被認出來了,小春幹脆一把將面巾拉下,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說著:“這匾額可是銘城鄉親們送的,第一次行醫拿到這塊,師弟我可舍不得讓你當破柴燒,特地跑來帶回去的。”

  “可你師兄好歹也是個魔教教主,你說來就來說走便走,這傳出去師兄怎麽見人才好!”蘭罄說。

  “有,我有准備了!”小春嘴角一勾,收起軟刃,隨即從懷裏掏出了個東西往蘭罄疾扔而去,大喊一聲:“看我暗器!”

  突然四周暗紅煙幕一起,嗆人的煙霧彌漫,烏衣教衆連連咳嗽流淚,有人喊著:“是辣椒粉,大家小心!”

  蘭罄絲毫不把小春的突襲看在眼裏,接下所謂暗器仔細一看,發覺竟是個黑色的琉璃藥瓶。

  煙霧還未散去,小春卻已遠去。

  蘭罄只聽得他那師弟爽朗的笑聲在風中回蕩,聲音飄忽傳來:“這藥按日服用,可保師兄你三年安然無眞氣逆行之危。一謝師兄替師弟保管這匾額這麽久;二謝師兄放我離開;三謝師兄這些時日照顧雲傾,讓雲傾安然無恙……”

  蘭罄捏緊了手中的藥瓶,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趙小春就是如此好管閑事……他練功急進所受的傷……又與他何幹了……

  他何需……何需費心爲他研制此藥……

  ☆☆☆

  從燕蕩山直下,也許是腳程快,一路上幾乎都沒人追來。

  小春將那塊妙手回春的匾額頂在頭上,喜孜孜地跑下山,而後在山腳茶寮處,見著那穿著一身白衣,身影飄飄若仙人下凡的雲傾美人兒。

  “唉,不是說在客棧等的嗎?你怎麽跑來了?”小春三步做兩步衝上前去。

  “怎麽弄得這麽髒!”雲傾走出茶寮,見小春衣裳弄得灰一塊黑一塊,頭上還沾著蜘蛛絲,眉就皺了起來。

  “我鑽進柴房嘛,你曉得嗎,這匾額差點就被當破柴燒了,好在我早一步趕到!”小春把匾額放了下來,春陽底下笑得是燦爛耀眼。

  “沒生什麽事?”雲傾以衣袖替小春將臉上灰塵拭去。

  “沒!”小春說得可大聲了。“我照約定找回匾額後就立即離開,沒見料峭姑娘,也沒和大師兄多說話。”

  “那好,走吧!”雲傾將小春手中的那塊髒透的破木頭拿了往旁邊扔去,立刻就有幾道白影飛出接走木頭,而後又閃得不見人影。

  “他們是要幫我拿回端王府放嗎?”小春掛心問道。

  “難不成你想一路扛著塊破木頭?”

  “那不是破木頭,是鄉民們覺得我醫術好,送我的匾額啊!”方才已經在烏衣教裏解釋過回,小春還是又說了一次。

  雲傾瞥了小春一眼,不過是拿回了破木頭,瞧這人便開心成這模樣!

  其實雲傾本不想讓小春上燕蕩山,這人一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便會出事,幾次都是如此。可他卻又經不起這人一再懇求,最後只得下了三個條件:速去速回、不許側目看任何女子眼、不許和那混帳說話。小春點頭答應後,他才帶著隨行親衛送他南下。

  然而,快活暢意、無拘無束,滿山遍野地跑跑跳跳、放聲大笑,才是小春該有的模樣。見他眉毛眼角高揚起,粲然開懷比手劃腳地說天指地,雲傾便想,讓他隨自己喜好去行事,還是對的。

  小春便該是這樣子,大聲說話,大聲笑,可以偶爾像頭蜂似地鑽來鑽去忙不停,但聽見他的叫喚,便會立刻回到他身旁。

  “小春。”雲傾道。

  “嗯?”小春轉過頭,明亮的眼凝視著雲傾。

  “該回去了。”

  “咦,這麽快就回去?”

  “不是讓你拿回東西了,還不走,是又想去哪裏?寫意山莊?鐵劍門?涵揚?銘城?還是去看那被你夷爲平地又重新建起的天香樓?”雲傾略顯不悅地問。

  不回去?不回去是又要往哪兒瘋去?他就曉得這人一出來心就不在他身上,全往花花世界飛去了!

  小春見雲傾面如寒霜生悶氣的樣子,大笑一聲道:“我離谷也幾個月了,想說……”

  “你要回神仙谷?”雲傾瞪大眼睛看著小春,聲音忍不住高了起來。“回去做什麽?神仙谷哪好了?不就滿山遍野的竹子跟那幾個不知所謂的野人?你要眞敢走,以後都別回來!”

  “我是想帶你回去見師父,讓他老人家看看。”小春笑著凝視雲傾。

  “帶我?”雲傾語調平穩了下來。

  “嗯。”小春點頭,柔聲問道:“和我一起回去,你說好嗎?”

  “……”雲傾望著小春半晌不語,直過好些時候,才緩緩吐出了個“好”字,“我要跟師父說,我想和你一起住在端王府裏,求師父答應。”小春握住雲傾的手,拉著他緩緩往黃沙路上走去。“因爲神仙谷有個規矩,藥人是不能任意出谷的,怕出了谷,會鬧出大事來,”

  小春笑了笑,繼續道:“我身上的便是個例子。”

  “以後有我護著你,誰都不能傷你!¨雲傾的手緊了一下,反握住小春。

  “我知道。”小春點頭。他不會懷疑雲傾的承諾。

  “我會護著你、守著你,要你一生一世都這麽笑,一輩子開開心心。”雲傾低聲說。

  “我知道。”小春說。

  當諾言曆經生死創痛,每字每句,便會深烙人心。

  小春不會忘記雲傾說過的話,他此生此世都將記得,這個他愛著的人說,要讓他一輩子開開心心。

  “雲傾。”小春吸了吸鼻子喊了他一聲。

  “嗯?”

  “可要是師父不讓我跟你出來怎麽辦?”小春隨口問了句。

  雲傾臉色一暗,握著的銀霜劍發出些許聲響。

  “……”瞧見雲傾的反應,小春便覺得不太穩當,他沈吟了會兒後道:“那你劍先給我,別帶進谷去。”

  師父把每個徒弟都當成寶一般,自然不可能反對他出谷,但其余幾位師兄就不敢講了。

  更何況聽五六師兄說過,之前雲傾去神仙谷尋人時,拿著把劍便硬闖,也不曉得有無和師兄們結下梁子。

  銀霜劍還是先收起來妥當。

  怎麽說也算是帶媳婦兒回去見公婆,要媳婦兒拿劍砍起人來,就大大不好了!

  “不給!”雲傾哼了聲。

  “唉……”小春有些爲難。

  夕陽西下映照兩人,臉龐線條柔和而閃著溫婉光芒。

  小春牽著雲傾的手走著,地上的影子越來越長,與雲傾好說歹說一陣子之後,雲傾才交出了手中的劍,依了小春意思。

  小春高興了,但因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先前又花太多力氣在烏衣教上,事情落定之後一經松懈便覺疲累,他遂將手搭在雲傾腰上,整個人往雲傾倚上去。

  雲傾早習慣小春這模樣,他也沒嫌小春身上全是從烏衣教搞來的灰塵與蜘蛛絲,自然而然地扶了小春一把,將小春身上的重量分擔了去。

  而後雲傾一招手,遠方一輛白色麾蓋的馬車便朝他們疾駛而來。

  坐上馬車,雲傾讓小春服過藥,壓著他枕在自己腿上不讓他亂動,小春則滿足地歎了口氣,閉上眼假寐休息。

  黃沙漫漫顛簸路,兩人靜靜倚著彼此,默默無語,卻是甯靜和安詳。

  江湖浪蕩行,回首盡泥濘;

  少年潇灑滿城雨,恩怨紛擾不複記。

  英雄氣幹雲,傲骨比天高;

  仰天得意大聲笑,愛恨飲過便忘了。

  天蒼蒼、水滔滔,只愛看,你的笑;

  春風吹、斜陽照,只記得,你的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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