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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一部) 藥師》第1章
上:  第一章

  月明星稀,今兒個是師父不知幾歲的壽辰,谷裏頭還留著的幾個師兄弟替師父祝了壽,喝得東倒西歪地。

  天冷,大廳裏抱著睡歪了的幾個,庭外耍劍舞得風聲赫赫的幾個,他趙小春是那幾人中唯一清醒的,因爲自己是唯一不被允許喝酒的那個。

  其實今年都十八了,師父還不讓他喝酒眞是有些說不過去,於是他偷偷拿走一壇被擱在桌邊的陳年桃花釀,打算攬回房去喝個精光,反正酒喝完壇子再扔回廳裏,絕對不會有人知道。

  抱著桃花釀樂顛顛地走,哪知太得意了卻在師父窗外跌了一跤,摔倒在花圃當中,淋得一身全是酒。

  “誰?”屋裏頭的人耳力好,些微的小聲音都聽得見。

  小春趕忙摒住氣息,被發現偷酒喝可不得了。

  窗被緩緩推了開來,小春眯著眼見著二師兄探出了顆頭,四處巡了一會兒後關上窗。講話聲從房裏頭幽幽傳來,是師父虛弱的音調:“風聲吧!”

  小春心裏竊笑,幸好沒被發現,不知師父師兄偷偷講些什麽,便繼續聽了下去。

  “唉……”師父歎了口氣。

  “今日您生辰,別想那麽多了。”

  小春聽這兩人的語氣不是太開心,不曉得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大好的日子唉聲歎氣,也不怕歎一口氣少一盞茶的命。

  “你大師兄才出去幾年,怎麽就弄了這麽多事出來。”師父的語氣很無奈。“要不是小五和小六回谷把那些事說出來,我還不知道外頭竟然亂成那副模樣。”

  二師兄說:“師父您想叫大師兄回來嗎?如果您肯出谷勸勸他的話……”

  “他那性子誰勸得了。”師父黯然地說。

  “師父您一直都很擔心大師兄。”

  “唉……我只怕那孩子到後頭,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親手養大的……總是……早知如此當年就不應該讓他出谷……”師父說話斷斷續續地,氣息紊亂,興許是今日生辰爲了陪他們這些弟子折騰了一天,該也累了。

  窗外的小春攬著壇子,陳年桃花釀酒氣撲鼻,醺得他頭又昏又重。

  原本是偷偷在外頭聽的,聽著聽著,師父和二師兄從出谷的事情講到外界紛亂,再繞回大師兄出身神仙谷的事若被知曉,這百年間遺世獨立不問世事的神仙谷不知還能平靜多久。

  擡著壇子仰頭灌了幾口,看著天上的月亮變成兩個、再變成四個,他嘴角彎起,勾了個大大的笑。

  酒才落喉,就讓人東倒西歪,師父這壇桃花釀實在太厲害了。

  抱著剩下那半壇酒笑得燦爛,小春歪歪斜斜地爬出花圃,小心翼翼不發出太大聲音,免得房裏的人發現他在外頭偷聽。

  “你們都大了,師父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所有師兄弟中就你大師兄和你八師弟還要我擔心……石頭我怕是管不著了……小春沒定性容易惹事……在谷裏還好……”

  當他漸行漸遠,離開廂房外,師父和二師兄那宛若歎息般的語調,仍幽幽跟著他:

  “若是出了谷啊……”

  一直在外頭沒回來過的大師兄,師父不停歎氣是因爲他吧!

  外頭……爲何大師兄出去了,就沒回來呢?

  他這些年在谷裏待悶了,也很想出去闖闖,師兄肯定也是覺得這裏悶,才留在外頭的花花世界不舍得回來吧!

  溜回房裏,慢慢嘗著那些桃花釀,一張算是俊美潇灑的臉龐,因爲醉意而染上绯紅,傻傻地笑著,朦胧胧的桃花眼眯成線,望著如勾新月。

  師父歎氣是爲了大師兄,只要他把大師兄帶回來不就好了?

  自己入谷以來也沒爲這裏做過什麽事,既然二師兄叫不動大師兄,那就換他去試試吧!如此,一來可以當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二來趁機看看外頭的花花草草也好。

  “就這麽決定!”站起身來將酒擺到一旁,小春攤開布巾放了些衣物、藥瓶、元寶、碎銀有的沒的,想得到的通通放上去,跟著卷好背到背上,滅了房裏油燈拉開門就要離開。

  “啊,差點忘了!”又回來把那壇喝剩的桃花釀裝進水袋裏,往腰間系好,跟著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院子裏舞劍舞累的師兄們睡死了,小春一路走出去,沒半個醒著的看見他,當然也就不會有任何人攔他。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甚至運起輕功在荒煙漫漫的山野草嶺間飛奔。待明日衆人醒來找不到他,不知會不會雞飛狗跳。

  酒醉的他,一路跑,一路爲這樣的想法笑個不停。

  ☆☆☆

  似乎下了場雨。

  而周圍,似乎並不那麽甯靜。

  小春睡得正好,卻被一陣刀槍金戈之聲吵醒,睜開眼,眼前蒙蒙眬眬地看不太眞切,放眼望去一片陌生景象,他驚訝地發現自己不知是在哪個山野間的破廟中,雨從廟頂年久失修的破瓦間滴落布滿一層厚灰的供神桌上,揚起些微灰塵。

  “這裏是哪裏……”小春呐呐地問著自己,有些茫然,完全不曉得怎麽會身處破廟之中,之前不是才爲師父祝壽,和師兄們一起大夥兒吃著飯嗎?

  拉了拉身上的衣裳,發現已是半幹,外袍上又是泥又是幹草的,怎麽像在地上滾了一圈似的。忽而腦中片段一閃而過,他大大“啊”了聲,想起用完了膳,趁大夥兒醉得東倒西歪時,偷了壇桃花釀喝……喝著喝著……跟著……什麽也不記得了……

  該不會就這麽跑出神仙谷了吧?小春呆了呆。

  周圍的打鬥聲越來越近,似乎來到了破廟外頭。

  小春把行囊背好,也顧不得自己一身髒亂風風火火地衝到外面去看熱鬧。

  雙腳一瞪輕輕躍到樹上,踏著密林枝幹前行,輕盈的步伐偶爾弄落一兩片葉,身影動作之迅速,如風一般。

  霧蒙蒙的弦月掛梢頭,天邊還飄了點小雨,藉著微弱的月光與極好的目力,小春看見了底下混亂的景象。

  十來個黑衣人隱匿在月色中,無數把兵器舉著低著,上頭沾了血,血是既紅又黑的。

  黑衣人圍起的無形牆中困住了一個人,白色的身影衣袂飄飄,衫子卻染了血,血色紅中泛黑,唯有白衣人手中那柄銀白色的劍沒有染到一絲血,即使穿透黑衣人的胸膛,仍是未沾到任何血迹,幹淨得太過了。

  從那些血,小春知道白衣人中了毒。他摸了摸下巴,白衣人再這麽打下去,沒先因血氣運行過速毒氣攻心而亡,也會因爲失血過度去見閻王。

  思忖救不救之間,白衣人發現了小春的氣息,那人擡起頭來,晶亮冰冷的眸子對上小春的眼,小春眨了眨眸子,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麽。

  美人!好一個傾國傾城的漂亮美人啊!眉似青山黛,眼似水波橫,一劍一舞若淩波,劍鋒過處卻又似千軍萬馬,淩厲氣勢渾然天成。

  美人、美人啊!美到他下巴掉了合不起來,口水像那滔滔江水不停流。

  只是,俄頃小春一愣,那雙眸子美雖美,卻少了份柔軟多了份輕蔑,目光所及一片冷冽寂寥,像是了無情感的枯槁之人。

  “東方雲傾,別再掙紮了,束手就擒吧!教主說過死活不論,你不會有機會逃脫了。”爲首的黑衣人陰陰笑著。

  “哼!”美人有骨氣,只回一個字。

  小春見美人收攝心神,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有興趣,將注意力放回黑衣人身上繼續揮劍纏鬥,然而卻只消那麽一眼,輕輕的那一眼,小春便決定了。

  他怎能任如斯美人香消玉殒,此人死不得。

  小春拿出懷中的藥瓶灑下,清風朗月剛剛好,細微的粉末被風一吹,吹到了黑衣人陣勢當中,小春口裏喃喃念著:“一、二、三……”

  黑衣人發現了他的存在,大喝:“何方鼠輩!”

  “四、五、六、七!”小春繼續念,直至七聲以後,十幾個黑衣人乒乒砰砰地一個接一個倒得亂七八糟,只有中間的美人兒還能勉強以劍撐地支持,沒有往泥地上貼去。

  小春笑了一聲,從樹梢上俐落躍下,踢了踢黑衣人首領,惹得那人白他一眼。

  “你是誰,膽敢與我烏衣教作對。”

  “我是你爺爺,我怎麽不能和你那什麽衣什麽教作對。”小春搖搖翠綠小藥瓶,笑得那一個叫得意。趙小春特制“七步一定倒糊裏糊塗藥”,一出場就得了個滿堂彩,十九個倒了十八個,而美人兒似乎功力比黑衣人深厚了些,一時半刻倒不了。

  “你!”黑衣人氣結,差些說不出話來。

  美人兒一雙冰眸冷冷看著他,小春收起藥瓶往美人兒走去,他伸出手想扶一把這個叫作東方雲傾的美人,沒想到對方卻舉劍一擊襲來,招式快狠直逼他要害。

  小春嚇了一大跳,好在對方內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這招沒多大殺傷力,他側身彈指震飛那把劍,反手順勢扣住對方脈門。

  命門被扣動彈不得,雲傾冷然的神情中一抹嫌惡閃過。

  雲傾見眼前這人披頭散發、渾身又濕又臭還沾滿汙泥爛草,不知是哪裏來的乞丐,但卻偏又有一身功夫和詭異Mi Yao。被這樣的髒東西碰到,他渾身不自在地起了雞皮疙瘩。

  “放開。”雲傾直欲作嘔。

  探了探對方的脈象,又察覺對方臉色有異,小春隨即笑著表達善意,並且松手往後退開一步。

  雲傾這時再也抵擋不住七步倒的藥力,跌落地上。

  當臉貼到雨後泥濘地面,雲傾又是一陣皺眉。

  髒死了。灰塵、樹葉、泥土、水窪,和一地斑駁血迹。

  “姑娘,你身中劇毒。”小春蹲在雲傾身前不遠處沒和他靠太近,望著對方的眼說著:“而且還傷得很重。”

  姑娘?這稱呼令雲傾不悅到極點,他伸手探入懷中而後手腕一動,幾枚如牛毛般細小的梅花針破空往小春方向發去。

  小春嚇了一跳急忙閃躲,但仍有幾枚針射入他手臂之中。

  “唉呀,好疼好疼!”小春痛得哀哀叫。“你做什麽!”

  最後的氣力用盡,Mi Yao完全發作了,雲傾甚至連話也答不出來,他只是看著小春,冷淡的眸子裏有著敵意。

  小春立即會意,哭喪著張臉開口:“我是想救你,沒惡意的!”

  月色溫潤,銀色柔白光芒緩緩灑落林間,雲傾仍是不發一語地看著小春,那種空洞無情的眼神,望得小春發毛。

  雲傾不相信小春的話。林間一個素未謀面的生人,不值得他信。

  這時方才與黑衣人厮殺時強行運功壓制住的毒猛烈地反撲而上,頓時血氣上湧,喉頭一甜,一口血由雲傾嘴中噴了出來。由心口開始,刀削刻骨的疼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劇痛令他再也握不住手中劍柄,劍松脫在地,他整個人蜷曲痙攣,停不了的痛苦令他渾身顫抖難以控制。

  小春見況向前連點雲傾周身要穴,卻也無法止住來勢洶洶的毒發之勢。

  他連忙解下行囊放在泥地之上,挖出紅色藥瓶倒了顆赤紅藥丸出來,捏著雲傾下颚讓他張口吞下,再倒了些水袋裏的桃花釀,以酒送服。

  “你撐不了多久。”小春神色倉皇地將行囊背在胸前,拉起逐漸昏迷的雲傾背到背上。

  “先離開這裏再說。你的仇家在場應該就這些而已了吧,我應該沒漏掉什麽人吧!此處不是久留之地,如果等會兒又來個一群黑衣人就不好了,我先帶你走。”小春迳自叽哩咕噜地講個不停。

  “……爲什麽……”帶著強烈血腥味的藥丸入口,劇痛竟平緩了些。雲傾昏沈間開口。他被弄糊塗了,這個小乞丐眞想救他,在他對他發了那淬毒的梅花針後?

  “如果我是你,我會先運功護住心脈。反正我想救你,你就乖乖讓我救成了。還有,麻煩別再偷襲我,我保證會治好你的傷,不讓這些人找到你。你那個暗器……”小春抹了把淚:“他奶奶的疼啊……”

  谷裏頭的人都知道,他趙小春什麽都吃,就苦不能吃,什麽都捱,就痛不能捱。身嬌肉貴這詞,大抵是前人想出來形容他的,十成十貼切。哪知出谷後第一仗,就遇到個美人不長眼的,好心搭救,卻折騰了自己的皮肉。

  “殺……殺了他們……”雲傾幾乎陷入昏迷,卻仍記得那些和他纏鬥三天三夜的烏衣教黑衣弟子。

  小春回頭望了那些黑衣人一眼,愣了愣,方道:“姑娘你的要求也太多了,我不殺人的。”

  “殺……”那些人,留不得。

  “不殺!”小春毅然決然轉頭,潇灑踏步離去。

  ☆☆☆

  小春背著昏得不省人事的雲傾往北狂奔數十裏後,見他怎麽搖也搖不醒了,才稍稍停歇將雲傾放下。

  翻開行囊,拿出自己調配的金創藥,而後看了沈睡中的美人一眼。

  “姑娘,雖然你聽不見,但我還是要說說。等會兒我掀開你的衣裳替你上藥,完全只是想救人,沒輕薄你的意思,你醒來後可別再餵我暗器,我皮薄肉嫩,怕疼的。”

  說完,小春吞了口唾沫,先替對方手上臂上的傷口上藥,對方肌膚白裏透紅,摸起來滑不溜丟的,眞是要命。

  “不行不行,把持住!”

  小春搖了搖頭,將绮想晃到腦後,迅速爲雲傾的傷口粗淺上藥,跟著用手指掀了掀對方被血染紅的衣襟,臉頰一陣發紅。

  “雖然是個美人,可人家姑娘血流這麽多,雖沒傷到心脈但也頗爲嚴重……救人要緊救人要緊……趙小春你這渾小子別胡亂想……”

  小春緩緩拉開對方的衣襟,露出亵衣,然而卻很奇怪地沒發現該有的東西,他呆了呆,腦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又看了眼對方平坦的胸口,而後再呆了呆。

  “男的……”

  小春眼前發黑,險些往後倒去。

  突如其來的衝擊讓小春無法承受,這麽一個出塵脫俗的天仙美人居然是男的!

  好不容易一口氣回了過來,他黯然地盯著那兩塊長得精實的男子胸肌,木然地胡亂灑上藥粉,最後隨隨便便將白衣蓋上,背起了人再度上路。

  “奶奶個熊……男人長成這樣不是專來騙人的嗎……”虧他第一眼見到這東方雲傾時,十八年來從未動過的春心還小小蕩漾了一下,這下白蕩了眞是!

  淩亂思緒在小春腦海只是如浮煙掠過,一開始專心趕路以後,便被他抛到了腦後盡數遺忘。

  黑衣人說過不論死活都要將雲傾抓回去,想來雲傾這人定是和對方有什麽殺父殺母的深仇大恨,那些人不會輕易罷休,如今還是保住彼此的小命重要。Mi Yao他下得重,要清醒也得好些時候,這期間裏他得有多遠跑多遠。

  第二天傍晚日落西山繁星未升之前,小春趕著城門關的那刻有驚無險地衝進了城。他眞是累慘了,這涵揚城距神仙谷也不知道多遠,想來是喝酒發酒瘋時便已在山林間跑了幾天幾夜,跟著遇上黑衣人又逃了幾天幾夜,現下才會疲乏得像千年老烏龜似的,背上的人活像龜殼往下蓋,重得他走一步路腳就抖個十來下,渾身更酸得像被浸在醋裏頭似的舉步維艱。

  小春好不容易找到間客棧,才剛踏進去,店小二見小春衣著邋遢髒汙,擡眼,再見他背著的那個白裳上血迹斑駁、也不知道是否還有呼吸的“東西”,一個白眼立刻飄了過去。

  “投宿。”小春有氣無力地說著。

  “全滿了,客官。”小二慢慢走了過來,不是太客氣地道。

  “不是吧,一間房都沒有?”小春詫異,這可糟了。

  雲傾雖然服了他的藥暫時壓下體內的毒,可沒個地方安置下來他也沒辦法好好替他看看。後頭尚有追兵,荒山野嶺他是不敢住,客棧說什麽也有片瓦遮著好些,卻在這緊要關頭說客滿?

  “您來晚了,十月二十九綠柳山莊召開英雄大會,武林人士齊聚涵揚,現下涵揚城內別說小店,大大小小的客棧能住的也全滿了,柴房馬廄都擠滿了人,沒位啊!”小二看了看這外來客,撇了撇嘴便不再理會,聽得大堂內有客召喚,連忙卑躬屈膝往那桌穿著錦衣華服的貴人們去。

  “客官要點什麽?咱這天香樓最出名的就是天下一品鍋了……”

  小春也學那小二撇了撇嘴,沒閑工夫理會那家夥,另外又尋了幾間客棧去。哪知這涵揚城眞是全滿了,到哪兒都沒位。

  “糟了,這麽下去也不行。”小春單足立定,迎風站在屋脊高處的嘲風獸上,喃喃念道。

  他由至高處俯視這座燈火通明的大城,全身上下唯一幹淨不染塵的明媚桃花眼轉啊轉地,終於,在瞥見那條花街時,眸中流光乍閃,心緒動了動。

  傍晚時分,花街柳巷燈火輝煌,萬盞绛紗燈高掛樓閣,妖娆多姿的青樓女子也上了粉妝,正待迎接恩客。

  小春翻過層層飛檐欄楹,竄入蘇雪樓回回相扣的暗廊之中。

  他這回沒走大門,直接拉了個穿得花枝招展准備下樓見客的鸨母,塞了顆大元寶到她手中說:“勞煩一間靜些的廂房,姑娘免了,酒菜照上。”

  鸨母見那黃澄澄的金子錠在手裏閃啊閃,笑得是眼眯眯、嘴開開,連忙道:“這位小公子請隨我來!”

  聽得鸨母一言,小春不禁摸摸自己的臉,他長到這歲數還算小嗎?

  鸨母帶小春來到一處偏僻廂房,雖然莺莺燕燕撫琴吟唱之聲難免,卻也算是蘇雪樓裏最靜的了。

  小春將雲傾放到床上,跟著又塞了幾錠元寶給鸨母,交代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雜事,便打發她走了。

  松了口氣,落腳之處總算解決,正當他笑著轉過身去想找個地方坐著躺著都好休息片刻時,卻忽然間聽見“咻咻咻──”的聲響,有暗器朝他面門射來。

  “唉呦──”小春發出殺豬似的慘叫,松懈太過躲避不及,鼻子額頭臉頰全都中了。

  幸好出手的人內力耗損過劇,暗器沒有沒入骨頭裏,小春忍著將那些細細的梅花針拔出來,桃花眼含淚,幽幽地看了床上臉上慘白無血色的雲傾一眼。

  “你是誰、有何目的、爲何擄我至此?”雲傾氣血翻騰,驟然嘔出一口血,他目光筆直朝小春望去,如最初看到一般,淡漠清冷。

  “你對待救命恩人是這種態度嗎?”小春不悅地把梅花針扔到了地上。

  “我沒說過要你救。”雲傾並不領情。“回答我的問題。”

  “你這個人……”小春氣結,用鼻子噴了一口氣後才說:“我叫趙小春,只是一個路過的旁人,作人的宗旨就是有得救一定救,絕對不會見死不救,所以才會把你帶到這青樓暫時住下。”

  “青樓?你帶我來青樓?”

  小春聽見雲傾原來冷然的聲音在這時陡地高了起來。

  “青樓沒錯,怎麽著?”小春說:“全涵揚的客棧都客滿了,要不是我想到來這裏碰碰運氣,今兒個恐怕就得露宿街頭。”

  “被褥床鋪換過沒、紗帳換過沒?”雲傾撐著身子硬是要從床上下來。

  “欸,你又幹嘛?”小春覺得這厮眞是莫名其妙透了頂。

  “髒透了。”雲傾皺著眉,大大不悅。“你竟敢讓我睡在別人用過的東西上。”

  跟著小厮送進來熱水浴盆、幹淨衣裳和炭爐等等東西,小春便叫他們取了幹淨的被褥來換。

  而那雲傾似乎忍不得身上有一絲灰塵汙穢,連入了三次澡盆,加上對方似乎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兒,一連瞪了自己好多回,手裏暗器握得緊,小春屈於對方淫威只得勉強跟著洗了一次,這來來回回幾趟,小厮們擡水擡得都臉色發青了。

  “呐,這是金創藥。”小春換好袍衫,濕漉漉的黑發披在身後,他掏出藥瓶將其扔給雲傾,便蹲在炭爐旁取鍋子放入自己方才要人一起買來的草藥,加了幾碗水煮開來。

  雲傾將藥瓶握在手中並不動作,小春也不理會他,只是注意著爐上火勢,偶爾以內力催發鍋內草藥,好讓藥性能夠完全融入湯藥內臻至至善。

  “你中的毒很奇怪,我長這麽大還沒看過這種毒。看你臉色發白,脈象又散又亂,氣血失調,血比墨汁還黑,發作時凶猛可怖。我聽過見血封喉加上斷腸草、丹砂、百足蟲和幾味草藥調一調,可以讓人想活活不了,想死又死不成,活一天不如死一天,偏偏世間無人可解,唯有自行了斷才得以解脫。”小春狀似喃喃自語,卻也是說給雲傾聽。“到底是有什麽深仇大恨,非得落這種歹毒的毒藥不可?”

  雲傾只是冷哼一聲。

  窗外,勾月漸漸上升,雲傾望著那彎銀月似乎也在想著什麽,靜默不語。

  “把藥喝了。”三碗水熬成了一碗黑呼呼的東西,小春喜孜孜地將今晚的成果呈到雲傾面前。

  雲傾嫌惡地看了那碗黑色的藥一眼,別開臉去。

  “是好東西,我放了土茯苓、薏苡仁、甘草、淮山、枸杞、杜仲、熟地,可以清熱解毒固本培元,雖然沒辦法解你的毒,但足夠減弱毒發的速度。”小春沒說的還有他師門千金難買的秘制良藥。

  “不需要。”雲傾並不領小春的情。

  “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每晚血氣運行至手少陽三焦經時,便會氣血逆轉反覆毒發。我這個人最怕痛了,也受不了看別人痛,你行行好喝了它吧,喝了就不會那麽難受了。”小春將碗遞了上去,哪知雲傾一手隔開。

  兩個人才碰這麽一下,雙手便黏在一起,雙方互運巧勁誰也不讓誰,雲傾原本武功高出小春不知多少,卻因爲如今重傷在身,稍稍遜了小春一籌。結果藥就在這一來一往間不慎被推了出去,珍貴的藥汁盡數潑到地上,碗也落地碎了。

  “你這個人眞是!”小春心血被糟蹋,氣得和雲傾打了起來。

  剛開始雙方你來我往拳腳紮實用足了力,但小春不想傷人,幾次見雲傾蹙眉忍痛便收回招式,結果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臉也被扇了一掌,疼得他哇哇叫。

  突然,雲傾哇啦一聲噴出大口鮮血,額間冷汗直流。小春見況立即停下招式擔心地向前探望,看來雲傾又毒發了。

  “還有一點藥。”小春跑去將鍋中最後的那半碗藥倒來,強扳開雲傾的嘴,往他咽喉灌下去,雲傾渾身繃得死緊,連嗆著了也分不出半點力將它咳出來。

  這身可怕的痛,像落入了滾水中,每寸肌膚都受水火燒融之苦,而腹內骨內又似有千萬根鑿子狠狠地同時敲鑿。好個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這份滋味,他改天絕對會加倍對那人奉還。

  徐徐地,背上有股純正眞氣灌入,迅速化了方才他喝下的那半碗藥,引著藥力遊走四肢百骸。

  他狐疑地睜開眼,意識朦胧間,又見到了那對水霧盈盈的桃花杏兒眼,也見到了那張洗幹淨後面如冠玉的俊秀臉龐上,流露出的那份擔憂之情。

  “沒事的,我替你渡氣。”小春輕聲說著。

  不甚喜歡貼身相近,當小春的手靠過來時,雲傾還來不及想,幾根細針又紮上了小春手背。

  小春苦笑了下,說:“你要紮,等過了這關我再讓你紮,不躲不閃的成嗎?”

  眞氣不停灌入,直至夜半不歇。

  雲傾始終無法了解這個叫作趙小春的人究竟懷的是怎樣的心思。

  明明,他腫了嘴角還滲著血絲。

  明明,就曉得餵他梅花針的自己多麽狠毒。

  爲什麽每次在他毒發的時候,他卻只想著要救他?

  爲什麽,要對他如此溫柔……

  ☆☆☆

  滿室馨香,蟄伏在體內的毒壓制下來後,雲傾被一股奇異的香味喚回了神智。

  身旁躺的那個人似乎睡了過去,雲傾翻身一看,只見那人濕了的黑色發絲貼在溫潤平滑的臉龐之上,細細的汗水布滿額頭。這人竟耗費無數眞氣,助他渡過毒發之苦。

  青樓的脂粉香由被褥中透出,原本野俗的粉味卻讓一股清新的藥草香所取代。異香是從這人身上傳出的,奇特的是這股味道不令他反感,淡淡的香味若有似無,竄入他的鼻腔,讓他起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看著這清俊飒爽、眼眉俊秀、面若芙蓉、唇若塗丹的少年,雲傾忽感心緒一動,原本竭力壓抑的劇毒迅速退去,緊接而至的是一股蕩惑人心的綿綿波濤。

  “又來了。”雲傾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本想舒緩體內陡然升起的燥熱,卻沒料到吸入鼻腔內的盡是這人身體散發出的異香,下腹一熱,身軀瞬間一顫。

  月半彎,服下之後,十五月圓日後始發。入夜月升先是遍體劇痛,疼痛平歇後毒性蛻變,迷亂心智催情蕩欲。

  如此反覆折磨,劇毒緩緩侵蝕五髒六腑,性命隨月缺而遞減,直至毒性入心毀損神智,月朔之日七竅流血身亡,不過十五天。

  烏衣教的蘭罄,那個與他有不世之仇的人,用下三濫的手段趁他不備,對他落了這種無人可解的藥。不僅要他生不如死,更是要折辱於他。

  毒發他忍得過,但情動則難捱萬分。他自幼即不喜與人親近,對男女之欲也厭惡萬分。蘭罄下毒將他劫離京城以後,曾經隨地找了個青樓女子與他親近,那名女子才解了他的衣裳就被他所殺,因爲黏膩惡心的膚觸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蘭罄,我總有一天會讓你償還這一切。”

  燠熱難當,雲傾起身倒了涼水喝。然而即便把整壺水都灌進腹內,熱流仍沒有消退的迹象,一直盤踞體內不散。情欲無處可宣泄,積在胯處,焚燒全身。

  十多天來雲傾皆是強壓藥性,就算到最後經脈逆轉痛苦難當,他也絕不會遂了蘭罄的意。

  喉頭一陣腥甜,雲傾將血味強壓下去,這時手中力道不穩,一掌捏碎了手中瓷杯。桌上燭火受勁力所滅,廂房內陷入黑暗,只有長廊外的绛燈光芒透過窗紙淡淡透入房中。

  破杯之聲引得淺眠中的小春清醒過來,他問道:“怎麽了?”

  雲傾回首,只見這人一雙春水般的眸子定定地瞧著他看,烏黑發亮的眼神帶著些許疑惑,詢問著他。

  小春見雲傾不答,迳自下床替雲傾把脈。

  脈門被扣原本是習武之人最忌諱的事,然而雲傾卻忘了掙脫開小春的手,也忘了該餵對方幾根梅花針。

  “咦?”小春詫異地擡頭望向雲傾。“美人,你到底是中了什麽毒,怎麽這麽奇怪?”

  “美人?”雲傾不悅地眯起眼,手腕掙脫,小春肩上立即多了幾根發著銀光的小針。不過這回針是紮在衣服上,力道稍淺,入肉不到一寸。

  “唉呦,你就眞的是個大美人嘛,不然你要我叫你什麽!”小春跳開了去,連忙拔針。

  見小春那氣急敗壞還帶了絲孩子氣的溫潤臉龐,雲傾不知怎麽地喉頭一幹。

  這個人,和他以前所遇過的完全不同。他怎麽覺得,這人應該是可以相信的?

  藥力在激蕩,雲傾思緒翻湧無法克制。若是平日他根本不會容許任何人近他的身,然而這人卻恰恰在這缺口處堵上了他,讓他迷惑了。

  “不能壓。”小春突然說。

  “什麽?”雲傾沒聽清楚。

  “我說這毒不能壓!”小春些微戒備地朝雲傾走近一步,怕雲傾又拿那些小針招呼他。

  小春接著小心翼翼地說:“這毒奇怪,現下你脈象淺促,周身發熱,最要緊的是泄火清熱。這麽強用內力壓制絕對沒好處,萬一內力壓不住了毒性反噬,震蕩內腑筋脈俱毀,日後就算解了毒,也成了廢人一個。”

  “那現在該如何?”雲傾呼吸略微急促,這滿室香味似乎又濃郁了些許。他有些暈眩。

  “好辦,”小春邪邪一笑。“這兒是妓寨青樓,我替你叫個姑娘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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