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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二部) 烏衣魔教》第10章
  第十五章

  天黑了……

  當皮都被洗皺的小春讓雲傾從池子裏撈起,擦乾放到床鋪上時,他的眼皮累得不停打架,只差那麽一點便要合上。

  可是不行、不行,趙小春你千萬不能睡,睡了大師兄就必死無疑了。

  小春嘴裏喃喃念著,聲音糊成一片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

  七師兄千辛萬苦差小紅送來地圖,可他偏在喝醉酒的情形下背了它。

  從他幾次喝酒忘事的經驗來看,這回即使再困,也不能沾床就睡,否則一覺醒來,絕對什麽都會不記得,連地圖之事也會忘光。

  雲傾正慢條斯理地整著亵衣,小春伸手往床褥底下掏啊掏,掏出一包他整理好的小行囊。

  打開包袱揀了幾個藥瓶幾塊令牌,疑惑地瞪著一金一銀一木頭的牌子看了老半天,混沌未明的腦袋這才想起金的是皇帝爹給他的免死金牌,銀的是皇帝爹給他的通行腰牌,木頭的則是進出神仙谷的烏木令。

  當年神仙谷彼雲傾大鬧一場後從南方北移,守著神仙谷出入口的藥彘也一起被移了過來。那些藥彘可凶狠,若沒這牌子做辨識,饒是他走進谷裏,腦袋也會即刻被咬下來。

  嗯,接大師兄回谷需要它,一起帶著了。

  小春喜孜孜地捧著一堆東西光著屁股就要往外走,雲傾連忙又將他拉回來。

  “你這是幹嘛?”雲傾紅著臉問。

  因爲在熱水中泡得過酒,現下氣血上湧,臉都是熱的。雲傾本想說抱著小春睡一覺,休息片刻,哪料卻見小春顛著步伐醉醺醺地往外跑,不知又要往哪裏去。

  “嗯?我爹……”小春眨了眨眼,順口謅道:“我爹想我……不,我想我爹了……所以要入宮去看看他……”

  “你要這樣入宮?”雲傾掃了小春一眼。

  小春順著雲傾的目光低頭一看,輕輕“啊”了一聲,笑了起來:“還在奇怪天怎麽突然變涼了,原來是沒穿好衣裳,難怪有些冷。”

  小春說著放下懷裏東西,找來件太監服穿上。

  想當初認回個皇帝老爹後,小春拿了他爹給的令牌佯裝成小太監,每回進宮都是靠這腰牌走得大搖大擺地。宮裏的人還在奇怪他這張新面孔是從哪裏冒出來,又如何得了皇帝的寵,議論紛紛個不停。

  不過叫皇宮的地方本來就多秘密,少他一個不少、多他一個不多,他還是一樣大搖大擺招搖過市,從來也沒人敢跑到他眼前來問他是那個宮那個殿出來的。

  雲傾系上衣帶,手指微微停頓一下,心裏盤算老把小春在家裏也不成,反正敬王那厮被他下放赈災除疫了,小春暫時沒有危險,讓他去透透氣也好。

  雲傾替小春將瓶瓶罐罐塞入懷裏,說道:“叫近衛送你進去,天色已晚,不許待太久,早去早回。”

  小春沒料雲傾答應得這麽爽快,當下是點頭如搗蒜,一勁地說:“絕對絕對,喝杯茶撒個尿,很快很快,一下子就回。”

  “嗯。”雲傾對小春過於粗鄙的回話內容倒是沒反應。

  他招來近衛十二名,看小春見著這麽多人後,驚訝得眼睛瞪到比牛還大,被逗得笑了聲,隨後揮袖讓人送小春人宮。

  ◆◇◆

  順順利利到了皇宮,大明門外亮過腰牌,小春一溜煙便跑了個不見人影,將十二名近衛甩在後頭。

  他駕著輕功躍上屋脊,回想七師兄給他的那張圖上點出的幾個可能囚禁蘭罄的地點,一處一處尋。

  時間並不充裕,擺脫近衛的事很快便會傳回雲傾那裏,雲傾立刻便會趕來。

  小春求神拜佛自己能夠在雲傾趕到前先把大師兄救出去,要不被抓著,那他接下來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地牢……”晃了一圈。“沒有……”而且又髒又臭還有一股黴味。

  “冷宮……”伸長脖子偷看了半天,只有幾個白發蒼蒼的宮女在嗑瓜子閑聊。“沒有……”聊得還眞開心。

  “禦書房後頭的密室……”小春沿著牆緩慢挪動,突然房裏頭傳來聲音,讓他一僵。有人!他閉氣凝神仔細聽。

  “端王與敬王也太過放肆,朝堂之上竟無視皇上,當場決策朝政,簡直是罪無可恕!臣該死,這幾年雖極力消除端王與敬王黨羽,卻始終無法將這兩黨勢力從朝堂上根除。皇上……您將此重責大任交托給臣,臣卻辜負皇上的期待,臣萬死下能辭其咎!”聲若洪鍾的男子嗓音從禦書房裏傳出。

  嗯?端王與敬王?雲傾和東方小四?

  “皇上……皇上……請別露出如此憂傷的面容,您這樣讓臣眞是不忍心。臣絕對不會讓攝政王繼續把持朝政下去,總有一天會讓實權回到您手中,讓您成爲眞眞正正坐擁天下的眞龍天子……臣答應您……皇上……您別如此悲傷……看,眼睛都紅了……您這樣讓臣心痛啊!”

  小春好奇地伸手沾了口水,戳破窗口糊紙,一只眼睛對准禦書房努力瞧去。

  “愛……愛卿……楊愛卿你別激動,朕沒悲傷,朕眼睛紅是因爲方才在禦花園吹風入了砂,揉半天沒揉出來,才紅的!”羅绮跌坐在椅子上,隨著對方的靠近,顫巍巍地越發越往椅子裏頭縮。

  小春這才看清楚書房裏的人是誰。

  大將軍楊朔,他認得這個人,這人當年曾經是他爹的部屬,原本鎮守邊疆,後被召回陷入兩王一帝的紛爭當中。人是忠心不二,完完全全向著他爹,沒威脅。

  楊朔原本身材便魁梧高大,現下又穿了盔甲,整個人更像座山似,頭一低、身體一包,從上而下俯視羅绮,令得在男子中原本不算瘦弱的羅绮看起來也顯得小了。

  楊朔越來越靠近羅绮,臉上神情再認眞不過。

  他說:“皇上,臣拼死也會保護皇上,不讓皇上受那兩個亂臣賊子所害!皇上,您放心!”

  羅绮看著幾乎要壓下來的男人,不停地說:“朕放心,朕眞的很放心,楊愛卿的心意朕知道,如果沒事的話愛卿可以退下了。”

  “皇上……您爲何總是拒微臣於千裏之外……”楊朔的臉開始扭曲。“您知道嗎……”

  “朕不知道、朕什麽都不知道!”不待楊朔說完,羅绮猛搖起頭來。

  小春在外頭是邊看邊笑,笑得肚子部疼了。

  這外頭稱號“熊將軍”的楊朔從前是他爹底下一名參軍,心眼死得很,自他爹失蹤後就不服別人的命令,硬是幾番征戰沙場建下奇功,讓先前那老皇帝封他爲威武大將軍。後來得知他爹出現,還繼任爲皇,二話不說便轉頭從邊疆回來,還調了精兵一萬換掉皇宮裏的守衛,一心一意便是只爲他爹安全做設想。

  小春知道熊將軍喜歡他爹,可偏偏他爹對熊將軍無法招架,心裏頭滿滿的都是他去世多年的娘,更對這一臉落腮胡的男人的求愛怕得要死。

  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就在熊將軍往他爹身上撲去時,小春適時吹了一把“馬上倒”入禦書房。

  頓時砰地一聲——

  楊朔倒在羅绮身上,羅绮昏了過去,一臉驚恐。

  小春由窗口跳進禦書房內,想著先辦正事,他在牆壁上摸來摸去,好不容易摸到密室入口,可香爐一轉牆壁暗門一開……

  “奶奶的,又是空的!”小春罵了聲。

  今天累得很,被雲傾當面團從早上揉到天黑,現下是手軟腳軟沒氣力,然而爲了找他家大師兄,卻得照七師兄的地圖又爬牆又鑽洞又尋密道的,東摸西摸費了好些時間。如今情勢緊迫已經不容耽擱,偏偏這些地方連片蘭罄的衣角都沒有。

  回頭離開時伸腳一勾,將壓在他爹身上的楊朔翻踢到地上,轉頭要走想想又覺得不可靠,便從懷裏掏出了兩個小瓶子,嘴也彎眼也彎,笑眯眯地蹲在地上對那昏迷中的楊朔道:“便宜你了,趙小春最新力作,‘宛如處子’——讓你當第一個試藥人。”

  小春拿著這由當年專治淫蟲胯下癢的“金槍絕對倒”修改而來的新藥,往他爹身上灑了點,再往楊朔身上灑了點。

  “這藥沒‘金槍絕對倒’霸道,溫和許多,看在你對我爹還算好,只是偶爾衝動行事的份上,小爺不會折騰你。只是讓你以後靠近我爹便不由自主臉紅心兒跳,姑娘般羞答害臊,渾身無力施不了強。以後我爹若要你便要,若不要你,你也壓他不了。”

  小春說罷,再朝他爹一拜,說道:“爹在上兒子小春不孝,實在因爲雜事太多每日在外無法承歡膝下,今日見爹有難便自作主張出手,望爹日後能事事順遂不必膽顫心驚。就此拜別,爹您保重!”

  說完立即飛身越出禦書房,繼續奔往下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可能囚禁蘭罄,皇宮內苑的禁地——長春宮。

  ◆◇◆

  眼前一黑,有半刻的恍惚,這身軀破敗的程度遠比小春所料想的嚴重,他咬了咬牙,再吞了三顆祛痛丹鎮下體內這波異動,藥量雖是過重,除此之外卻也無法可想。

  同命蠱不是什麽好東西,子蠱在宿主體內時宿主得以使用子蠱積累的內力,讓宿主生出子蠱無害且自己內力大增的錯覺,隨之不懂禁制眞氣,每次運功便有部分內力被子蠱吸走,直至子蠱宿主最後內力乾竭而死,都無法發現。

  小春暗吸了口氣。雖說蘭罄叫過他別動眞氣,雲傾也如是說過,然而比起這身功夫,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救出蘭罄,扔給七師兄,而後就沒自己的事,回去跪搓板向他家美人兒認錯。結局圓滿,皆大歡喜。

  倚在長春宮入口的梧桐樹前,小春忍著等暈眩退去。這時天色已經漸亮,旭日緩緩東升,他才發現自己原來竟已找了一夜,難怪會如此疲累。

  就在小春閉著眼休息時,拱門裏頭傳來沙沙腳步聲,他邊聽邊數,來人共有八個,一個個都是腳步沈穩吐納悠長的練家子,小春眉頭皺了皺:心裏只有三個字——打不過!

  可打不過還是要打,他趙小春絕非不戰而降的主,這回又翻出了個碧綠瓶子,取了兩顆能在短時間內增進數倍功力的“龍筋虎瞻丸”服下,深吸了口氣,往長春宮裏走去。

  裏頭幾個黑衣人聽見有聲響,直直往小春這處看來。

  小春數了數,原來錯了,一共九個人,一個讓人抱在懷裏的正是他家大師兄。

  蘭罄黑色的衣服濕漉漉的,血一路從寢宮裏頭滴了出來,留下一條婉蜒的殷紅痕跡。他閉著雙眼臉色慘白,胸膛也看不出起伏,雙腕不自然地垂放,看來已被擰斷,而原本愛討人便宜的嘴也抿得死白,安靜的模樣簡直與死人無異。

  也許是靠得近了,體內的同命蠱互相叫囂著,小春眼眶突地紅了,鼻子也酸得叫他難受。

  他連忙走幾步向前,忽有人喝道:“站住!”

  那人便是一直抱著蘭罄的沃靈仙。

  小春怎麽也不會忘記這人的臉,就是這個長得端正清臞,卻有著花花腸子的人,把同命蠱下到他身上。

  往前走去,本想吼個幾聲問他沃靈仙是什麽意思,可突然眼前再度一暗,腳下小石頭一絆,竟讓他踉跄了下往地面撲去,摔了個徹底。

  “奶奶的……”有夠丟臉。

  “等等,是左護法——”其中有人認出了他。“左護法莫非也是來營救教王?”

  英姿煥發潇灑萬分的出場卻摔了個狗吃屎,小春一時間又羞又憤,努力翻身由泥地上躍起,抽出腰間軟刀誰也不理,直逼抱著蘭罄的靈仙而去。

  其余人等見著小春突然出招,皆愣住了。

  “發什麽呆,快殺了這趙小春,他與端王勾結困住教主,教主今日傷得如此都是拜這趙小春所賜。”靈仙抱著蘭罄無法使用兵器,只得不停後退閃躲小春的攻勢。

  “姓沃的你這話說錯了吧!”小春哼了聲,冷冷笑著,手下劍招不斷,將這人往內院死角逼。“我家雲傾明明說你是他的臥底探子,可你消失了這麽久又突然出現,一出現還像是烏衣教的忠貞弟子前來營救教主,你這人到底是哪邊的,都把我弄糊塗了。”

  靈仙臉色一變,向旁邊對他投注狐疑眼光的黑衣人說道:“別聽這人胡說!當日教主秘密要我奪同命蠱下山再散布教主走火入魔失蹤的消息,這一切都是教主計畫要肅清烏衣教內叛徒所設的計謀,我也向你們解釋過。更何況教主早將烏衣令傳給我代掌本教教務,烏衣令在此,便是最好解釋。你們別相信這人!”

  靈仙拿出了一塊色澤灰亮的沈木木牌。“見此令如同教王親臨,八仙與旗下弟子聽令,殺了這叛教的無恥之徒,我先護送教主回教。”

  靈仙轉身躍上屋脊,帶著一個人卻走得飛快,輕功十分之高。

  小春不知這人對蘭罄是什麽心思,可自己早私心將這人歸爲敵方。

  誰叫這人恩將仇報,自己搭上性命救他,卻還被他種下害死人不償命的同命蠱。

  沃靈仙要是好人,豬都會飛、魚爬到樹上住了。

  其余那幾個留下斷後的黑衣人合力朝小春攻來,小春一個對七個,忙得暈頭轉向的,這回閃過一劍,下回躲過一刀,奶奶的還有暗器撲天蓋地襲來,小春突然想起那日落崖時自己拉了個墊背的,那人的暗器飛葉刀也挺厲害。

  落崖之前他從沃靈仙處學了回春功縮成十四五歲的模樣,臉上還貼著沃靈仙的臉皮。對方也是烏衣八仙之一,明明奉命要帶回沃靈仙,卻對假扮成沃靈仙的他痛下殺手,如此看來蘭罄這次肅清教內便是衝著這些人而來。

  蘭罄先叫人放出假消息,引誘細作現身,而後再一一清除。哪料自己最信任,還傳他師門回春功的下屬竟然是對方藏得最深一顆棋子,一連串這麽搞下來,到最後他師弟他無辜中蠱,他爲了救他師弟他只身前來結果反而被擒……

  小春心裏頭那個痛啊……

  “師兄我對不起你!”他邊打邊喊著:“你們這些人憑著一塊教主令牌便聽人顛倒黑白汙蔑忠良,我哪會對我大師兄下毒手,他身上那些傷不是我幹的!”

  “那是誰幹的?”有人問。

  “呃!”小春不敢說正是他家雲傾美人幹的。

  “難得教主如此信任左護法,左護法居然勾結外人廢教主武功,斷他雙手,教主一身功夫被廢、全身筋脈盡斷,在皇宮內受人侮辱,這叫心高氣傲的他如何承受!”八仙之一朝小春吼了出來。

  “武功被廢……筋脈盡斷……”小春聽得對方話語,當場愣住。

  當下一支劍由他左臂刺入、一支刀由他臉頰劃過、數十支暗器招呼到他後背上,最後有只長戢本來要捅入他心窩的,見人突然不動了自個兒嚇得槍頭使勁往上提,最後落了他一截長發,發中帶白,是那縷死後復生的證明。

  “我眞的一點都不知道……”小春整個人呆了,他以爲蘭罄只是皮肉傷而已,沒想到卻是如此嚴重。

  眼前突然又一陣黑,小春晃了晃隨即努力站穩。

  黑衣人見他不躲不閃受了他們幾招,個個都愣了。

  小春瞟了他們一眼,說道:“靳新你們認不認識?”

  “認得!”有個傢伙努力瞧了他幾眼,最後把劍拔了起來,收入了鞘裏。

  小春擡了擡眉,覺得找到個能說話的,他遂道:“靳新是我兄弟,我同他老婆兒子都熟。那人性格如何你們同教中人大抵也了解,不是誰都入得了他的眼的,你們不信我,也該信他的眼光才是。”

  小春這回是自己捧自己,沒法子,實在不想和這些人打,只得把自己有多高捧多高,讓這些人信多少是多少。

  他又說:“我這個烏衣教左護法的位置,是師兄私心替我留下,我在外頭浪蕩習慣了,沒辦法在一個地方安分太久。師兄疼我,放任我自個兒闖蕩,這點從我鮮少到燕蕩山總舵,師兄卻一直沒把我的位置給人可看得出端倪。既然師兄對我這麽好,我又怎麽會像那沃靈仙所言背叛師兄呢!”

  看幾名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幾人已經有些懷疑,小春加油添醋,語氣更是恨鐵不成鋼、越說越憤怒,繼續道:“沃靈仙手上握有教主令牌,又那麽著急把師兄帶走,留你們下來對付我。你們就不怕他趁我師兄現正虛弱無力抵抗,找個沒人的地方將他了結?更何況我如果眞如他講有私心,這回就不會站在這裏任你們又殺又砍一點兒也不躲了!”

  “素聽聞趙左使醫術高明,人稱‘妙手回春閻王敵’,趙左使可醫得了教主的傷?”有人相信了。

  小春哼哼兩聲,不忘臭屁地道:“這世間我只有一種人醫不好。”

  “哪種人?”

  “死太久的人。”小春接著補充。“而且如果是剛死沒多久還溫著的,那種看情況,七八成都還救得活。”

  跟著七個人收刀的收刀、收槍的收槍、站在他背後幫他拔暗器的拔暗器……

  “無論如何,當下之務便是營救教主,一切是非黑白自等教主論斷。”

  小春點頭拍拍身上的衣裳,烏衣教倒底還是有幾個有腦袋的,難怪有能耐稱霸一方。

  他看了看自己,流血的地方拿藥隨手一抹便止了,接著說:“沃靈仙身上還有百裏尋香的味道,你們跟著我,跟不上的路邊休息,慢慢走回燕蕩山算了。”

  小春語畢施展輕功急起直追,一干人等在他身後也奮力跟上。

  百裏尋香的味道雖淡,可淡而悠遠,沃靈仙走得雖早卻壞在抱了身材和他相等、對他而言不算輕的蘭罄當累贅。他與沃靈仙之間的距離應該不算太遠,加緊腳步就還來得及。

  小春的輕功在這江湖上算是數一數二,沒幾個勝得過他,沿路聞著香味加上有蘭罄的血跡作爲輔助,他很快便循著沃靈仙上路方向。

  出了京城,入了郊外密林,小春在暗不見天日的樹叢裏直竄,也不管後頭的人究竟跟上了沒有。

   一直狂奔到林子的盡頭,瞬間眼前大放光明。

  秋日豔豔映照著湖水潋豔,突然從汙漆抹黑的密林裏出來的小春受不了湖面反射的強光,雙目被刺得不由自主緊閉,卻也在同時耳邊一陣劍氣呼嘯而來,小春直覺危險身體最先做了反應,揮劍擋住對方攻勢。

  小春眼睛沒睜,卻和對方拆了數十招,心裏正得意自己的功力怎麽深厚到這種地步,而對方的動作在自己感覺起來稍嫌慢了些,連閉著眼對仗也是遊刃有余時,湖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大喊:“小常——”

  這聲“小常”嚇得小春魂飛魄散,手裏的龍吟劍差點都飛了出去。

  小春連忙睜開眼,回吼了一聲也是撕心裂肺的:“哥哥——”

  奶奶個熊,師兄只有走火入魔的時候會喊他小常啊!

  小春往湖邊看去,只見全身是血的蘭罄睜大眼睛往自己看來,腳要站站不起來,手要爬也無力支撐,臉上又是困惑又是迷惘,還帶著忍痛而扭曲的表情。

  “小常過來,我站不起來。”蘭罄喊著。

  小春見況心裏一酸,鼻子一抽,整個眼眶就紅了。

  “我就來,你等我。”小春喊。

  “現下只有我們二人,你無須裝模作樣了!教主今日落得如此,皆拜你與敬王所賜,若非你們廢他武功、斷他筋脈、折他腕骨、命人淩虐予他,教主也不會走火入魔引致神智不清!”靈仙舉劍不停向小春刺來,原本還算得上秀俊的臉如今滿足妒忌的表情,而那雙眼睛紅得比他還厲害,眼角還帶著水光,分明就是才剛剛狠狠地哭過。

  小春一愣,挑了挑眉。這沃靈仙哭了,他見自己大師兄這樣都沒掉淚,這沃靈仙居然哭了!

  小春輕輕吐了幾個字,道:“你喜歡他啊?”

  靈仙愣了愣,舉劍往小春頸項揮去,抿唇不答。

  他輕而易舉閃過身,說:“可他不喜歡你啊?”

  小春的話字字刺進沃靈仙心坎裏,情到傷心處,竟痛得他身形一震。

  小春兩個眼睛骨祿骨祿地轉,想著如果再接再厲也許能不戰而勝使對方潰不成軍,沒料當下眼前卻又黑了幾下,腦袋越來越暈,天地都在打轉。

  他撫著自己的胸口一邊躲一邊閃,而後暗暗切了脈,啐幾聲後頭的援兵怎麽爬得比烏龜還慢,深吸了幾口氣,提起精神再接再厲地朝敵方說道:“我以前不知道你爲什麽把同命蠱種到我身上,如今我明白了。你是我家雲傾放在師兄身邊的棋子,可是卻日久生情愛上了我大美人師兄,後來在我師兄安排下假裝叛教逃走,我卻那麽呆碰上你被圍剿的情形。我本是你計畫外的人物,可偏偏你老早就知道我這號人,也曉得師兄很‘疼愛’我……”

  小春疼愛那兩字說得咬牙切齒地,喘了喘,說道:“師兄根本無視你的愛意,你得不到師兄,又碰見我,因愛成妒,所以將同命蠱種到我身上,想看我怎麽死。可惜,我卻被雲傾找了回來,沒如你意死在那荒山野嶺。”

  說得累了,又喘了喘,努力不懈。“現下雲傾知道你背叛了他,師兄也曉得你是奸細,你哪兒都不能回去了。不過,你也眞有心,偷了師兄的教主令牌不回燕蕩山竄位當教主,居然還調幫手來救他。你對他還眞是好啊——棋子!”

  靈仙握緊劍不說一句話,那雙眼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他不分神與小春應答,只是挑著小春招式間的破綻猛攻。

  打著打著,小春漸漸敗退了下來,那龍筋虎骨丸只撐得了個把個時辰,加上他這兩日服了太多祛痛丹,祛痛丹藥效之猛非常人可以承受,如今見情形似乎以到極限。不只如此,他還覺得口乾舌燥,渴極了,這興許是之前喝多了酒,又對沃靈仙廢話太多的緣故。

  娘的,那些人動作怎麽這麽慢!

  沃靈仙察覺到小春的回擊慢了下來,神情也開始有些恍惚。

  “小常——”

  水邊的蘭罄見半天也沒人來理自己,又喊了第二聲,吼得可憤怒了。

  “別吵——小常正在談正經事,你給我乖乖坐著別動——”

  小春分心朝蘭罄吼了回去。

  靈仙見有機可乘,劍身一橫朝小春腰間而去,小春斜眼一瞟退了兩步,一個下腰閃過,再立即墊腳一踏翻身還擊。

  靈仙以劍封住小春招勢兩人進身對打,頓時兵器碰撞聲回蕩林間,劍刀相接擊起火花。

  湖邊的蘭罄又喊了一聲“小常”,小春分神往蘭罄探去,靈仙嘴角勾起冷笑,左手袖中掉出一柄薄鋼打制的柳葉刀,揮向前去。

  小春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偏頭閃躲,但右邊是劍左邊是刀,兩方皆爲利器,而且都和他的脖子差不了分毫。

  躲不過的他咬牙向前撞去,拿出他家師兄的獨門功夫鐵頭功,狠狠撞上靈仙的額頭。雖然柳葉刀隨之而至劃破他的脖子,可靈仙被這麽突如其來地一撞整個人眼冒金星悶哼了聲直直往後倒去。

  混亂中小春又給削斷了一截頭發。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摸了把滲血的脖子,又看了眼地上那些斷發,拍拍小心肝說:“奶奶的,幸好頭還在。”方才眞是驚險,差點就沒了。

  倒到地上的靈仙連翻滾幾圈往後退去,將劍架在一臉莫名其妙的蘭罄脖子上,朝小春喊道:“讓我們走,否則我就殺了他!”

  小春臉色一白,鎮靜地說:“錯了吧沃靈仙,你不是愛著他的嗎?怎麽拿這點來威脅我,你以爲我那麽好騙嗎?”

  “如果不能離開這裏,我留他一人又有何用,不如殺了,到地府去作對同命鴛鴦。”靈仙吼道。

  “又錯了。”小春說:“你想做鴛鴦,也得看師兄想不想和你同命才成。人家又不喜歡你,到地府一樣當了鬼,看他還不玩死你。到時說不定你會覺得當鬼當得比人還痛苦,當初還不如不和他一起死。”

  靈仙手顫了顫,心知小春說的部是實話,蘭罄的心狠手辣他領教過。

  可比起這些,他更在意的是在蘭罄心裏,自己並不是他所想的人。

  “那麽我便再種一對同命蠱到他身上,讓他從頭到尾都變成我的!”靈仙咬牙道。

  小春眨了眨眼,道:“‘蠱仙’沃靈仙,師兄既然教你回春功,再教你這蠱術自不爲過。同命蠱是你養出來的,那麽也就是說,你會拔蠱羅!”

  他覺得已經看到眼前露出曙光,自己這條命或許救得回來了。

  “哼!”靈仙這麽回答小春。

  “欸,怎麽一個兩個都愛拿鼻子瞪人,鼻孔眞大,怪醜的!”小春說。

  靈仙一張臉冷了下來。“你到底放人不放!”

  小春才要開口,身後突然傳來了熟悉不以的冷然腔調。

  那寒到幾乎沒有情感的聲音淡淡在林中響起,悠悠回蕩:

  “你要問的,該是我才對。趙小春從此之後做不了主……”

  第十六章

  “呃……”

  背後那涼飕飕的聲音一落,小春膽顫心驚地回頭,果不其然,看到霧氣彌漫的林子裏一身白衣飄飄優雅站著,整一個便像神仙下凡般令人不敢直視的美人兒。

  “雲傾……”小春哈哈乾笑了兩聲。“你也來啦……”

  死定了,這下!

  小春背後冷汗直流。

  霧散了些,隱隱可見雲傾身後數十名近衛,正是被他甩在太清門前的那幾個。

  小春胸口突突地直跳,左望望右望望,發覺另一群人還沒來。幸好那些烏衣教的烏龜爬得比較慢,要不是這頭白的遇上那頭黑的,那還不血流成河……

  才這樣想正在慶幸而已,回過頭來奶奶的,烏衣教那七名黑衣人從林子頂端飛了下來,包圍住蘭罄與靈仙,大聲喊道:“叛徒沃靈仙,立刻放了本教教王!”斥吼聲響徹雲霄。

  小春覺得自己眼前黑得更嚴重,耳邊嗡嗡作響,就快昏倒了。

  當場情勢是劍拔弩張、氣氛凝重、戰事一觸即發。

  他恨恨地啐聲道:“不來都不來,一來就全到齊。奶奶的,是覺得我不夠倒黴還是怎樣,待會打起來到底得幫誰啊我?”

  小春這頭望望、那頭望望,最後搔了搔往蘭罄那裏跑去。

  雲傾臉色一變,手倏地緊握成拳,吐出那仍是淡然卻充滿肅殺之氣的聲音道:“殺,一個不留——”

  小春顫了顫,卻沒停下腳步,往靈仙而去。“沃靈仙,你還不放人,難道眞要一起死了才開心?”

  靈仙的劍抵得蘭罄更緊了些,卻沒傷到他分毫,蘭罄皺著眉看小春,臉上寫滿困惑。

  突然刀槍劍戢之聲傳來,小春往後一瞥,大部分黑衣人已經和白衣人打了起來,阻止他們向蘭罄繼續靠近,剩下一個守在他旁邊,小春認得這傢伙,在長春宮時最早收起兵器的就是他。

  那人一張冷漠的臉生得有棱有角,皮膚曬得黝黑,手上拿著把生著鏽的刀。奇的是那刀雖斑鏽,殺起人卻比起任何武器利索,更奇的還有那握刀人,臉色雖淡默雙眼卻有著淺淺憂愁。

  對方見小春打量了他一眼,便道:“屬下靳無仙,隸屬烏衣八仙之一,見過左護法。”

  小春點了點頭,後頭六個黑衣人打十二個白衣人,已經越退越往後,打到了他們周圍,將他們重重包圍。

  他知道雲傾的殺無赦中定包含蘭罄和靈仙,雲傾已經氣瘋了。

  這頭打得正火熱,那頭的靈仙伺機而動欲趁亂逃離。

  小春招來無仙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掩護我到湖邊。”

  無仙刀身畫出幾道圓,勁力之猛讓周圍對打中的人覺得危險,立即閃遠了些。

  小春藉著無仙的幫助,快速竄到了湖畔,他掬起一泓清水咕噜咕噜地喝下肚,乾個到幾乎要說不出話來的喉嚨這才舒服了些。

  喝完水後小春也不理會就站在他十步之外的靈仙,又咕噜咕噜地漱漱口,“呸”地一聲將濁水吐到靈仙跟前。

  靈仙架著蘭罄往後挪了一步,臉上盡是嫌惡的表情。

  小春擦了擦嘴,仿佛沒看到靈仙般就要回頭往林子走去。

  無仙疑惑問道:“護法……就這樣?”

  “就這樣!”小春說:“不然你還想怎樣?十二個打我們八個,你打得過嗎?”

  無仙皺起眉,心下對這趙小春了無好感。

  他舉起刀正打算面對昔日好友,勸他放了教主,卻見小春左手一翻,數道細若牛毫的銀針“咻咻咻咻——”地往靈仙射去。

  而後身形一挪,銀光漫天,更多的細針又射往正激鬥中的黑白人影。

  嘈雜紛亂的金戈聲突然間全消失下見了,天地間一片安靜,回復到原先渺無人煙時的清靜與安甯。

  突然不知哪來的烏鴉“嘎嘎”亂叫幾聲,震翅飛走,被眼前景象震住的無仙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只見林間衆人個個手腳僵硬無法動彈,宛若被生生釘住了般,只有一雙驚愕的眼睛偶爾還能轉一轉。

  小春濕漉漉的雙手在衣服上抹了抹,白衣上留下幾處濡濕的印子。

  “這是……”無仙嘴張了張。

  “我家七師兄的獨門絕學……寒冰凝掌……”小春嗓子還是有些啞,低低咳了幾聲。

  無仙還想說些什麽,卻聽小春那咳嗽聲越來越大,身子一彎,嘔出了口血來。

  “奶奶的……脫力了……”小春身子一軟眼前一黑,意識逐漸渺遠。

  他心想,撐了這麽久,這回眞的可以放心暈過去了。

  欽……這大師兄眞是生來折騰他的……累死了今天……

  ◆◇◆

  緩緩蘇醒,小春睜開眼,發現床畔有個陌生男子正拿著張黑臉對著他。

  小春當下只有一個念頭,這人曬成這樣,眞像極了木炭。

  他環視周圍發現此處非端王府,可有些熟悉,一時之間卻想不起這是哪裏。

  小春頓了頓,想等對方先開口,可左等右等對方卻像啞子般一點主動厘清的跡象都沒。小春只得清了清喉嚨,用一種極爲誠懇的語氣道:“敢問兄台,此處是何地?在下趙小春,可能是多喝了酒醉暈了,感謝你將我帶回,希望沒爲你帶來不便。”

  男子聽完話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雙深邃的黑眸動了動,裏頭寫著訝異。

  片刻之後他才道:“屬下是烏衣八仙之一靳無仙,此處是烏衣教京城分舵。”

  “烏衣教!?”小春嘴張大得能塞進一顆拳頭,但在發現無仙一臉古怪地看著他後,搔著頭發緬腆地道:“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其實我酒量差,只要沾一點酒就會發酒瘋,而且醒來後什麽事情都不記得。”

  無仙聞言又是一陣訝異,這才將事情始末從頭敘述一遍與小春聽。

  若說小春方才發現自己身在烏衣教分舵吃驚得嘴巴可以塞下一顆串頭,那聽完自己爲了蘭罄向衆人射出帶有麻藥的寒冰針,那驚恐的程度便可以塞下一顆人頭了……

  因爲衆人之中包括一個他千不敢萬不敢,無論如何都不敢得罪的人——雲傾。

  “他人現下在何處?”小春從床上爬起,卻發覺渾身上下痛得厲害。

  “教主人在花園裏。”無仙回答。

  “不是問他……”

  “小沃人在地牢。”

  小沃?小春眼珠子轉了轉。“也不是問他。”

  “端王人也在地牢。”

  小春點了點頭,又問:“我睡了多久?”

  “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小春心裏頭惦了惦,想著這回可糟了。

  藥人是以天地間奇珍異草悉心制成,素來活得長、長得慢,但因其逆返天地陰陽生死定律,遭逢病痛傷創一切尋常藥物都起不了作用,唯一能救得了藥人的就只有讓其陷入深眠。深沈而悠長的沈睡令藥人自體緩緩修復,若撐得過便可活,若撐不過……睡著睡著就成白骨的也有……

  而自己由之前的沈眠中蘇醒以後,睡的時間顯然比以前少上許多。

  小春知這是大凶之相,這副身體形盛神衰,恐怕再撐不了多久。

  他取來祛痛丹,想了想,倒出三顆服下,掀開棉被下床時腳步虛浮不甚穩當,竟直直往前跌去。

  無仙急忙摟住他的腰將他撈回來。

  小春拍了拍對方的背說:“勞煩,一時沒站穩罷了,我自己能走。”

  又道:“地牢在哪?帶我過去。”

  無仙走在前頭,領著小春走過去。從這人刻意放慢的腳步來說,小春覺得此人除了有些不苟言笑外,人還挺好的。

  啧啧、烏衣教竟會出這種沈默寡言的好人,看來魔教也不是像外界傳言那般壞啊!他遇上的幾個就都不錯。

  “啊!”小春叫了聲,突然想起了個人。“靳新是你誰?”

  “正是家兄。”

  小春笑道:“果然,兄弟倆挺像。”不過哥哥殺人比較狠。

  無仙沒有答話,帶著小春下到酒窖,打開酒櫥後面一個小洞,伸手朝裏面轉了轉,面對他們的半面牆緩緩開啓。

  進了裏頭,雲傾和靈仙兩個人兩間牢房,比鄰而居。

  小春看了眼靈仙,而後入到雲傾那房裏。

  雲傾席地而坐,坐在看起來還算乾淨的稻草堆上,抿著唇不發一語,眼神望著角落,從小春入地牢開始,視線便沒落在他身上過。

  小春緊張地伸手在雲傾身上檢視摸索,發現沒中點外傷後,緩緩吐了口氣:“幸好他們沒對你用刑。”

  無仙道:“暫時擱下來等候教主與左護法的發落。”

  小春蹲在雲傾身前,輕聲說:“欸,也不知道怎麽說了。我喝酒發酒瘋,自己幹了啥都不記得,你別氣了成不,先跟我出去。這地方髒,我曉得你難受,別忍了,否則吐了就糟。”

  因爲幼時歲月幾乎被關在濕暗不見五指的地牢裏,只靠吃一些發馊牢飯勉強活下來的緣故,雲傾這輩子最討厭的便是這種黴味彌漫的地方。

  小春記得以前自己和他被關人寫意山莊地牢時,雲傾就曾經因爲受不了一只老鼠從他身上爬過,給吐了幾回。

  他靜靜等著,最後雲傾回過頭來,一雙赤紅的眼睛盯著他,裏頭滿載著憤怒。

  “你爲何騙我?”雲傾問。

  “騙你什麽?”小春問。

  “騙我入宮找你爹,其實是去救蘭罄。”

  “你不也騙我?”小春說。

  雲傾凝視著小春,視線卻不偏不倚落在小春眼裏,神色坦蕩不認爲自己有錯。

  “你騙我說不知道他的下落,可其實你不但知道,還將他囚了起來。”小春說:“你明明知道我這輩子最不喜見的就是你與他任何一個人受傷,可不過是只蠱而已,你廢他武功、斷他筋脈、折他腕骨……”

  “不是爲了蠱,是爲了你!”雲傾忍不住低吼。

  小春說:“這蠱我能解,你以爲我趙小春這神醫稱號是浪得虛名嗎?就只一只小蟲子,手一掐就死了,哪難得倒我。”

  “到了現在你還想騙我?”雲傾想一巴掌往小春臉上扇,但舉起來卻下不了手,最後只能紅著眼,慢慢撫在小春臉頰上。

  “你睡時,我找禦醫把過你的脈,三個、三個都說是絕脈,你明明活不過一個月,爲何還要騙我!”

  “我……”小春沒想到雲傾曾經這麽做過,言語哽塞喉間,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說你這輩子最不喜歡我傷他,可你有沒有問過我,我最不喜歡什麽?”雲傾紅著眼問。

  “你……”小春試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最不喜歡什麽……”

  “我最不喜歡夜裏醒來,看不到你。有時候明明曉得你只是滾到床角去,卻還是心裏慌得難以忍受。”雲傾說:

  “我不想再回到之前那兩年半的日子裏,不想看不到你的人、聽不見你說話,不想沒有你的笑,四周空蕩,睡著醒著,都在尋找你的身影。我不想讓你走,可只剩一個月了,我沒有辦法!”

  雲傾突然吼了起來,用力抓緊小春的肩膀說道:“只剩一個月了,只剩一個月你就要離開我,要我眼睜睜看著你死,我做不到!蘭罄下的蠱,他一定曉得如何解,就算你不喜歡我傷他,我也不管,即便你因他而生我一輩子的氣,我也不怕。

  我只想要你活著而已,我只想自己這雙眼睛,能看你站在我面前罷了。我想見你在我眼下笑著,每天溜出去買糖以爲沒人知道。不是冷冰冰的躺在那裏,無論說什麽都不能回答我,直到像其它死去的人一樣腐爛剩下枯骨,永遠離我而去。我不想那樣!”

  小春眼眶也紅了。他喃喃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弄得這麽糟……”

  “小春……”雲傾緊緊抱住這個人,像是想把他揉進身體裏那般,用盡了全力。他啞著聲音顫抖說道:“我不想你離開我……我不想見不到你……”

  小春舉起手,困難地拍了拍雲傾的背,用一種連他都不敢肯定的聲音說道:“我不會離開你……我不會……”

  “你每回都這麽說。”

  “這次若再食言,不只改名,我還改改跟你姓,不叫趙小豬了,叫東方小豬。”小春笑著,淚水不慎從他灼熱的眼眶中掉了下來。

  然而,這卻是他無法實現的承諾。

  ◆◇◆

  最後好說歹說把雲傾勸離了地牢,靈仙則交給無仙處理,也帶離牢房。

  小春靜靜陪在雲傾身旁,用了點藥,讓情緒激動的雲傾好好地睡了下去。

  他伸手攬著雲傾的腰,靠在他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

  以前從不覺得肌膚相接黏在一起叫做好,可現在覺得好了,這好卻快成了奢侈。

  一個月……自己的估算也不離這期限……

  一個月……眞的只剩一個月啊……

  若眞的離開了……那雲傾怎麽辦……

  總不能幫他做好八十年份的百憂解吧……

  小春低低地笑了起來。

  沈寂的夜裏,傳來他細細吸著鼻子的聲音。

  ◆◇◆

  月圓。

  看著又大又圓的月亮,很容易讓人想起往事。

  雲傾睡得正香,一時半刻醒不過來,小春看了他一會兒,兜緊身上外袍,緩緩往外頭走去。

  他裝模作樣地一會兒露出疑惑的神情,一會兒低頭沈思,很快地便有個黑衣人跟上前來,問道:“左護法是否有何需要,請告訴屬下。”

  小春露齒笑道:“我想去小沃那。”隨後,他立即被送到關著沃靈仙的地方。

  烏衣教階級分明且紀律甚嚴,下屬對上位者絕對服從。教主以降,左右護教法王持教,底下設有八大仙長仙、十六分壇壇王,也就是說除了蘭罄以外,這地方眞是沒人比他還大。

  小春心裏偷笑,自己也沒爲烏衣教做過什麽,甚至鮮少露面,這裏人怎麽就這麽相信他。更甚的是,居然連烏衣教的萬年死對頭雲傾,都能不講原因,就讓自己從地牢裏放出來。

  啧啧,位高權重者的權力啊……

  靈仙的屋裏燭火還點著,窗半開,由外面輕而易舉可看得到裏面情形。

  小春頓了頓,在花圃假山上挑了一處盤膝坐下,區手撐颚,靜靜看著靈仙。

  靈仙坐在矮桌子旁,遙遙望著月亮,而後低頭布菜似地挾了些菜放到對面去,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喃喃自語說著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話。

  “快吃、快吃,菜涼了就不好。”

  沈默了一陣又望著月亮說:“今天是中秋呢……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爹您別喝太多久啊……醉了不好……”

  如果不是桌上空無一物連筷子也沒,小春幾乎要以爲沃靈仙房裏眞有幾個人,而他正悉心爲他們布菜。

  無仙走到小春身邊來,欲言又止地,目光放在靈仙身上。

  小春說:“他這是心疾,不礙事。愁郁不解、七情內傷,藥石無用,唯放開心結便好。若還是不放心,我開張方子你拿了照單抓藥讓他服用便行。”

  “左護法……”

  “若是可以,沒人會願意殺人。”小春說。

  屋裏的人似乎被外頭說話的聲驚醒了般,散了幽幽幻夢,一雙眼退去無神只剩深沈。那人站到窗口向外凝視,眸內射出的是陰寒憤恨的光芒。

  小春朝他笑了笑,無所謂地任對方發了狠地瞪。他曉得這人不喜歡他,可剛好,自己也從來沒喜歡過這人。

  兩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比耐力般從月懸中天瞪到太陽出來的隔天,最後靈仙臉色蒼白地摔上窗戶離開,小春樂得對旁邊陪了他一整夜的無仙道:“我贏了,那小子瞪輸了。”

  無仙摸不著頭緒,不知這有什麽好較量的,他只瞧小春瞪得太久眼睛都直了,一時間連眨眼都困難萬分。

  小春萬分得意地鼻孔朝天哼哼兩聲。他因爲不能再動武,所以不能潇灑地從假山上躍下來,只得像猴子般慢慢爬下。

  小春大搖大擺地推開門走進靈仙屋裏,無仙則和另一名黑衣弟子守在門外。

  小春坐在方桌前,揉了揉眼打了個呵欠,跟著倒茶水自個兒喝了起來。

  靈仙在窗前停伫半晌,見小春無意離開,才心不甘情不願踱步回原位坐下。

  “你爲何到我房裏來?”靈仙語氣不善。

  “我爲何不能到你房裏來?”小春反問。

  “我不會替你拔蠱,你死了最好,天下問少一個禍害。”

  小春哼道:“我這禍害一死,信不信你也會跟著陪葬。”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

  靈仙擡起頭看著小春,眼神犀利。他不解小春爲何如此說,想在小春臉上探得些端倪。

  “放心,我沒那麽無聊,不救我就讓你死那種事我做下出來。過幾天等我家那口子盯得沒那麽緊了,便叫無仙送你出去。”小春悠悠喝著茶,倒像沒事人似的,仿佛要死的不是他。

  “你要放我走?”靈仙不信。

  “你不肯替我拔蠱我還能怎著,大不了等師兄好些,慢慢從他口裏套話了。師兄他來其實也是爲了我這破爛身子,只不過我家那口子直了點搞不懂人家心思,還以爲人家想害我。師兄那臭脾氣啊,雲傾把他整治得那麽慘,本來如果還有點想救我的,到最後也咽不下這口氣,決定放我死了。”

  小春想笑,可笑出來偏偏成了愁容。

  靈仙放在桌下的手一緊,臉色有那麽些微變動。

  小春偷偷瞧了,覺得奇怪。

  只要一提到蘭罄前來是爲他拔蠱主事,靈仙便會不自在。他腦袋轉了轉,莫非,要拔這同命蠱並不簡單,是得付出什麽沃靈仙認爲不值得如此做的代價?

  他指腹抹著杯緣,平靜地說道:“你和無仙感情不錯吧,他挺惦著你,連守門這工作也不放心讓其它弟子做,都半夜了還站在門外替你站崗。”

  靈仙不應聲。

  小春跟著又道:“我和雲傾感情也不錯,一路這樣走來,他對我甚好,可我卻負他良多。欸,可現下沒辦法,只剩一個月的時間而已了。

  若這其間能問得出解蠱之法還好,問不出的話,一個月後我就只能相我那無辜的大師兄一起攜手下黃泉去。畢竟我若死,雲傾不會放過他……”

  叨叨念念了些,說罷,小春也沒有告別,擡起腳便走人,卻在門口時聞得靈仙一聲:“趙小春。”

  “在。”小春隨口應了,不是太在意。

  “你那時爲什麽救我?”靈仙啞然問道。

  “想就便救了,哪還有什麽理由?”小春覺得好笑。

  “倘若再讓你選一次,你還會不會救我?”靈仙問。

  小春歪頭想了想,臉上浮現一抹不羁的笑容。

  他道:“你眞當我是傻子嗎?這種蠢事哪幹得了第二次?不會,我絕對不會救你!可千金難買早知道,我這晚知道的呆瓜,只得等著死掉。”

  靈仙直視著小春,發覺自己突然被他那抹心無滯礙的灑脫笑容吸引,靈仙眼裏出現了許多情緒,混濁而激烈,帶著嫉妒與怨恨。

  “爲何你就算走到這步,破敗到快死了,還是有人愛著你,願意爲你做一切事?”靈仙咬牙問著。

  “我哪知?”小春毫不在意地說著:“興許上輩子燒了太多好香、做了太多好事,娶了太多好老婆……不對,與這無干!所以這輩子才運氣好到這麽不一般,簡直就是爹見爹疼、娘見娘愛。你比起我來是差了點,不過倘若從今開始努力,或許仍有機會同我般招人疼愛也說不定。”

  小春露出白牙,笑得那叫一個賤。

  他接著跨步才要出門檻,卻聽得靈仙又喊了聲:“趙小春!”

  “又怎著?”幾次都走不了,小春覺得這靈仙也夠婆媽的了,怎麽不一次把話說完,老喊他的名字喊完又不說話,是覺得他的名字朗朗上口,想多念幾次省得以後喊了沒人應聲嗎?

  “我能救你。”靈仙眼裏射出灼灼光芒,炙烈萬分。“但你得拿一樣東西跟我換,你答應不?”

  小春懷疑自己聽見什麽,腦袋一時間轉不過來。他嘴巴張得大大的,愣得不知下一刻該是如何反應,屋外卻傳來那清冷淡然的聲音。

  “我答應!”

  小春回過頭去,只見雲傾站在門外,銀色的月華光輝由天際灑落,披在他身上,映得他那身素白綢衫朦胧生光,整個人顯得飄渺而不實,仿佛一碰就會散去的幻影。

  小春恍然回神,急忙接道:“不,我不答應!”

  “我說過你從此沒有說話的余地,一切由我作主。”雲傾冷著一張臉,慢慢踱進屋來。

  “你不是正在睡,來這兒做什麽?”小春臉色也不太好,天知道靈仙的條件是什麽,但他直覺那多半不會是太好的事情。

  “你離房那會兒我就醒了。”雲傾說。

  “你一直在門外偷聽我和小沃說話!”小春指著雲傾,不可思議這人竟躲在外頭那麽久。

  雲傾瞥了他一眼,決定完全漠視此人。

  他迳自來到靈仙面前,無視於小春的存在問道:“說,你想要什麽?”

  小春搶著道:“別答應他,萬一他要的是你那怎麽辦?”他緊張地吼道。

  “我要蘭罄。”靈仙說。

  “咦?”小春呆了呆。

  “把蘭罄給我。”靈仙再道。

  “好兄弟!”小春當下臉色變得莊重肅穆,握起靈仙的手,萬分感激說道:“難得你肯接下這燙手山芋,好,不說第二句話,我給了!”

  靈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雲傾當場將小春從靈仙身上拉開,扔到後頭去。

  “蘭罄曾說過同命蠱無解。”雲傾道。

  “是無解。”靈仙笑得嘲諷。“同命蠱種下之後,毒蠱本體會長出一條觸須沿著心脈直人心竅,若硬要從宿主身上將蠱拔出驚動毒蠱,觸須便會緊緊纏住心竅而且越纏越緊,蠱若拔除,人也隨之斃命。”

  小春嚇出了一身冷汗,輕聲說:“我本來有想過拿把刀直接把蟲給剜了,幸好沒這麽做。”

  雲傾冷冷瞥了小春一眼。

  “好好好,我閉嘴,我知道這兒沒我說話的份。”小春搗住嘴巴。

  “若是無解,你如何拔蠱?”雲傾問道。

  “無法拔蠱,卻可移蠱。”靈仙說。

  “移蠱?”

  “將趙小春身上的蠱渡到另一人身上,但那一人卻也不能是隨便一人,必須要和他有血親關系,並且爲同脈所出。子蠱會認血,倘若是同脈血親,或許能救得了趙小春一命。”靈仙淡淡地說。

  “你這意思,並非全然有把握。”

  “五五分。”沃靈仙道。“只有一半機會。”

  “嗯……”小春自言自語地說:“同脈血親就只有我娘、我爹。娘早死了,只剩爹而已。可既然子蠱認血,我又是藥人,這血裏頭多了些東西,爹看來是不行。師父曾經渡一半的血給我和我又同是藥人,想來最合適,可師父比我還體弱,移過去搞不好馬上死掉!不行、不行!”

  小春吼了起來,擡頭對靈仙道:“你這主意說了等於沒說,算了,我反悔了,蘭罄收回來不給了!”

  雲傾此時卻說道:“你忘了還有一個人。”

  “誰?”小春疑惑道。

  “我。”

  “啥?”小春瞪大眼。

  “我們不只有血緣關系,你還曾將心竅靈血渡入我體內。我得藥人六十年功力,與你共爲百毒不侵之體,移蠱人選除了我你選不了其它人。”雲傾表情平淡,仿佛眼前說的是再尋常不過的話題。

  小春呆呆地看了雲傾好一會兒,隨後猛搖頭,“這小子信不過的,誰知道他會不會又是騙人,要等我們上當把我們一起除掉。你別信他的話,移蠱之事就當沒聽說過,算了算了,我們走!”

  小春拉著雲傾就要往外頭去。

  雲傾定著步伐沒讓小春拖走,只是再問靈仙道:“什麽時候可以移蠱。”

  靈仙頓了頓,“隨時可以。”

  “三日後。”雲傾說。他還有些事情得先處理。

  “走了!”春吼著:“我就不信我這神醫搞不定一只小小的蟲子!不過是一只蟲子而已,有什麽可怕的,移啥蠱啊,那隨便用刀剜一剜就能挖下來了,你別聽這混帳信口開河。這人最愛說胡話了,我之前就被他騙過一次,信不得的,你別相信這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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