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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系列 (第三部) 魔教教主》第4章
  第七章

  拖著靈仙走到大殿外,小春一眼望去整個人都抖了。

  外頭滿滿一堆人殺來打去,烏衣殿前平台血流成河,屍塊飛過來又飛過去,小春連忙伸手進懷裏掏啊掏,沒想到掏來掏去卻都沒有Mi Yao。

  他狠狠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幾瓶Mi Hun Yao方才都拿給無憂那娃兒保身了,如今他可眞是智短計窮無法可使。

  正當他搔著腦袋努力在想要怎麽叫這班人停下來時,突然猛地打了聲噴嚏,而後渾身發起冷來。

  一種極爲不好的預感,叫小春雙眼往外看去。

  只見原本飛棧爲防禦八大派攻入,已叫烏衣教衆砍斷,而後又有兩條烏鋼制成的鎖鏈搭起,一端深深陷入缈日峰崖沿,一端則緊緊紮在對岸燕蕩山巨石之上。

  烏鋼索之上這時竟站了個人,那人黑紗飄渺,一頭斑白亂發,臉上掛著猖狂的笑,望著眼前厮殺的衆人。

  小春愣了愣,怎麽突然覺得那站在鋼索上笑得肆無忌憚的傢伙,看起來一副欠揍模樣,而且有些眼熟……

  那人施展踏雪無痕縱身越至空中,喊道:“凡我烏衣教弟子,即刻吞下解毒丹藥,閉氣打坐!”

  烏衣教中有人回過頭來,眼熟地大喊:“左護法!”

  “左護法?”小春顫了一下回過神來,定睛一看才發現,奶奶的,那披頭散發像瘋子、衣服又穿得邋裏邋遢的,不就是他趙小春嗎?

  可自己現下在大殿處啊,那對面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到底誰啊?

  烏衣教弟子聞言席地而坐服藥運功行血,至於那些八大派弟子逐漸目光渙散,刀劍兵器落地聲不絕於耳,而後越來越多人倒了下來。

  平台上再無刀槍劍戢之聲,只有燕蕩山上的狂風呼嘯巨響侵蝕人耳。

  假趙小春隨手拔了八大派其中一人的配劍,跟著回身了結對方的性命。

  被斬下的頭顱滾落到山谷底下,鮮血濺滿他的臉,他卻仍是笑著,笑得無謂、笑得沒心沒肺。

  就憑那個舉動,小春立即曉得對方是誰。天底下也就那個人不愛配兵器,總是隨手取了別人的來用,用完了任意一丟便沒了自己的事。

  他的大師兄——蘭罄。

  蘭罄繼續殺人,首挑八大派掌門入手。小春瞥見老朋友韓寒也身陷其中不停吐血動彈不得,韓寒旁邊還倒著自己的昔日好友,“鐵劍門”的大胡子。

  小春心裏一緊,拿出懷裏僅存的一瓶萬靈丹就往那二人衝了過去。

  哪料韓寒見著是個穿黑衣的朝他跑來,臉色驟變,拿起劍便朝小春直劈過去。

  “小寒是我!”小春連忙大喊。

  韓寒愣了一下,胸口劇痛,兵器從手中飛脫,筆直從小春脖子旁劃過。

  小春擦擦冷汗蹲到韓寒身邊,扔了顆萬靈丹到他嘴裏,低聲說道:“這給你,怎麽用你知道吧!”

  韓寒接過藥瓶,擡起頭時望向小春背後,目光突然一劇,大喊:“小心!”

  小春立刻拔出軟刀回擊,龍吟劍矯若遊龍迅若翩鴻,纏繞上對方的兵器。

  “你是誰?”對方眯著眼,看著小春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他本以爲該是靈仙,可靈仙沒有這般剛強的內力。“趙小春?”

  “我哪可能是趙小春,我是趙小春那你是誰?”小春臉上戴著的是蘭罄的面皮,他手作蓮花指,掩在嘴邊咯咯地笑了兩聲,道:“你爺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烏衣魔教教主蘭罄是也。”

  “你是蘭罄,那我是誰?”對方不怒反笑。

  “你不就趙小春羅!”小春擠眉弄眼地道。

  纏繞在一起的兵刃瞬間分開,頃刻間相互拼擊不下數十次,兩人招式轉化之迅速如行雲流水毫不拖沓。

  蘭罄眼一眯,暗運起功力逼至劍上,決定先拿下小春,省得這人又壞他大事。

  他今日勢必要八大派葬身缈日峰,這些人膽敢來挑釁,就得有沒命回去的覺悟,趙小春老是阻撓他,不先解決了扔一旁,絕對殺不了八大派其他弟子。

  小春不敢輕忽,也立即運起內力震得龍吟劍長嘯清響。

  雙劍相交,兩方同樣剛強的內力在劍身上猛烈撞擊,頓時石破天驚轟然巨響,兩人遂被震開。

  蘭罄在空中提氣,一個燕子穿梭連環踢,襲向小春,小春立即摒氣以掌還擊。不到三招,二人接因先前內力劇烈撞擊而肺腑作疼氣血翻湧,狠狠地打出最後一掌後,兩人遂彈飛數尺,倒地嘔血不止。

  當下群雄看傻了眼,弄不清情況。魔教左護法下毒毒人,魔教教主卻挺身與其抗決,更因此落得兩敗俱傷?現下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小春喘著氣,掙紮了幾下從地上爬起來。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蘭罄身邊,拿著沒內力貫直而顯得彎曲軟趴的龍吟劍,直指蘭罄。小春邊喘邊笑道:“單是要拼內力,你又怎麽拼得過我。別忘了你受過重傷……現下只有五成……”

  話還沒說完,他便聽見遠方傳來熟悉的一聲急切叫喊。

  “小春——”

  小春回過身去,幾乎是在同一刻,猛烈的掌力襲上他胸口,大得他幾乎都聽得到胸骨一一碎裂的悶響聲。

  突如其來被擊飛倒地,小春眼前發黑,噴出了一大口血霧。他趴在地上爬了兩下,卻掙紮不起來,頭有些暈,手都快無力握住龍吟劍。

  “小春——”正在分送萬靈丹給衆人的韓寒驚見小春倒地,也顧不得還有人沒服解藥,急忙地朝小春奔來。

  小春努力張著眼,只見前方白衣飄飄,心急如焚的雲傾緊緊摟著那易容成他的蘭罄,心疼而溫柔地撫著對方的臉。

  一時間,小春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雲傾臉上神情慌得不像樣,顯然是醒來見不著自己,找了到山上來又見那假小春被人拿劍指著,內心大亂來不及細想,便將自己一掌打飛出去了。

  才開口想罵句奶奶的,但嘴一張,卻又嘔了血出來。

  劇烈咳嗽著,胸口漲得幾乎無法呼吸,胸骨肯定是碎了,小春暗忖。

  雲傾抱著懷裏的人心疼莫名,忽爾望進對放眼裏,愣愣一僵。

  “你是誰?”雲傾伸手往此人脖子掐去。這個人絕不是他的小春,他的小春不會笑得如此令人生厭,眼裏一點溫度也沒有。

  他的小春臉上從來只有令人如沐春風的溫柔。

  雲傾懷裏的蘭罄眼神一變,在雲傾扣住自己咽喉之前,反掌打上雲傾胸口。

  雲傾閃躲不及結結實實受了這掌,當下喉頭一陣腥甜,卻硬是咽下,立即出掌與蘭罄相抗。

  兩人翻手覆掌忽爾成拳忽爾爲爪,縱身躍起片刻間連拆數十招,短兵相接拳風赫赫,身形之快令人眼花撩亂。

  當下只見白裳黑衣飛快在平台上打鬥,四周圍之人竟連其中招式也看不眞切。

  “雲傾別和他打,會引動子蠱啊!”小春急忙大喊。

  小春憂心雲傾身上子蠱,雲傾這時內力看似源源不絕,其實不過是回光反照。當行功越久,體內眞氣傾倒而出,必會盡數爲子蠱所吸噬。等到最後內力衰耗過度筋脈皆竭,雲傾便難逃一死了。

  雲傾聽得小春聲音傳來,猛地回頭尋找,當他見著方才那被他打到在地口吐鮮血不止的人竟是小春時,整個人握緊拳頭僵在當場,皆目欲裂無法置信。

  “小心——”小春撕心裂肺地狂吼。

  蘭罄一掌劈向雲傾左肩,接著再一掌擊上雲傾右脅,雲傾卻是晃了兩下,忘了該如何閃躲,只是雙眼瞠著,直視小春。

  蘭罄朝雲傾逼來,眼神紛亂。他本就介於清醒與瘋狂之間,一個小春擋在他身前,又一個雲傾與他爲敵,使他在打鬥間漸漸恍惚,神智逐漸趨於瘋狂。

  “爲什麽阻擋我,小常阻擋我,你也阻擋我!這些人要滅我烏衣教,全都得死,你們膽敢攔我,我便叫你們與他們一同陪葬!”

  蘭罄本要提起第三掌拍上雲傾天靈蓋,但手高舉過頭後一見雲傾痛苦凝視著小春的神情,殺招竟當下止住,掌力凝聚手間,無法發出。

  “雲傾——別讓他傷了你——否則我就算死都不原諒你——”小春朝著那不肯回擊的人吼著。這人怎可因爲誤傷了他,而動也不動硬吃蘭罄兩掌。小春當然知道那是無心,雲傾是甯願自己死,也不會傷他的啊——

  雲傾猛地回過神來,趁隙一拳擊中蘭罄,蘭罄在被打中的同時清醒過來反襲了雲傾一掌,雲傾連退數步,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小春身前。

  小春連忙爬了過去,顫抖的指尖搭在雲傾脈上,查探雲傾有無大礙。

  雲傾卻是雙手捧住小春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面具下的人。一雙眼亮如點漆、湛著薄霧,卻仍清明璀璨,是他的小春。

  雲傾將頭埋在小春頸間,呼吸著他身上的藥香之氣,喃喃地道:“我找著你了……找著你了……”

  胸口猛烈震蕩一下,雲傾嘴角溢出點點鮮血,落在小春後頸衣上。

  他閉著眼摟住小春,哽咽地道:“我以爲你又走了,以爲又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找到你……若非遇見敬王那厮帶兵說要包圍燕蕩山,也無法找著你……”

  雲傾有些發抖,體內六道眞氣四竄令他眼前發黑,雖然服了小春的藥令他不至於痛苦難捱,但心下傷了這人的痛楚更甚於外,那痛是什麽藥也止不了的。

  “我不知你易容成他……竟打傷了你……小春……我說過不傷你,可竟然一次又一次違背誓言……”雲傾狠狠咬著下唇,咬得肉綻血濺,卻仍止不了心裏的痛,那叫他喉間哽咽雙目發紅,直想拿劍了結了自己。

  他打傷了小春,他傷了自己最重視的人。

  小春緊緊摟住雲傾,猛搖頭說:“不是你的錯,打我一掌又死不了,你看我不是沒事,好好的嗎?而且我服了藥了,一點都不痛,你別往心上記,我沒事!”

  “可我以爲你有危險,那掌用了十成的功力啊!”雲傾不信小春所言,他低聲吼著,小春不痛,可他心裏痛。

  “沒事……神醫說了沒事就不會有事……好吧,我招了,不過是胸口骨頭裂了點罷了,眞的死不了人的!”小春湛著淚光,咧著嘴強笑道。

  韓寒見這二人抱得難分難舍,一時半刻也分不開,便執劍往前站去,擋住負傷往這二人而來的蘭罄。

  “說眞的,我看你那張臉挺不順眼。”韓寒說。

  韓寒料蘭罄連番惡鬥,先是趙小春後是雲傾,若自己小心點,加上逐漸複原中的武林群俠,要擒住這個魔頭應該不會是難事。

  哪料蘭罄蘭罄神情先是呆滯,而後露出了大大的笑顔,拿出了一罐碧綠藥瓶。

  韓寒有種不好的預感,那是趙小春的瓶子!趙小春的瓶瓶罐罐一大堆,幾乎每種都有強大的殺傷力,若那瓶中是毒藥或Mi Yao,當場衆人在劫難逃。

  “啊——”小春見那瓶子,忍不住大叫:“你啥時摸走了我的龍筋虎膽丸!”那是能增強數倍功力的強力大補丸啊!

  蘭罄搖了搖瓶子,將瓶中藥丸一飲而盡。

  小春深吸了一口氣,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家師兄。“慘……”他說。

  見蘭罄又再直逼而來,小春與雲傾遂起身與韓寒共同抗敵。

  小春在招式之間趁隙扣住蘭罄脈門,探了探,大駭。“師兄你個瘋子,龍筋虎膽丸藥性猛烈,你又催功逼發,會爆經脈而亡的!”

  蘭罄卻沒聽進小春的話,一招一招直逼三人面門。

  小春見他眼神渾濁,脈相又虛浮不穩,這人之前被雲傾散去半數功力早就髒腑有損,神智不清。方才或許是他這些日子來爲數甚少的眞正清醒,可幾番打鬥下來,又陷入混沌之中!這人若再打下去,筋脈爆裂,不死也殘廢了。

  小春連聲喊:“小寒,困住他,掩護我!”

  韓寒挽起劍花限制住赤手空拳的蘭罄,可哪料蘭罄剛勁運上手臂,橫空一格,韓寒的兵器铿锵一聲從中斷成兩截,斷劍朝小春飛了過去。

  韓寒目瞪口呆。

  小春拿著金針正要對蘭罄下針,他只有片刻機會可趁,斷劍飛來,當下他顧不得其他,拼死將長針直入蘭罄頭頂百會穴與其他大穴,要閉他筋脈止住體內逆行眞氣,以免這人死在自己眼前。

  就在此危急關頭,蘭罄突然伸出手,抓住即將劃斷小春脖子的半截斷劍,小春一愣回望蘭罄,沒料蘭罄這時竟會出手救他。蘭罄緩緩眨了一下眼,那眼神裏有著用言語也說不清的情感在裏面。

  而後他合上了眼緩緩軟下身去,小春手裏還拿著針,是雲傾電光火石之際考慮幾番,在他落地之前將他抱住。

  然後雲傾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又是那可以夾蒼蠅的模樣。

  小春驚訝地望著雲傾。雲傾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會希望他摔傷,所以我替你攬住他。”

  “雲傾——”小春突然覺得好窩心。

  “你希望的事,我會替你做到。”雲傾說。

  這時烏衣教弟子已經漸漸恢複元氣,八大派弟子服下萬靈丹後也逐漸好轉,兩方人馬遂再開始蠢蠢欲動,兵器交接聲不絕於耳。

  小春看著這團混亂,有些無可奈何,突然一只手臂脫離了原本的軀體,掉到小春面前。

  看著好不容易救了起來的人又死了,眞是百感交集。

  雲傾將蘭罄放到一旁乾淨地上,頓了頓,對小春說:“方才……他有機會殺我,可是他卻遲疑了。”

  “嗯,我知道……”小春低聲應。

  “爲什麽?”雲傾不明白。

  “人的心是肉做的,誰待他好,他便會記得。”小春輕聲說:“因爲白白你對小黑很好,所以小黑下不了手。”蘭罄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他昏睡而蘭罄走火入魔神智不清那十余日是誰照顧他,是誰待他好,蘭罄不會忘記。他本性本就不壞,誰傷他,他百倍奉還,誰對他好,他銘記於心。

  雲傾沈默片刻,後道:“我們該下山了。敬王帶兵圍燕蕩山,借口疫病蔓延難控,要放火燒山處理山上的染病百姓。順道,了結缈日峰上這些不受他控制的武林高手和魔教教衆。”

  小春心肝一顫,那還得了,這麽下來不單是無辜百姓,所有人都活不了。

  “我已調百人鐵騎前來,但鞭長莫及,要下得了這山等他們前來接應,才有機會和敬王一決高下。”雲傾說。

  “你恢複記憶了!”小春驚喜道。聽得雲傾提起百人鐵騎,那是雲傾私下培養的軍隊,個個武功高強,但中了子蠱失去記憶的他並不曉得這些軍隊的存在,今日提起,便是子蠱毒性退去大半,不再壓制雲傾的記憶了。

  雲傾淺淺地笑。“嗯,記起你了。”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語中卻包含著無限柔情。

  小春不知怎麽地眼眶竟紅了,鼻子好酸好酸。

  他本以爲即便雲傾一輩子不恢複記憶,自己也不會怎樣,日子照過罷了。可當雲傾這麽對他笑,對他的所作所爲既生氣又無可奈何,心裏頭記著承諾過不傷他的誓言,這一切加起來,才是原本的雲傾。

  他們之間幾度風風雨雨,所經曆過的那些傷那些痛,到後來全凝成了情、結成了愛,失去任何片段都不能。尋回了,兩人之間才是完整。

  小春紅著眼笑著凝視雲傾。

  雲傾靜了半晌,看著易容成蘭罄模樣的小春,後說:“這張臉看了實在令人怒火中燒……”他一個反手,將人皮面具撕了下來。

  “欸!”小春皺了下眉,不過一會兒又恢複平日嘻皮笑臉的討打模樣,開心地說道:“幸好吃了祛痛丹,不管你怎麽撕,我一點都不痛。”

  “來了!”雲傾忽擡起頭望向對岸。

  “小七,你和他還眞是惬意啊!旁邊殺成那樣,兩個人都還能談情說愛?”

  突然一陣聲音從對岸傳來,小春順著雲傾視線看去,發現對面不知何時已讓身穿皇軍胄甲的軍隊包圍,且前排一排火弓手搭起火箭,瞄准缈日峰平台上拼得你死我活的武林群雄。

  而皇家軍隊的帶頭人——敬王東方齊雨,則好整以暇、輕裘緩帶地背著手,在橫空的烏鋼索上踱來踱去。

  “小寒,”小春扯了扯內腑重傷,正安靜在一旁運功打坐沒出聲的韓寒。“把趙大雄架過來,快點!”

  韓寒睜開眼,雖不明白小春有何意圖,卻也立即起身尋那武林盟主去。

  “東方齊雨,我兩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這麽做是什麽意思?”雲傾放聲道。

  “呦,小七,哥哥今兒個可不是針對你來的。聖上降旨,命本王南下消滅瘟疫,爲了達成皇命,本王這陣子是夙夜匪懈不得休息,好不容易把得了瘟疫的病人都給集中起來醫治,哪知疫病不但沒有停止擴散的迹象,反而鬧得更嚴重。禦醫進言,若要徹底滅絕大疫,需用火焚,焚盡一切外邪,這瘟疫便會停下來了!”

  齊雨再道:“百般考慮下,本王決定火焚燕蕩山以絕瘟疫。這山上每個人都染上疫病,一個也逃不得。哥哥其實眞舍不得你,但是沒辦法,皇命不可違,你乖乖地待在那兒等火燒過去吧!”

  齊雨跟著望向小春。“至於你,趙小春,本王知你身爲藥人百毒不侵,自是不會染上疫病,念在相識一場,給你條活路走,本王數到三,你立刻過來,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不再。”

  韓寒這時揪來了趙大雄,小春一見這病秧子還滿臉倦容,看來是毒剛清就迫不及待報仇,領軍闖上缈日峰的。

  “趙小春?你找我做什麽?”趙大雄沒好氣地道:“當日你倆傷我愛徒,害他們差點斷命,這帳我都還沒和你們算,今日又來阻擾群雄圍剿魔教妖孽,到底是何用意!”

  趙大雄同小春說這番話時,眼睛是看著對岸火弓手的,其他人和這趙大雄一樣,邊打邊注視著對面的舉動。

  魔教、朝廷、江湖正道,三方向來水火不容。朝廷管束不了正道,正道容不了魔教,魔教四處燒殺擄掠被朝廷和正道視爲眼中釘,如今情勢危急,所有人都聽見齊雨方才那番話,今日敬王恐怕是利用滅疫的借口,要趁機將他們兩方一起收拾。

  小春對趙大雄說:“剛好,我便想講講你那些愛徒之事。”

  小春笑得眼彎彎,雲傾喜歡他這模樣,忍不住便摸了摸小春的臉龐。

  “乖,等我一下。”小春啾了雲傾嘴角,看得趙大雄眼發直。

  “嗯。”雲傾低應了聲。

  齊雨在對岸喊完一次“一、二、三”,又吼了一次“一、二、三”,可小春壓根沒理過那人。這世上說話不算話的人挺多,東方齊雨是一個。

  “我的愛徒怎樣?”趙大雄瞪大雙眼看著小春。

  “你也見著如今情勢,此地孤立無處可退,唯一出路便是前方兩條烏鋼索棧,八大派和烏衣教若不暫時休兵共謀出路,那火弓手一放箭,缈日峰上誰都別想活了!”小春雙臂環胸,站無站姿,抖著腳說道。

  “武林正道不屑與邪魔歪道爲友,我們就算葬身火海,也不會聽你的,誰知你有什麽詭計!”趙大雄防備地看著小春。

  “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小春輕哼了聲,放聲道:“華山派的弟子聽著!”

  打鬥中的華山弟子刷刷刷地回過頭來,每一個都是面如疑脂、清秀俊美,還有些年紀小些的眉目如畫,冰雪可人。

  小春朗聲道:“你們師父日前中毒命危時對我說了件事,他辛苦了一輩子,卻沒遂心願便得下地府。今日雖是劇毒已解,一日爲師終身爲師,你們師父的心願,當徒弟的自然得幫忙。華山派弟子聽清楚了,趙大雄這輩子有件憾事,那就是他含辛茹苦把你們養得這麽大、這麽好,卻始終沒能一親芳……”

  小春還沒說完,大嘴巴隨即被趙大雄搗住。

  趙大雄震驚地說:“你怎麽會知道,不可能的,我從沒對別人說過!”

  小春笑著拉開趙大雄的手。“你答不答應?”

  趙大雄面色沈重地思量幾番後,沈痛地點頭。“好!但我輩止手,魔教教衆又豈會善罷干休?”

  “簡單,”小春使了個眼色,“敬老尊賢,您先!”

  對岸等不到人過去的齊雨一再跳腳,最後發了狠,第一波火箭朝著缈日峰射來。山上風勢強大助長火勢,箭一射中大殿,便迅速燃燒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趙大雄朝著厮殺中的人大喊:“各路英雄,請立即住手!”

  小春隨後立刻道:“烏衣教弟子聽命,全都不許再打!”

  一些人停手了,一些人困惑非常,喊道:“盟主!”

  小春看了趙大雄一眼,笑了笑,搶了先機說:“如今大敵當前,烏衣教決定與趙盟主議和,先度過眼前危機,其余細節與歇戰盟約簽訂,日後詳談。”

  見烏衣教弟子還有些不服想反抗,小春從懷裏掏啊掏,掏出了系著桃繩的烏木令,高舉說道:“見烏木令如見掌門,烏衣教弟子膽敢抗命!?”

  火箭又射了第二波,一根朝著小春面門而來。

  小春身旁的雲傾摟住他的腰將他帶開,而這時小春還自顧自地喊著:“烏衣教弟子聽命,保命要緊,自個兒想辦法過到對岸,別纏鬥,迅速離開。”

  另一邊的趙大雄也下了同樣的命令,臨走前瞧了小春一眼,突然道:“我派弟子說林央帶人回來爲我解毒,莫非那是你?”

  小春勾起嘴角,但笑不語。

  缈日峰上的人腳踏烏鋼索棧,淩空穩穩朝對岸而去。

  火弓手發出的火箭被他們輕易格開,這些人個個是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對付幾把火箭尚堪有余。

  “把烏鋼索砍斷,叫他們插翅難飛。”齊雨下令。他已經給過趙小春機會,是趙小春自己不要命的,怪不了他。

  小春立刻對雲傾說:“你先帶蘭罄過去,我進去找沃靈仙。”

  雲傾回望燒得炙烈的烏衣大殿,“別管那人了,要走一起走,火勢這麽大你怎麽能夠往裏面跑,萬一燒著了你怎麽辦?”

  “蘭罄一直執著沃靈仙必有原因,他是養蠱人,拔蠱關鍵在他身上,只有他才救得了你,我定得進去!”小春說著便要往著火的大殿跑去。

  “不許去!”雲傾猛力抓住小春的手臂。

  “雲傾,他是你活命的唯一機會!”小春大吼,不懂雲傾這時和他爭執什麽。

  兩人拉扯爭吵的同時,蘭罄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覺得頭有些暈,拍打了幾下,卻突然發覺什麽紮著他讓他難受,最後,他找到原因,慢慢拔出百會穴上截斷他爆湧內力的七寸長針。

  蘭罄盯著金針看。吵得面紅耳赤的人突然停了下來,他們發覺蘭罄醒了。

  “師……師兄……”小春小小地叫了聲。

  蘭罄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橫入其中,抓著小春的臉直瞧,雲傾想要動手,卻被小春劫住。

  ‘不要!’小春無聲地蠕動雙唇,懇求地看著雲傾。蘭罄是唯一能救雲傾的人,他不能,也不想讓雲傾傷他。

  “你是誰?”蘭罄盯著小春的臉,仔細地瞧。

  “哥哥,我是小常啊!”小春試探說道。

  “不對,你是趙小春!”蘭罄突然大喝了聲。

  “對對對,我是趙小春。”小春從善如流,現在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刺激這個再度經脈逆行神智錯亂的人。

  “你是趙小春,那我又是誰?”蘭罄露出疑惑的神情。

  “呃……”小春說:“你是蘭罄……”

  “不對!我是趙小春,你才是蘭罄。”蘭罄忽然大吼了起來:“蘭罄,你易容成我的模樣作什麽,又想害我了嗎?”

  小春心想糟了,大師兄今天瘋得有夠徹底,連自己是誰都混亂了。

  烏鋼索在對岸齊雨的一聲令下,幾乎被斬斷,先行脫困的群雄們與烏衣教弟子合力對付朝廷大軍,從缈日峰過去的人越來越多,烏衣殿前的人也越來越少,大殿火勢猛烈燃燒,高溫烤得人臉都疼了。

  “別同這混帳羅唆,烏鋼索若斷,誰也離不開這裏,你快與我走!”雲傾冷著張臉抓住小春的手將他帶離蘭罄身邊,只要一遇上與小春安危有關的事,他便不會退讓,要小春依他所想行事。

  “雲傾,你做什麽,放開他!”蘭罄突然出手將雲傾與小春隔開,他望著雲傾苦苦哀求道:“你爲什麽不放了他,爲什麽要斷他雙手、廢他武功,你忘了在那兩年半裏,他對你多好了嗎?”

  雲傾一愣。

  “從神仙谷帶出來的百憂解沒了,他守著誓言替你制藥,不讓你有事。知道你一直不開心,他千辛萬苦找來桃花,討你的歡心。那桃花、那桃花叫眼兒媚,長於南海之濱,多難弄得。可是你爲什麽總是漠視他的心意,爲什麽三番兩次要置他於死地?他對你這麽好,你卻從不領情?”蘭罄朝雲傾低吼著。

  分不清楚說的是別人還是自己,蘭罄當自己當得累了,想愛的人總是得不到。蘭罄羨慕自己的小師弟,得到這個人的心。

  小春怎麽不明白蘭罄的想法,他紅著眼眶拉住蘭罂的手,說道:“別說了師兄,別說了。你要的沃靈仙就在烏衣殿內,和我去找他吧!”

  小春回望有些怔愣的雲傾。這人今日才親耳從蘭罄嘴裏聽見這些事,雲傾其實也不是沒感覺的人,只是蘭罄的感情藏得太深藏得太好,雲傾難以發覺。更何況蘭罄最初不說分由便朝雲傾下毒,才在一開始便讓雲傾討厭上。

  這兩個人,一個不懂愛,一個愛了卻不說,才弄到今日地步。

  蘭罄卻甩開了小春的手,直逼雲傾道:“你以爲,我是眞心喜歡你的嗎?若不是你中了毒要我替你解毒,我怎麽會留下來?你裝可憐打動我,吃定我心軟離不開你,其實我出谷本來就是要帶師兄回神仙谷去的,是你百般阻撓,限制住了我。你以爲我眞的愛你嗎?不,我只是可憐你,可憐除了我一個笨蛋之外,再也沒人會愛你!”

  雲傾聽進了蘭罄的話,猛地望向小春。他不明白這些情情愛愛究竟爲何,可蘭罄想必比他知道多一點,比他更明白小春想法多一點。

  小春愕然,對蘭罄這番話有些吃驚。

  “他說的是眞的嗎?”雲傾問:“你是因爲可憐我,才留在我身邊?”

  小春張口結舌。“……不……當然不是……”

  “不是?不是的話你爲何說話猶豫躊躇?”雲傾忍不住朝小春低吼,壓抑的聲音,吐露著他的不安。“趙小春,你敢說你留下來,不是因爲可憐我?”

  雲傾想起他們定情的那晚,小春抱著他躲避敬王的追兵,他毒發難受,小春爲他運氣舒緩。那夜,他對小春說了自己的事,親生母親下毒想毒死他,他獨自一人長大,從沒人關心過他,在他的生命裏只有陰謀詭計、兄弟仇殺。

  他不懂情愛,不識常人情感,他以爲天下間人皆汙穢,從無世事好留戀。

  直到遇見了小春,直至遇見了這一彎春水。他才明白有人愛的好,他才慢慢懂得對人好。

  然而原來一切都是假象?

  原來小春只是可憐他,才會留在他身邊。

  “你別哭啊……”蘭罄突然緩聲說道:“我就只喜歡你這張漂亮的臉蛋而已,哭了……就不美了……”

  “我拜托你別再說了!”小春一拳朝蘭罄揮去。“奶奶的才不是你講的那樣,別亂說了,你這走火入魔也不忘離間別人感情的混蛋!”

  蘭罄接下小春的拳頭,一轉,喀搭一聲竟是腕骨碎了。

  小春皺了眉。好在,一點都不痛。

  “你這混帳,放開他!”雲傾雙眼通紅,臉龐上猶有未乾淚痕。他朝蘭罄擊去,分開蘭罄與小春。

  平台上只剩他們三人而已,對岸殺聲不斷,金戈齊鳴漫天作響,火弓手射出油包,油包碎裂沿著缈日鋒上的烏鋼索燒到燕蕩山那頭去,最後幾名來不及過橋的烏衣教弟子慘叫了聲全身著火掉入萬丈深淵,缈日鋒上釘入地面的烏鋼索也因爲之前過棧人數衆多與拉扯,而漸漸拔離深陷的石地。

  “飛棧要斷了,你們趕快過來!”韓寒扯著喉嚨朝小春他們大喊著。

  這時烏衣殿傳來內殿崩塌的聲響,伴隨著男人淒厲的嘶吼聲。

  “糟,是沃靈仙!”小春顧不得其他,回頭便要往火窟裏去。

  哪料雲傾抓住小春的腰帶,猛力將他帶了回來,說道:“我去,你先離開這裏!”

  “不行!”小春心頭抽了一下。

  “我不想你有事。”雲傾頓了頓,原本凜冽緊繃的聲音放緩了下來。他撫著小春面頰,蘭罄那些話還讓他有些顫抖。他低聲道:“無論你是不是可憐我,我心裏還是只有你一個。這裏太過危險,我怎麽能任你胡亂闖,好不容易才找著你,你不能有任何意外。那個人,我去找,你……聽話……先離開……”

  雲傾聲音越放越溫柔,到最後竟已是低低絮語。

  “險地我闖,危難我擋,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余任何事,都由我來替你完成。即便你只是……”再也說不下去,雲傾一掌拍在小春背上,帶著七分巧勁與三分溫柔,在不傷害小春的情況下盡全力將他打上烏鋼索棧。

  小春安然落在索棧三分之二的位置,猛然回頭,只見雲傾靜靜地看著他,那冰寂的面容難掩哀傷,空蕩的眼神除了映入自己,再沒有其他存在。

  “不是……”小春突然明白雲傾那欲言又止的是什麽,他放聲大喊:“我不是可憐你,我是心疼你!”他在漫天火光間嘶吼落淚:“我趙小春一生一世就愛你東方雲傾一人,不是誰的三言兩語就能改變。東方雲傾你給我聽清楚,我這生這世愛著你、心疼你,不想離開你……我不許你胡亂想……不許你聽那人的話……”

  雲傾背過小春,與蘭罄交手。

  著火的索棧燒得通紅,火苗從鞋底開始延燒,小春心慌意亂什麽也沒發覺,只想著要回到雲傾身邊,再說更多更多的情話給雲傾聽。他的小醋缸愛操心愛發怒又怕被人嫌棄,他這時怎能獨自離開,讓他面對那場大火和蘭罄那個瘋子?

  小春急忙往前奔去,哪料烏鋼索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重量,竟從缈日峰上生生脫離。失去立足之處,身在兩峰之中,下是萬丈深淵,小春感覺自己直直墜下。

  他奮力使出踏雪無痕足間點在殘索之上,但無論如何拼命,卻還是到不了雲傾那頭。

  心裏一急,氣海翻騰,一口血從他嘴裏生生噴了出來,散在空中,血花點點。

  忽然烏鋼素抖動,鎖鏈相擊之聲傳來,小春腰間被勁力拉扯回繞的殘索末端卷入吸住,而後整個人被用力往對岸拉去。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他睜大雙眼看著雲傾奔入熊熊大火的烏衣殿中爲他救人,蘭罄不肯輕易放過他,尾隨著他闖入大殿內。

  一黑一白的身影消失在紅得刺目的烈焰當中,而後漫天巨響傳來,建在缈日峰上巍峨聳立的烏衣殿禁不起祝融肆虐,在大火中整個垮了下來。

  熾熱的火一下子竄上天際,燒紅了天空。

  “不——”小春放聲哭喊。“雲傾——”

  他狂亂地想往前衝去,卻忘記眼前再已無路,徒有斷崖深壑將兩人生死相隔。

  一步踏空,韓寒急忙將小春拉回。“你瘋了嗎?”他拼命拍熄小春腰間因炙熱烏鋼卷繞而生出的火簇,卻怎麽也擋不住這人不顧性命往前衝的舉動。

  “雲傾還在那裏,放開我,讓我過去!”小春奮力喊著:“放開我,他還在那裏!”

  “趙小春,你要過去,會連你自己也活不成!”韓寒怒斥。

  “別管我,他要不能活,我活著做什麽!”小春失去了理智,不顧一切地便要往懸崖踏去。

  突然他身子猛地往前傾,狂嘔一口鮮血,又再一口鮮血。以藥力強壓的傷勢早遠遠超過了身體所能負荷的程度,藥效退去,劇烈疼痛撲天蓋地襲來,他四肢逐漸癱軟,可是卻仍不肯放棄,做著徒勞無功的掙紮。

  “放開我……”小春朝著缈日峰哭吼著,淚水彌漫他的雙眼,雲傾明明就離他這麽近,咫尺之距,卻若天涯。

  “小寒你放開我……讓我去找他……他和我大師兄都在裏面……他們兩個都在裏面……不救他們……會死的……會死的……”

  嘔出了第三口血,韓寒攬著小春的手也顫抖了起來。他的手臂上全是小春嘔出來的血,看著傷重的他伸著手仍想往對岸去,心裏疼了起來。

  “烏衣殿已經塌了,你再過去也是無用……他們兩人……他們……”韓寒言語哽咽,說到最後竟無法言語。

  “雲傾……等我……我就過去救你……等我……”小春的身軀漸漸軟了下去,直至強烈暈眩襲來,將他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當中。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兩個人,再沒有出來過。

  第八章

  小春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從床上挺身坐起,因這猛烈動作帶到傷口,胸口傳來的強烈劇痛疼得令他彎下腰,他咬緊牙關冒出冷汗。

  緩緩吐了幾口氣,察覺身旁有人,他轉頭望去。

  狹窄的房內五個黑衣人單膝下跪,一直侍在小春床前。

  “烏衣八仙見過教主。”那幾人說。

  “這是做什麽?”小春按著疼痛的胸口虛弱地說:“若是因爲我拿了塊烏衣令發號施令,那眞是對不住,烏衣令我們師兄弟每人都有一塊,你們教主的那塊是串黑繩的,我這塊串桃繩,根本不一樣……”

  小春一下子講了太多話,忍不住咳了兩聲,這一咳又帶動傷口,痛得他皺起眉頭。“……當時情況危急我才亮那塊騙人……別朝著我喊什麽教主。要叫教主,找你們蘭大教主去……”

  講到蘭罄,小春一愣。

  這時他看見靳新仰頭直視他道:“前教主遺令,此番回燕蕩山若有任何意外,要屬下與烏衣八仙齊心侍奉新任教主,協助教主早日掌管烏衣教。”

  “你在胡謅些什麽!”小春倏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他忍痛彎腰穿好鞋子,連外衣也不披,便朝門外走去。“師兄哪會有什麽意外,要讓他知道你咒他,看他不整死你!你們別……咳……別半路亂認教主!”

  小春打開門,穿過小徑便要再往燕蕩山上去,這裏他認得,是七師兄之前帶他來替趙大雄醫毒的地方,此處就在燕蕩山山腳下,他得趕快回到飄渺峰去,雲傾和大師兄都還在那裏。還在那裏等他。

  小春慌亂地往前走,直到被一雙鐵臂攔了下來,用力拘住。

  “小春!”小七困住小春。

  小春擡頭,狠狠地瞪著小七。“攔我做什麽?”

  小七嘆了口氣,“你內傷極重,胸骨又斷,不在床上躺著好好休息,跑出來亂竄,還問我攔你做什麽?”

  小春突然揪住小七的衣襟。“七師兄,帶我上燕蕩山。”

  小七別開臉,說道:“火滅後我就立刻派人過去搜了,如果有消息……絕對會第一個告訴你的……你乖乖躺著別亂動。你傷勢不輕,吐了那麽多血,大夫還以爲你救不回來了……別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我是藥人,藥人沒那麽容易死。”小春低吼。“你不帶我上去,我便自己上去。”他扳開小七手臂往外闖,結果才幾步路的距離,一陣暈眩襲來令他不支倒地。

  小七連忙將他扶起。“藥人也是人,是人就會死,別以爲我不清楚你這些年是怎麽過,就算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這樣罔顧性命的糟蹋!”

  小春的唇抖了抖,聲音軟了下來。“我知道是我不好,做了很多錯事,可是雲傾現下生死未蔔,我怎麽放心得下。”

  “七師兄……”小春紅起了眼,抓著小七的衣襟越來越緊,他用著殘余的氣力拼命懇求,指節握得都發白了。“七師兄,求你讓我去,一刻見不到他,我的心就懸著一刻,安心不下……你讓我去見他……他還在等我……”

  小春哽咽地說著:“讓我去見他……”

  小七心裏頭不忍。曾幾何時這個意氣風發的小師弟竟也弄成這副模樣,臉色白得跟鬼一樣卻不顧自己,只想著那個人。

  小七搖頭嘆氣,最後只得吩咐門下弟子擡來轎子,送小春上燕蕩山。

  缈日峰上風勢依舊強大,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烏衣教如今只剩一堆枯焦殘骸,其余什麽也不剩。

  兩岸搭起了簡便飛棧,兩人過到缈日峰後,小春望著被清出來勉強可看到地面的大殿,便往前奔了去。

  小七緊緊跟隨在小春身後,發聲問著周圍浮華宮的弟子:“找到沒有?”

  一名弟子走向前來。“禀告副宮主,一共翻出三十一具女屍,四十二具男屍。”

  小春聽到當下腳便是一軟,而後又咬牙強站了起來。他顫聲問:“在哪?”

  那名弟子領著小春走到兩排燒得面目全非無法辨識的屍體前,小春深吸了幾口氣,咬牙蹲下,一具一具仔細翻看。只要察覺正在看著的那具屍體不是雲傾,他心裏便不由得燃起小小希望,雲傾不在這些人裏面,雲傾還是活得好好的。

  認到了最後一具,沒有雲傾,甚至也沒有蘭罄,可他卻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缈日峰獨立於燕蕩山之上,周圍是深谷,萬丈之下爲寒潭,難道雲傾掉入寒潭中了嗎?

  還是仍被壓在這堆破瓦頹垣中痛苦不堪。

  小春有些恍惚地站起來,頭轉了轉,走到一堆焦黑的梁柱前,徒手開始往下挖。

  從崖上那麽高摔下去,肯定活不了的,所以雲傾應該會是在這裏,還被埋在底下,還等著自己救出他。

  可是余滅的灰燼仍殘留溫度,火都熄了這麽久,竟還會燙手,雲傾他們在這大殿裏的時候究竟是多燙多熱?那麽大的火,又有誰會活得了呢……

  “欸……”小七嘆了口氣,不忍再看下去。

  就當他想把這八師弟拉起來,要他別再挖了的時候,後頭遠遠地傳來一陣聲音。“這裏還有條通道沒搜到,先過來這邊!”

  浮華宮的弟子隨即往烏衣殿後方走去。

  “禁地的密室!”小春突地站起來,抹了把臉上淚痕,灰燼弄得他整張臉烏漆抹黑他也沒察覺,只是拼了命地一勁往後面發現通道的地方跑。

  禁地離烏衣殿有段距離,四面皆爲石壁大火燒不起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或許雲傾和蘭罄躲到了那裏面去!

  即便如今傷重不能動氣,可小春全然不顧,施起輕功躍過每一個人,硬是擠開擋在洞口的浮華宮弟子,竄入了烏衣教的地底迷宮。

  “雲傾,雲傾你在哪裏!”小春焦急地放聲大喊。地底的風吹起來,帶著令人流汗的灼熱溫度,小春劇烈咳嗽著,撫著胸,一處一處仔細找尋。

  終於,在打開最底下那間石室時,他看見了、看見了雲傾……

  小春愣愣地站在門口,整個人完全呆滯。

  雲傾倒在角落裏,旁邊是靈仙,他的手緊緊攬著靈仙的腰帶,在最後一刻仍不放手。

  雲傾月牙色的衣衫除了幾處土灰,其余幾乎被燒得殘破。

  原本天仙似的臉蛋左邊臉龐面目全非,遺留大火肆虐的痕迹,扭曲發黑。

  他那雙潔白修長的手指,也全都變了樣。

  靴子燒毀了,露出焦黑的腳底。

  胸口,似乎沒有起伏了。

  小春掩著嘴,在門口拼命地望、只敢拼命地望。

  他希望一下下就好,只要一下下就好,無論等待多久的時間,只要讓他能看見雲傾胸口的起伏。

  可是……沒有……等了好久……一下也沒有……

  “雲傾……”小春嗚咽出聲,渾身發軟雙膝著地。

  他的眼死命地望著那已無呼吸之人,眨也不肯眨。嘴裏的嗚咽再如何努力壓抑也止不住溢出,胸口撕裂般地難受,淚水彌漫雙眼,劃過染灰的臉龐,滴落地面。

  “雲傾……”

  “雲傾……”

  蜷曲在地上的靈仙突然動了動,緩緩清醒過來,發出細如孩童般的哭聲。他的腦後濕潤,蜿蜒而出一條血河,身上燒灼的傷痛著,令他痛苦而無助地哭泣著。

  小春那一刻間,只想殺了自己。

  雲傾惦著自己的話救出靈仙,卻因此葬送了性命。

  是他害死了雲傾。

  他害死了雲傾。

  渾渾噩噩帶回雲傾屍身,小春將自己關在房裏,與雲傾一起。

  他將雲傾放在榻上,自己縮在雲傾身旁,抱緊雙膝,注視著雲傾毀去的臉龐。

  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雲傾不會這樣。如果不是想救蘭罄和靈仙離開火場,雲傾不會送命。

  當他在密室看見雲傾時,雲傾手裏還緊抓著靈仙的腰帶,至死都不肯放手。

  是他不好、是他不好。若非認識了他,雲傾可能還逍遙世外,在京城安安穩穩地當他的端王;若非認識了他,雲傾也不會百般痛苦,說出喜歡上人很可怕的話;若非認識了他,雲傾哪會就此命喪,成爲一具冰冷的屍體。

  “爲他生……爲他死……爲他牽腸掛肚一輩子……”小春喃喃念著,空洞的雙眼裏只有一抹死灰,再也看不見昔日璀璨光華。

  淚水突如其來又掉落,他咬牙,告訴自己不能如此軟弱,自己若是哭哭啼啼個不停,又哪能讓雲傾走得安心。

  可卻在凝視著雲傾盡毀的容顔時,悲怆翻湧而上,止不住嗚咽,哽咽出聲。人已死,再也喚不回。哭又有何用,然而傷心欲絕豈是心中想忍,便可無視而過。

  抱膝待在雲傾身邊不知過了多久,直至眼眶紅腫滿布血絲,淚乾了再流、流了再乾,小春才勉強自己離他去做該做的事情。

  雲傾生性好潔,不能任他這般上路。他跌跌撞撞地飛奔出去,燒了一些熱水端回房裏,有些人想幫他的忙,卻都讓他躲開了去。雲傾不喜歡讓人接近,不喜歡染了別人氣息的東西,所以一切,他都要親自來,否則雲傾可會生氣。

  他的美人,醒著的時候,脾氣可是很大的。

  回房上榻,小春小心翼翼地解開雲傾的衣裳,擰了布巾一寸一寸擦拭,然而忙碌的雙手卻在發現從雲傾懷裏掉出的平安符時,僵住無法動彈。

  那是他許久以前給雲傾的,在月老廟求的平安符。保仕途順遂,保姻緣美滿,保身體康泰,保一世平安。保了這麽多,卻沒保得住他雲傾性命。

  小春執起那平安符放進自己懷裏,牙深陷入嘴唇裏,仔細擦拭雲傾身上髒汙,一心一意全放在雲傾身上,他要讓雲傾了無牽掛,好好的走。

  小春溫柔而沙啞的聲音低低地在空蕩的房中響起:“趕明兒個,我去吩咐件白色衣衫幫你換上,你比較喜歡月牙色而不是全然素白,我會替你挑好……跟著再去買幾籠又大又白的大王包子,放在你身旁……讓你上路可以帶著吃……”

  小春又狠狠咬上自己的唇,然而無論如何忍耐,閉起眼睛、搗住眼睛、壓住眼睛,眼淚就是不停掉,不停掉,怎麽也無法止住。

  他眞的失去這個人了。

  失去這個一直以來圈著他、管著他,但同時也是深深愛著他的人了。

  再也聽不見這人用咬牙切齒的語調,忿忿喊著趙小春這個名字了……

  他的雲傾……

  呆然坐在房裏半個晌午,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情沒做,小春猛地回過神來。

  他翻出一瓶帶著芙蓉花香的白色膏藥,沾了一點,輕輕地在雲傾臉上、手上、每一個遭受火焚痛楚的傷口塗開來。

  小春低聲說:“這是我最新制成的膏藥,名字就叫‘回春膏’。功效神乎其神,能去腐生肌、藥到回春,鶴發雞皮者能重回青春美貌,火焚毀者,也能容貌再生。這藥本來是想給你用的,你也曉得我長得慢,過幾年都還會是這個模樣,怕你到時嫌棄我,於是便做了這藥。這藥抹上後便會和我一樣老得慢……然後我們回神仙谷去……你捱著我、我捱著你……你慢慢變老,我慢慢陪你老……”

  小春眼眶又紅,他歇了一下忍過去,才繼續爲雲傾塗抹膏藥。

  人已死,藥效無法入體催動新肌再生,可這藥好在有防腐之效,屍體腐去掩入黃土之前,他想能多久便多久,好好地再看看雲傾。

  他貪戀著雲傾,只要望著他,就能想起雲傾對他的好,爲他付出的一切。

  這個人,是一世也看不夠的。

  就當小春細心爲雲傾塗藥時,屋外原本一直沒停歇過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到令小春整個煩躁起來。

  “……敬王……該殺……”

  “……烏衣教……留不得……”

  “……得饒人處且……”

  “……殺……”

  爭執聲不斷,令人不得清靜,小春本就頭痛欲裂心緒躁亂,被外面那些吵雜人聲一催,胸口一陣激蕩,幾番運氣也平複不下來。

  小春下榻怒氣衝衝地往聲音來源而去,入了幾步之遙的大廳,開口劈頭便吼道:“你們這些人吵什麽吵,死了那麽多人還不夠,現下又要幹什麽,殺誰?誰要殺人?想殺人的站出來,老子一刀先了結了他!”

  突然間大廳裏的人都靜了。

  小春這才瞧見武林盟主趙大雄坐在廳堂大位上,旁邊或站或坐幾個人有些還是他相熟的朋友。

  小七雙臂環胸站得老遠,想必是不想瞠這淌渾水;韓寒和穆襄在一起,身旁還多了塊礙眼的紅布溫玉;幾年沒見的鐵劍門叔侄也在,小侄子掌門還是黏在大胡子叔叔旁邊,兩人神色凝重地朝他拱了拱手;烏衣教的大靳小靳兩兄弟則守在門口,一見他便恭敬地喊了聲:“教主。”;還有幾個不認得的,小春淡淡瞥了眼,沒去注意。

  小春從火場出來後邋裏邋塌披頭散發又滿臉灰黑,只有一雙眼睛被淚水洗過因而明亮得駭人。他睜著那雙眼,在瞧見被綁縛在柱上任人指點的小四時,眼裏一陣陰厲,怒火翻江倒海而來。

  他走到小四面前,反手便是一巴掌。那掌帶著深厚內力,打得小四當場口吐鮮血。

  “雲傾怎麽說也是你弟弟,你如今一把火燒死了他,滿意了?”小春如被激怒的野獸般,憤恨低吼著。

  齊雨哼了聲別開了臉。“你一入銘城本王便立刻找人命你過來,是你不理會。燕蕩山上到處都是瘟疫患者,本王除掉這些人有什麽不對?況且你強闖燕蕩山,才使小七落得如此下場,怨誰!”

  “殺人就是殺人,什麽借口都是殺人!”小春怒視齊雨,說道:“你放火燒山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他們的親人從此以後該如何?失去至親至愛,以後又該如何活下去?”

  “本王管你如何活下去!”齊雨也動怒了。“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爲什麽我就不行,爲何你偏要小七?我也喜歡著你,可你從來不正眼看我是什麽意思!”從本王的稱謂回到了我,齊雨失了理智。

  小春如同見到鬼似地往後一跳,瞪大眼盯住齊雨,仿佛他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你喜歡我?”他從來不知道齊雨對他抱著這種感情。

  “趙小春,你是天底下最令我厭惡的傢伙!”齊雨吼道。

  小春神色一冷,低哼一聲,扳開齊雨的嘴,塞了顆藥丸進去。他說:“你之所以不行,是因爲你並非雲傾。”

  小春接著轉頭對在場的武林人士放聲道:“東方齊雨不能死,他是當朝攝政王,身系天下社稷。江湖與朝堂向來兩不干涉,倘若敬王死在這裏,不止家國動蕩,你們更犯上大不敬之罪,讓朝廷有借口發兵剿滅各門各派。”

  趙大雄身爲盟主,率先便開口道:“東方齊雨害我正派弟子死傷多少,又牽連無辜百姓,像這樣一個人留不得。”

  “所以我讓他吃了藥。”小春望向趙大雄。

  “你讓我吃了什麽藥?”齊雨放聲怒吼。

  齊雨突然感覺劇烈疼痛從四肢末稍緩緩蔓延,強烈的壓迫感擠得他幾乎不能呼吸,那一陣陣不停歇的痛楚猶如潮浪翻湧,越來越快、越來越猛,五髒六腑再如刀絞,折磨得他生生慘叫了出來。

  “趙小春最新力作,食心腐骨斷腸丸,若是沒有我的解藥,每日子時發作一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春雙眼綻著幽幽綠光,嘴角噙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冷笑。

  他那餓狼似想將齊雨活活撕裂生吞下肚的眼神,令在場的人背脊發涼向後退了一步。

  小春猛地回頭再望向衆人,沙啞的嗓音聽起來叫人毛骨悚然。“從此以後,這人受控於我。我要他生他便生,我不讓他死,他就不能死。你們以後也不用顧忌他,這個人從此以後算是廢了!”

  “接下來還有什麽問題?”小春環視衆人,最後又將目光轉回到趙大雄身上。

  趙大雄被小春那雙陰森森的眼一看,背脊涼透。

  江湖傳言妙手回春趙小春與毒手谪仙蘭罄師出同門,趙小春行醫救人,蘭罄施毒害人,這兩人當世並稱醫毒雙絕,然而既是同門,趙小春下毒的功夫便不會比蘭罄差,見之前無論如何不肯求饒的敬王竟哀嚎成那樣,趙大雄手心都冒汗了。

  小春說:“剛才我好像聽見,有人說烏衣教留不得?”

  趙大雄深吸了一口氣,怎麽說他也是武林盟主,氣勢上絕對輸不得這個毛頭小子。他正色道:“烏衣魔教近幾年來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教主蘭罄殺人無數,此次八大派共赴燕蕩山就是爲了剿滅魔教妖孽,不滅魔教,我輩不善罷干休。”

  “你也說了殺人的是蘭罄,其他人不過是聽命行事。蘭罄日前葬身火海也是你所見,他死得連屍體都找不到,所謂蛇無頭不行,烏衣教其余弟子沒了教主,過些日子便作鳥獸散,他們又威脅不了誰,趙大盟主何苦趕盡殺絕?”小春一字一句平穩回道,然而與他冷淡的聲調不同,緊握的手掌一直微微顫抖,並逐漸蔓延至身軀。

  幾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人發覺了小春的不對勁,韓寒拉了拉穆襄的袖子,大胡子緊張地瞧了瞧小七,穆襄說了句:“稍安勿躁。”,小七點點頭表示自己注意到了。

  “魔教便是魔教,即便作了鳥獸散,趙護法又何以見得他們不會繼續興風作浪?”趙大雄眼睛瞪得大。

  “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句話小春方才聽見,這回立刻拿來用。“況且缈日峰一役死傷無數,又何必再添冤魂。要讓那些人死,不啻是爲了贖罪,如今南方大旱民不聊生,瘟疫肆虐死人無數,你要殺他們,不如叫他們將功抵過赈災救民,生比死的好,能多活一個,便是一個!”

  小春情緒越來越激動,話說得也一句比一句快,他面色潮紅,雙手握拳,仿佛趙大雄不答應,他便會一拳毆過去似。

  “救災豈能當兒戲?”

  “莫非人命能被趙大盟主當兒戲?”小春振振說道:“你以爲武林盟主是作什麽用,我以爲該是以武林和平爲己任,而不是挑起事端,冤冤相報!”

  “你!”趙大雄被堵得臉紅脖子粗,往大廳周圍望了一圈,在場居然沒人開口回趙小春一句話,這些人也不知是怎麽了。

  當趙大雄還要開口,小春立刻說道:“或許我叫你那些俊俏非凡的弟子來,告訴他們,他們的師父對他們存了什麽樣的心思,你便會答應?”

  趙大雄臉色大變,咬牙切齒地吼了聲:“住口!你這小人竟幾番威脅我?好,就算正道不繼續圍剿魔教余孽,但趙護法,你可有能耐約束你的下屬,讓他們安分守己,不再危害江湖?”

  小春說:“那得稍後再議。”

  “也就是說你沒辦法了,沒辦法還說這麽多廢話,白白浪費了老夫的時間!”趙大雄惡狠狠地笑了聲。他這華山掌門兼武林盟主聲望如日方中、地位崇高岸然,先前受制於這小賊,他哪吞得下這口氣。

  “我趙小春並非烏衣教什麽人,那左護法也是蘭罄隨意安下,自沒有任何立場約束烏衣教人。今日之言不過是不想見江湖殺戮再起,令生者分離死者哀戚,趙大掌門若爲意氣之爭而拒絕在下提議,那只能說這武林盟主眞是選錯人,選到個屁,行事只憑私欲!”

  “你這蓬頭垢面的臭小子!”趙大雄臉紅氣粗地狂吼,實在憋不住了,他一拳呼向小春。

  “趙盟主請住手!”周圍圍觀者立即出聲阻止,在趙大雄的拳頭揮到小春臉上之前,穆襄韓寒大胡子他們一群人隨即將趙大雄架住。

  小春見趙大雄不得動彈,趁機呼了他一拳,打到他鼻血直流。“你個死腦筋的老匹夫,讓你當武林盟主還不如我來當!”

  穆襄大吃一驚,連忙松開趙大雄,轉而連點小春身上數個大穴。韓寒這時也與穆襄合力扣住小春,硬讓他盤膝坐下。

  “你們做什麽?”小春脾氣上來,想要掙紮卻發覺自己動不了,他又吼又叫,雙目赤紅,瞪得都快凸出來。“剛剛這小子跑出來,就覺得他眼神怪怪的。果然……”抓著趙大雄的林央嘆了口氣。

  “收斂心神、心無旁骛,你眞氣行岔,筋脈逆轉,有走火入魔之相。”穆襄雙掌貼著小春後背,韓寒固守小春前方,分別輸眞氣替小春導引體內混亂氣息。

  小春這才漸漸冷靜了下來,還在想自己怎麽那麽激動,原來是出了岔子。

  收拾紛亂心緒,專心行氣後。又過了好一會兒,小春仰頭睜著大眼,看著站在周圍憂心注視他的幾個人。

  意識有些恍惚,無法維持清明,小春氣息變弱,視線掃過來又掃過去,最後停在小七臉上。

  “七師兄……我胸口怎麽那麽痛……”小春的聲音有些疑惑有些哀怨。

  “因爲你胸骨斷了。”小七開口。

  小七這一回答,廳堂上所有人刷刷刷地,目光全移到他身上。

  “格老子的,央小子你和趙少俠師出同門?”鐵劍門的大胡子意外非常。“怎麽俺們認識了這麽久,你從來沒說過?”

  小七臉上一陣黑,刷地打開鐵扇掩住半張臉,一時脫口回答小春的話,沒想到竟讓自己露餡了。

  他乾咳兩聲,說道:“救人要緊,這些日後再說。”一個大師兄是魔教教主,一個小師弟終日招惹是非,他恨不得全天下沒人知道他是神仙谷出來的,又哪會自曝身家惹麻煩。

  這時小春輕輕地晃了一下,而後噴出了一大口血,前方替他歸導眞氣的韓寒被小春弄得滿頭滿臉都是血,卻沒有嫌惡之情,反而松了口氣道:“瘀血吐得出來,就表示沒事了。”

  “小寒,我懷裏有塊牌子……”小春頭昏眼花地,強忍著不適,低聲道:“你拿去,接管小四的軍隊、糧饷和赈銀,穆襄那裏有我手寫的除疫藥方……他知道該怎麽做……”

  跟著小春眼前一黑,便厥了過去。

  韓寒接住小春,讓他倒入自己懷裏。伸手一摸,掏出塊黃澄澄的牌子,上雕九爪金龍,刻有“如朕親臨”四個大字。

  韓寒手一抖,現給面對著他的穆襄看。穆襄則很自然地望向武林副盟主“林央”。

  小七黑著臉說:“幹啥看我,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有這東西。”

  夜很深,床旁圓桌上燃著的燈蕊爆了聲響,睡不安穩的小春一驚,醒了過來。

  “雲傾!”喊出聲音後,他有些茫然地望著周圍陌生的環境,而後察覺這房裏沒有雲傾,便急忙地翻開棉被往外跑去。

  外頭烏衣八仙一直守著,小春看了他們一眼,入了隔壁雲傾沈眠的那間房。

  撚起房裏油燈,小春來到雲傾床沿坐下,他拿起擦到一半的回春膏,想繼續自己之前末完的動作。

  接下來該擦手。小春捧起雲傾手掌,瞧那手指像白蔥般又細又長,不過不像白蔥那股味,是淡淡幽香。

  “雲傾,”小春輕聲說著:“趕明兒個天一亮,我就帶你回神仙谷好不好?之前本來就要回去的,只是被耽擱了才一直等到現在。師父看見你和我回去,肯定會很高興。我再到山上替你覓一塊好地方,讓你能見著最美的風景。然後我會在你墓旁搭間草廬,陪著你、守著你,我們一生一世都不分離。”

  擦好了藥,小春蓋上瓶蓋。

  他忍不住伸出手撫摸雲傾的臉龐,說著:“我以爲過了這一次,和師兄做好了斷,便能永遠與你在一起了。只可惜原來人所想的和老天爺安排的完全不一樣。我還以爲照我這性子,多少會比你早走的,還一直想如果又沒了我,你該怎麽活。哪知道這事卻全反了過來,是我害得你比我早走一步……”小春抹了抹臉,吸了吸鼻子,手又放回雲傾臉上,低聲道:“對不起……我害慘了你……對不起……”

  小春凝視著雲傾的容顔,努力想扯起笑容,讓自己看起來如此淒慘,雲傾在天之靈絕對不會想看見他這樣子,他明白的。

  可無論如何牽起嘴角,還是會一再垮下來,而隨著嘴角垮下帶來的,是流過雙頰,無法遏止的眼淚。

  小春不舍地摸著雲傾的臉,喃喃自語了好一陣子,直到他突然發現雲傾那焦灼隆起的半邊臉與之前相比,似乎消腫了下來。

  還以爲是自己的錯覺,小春一遍又一遍細細撫摸,卻驚訝地發現眞是回春膏的療效,使那被火紋的半邊肌膚有逐漸好轉迹象。

  可……可是人已死,回春膏最多只起得保存屍體之效,哪又能使肌膚再生?

  除非……除非……

  小春立刻搭住雲傾的脈門,仔細切脈。他的手不停地發著抖,怎麽止也止不了,就像當初發現雲傾倒臥在密室內了無氣息時,顫得那般強烈。

  實在不行,小春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罵道:“趙小春你振作點,繼續這麽抖下去,哪聽得了脈!”血絲沿著嘴角落下,他深深吸了幾口氣,再將手指放回雲傾腕間。許久、許久,久到小春幾乎絕望的時候,突然感覺微微一個跳動,出現在雲傾原本該已平息的脈搏之間。

  小春幾乎是尖叫著喊了出來。沒死,雲傾還有氣息。

  可是怎麽會這樣?先前脈相明明就是……

  突然想到雲傾身上的同命蠱,小春將雲傾翻過身察看他背後,那原先有著殷紅蠱迹的突起之處已經不見了。仔細摸索雲傾肌膚,才發現雲傾身上幾處穴道被人以金針封穴,筋脈皆閉,這才陷入假死之狀。

  而那拔出的金針,上頭刻著他的春字,竟是那日封鎖蘭罄筋脈所用的針。

  回想起那日情境,靈仙後腦被鑿,腦髓取出成了癡人,那腦髓說不定便是用來當子蠱解藥。而強拔子蠱,子蠱觸須纏繞心脈,心脈定當受損,這危急之際有人以金針封脈施以援手讓雲傾保持沈眠以免傷重加劇,才造成雲傾已死的假象!

  小春整個人跳了起來,激動莫名。推出來龍去脈後深知如今不是發呆的時候,他還得救雲傾。雲傾還留有一口氣,光是這一口氣,拼了他趙小春的命,他都會把雲傾給救活。

  小春大叫了一聲往外衝去,打開門,朝外頭那五個人瘋了似地狂吼:“你們是不是想我接下師兄的位置,掌管烏衣教?好,我答應,但是首先你們幫我做一件事。這事成了,我便當烏衣教教主!”

  小春把靳新他們全扔進房裏,擡澡盆、將雲傾置放其中,再泡藥澡。

  而後讓靳新與烏衣八仙齊力輸眞氣入雲傾體內,一方護他心脈不竭,一方打通他被金針封死的奇經八脈。

  小春忙上忙下,忙著燒水加熱水,忙著添藥與施針。

  雲傾還有一線希望在,他決不能錯失這僅存生機。

  他必須讓雲傾醒過來、一定得讓雲傾醒過來。

  這是最後的機會。

  從閻王手上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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