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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戀愛咨詢之夜戀篇+雛鳥篇+鍾情篇》第24章
  第一章 人類篇

  漫長的暑假過去,我升上了高中三年級。

  這年夏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多到我這貧乏的腦子沒辦法好好整理。

  我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十八歲少年,除了能和動物溝通。

  這點,令我心存感激,同時也造成我和人類相處的困難。這其中,也包括我唯一的人類朋友,也是形同我養父的John。

  今天仲夏的時候,我和身為保育學者的John,一起去了一趟露營。

  這趟愉快的旅行,卻帶來令我難以預料的結局。我的狼Johnny,也就是由我賦予姓名的朋友,竟然在長途旅行後,對我說它喜歡我,也就是說,它向我告白了。

  我的反應是驚慌失措,因為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生物向我告白。

  老實說,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要外表沒外表、要內涵沒內涵的小鬼,比起我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友人,我常覺得我一無是處。

  而Johnny是只冷靜、英俊,又比我聰明得多的狼,它竟然會喜歡上我,實在令我感到受寵若驚。Johnny是在John面前向我表白的。友人聽完灰狼的話後,只冷冷撇下一句「荒謬」,就開著他的車走了,留下我和狼單獨在森林裏。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它,但Johnny非常善體人意,它對我說:

  「你什麼也不必說,我們狼族與你們人類不同,在下不需要你的回報。在下只是希望表達自己的心意,你是我認定的人,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

  「我什麼都不用做嗎?」

  「除非閣下有了其他認定的伴侶,否則在下會永遠在你身邊。」

  「啊……可是,我不是狼,呃……我不曉得,就是所謂伴侶……」

  「這個閣下儘管放心,選擇一位人類的同時,在下就有心理準備了,在下會陪你留在人類的世界裏,就像之前一樣,反正在下本來也就在人類的世界長大。」

  我目送著灰狼奔入家附近的森林,心中還是亂得很,不單單是因為Johnny,也因為與他同名的友人。

  因為John一直對猛獸很感冒,我和狼這麼親近,我很擔心他會就此不理會我。但令我意外的是,過了一個星期,John竟

  然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家裏,說是要替我補習。

  「你還要通過考試才能升上三年級吧?雖然考試這種東西很無聊,不過如果閑著沒事的話,把高中念完也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友人就像忘記那件事一樣,搬了一大堆高中教材來,我有時真的不能不佩服John,他雖然離開高中很久了,但對高中考什麼卻仍然瞭若指掌,我每次考試都是多虧他才能橕過關。

  我雖然厭惡學校,但對知識本身卻並不討厭,而且跟John一起念書很愉快。

  不過我每次想要提到灰狼的事,友人就會用其他話帶過,不是叫我趕快寫練習,就是說我哪里做錯了。

  而Johnny更是像算好了似的,每次都等John走了才來。

  我就在這樣奇妙的氛圍中,以不算低的分數通過鑒定考,成為三年級的新生。

  這次我破天荒地在開學第一天就去了學校,上了十二年的學,第一次參加開學典禮,覺得有點新鮮,到處東張西望。

  但一想到曾經把狗耳朵割下來,放在我鐵櫃裏的人,可能就在這群人當中,我又忍不住感到反胃,終究沒有橕完整場典禮,就偷偷溜了出來。

  學校有養些小兔子、小老鼠的地方,以前我沒事就會來探望。

  想起很久沒看到那些小動物,我便信步走近鐵絲網。可是我才一打開門,就看到一個人蹲在那裏。

  「啊,不好意思……」沒預期會看到人類,我本能地就想退出來。

  但那個人卻馬上抬起頭來:「誰?」

  他好像比我還驚慌,放下手中的兔子飼料,很快地站了起來。我發現他身上穿著工作服,好像是學校的工友。

  我趕緊說:「我是這所學校的學生,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了,我馬上走。」

  「等、等一下,我、我……」

  他好像要跟我說什麼,仔細一看,那是個年齡比John稍長的男人,整張臉長得很寒磣,一副沒吃飽飯的樣子,表情也畏畏縮縮的。如果不是在學校裏遇見他,我大概會以為他是壞人吧!

  「我、我、我只是要跟你說……」

  我只好耐著性子等他,可是他「說」了半天,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轉身想走,沒想到他手一伸,竟然拉住了我。

  「別、別走……」

  我被他拉得回過頭來,一瞬間與他四目交投,他忽然把目光定在我的臉上,然後叫了出來。

  「Catherine教授?」

  「教授?」

  我呆了呆,那個男人用雙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扳回來面對他。我直覺就想叫救命,但是那個人的眼神很奇特,好像找到失散多年的狗似的盯著我,好半晌才發現我的驚慌,連忙放手。

  「啊……對、對、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男人又補充道:「那個……我、我不是壞人。」

  「喔……」

  「我、我、我真的不是壞人,請你務必相信我。」

  「嗯,我知道。」

  「你、你覺得我是壞人對吧?你一定覺得我要害你對不對?你認為我偽裝成學校的工友,趁著大部分學生都在開學典禮上,伺機尋找落單的學生下手,先假裝他是自己認識的熟人,趁此接近那個學生,然後再以賠罪為理由,把對方邀到附近的咖啡店裏,自己點咖啡幫對方點紅茶,然後在紅茶裏下安眠藥,把你迷昏了再綁架回家裏對不對?」

  ……好詳盡的犯罪計畫。

  我想跟他說我沒有這樣想,雖然他這麼說還真有道理。

  這時有人往兔子籠這裏走了過來,好像是學校的其他工友,然後對那個男人大喊:「喂,David!你喂個兔子也喂太久了吧?3A的電風扇好像壞了,我這邊抽不開身,你去幫我看一下好不好?」

  那個人馬上誠惶誠恐地應了一聲,然後回頭抓住我的手:「你、你看吧,我沒有偽裝成工友!」

  「……沒有人說你偽裝成工友。」

  「我、我也沒有故意叫我的同伙喊我去修電風扇,讓你不疑有他。」

  「就跟你說我沒有這樣想了……」

  「總、總之,現在沒時間多講。我、我、我就住在學校附近的宿舍裏,我抄位址給你,你放學後可以來找我一趟嗎?」

  那個男人邊說邊從口袋掏出紙筆,真的抄了個地址給我,還把那張紙塞到我手裏,然後把地上的飼料收拾了一下,臨走前又回過頭來。

  「我、我並不是故意用奇怪的理由把你單獨邀到我家,其實那是間廢棄不用的宿舍,方圓百里都沒人,然後再把門窗反鎖,把你用手銬銬在床上,猥褻你之後還拍裸照,威脅你不可以和別人講,否則就把裸照貼在學校公佈欄上,之後再用照片對你予取予求。」

  「……」聽起來還真的滿危險的。

  「反、反正,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你,請、請你一定要來。」

  那男人這樣交代我後,就緊張兮兮地跑向校舍。

  我捏著他給的地址,一時還無法反應,就看到他又轉回頭來,遠遠地對我說:「對、對了!」

  「什麼事?」我一驚。

  「我、我沒趁機偷走你的錢包!」

  「……我沒帶錢包。」

  「我絕對不會為了逼你來我家,就拿走你的錢包,讓你不得不來找我,請相信我!」

  他說完轉身就跑,他臨走之前,我看到一抹黑影,一溜煙地爬上他的肩頭,仔細一看,竟然是只小猴子,剛剛在兔子籠旁的時候,我完全沒注意到附近有只猴子,不曉得從哪里冒出來的。

  現在想想,那個男人的臉,倒和猴子有幾分相似,我想和猴子打聲招呼,但男人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見蹤影了。

  「真是個怪人……」我不自覺地摸了摸口袋,我的錢包的確沒有不見,因為我沒帶錢包的習慣。

  但是我的午餐錢兩百塊,已經不翼而飛了。

  被那位大叔這樣一鬧,我蹺課的興致也沒了。我第一次被扒手偷錢,心中又覺得好笑,又覺得自己很笨,竟然被耍得團團

  轉,不過我也不想再追回來,反正上一次當學一次乖,記取教訓也好。

  我乖乖地按照班級分配表,摸到我的教室去。

  學校好像依照鑒定考的成績,將三年級的學生分成A到E五個班級,成績最好的菁英在A班,沒救的就丟到E班去,據他們的說法是要因材施教。可是John說,這樣的做法,只是讓某些學生不要妨礙到怕麻煩的老師工作而已。

  我不上不下地被分到C班,一如往常的中庸平凡。

  T市的大學采申請制,但高中畢業時會有一場叫AE的考試,考完後再根據成績高低去申請想要的科系,大部分的高中生都會參加。John也曾問過我有沒有升學的意願,他自己好像高中休學,後來卻憑著優異的資質被大學延攬,就這麼一路往學者的道路邁進。

  我覺得很迷惘,老實說,我常不知道待在學校的目的是什麼。

  「我不繼續念書行嗎?」我曾這樣問John。

  「那要問你自己,你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嗎?」

  「想做的事情?」

  「嗯,如果沒有的話,就只好繼續念書了,邊念書邊思考未來雖然形同逃避,但總比無所事事來的好。如果你已經很明確地知道自己的夢想,那就不要浪費時間待在學校裏,以為學歷和老師能夠給你什麼,是很愚蠢的事情。

  「你永遠要記得,真正的學習,從你離開學校那一刻才開始。」

  我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但我仍然感到彷徨,因為我對自己的未來一無所知。

  C班的導師是個一臉古板的人,第一堂是班會,那個人類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地告誡我們,被分來C班是如何地危急、要怎麼努力念書、他會如何嚴厲地鞭策我們等等。

  他並且說,今年會有所謂的三面會談,會請來每個學生的家長,和導師一起討論該名學生的學習狀況和未來走向。

  以前每次學校的母姐會,都是由John到校參加,我對自己的父母一無所知,John也從來沒和我說過父母的事。

  我曾暗自猜想,我的父母大概是很不負責任的傢伙,所以John覺得即使知道了對我也沒幫助,才會一直不肯跟我說明。

  「總之,各位同學,待會兒我會發下一分通知,請務必交給你們的爸媽……」

  我一面托腮想著,卻發覺有什麼東西在打我的耳朵。

  我驚醒過來,才發現有個紙團滾到我桌上,我還來不及去拿,右耳又是一陣痛,我捂著耳朵轉過頭來。

  教室另一角,有個男的正用橡皮筋彈我,他周圍座位的人類也都盯著我看,眼神充滿嘲笑。

  我沉默地打開那個紙團,上頭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字:

  「今天下午放學後,到後門的巷子裏來,沒來就跟老師說你蹺掉開學典禮的事。」

  我又抬頭看那個用橡皮筋彈我的人。他雙手抱著胸,一臉挑釁地看著我。

  我完全不在乎他跟老師打什麼小報告,但我在意的是,他或許就是今年春天,把流浪狗的耳朵割掉,藏在我櫃子裏的人。

  我是個健忘的人,很少記得什麼仇恨,但這件事卻始終令我耿耿於懷。

  我把手中的紙重新揉成一團,然後遠遠扔了回去,打中那男生的額頭,我本來有點得意,但那男的卻立刻舉起手,對講臺上的人類大喊:「老師,有人用紙團打我!」

  班上的人都回過頭來,和那男的同伙的人都指著我。

  導師隨即推了推眼鏡:「那邊那個同學,為什麼用紙團打人?」

  「我……」

  我一時語塞,因為我把紙團扔回去是不爭的事實,沒辦法否認。雖然那是因為他先用橡皮筋彈我,但John常跟我說,報復不能成為做壞事的藉口。

  我正這麼想著,那個男的的同伙又喊了起來:「老師,他還用橡皮筋彈Oscar,妨礙我們上課!你看他桌上都是橡皮筋!」

  我生氣地站了起來,但是講臺上的人類卻眯起了眼:「你是那個學生……對吧?就是那個二年級出席日數明明不足,教務長卻破例沒讓你留級的人,而且你竟然還進得了我的班?真是奇怪了。」

  班上立刻響起一陣騷動聲,女孩子交頭接耳,都在說什麼「原來就是那個人啊」、「他就是以前2B那個很有名的怪人」。

  我心中湧起強大的無力感。

  要是以前的我,大概會馬上道歉敷衍老師,然後溜出學校吧!但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好好面對我的同類,於是我模仿那男生的說法:「老師,其實我是……」

  「還有,聽說你以前常虐待動物啊?還差點鬧到校長那邊去,後來你都沒來上課,我還以為你休學了咧!學校可不是讓你做那種事的地方。」

  「我才沒有!」我難以抑制心中的怒火,對著講臺上的人類大吼出聲。

  那男同學交抱著手臂靠在書桌上,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誰會做這種事?!」

  「你竟然對我這樣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那個人類瞪大了眼。

  「我管你是誰,就算你是老師,也不能這樣搞不清楚事實,就隨便指責人!」

  我大叫著,這大概是我和學校裏的人類交流最多的一次。我仍然站得筆直,看著導師氣得渾身發抖,我覺得他完全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T市的教育部立法禁止體罰,我早該知道這不是個正確的決定,你們這些小孩子,不好好處罰總不知道什麼叫規矩。

  「給我去外頭站著!如果你喜歡浪費你的時間,那就浪費你一個人的時間好了,其他同學還想擁有他們的未來,沒有時間陪你一起荒唐。」

  我第一天的全勤出席,是在教室走廊度過的。

  我走出學校大門時,整個人已經筋疲力盡。那個奇怪的導師還不放過我,要我在放學後留下來清掃教室,做當天的值日生。可是暑假過後的教室格外髒亂,連清掃用具本身都要換新,窗戶也積了厚厚一層灰,光靠我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我本來想丟著不管,跑走算了。但是我已經不想再逃避,我像個初學走路的嬰兒,遇見什麼障礙,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好不容易把教室打掃的纖塵不染,我畢竟是從十二歲開始就獨居的人,這種事情真要做起來還難不倒我。

  回頭想拿我的書包,才發覺它在我打掃時早已不翼而飛,我大概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在教室的垃圾桶、男廁所、女廁所裏巡了一圈,最後在今天早上的兔子籠裏,找到和稻草混在一起的書包。

  我默默地把書包救出來,把雜草和飼料倒出來,把書重新塞回去。

  那裏的兔子看到我,對我說:「剛剛忽然有群人類跑來,用書包裏的書砸老娘!哎喲嚇死人了,現在的孩子怎麼都這個樣子啊,真死相!」

  我跟兔子大娘道歉,然後才背起書包,走出傍晚的校門,兔子籠讓我想起了今天早上的小偷,看來這真是很不順利的一天。

  我捏了捏口袋的紙,那個有壞人臉的男人給我的地址還在,但我現在已經沒心情去找他算帳了。

  我拿起手機,有通未接電話,是John打來的。

  他今年秋天本來要去清邁長駐研究,據說為期是半年,但友人竟然婉拒了那個研究單位的邀請,結果這半年都待在T市的研究院裏,還一天到晚來找我。

  忽然和他黏得這麼近,我覺得有點不習慣。以往John對我來說,就像片浮雲一樣,偶然抬頭看見,一眨眼又不見了。

  我正想回call給John,忽然一陣溫暖的觸感繞過我身後,又轉到我身前來。

  我低頭看去,灰狼高大的身影投射在長街上,我驚訝地叫出聲來:「Johnny?」我的狼仰視著我,我趕忙微蹲下來,抱住它的頭頸,心中又驚又喜。

  「你怎麼會跑到城市裏來?要是被人發現怎麼辦?」

  「不必擔心,在下近來已經越來越習慣在人類的處所移動,再加上閣下送我的項圈,有掩飾的作用。若要與閣下長期相伴,這是在下應該學會的事。」

  臉頰接觸著微微紮人的狼毛,我覺得很感動,雖然我不認為Johnny有預知的能力,但它出現得如此恰到好處,讓我的心情整個由陰轉晴。

  想起前些日子,它在森林裏對我說的話,又覺得有些臉紅,我連忙放開它,支著膝蓋看著它的眼睛:「難得我們一起待在T市里,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閣下想去哪里,在下必定奉陪。」

  我笑著推了推它的耳朵,又抓到口袋裏那張位址。現在我的心情好了許多,早上那個男人雖然可惡,但他第一次正視我時,出口的話卻讓我很在意。

  現在有Johnny陪著我,我忽然想去探一探這個住址,就算是陷阱也沒關係。

  我和灰狼說了我的主意,我們便按著男人抄的地址,找到了位在T市內的處所。

  那裏還真的是間宿舍,灰色的外牆,外面曬滿了衣物,看起來也不像沒人住的廢棄房屋。

  我向Johnny打了個手勢,我們便順著週邊的鐵梯上了四樓,找到了紙上的房門號碼。

  我向灰狼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把耳朵靠到門上。裏面傳來男人的聲音,似乎就是早上那個帶猴子的工友,他好像在和什麼人說話。

  「你、你怎麼連他都偷?我沒有要偷他的東西啊!真是的!」

  男人似乎很懊惱的樣子,我聽到他來回踏步的聲音。

  然後他又說:「現在他一定認為我是小偷,以為我在騙他,絕對不會來這裏了。唉,怎麼辦哪,我、我、我是真的想問他啊,長得這麼像教授的人,說不定真的是他們的……」

  我還想聽得仔細些,不自覺把身體往門貼得更緊。沒想到門好像沒闔緊,我才一靠近門縫,門就被我推開了,我整個人冷不防跌了進去,發出好大一聲巨響。

  門內的男人也嚇了一跳,Johnny跟在我身後跑了進來。

  「痛死了……」我揉了揉肩膀爬起來。

  那男人驚訝地看著我,「啊、啊?是……是你?」

  他隨即又看到我身邊的灰狼,露出驚嚇的表情。他床上的猴子也一溜煙地鑽回他肩膀上,我還來不及多解釋,就看到房間的床上放著我的兩百元。

  那男人察覺我的表情,馬上慌慌張張地走到床邊,把鈔票塞到我手裏。

  「對、對不起,我沒有要偷你的錢,是我的猴子擅自趁我和你講話時拿的。因、因為我們平常都是這樣,由我和陌生人攀談,吸引他的注意之後,再偷他的錢……等等,請不要這樣看我,我說的是真的!我是真心邀請你來我家的!」

  我嘆了口氣,把兩百塊收回口袋裏,然後抬頭看著那隻猴子,那應該是只山獼猴,體型還滿小的。

  我問道:「這人類說的是真的嗎?」與其聽善於說謊的人類,不如直接問動物比較快,這是我的想法。

  沒想到那隻猴子竟然跪了下來,淚眼汪汪地看著我。

  「你竟然相信壞人的片面之詞!」

  「咦?所以說真的是他偷的不是你偷的?」我驚訝地問。

  「是啊,這個人類用我老父老母老哥老姐的性命逼迫我,說如果我不幫他偷東西的話,他就要把我的老姐和老母灌水泥沈到東京灣裏,還要把我老父和老哥賣到窯子裏去,逼得我不得不從!」

  我覺得它有些地方好像說反了。「……喔。」

  「還有還有,他還逼我簽下白紙黑字的賣身契,說偷滿贖身的錢就讓我回家,可是我幫他賺了五十多年,他還是不放我走。嗚……」

  「……猴子的壽命哪有那麼久。」

  「啊,被識破了。」它搖著尾巴說。

  「廢話!你當人類是笨蛋啊!」

  「喔……我剛剛被他強灌FM2,現在全身軟綿綿的快要不行了,他接下來一定會玩約會強暴。你千萬要小心,不要中了他的陷阱啊……」那隻獼猴說完就倒地不起了。

  「……」

  主人妄想自己是加害者,寵物就妄想自己是被害人?這該說是天作之合嗎?我決定放棄和這只猴子溝通,直接問那個男人:「那麼,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工友羅?」

  他依舊是一臉隨時都會昏倒的樣子,一面擦著汗一面說:「不,不,我真的是工友,雖然只是一年約聘的短期工。」

  他一直盯著Johnny看,好像真的很害怕的樣子,卻又不敢開口問我。

  「那、那個,你要不要坐一下?我泡咖啡給你,還是你想喝紅茶?你的寵物……」

  我在他拿來的坐墊上坐下,笑著抱住灰狼的頸子。

  「它真的是狼喔,不過你放心,它不會隨便咬人的,我都叫它Johnny,它是我的朋友,不是寵物。啊,它的名字也是用我一個很好的朋友取的。」Johnny聽到我說「朋友」時,看了我一眼。但那個男人聽見我的話,卻端著託盤愣住了:「你說的是……『John』嗎?」

  我愣了一下:「嗯,對啊,我的朋友叫John。不過說是朋友,他現在還算是我的監護人啦,不過我就快成年了。」

  「你、你現在……是十八歲嗎?」

  「嗯,是啊。」我望著忽然逼近我的男人,感到有些害怕。

  他半跪在我面前,仔細地端詳我,好半晌才呼出口氣:「你的爸媽……是誰?」

  「我不知道,John從來沒和我說。」我老實答道。

  那個人露出驚訝的表情,「沒、沒跟你說?怎麼可能?難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John?」

  他喃喃自語著,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忽然瞥了一眼蜷縮在我身邊的灰狼,遲疑地問道:「你說那隻狼……是你的朋友嗎?」

  我點點頭,然後說:「其實我……從小就聽得見動物說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我能夠和狼啊、貓狗或是兔子直接溝通。」

  那男人仍舊盯著Johnny看,聽了我的話,緩緩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所、所以John才不願意跟你說……」

  我抬起頭,終於鼓起勇氣。

  「請問……你是不是……認識我父母?」

  他霍地轉過頭來,好像十分難以啟齒地看著我,過了很久才說:「嗯……是、是的。我叫David,以前……很久以前,是森保所的學生,後來作了你父母的助理。」

  「森保所?助理?」我聽得一頭霧水。

  他長長吐了口氣,在我面前席地坐下,把紅茶推到我面前:「請、請喝茶,裏面絕對沒有放氰酸鉀。」

  我很遲疑地說了聲「謝謝」,接過茶杯,他則拿了咖啡啜了一口。

  「森保所全名是森林生態暨水源保育所,嗯,其實就是生態保育的一個分支,你父母是十分優秀的學者。我當時還年輕,好不容易才甄試進助理的位置,那時候我真的很高興,跟著你父母那段時間,是我人生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等一下,先慢點,我從剛剛到現在完全聽不懂你在講什麼,什麼森林保育、生態保育?難道我父母是學者?」

  那個叫David的人一臉驚訝地看著我。「John連這些也沒對你說嗎?」

  「我根本不知道我父母是圓的還扁的,連他們是死了還是失蹤了也不知道。我還一直以為John也不清楚我父母是怎麼回事,才沒辦法跟我說。」

  「原、原來是這樣啊……要隱瞞就徹底隱瞞,這的確很像是John那小鬼的風格……」David又嘟嚷著我聽不懂的話,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叫John「小鬼」,覺得很有趣,對這有壞人臉的大叔也生出好感。

  「請問……John和我父母,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啊?」

  這是我一直以來,最想知道的事。

  「John也是你爸媽的學生,你爸媽當時都是生態保育學者,你母親還在大學的生保所任教,我們都叫她Catherine教授。」David說。

  我睜大眼睛,作夢也想不到我父母是這麼有地位的人,而David接下來說的話更讓我驚訝。

  「不、不過說是學生,也只是他們喜歡這樣互稱。John從小就是孤兒,聽說是母親未婚懷孕,生了就隨手丟在小診所裏。是你父母撫養他長大的,那時候John才六歲,你父母去育幼院參與環保宣導,遇上了那小鬼,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喜歡那小鬼的機靈吧?

  「總之,後來John就一直跟著你父母,直到他們死了為止。」

  我幾乎說不出話來,David從頭到尾都很緊張,一句話講得斷斷續續,但因為內容太過出乎我意料,我也不在乎他的結巴了。

  「John……是孤兒?這麼說來,他跟我……一樣了?」Johnny一直靜靜伏在我身邊聽著。我心裏想著,這麼說來,John之所以會撫養我,多半就是為了報恩了。

  這樣一想,我對友人的愧疚感不由得少了許多,因為任何人處在John的地位,都不會將我置之不理。但不知為什麼,我竟覺得有點失落。

  「我老爸老媽……真的去世了嗎?」

  「嗯,在你……在你一歲多的時候吧。那時候John剛滿十八歲……就是你現在的年紀,你父母的死對他打擊非常大,他消沉了一整年,後來進了大學才好一些,他一成年,就向法院爭取你的監護權。」

  那隻猴子也坐到主人身邊,學David的動作喝起咖啡,然後就握著脖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叫著「裏面……有毒!」還不停抽搐,不過我們都不想理它了。

  「這件事當時還鬧得很大,很多人覺得那小鬼是以Catherine夫婦的養子自居,想要成為他們的繼承人。

  「但是John爭取到你的監護權後,你應得的遺產,他一毛也沒動。他在大學時代拚了命地半工半讀,用自己的力量養活你,死也不讓其他親戚碰你一根汗毛。不過這些……這些我都是後來才打聽到的,因為那時候我已經不在了。」

  我心臟仍舊跳個不停,我知道John為我做了很多很多,但沒想到是這樣沉重的恩情。我不願讓David看出我的動搖,我繼續問:「不在了?為什麼?」David似乎很慚愧的樣子,把臉藏在咖啡杯後面。「因為我……我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被開除了,而且還因此吃上官司。」

  「不好的事情?」

  「嗯,那、那時候因為工作的關係,常會接觸一些保育類動物,像是金剛鸚鵡、玳瑁海龜或是白犀牛這類市場價值很高的動物。

  「說來很不好意思,因為當時年輕,又總是……很缺錢,所以和盜獵集團做了協議,我作內應,放他們通關,盜捕保育類動物後再運出去賣,我事後再和他們分紅……」

  原來如此,對我而言,這實在不是什麼值得原諒的事。

  David繼續說:「沒、沒想到只做了一次,就被發現了。我的助理工作理所當然被開除了,後來還因此坐了六個月的牢,接下來書也都不用念了。」

  「為什麼,不是只有六個月而已嗎?」我問。

  「事、事情才沒有那麼簡單,光是等到法院開始調查我這個案子,就要等上好幾個月,我雖然不太懂那些事情,不過像觸犯動物保育法這種小事件,拖上一、兩年是正常的,一旦法院那邊覺得你有問題,又會先把你關起來,我真不懂為什麼可以這樣做。

  「我的事情前前後後就拖了五年,後來雖然只輕判六個月,我的人生也毀了。」

  「我老爸老媽……知道這件事嗎?」我又問。

  「他們還來不及知道就去世了,我是在看守所得知他們死亡的消息。那之後,縱使我出獄,因為有了那樣的前科,與我專業相關的機構完全不可能雇用我,我從此便和生態保育絕緣了,就是比較正經的工作,也不會用我這樣的人。」David拭去額上的汗水,他看起來臉色蒼白,瀏海間攙雜許多白髮。

  我心想:這個人應該也曾像我、像John一樣,走過一段相當燦爛的青年時光,可是現在卻像燃盡的蠟燭般,一點光芒也沒有。

  「加上發生這種事,家人幾乎都放棄我了,我、我只好不斷地、不斷地更換工作養活自己,但是那些工作又賺不了什麼錢。在這種情況下,不知不覺地,就又會開始動歪腦筋……」

  他大概是看到我的臉色,整個人又畏縮起來。

  「不、不好意思,你一定覺得,我實在是個無可救藥的壞蛋吧……我也覺得自己很糟糕,但這樣說你現在可能無法理解,有時候就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糟糕的人,才更無法回頭,也不可能回頭……這樣說你懂嗎,小朋友?」

  我聽不懂。但我記得我曾經聽John說過,這個世界,是個不容許別人犯錯的世界,即使只有一次也不行。David忽然從地上站起來,這間宿舍十分簡陋,到處充滿奇怪的塑膠袋和繩子,角落則堆滿了一個個空箱子,還有一看就很像垃圾的東西。David在一堆箱子裏翻找。

  「啊,你別擔心,我不是要忽然拿出AK47來威脅你。」他忽然回頭。

  「……我很放心。」因為那東西好像還滿貴的。David把兩迭厚厚的、看起來像書的東西堆到我面前。「我、我進看守所的時候,我女朋友也拋棄我了,還順道把我家值錢

  的東西順手牽羊,到最後只剩下這些相簿。」David翻開積滿灰塵的封面,指著其中一張照片說道:「對了對了,就是這個!你看,這是小時候的John。」

  說是小時候,其實大約是十五、六歲時的照片。我趕緊伸長脖子,畢竟John從沒讓我看過他過去的任何紀錄,但我才看了幾張,就沉默下來。

  「怎、怎麼了?不像嗎?」David緊張地盯著我。

  「……不,只是單純覺得……很……驚人而已。」

  「啊……哈哈,很、很英俊吧,他那時候就像貴族的王子一樣,就連年紀比他大上十幾歲的研究員都很迷戀他,聽說太晚回家還會被歐巴桑夜襲,你、你看這張。」

  他把一張照片挪給我看,我不禁屏息,那張照片的背景是一棵樹,John手上抱著什麼東西,背靠著大樹睡著了,陽光靜靜地灑在他臉上。

  我抬起頭:「他手上的……」

  「嗯、大、大概就是你吧?因為教授他們太忙,所以你一出生,就常托給John照顧。

  「我、我照了很多有趣的照片,你看,這一張是他剛洗澡完正在擦頭髮的樣子,啊,這張是他看書看到睡著的樣子,還、還有這張是他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樣子,喔!這張很珍貴,是他只穿了襯衫在衣櫃裏找四角褲的樣子……」

  好像是察覺到我的視線,David從興奮中醒覺過來,趕快向我揮了揮手。「你、你不要誤會,我、我絕對沒有迷John迷到跟蹤他回宿舍,也沒有在他床邊架設針孔照相機,更沒有把他的照片做成專輯,以一本兩千塊的價格賣給其他研究員。」

  我無言地翻著成山成堆的照片,John的篇幅大概有二十幾本以上。雖然有點誇張,但也忠實紀錄了當時John的各種姿態。Johnny也湊到我身後,和我一頁一頁的翻著。

  上課的John、吃飯的John、和人爭論的John、熟睡的John,還有好幾張逗著我玩的John,姑且不論眼前這位大叔是不是跟蹤狂,這裏紀錄了許許多多我所不知道的友人。

  我看著看著,不自覺地輕輕笑了起來。

  「對、對了,我還有當年John穿過的內褲,現在好像還留著,沒洗過的,啊,還有丁字的喔!你想看嗎?」David很High地說。

  「……不用了,那個你留著自己用就行了。」難怪他的女朋友會跑掉。

  我翻到相簿的最後一頁。

  那是John大約十八歲時的照片吧!和我差不多年紀,他站在一間白色的建築物前。

  但我注意的不是John,而是站在他左右兩側的人,有個少婦戴著黑框眼鏡,按著John的肩頭,笑得非常燦爛。

  我屏住了氣息。

  「這個人是……」

  「是Catherine教授,也就是你母親,左邊那個是你父親。」David好像知道我的心情,緩下語氣說道。

  如果問我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見到父母的感覺,我實在難以形容。我當下第一個反應是臉紅,好像暗戀了很久的明星,忽然站到自己眼前一樣。

  我老爸的長相很平庸,給人一種溫和的感覺,但David口中的教授,也就是我的老媽,卻甜美的令人心折。如果我再大個十歲,說不定會毫不考慮地追求這樣的女子。

  「很、很可愛吧,Catherine教授,一點都不像教授的樣子。」David好像只要遇到俊男美女,就會異常興奮,雙眼放出光亮:「你別看教授這個樣子,她當時已經年過三十五了,大家都說她像精靈一樣,即使歷經歲月也不會失去光彩。」

  「嗯。」

  我??地點頭,覺得臉頰很燙。

  「你和她長得很像。」David看了一眼照片,又望著我,臉上充滿回憶的溫柔:「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這麼覺得了……你們真不愧是母子。」

  我和David一直看相簿看到天黑,Johnny安靜地陪著我,一句話也沒說,只在看到John年輕照片時說了句:「原來人類長大了也會長毛。」

  臨走前,David把有我爸媽合照的那本相簿送給我,和我道別。我心情紊亂地抱著那本相簿,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David先生,我爸媽到底是怎麼死的?病死的嗎?還是出車禍?」David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眼我身邊的灰狼。

  「這個……你還是直接問John吧!我想,他終究會和你說的。歡迎你再來,對、對了,那個相簿裏絕對沒有埋定時炸彈,在你離開後十分鐘就會爆炸銷毀證據。」

  「……我知道。真的很謝謝你,David先生,後會有期。」David頭上的猴子卻在這時醒來了,睡眼惺忪地叫著:「快去報警,我來拖住這個惡棍!你不要管我,快去報警!」

  我開始覺得,最近T市的動物是不是壓力都太大了。

  離開宿舍,外頭果然已經燈火通明,我一看手機的時鐘,已經是九點鐘了。但此時我的手機卻響了,來電人不用說是John,我很快接了起來。

  「喂,John,是我。」

  「你去哪里了?我從你放學就一直call你,你家也沒回,也不接我電話……」

  「John,」我打斷他的關心,儘量讓自己語氣平靜:「我有點事想和你談,你可以來我這裏一趟嗎?或是我去找你也可以。」

  大概是被我嚴肅的說法嚇到,John沉默了一下,好半晌才開口:「你在哪里?」

  「在R街和H街十字路口的轉角,就是那間三層樓的咖啡館,你知道吧?我在那裏等你,順便吃個晚飯,可以吧?」

  「我知道了。」John掛了電話,我便過了馬路,灰狼也跟著我過來。

  我在它面前蹲下,看著它的眼睛:「Johnny,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是……可以麻煩你先回森林去嗎?」

  灰狼凝視著我,緩緩地說:「閣下父母的事,在下不便聽取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一個人問John。」

  「……在下明白了。」Johnny一說完,便躍進城市的夜色裏,我望著它如銀河般亮麗的毛髮。

  它忽然停下腳步:「對閣下而言,在下還只是朋友嗎?」

  「咦?」我呆了呆。

  但它沒有等我回話,幾個縱躍掠過樹叢,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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