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Cosplay小姐真的會窨花茶。
她會烘焙毛茶、會篩花、會發酵、會掌控花量、會判別氣溫,甚至還會窨香起花提香。
尉真不可思議地望著已去除火味的花茶,掀唇試飲。
撲鼻清香,入喉甘甜,茶味好得驚人,幾乎與他所做的不相上下,不是……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李花窨的作品甚至遠遠淩駕于他的之上。
本來,他只是想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趕李花窨走,沒想到她每一道繁複程序都是真功夫,耗時兩周,窨出來的玉蘭烏龍品質好得令他覺得他該爲她開種新包裝的限量茶販賣。
以這樣的水准與質感,一百克包裝喊到千元都不是問題。
管家?李伯伯是在開玩笑吧?要李花窨當管家簡直是糟蹋了她一身好功夫。
不過,很顯然的,李花窨本人似乎並不這麽想。
“借過借過,腳擡起來,我要擦地板。”花窨拿著一支拖把從尉真腳邊掃過來。
尉真淡淡睐了她一眼,垂眸擡腳,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望著她像一陣風似地刮走,實在搞不懂她腦子裏究竟裝什麽——當然,這是指,假如她的腦子裏有裝東西的話。
這兩周來,他已經安排她到最頂樓且離他最遠的那間房間去,經過烘焙室時假裝沒有看見她,沒想到她卻還是擾得他不得安甯。
明明就該是全神貫注,戰戰兢兢的窨茶工作,李花窨竟然輕松到可以去纏著他聘雇的鍾點清潔阿姨教她怎麽使用打掃工具,教她開瓦斯爐,教她用菜瓜布洗碗精,教她刷鍋子洗窗戶,甚至還幫她上菜市場買菜。
難怪李伯伯說她不會煮不會掃,她每件事都要人教,連掃把、拖把該怎麽用都要問,就連瓦斯爐也不會開。
幸好他聘雇的那位鍾點阿姨脾氣好,被她纏不膩,所以李花窨才一直沒來煩他,不然尉真合理地懷疑,不管李花窨會不會窨茶,他絕對會毫不遲疑地將她從五樓扔下去。
“尉公子尉公子,你喝了嗎?怎麽樣?是不是對我另眼相看了?我很厲害吧!
這下我可以留下來了吧!”拖完地的花窨拖把一擱,一臉期待地摸到尉真身旁來問他。
“我已經留了你兩周。”尉真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嘿嘿,我就說我是江南第一嘛。”尉公子別扭,不願意口頭承認不要緊,看他臉上的表情跟放軟的態度,她就知道他已經認輸投降,對她的本事心服口服了。
“學了多久?”尉真不死心地再問。
他本想問李伯伯,但李伯伯就像害怕他將李花窨退貨般地憑空消失,怎麽都連絡不上,老狐狸真不愧是老狐狸,失聯得徹徹底底。
“學?我就說我還沒吃飯時已經先喝茶了啊。”花窨依舊是這句氣死人的回答。
她又沒說謊,她打出生就被扔在茶園裏,要不是幾個瞧她可憐的采茶婆婆們偷偷將她留下了,趁著茶園放飯時餵她喝幾口米湯,她哪能平安活到現在?
“准備待多久?有沒有興趣幫我窨茶?這批玉蘭烏龍質很好,我們可以考慮長期合作。”尉真不想再與她糾纏這些無聊話題,直接開口掐重點。
“我也不知道能待多久,就待到不能待爲止啊。窨茶當然沒有問題,不過你工錢要照給,賣出的也得讓我抽傭。”
“可以。”知道要抽傭?原來也不是太笨,尉真一口答應。
“還有,你花跟毛茶要選好啊,這次的玉蘭實在是——”花窨忍不住又要數落了。要不是她功夫好,哪能做出這種水准?
“給你選。”就算她說的是事實,尉真也不想再繼續聽她叨念了。
“好。”
“既然要窨茶,家務不用再做了,我自然會請人幫忙”她沒來之前,都有專人在料理,他根本不需要什麽管家。
“尉公子你別鬧了。”花窨橫了尉真一眼,開口抗議。
“你這兒什麽事情都那麽方便,你不讓我做事,時間會過很慢,我很難熬,而且,你不是說我爸爸叫我來當管家嗎?”既然要在尉公子這裏待下去,就將錯就錯吧。而且,她會做越多事,尉真應該就會越想留她吧?
還有嫌時間過得慢跟難熬的?尉真揚眸睐她。
這些日子以來,花窨早摸清楚了尉真寡言的性子,尉真眼睫一挑,不用他問,她就自動自發地說下去了。
“水龍頭一開就有熱水,瓦斯爐一開就有火,衣服一扔洗衣機就自動洗好,不用起竈燒水,不用去河邊洗衣,擦地還有拖把,掃地還有掃地機器人……要不是因爲太無聊,我也不用請阿姨幫我買好多菜,放在冰箱裏讓我煮啊。”
對了,講到冰箱,冰箱也真是好東西,好方便喔!這跟北方人會利用冰窖來儲糧是一樣的道理吧?尉公子這兒真是應有盡有,一切都太便利也太棒了。
“你愛做,那就盡情地做吧。”尉真涼涼地說,不想陪李花窨瞎演。
他才剛覺得她有那麽點用處,有那麽點聰明,沒想到她腦子又開始有洞了。
“好吃嗎?”花窨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尉真不解地投給她一眼。
“我這幾天燒的菜啊,好吃嗎?”
“不難吃。”
“不難吃?就這樣?你這人怎麽連稱贊我一句都不肯啊?這些既方便又複雜的東西,我要在這麽短時間內上手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阿姨一直誇我學得快廚藝好耶,這下我要當你的管家沒問題了吧?”
是,就初學者而言,她的確煮得不錯,真不知鍾點阿姨花了多少時間與耐心教她?而且,就這樣看來,她學東西挺快的,李伯伯八成是愛女心切,舍不得自個兒教,所以只好交給別人來訓練吧。
“廚藝好。”尉真毫無誠意地抛出一句。
“……算了,懶得跟你講……沒良心、暴殄天物、人面獸心、冷血……哈啾!”
“你罵太大聲了,還有,爲什麽不把頭發吹幹?”尉真又望了她半幹不濕且長度驚人的頭發一眼,心中頗不以爲然,她既然有時間纏著鍾點阿姨教她東教她西,總該也學會怎麽用吹風機了吧?
“本來就是要罵給你聽的,何必要小聲?吹風機,那個轟隆隆的,在耳邊很恐怖,我不要用。”
“會感冒。”
“哈啾!”
“我沒有時間照顧你。”
“誰要你照顧?哈、哈啾!”
“有帶健保卡嗎?去看醫生。”
“不要。什麽見寶卡?那啥啊?我兩手空空的來,什麽寶都沒有喔!”
花窨正要溜走的身影被尉真一把抓住。
“你做的這批玉蘭烏龍我要賣,接下來會很忙,沒時間讓你生病。”
“我不會生病的,哈啾!”
“你已經生病了。”
“我——”
“坐下。”尉真沈聲命令。
花窨真搞不懂她爲何就這麽坐下了。
某些時候,尉公子氣勢實在很驚人啊。
他明明就是同一號表情,說話也不是很大聲,可是冷冷一眼掃過來,就教人毛骨悚然,好像不聽他的不行,手腳自然而然就照著他說的話做了。
好可怕,下降頭下蠱那啥的都沒他恐怖。
尉真拿了耳溫槍跟吹風機來,在花窨還完全搞不清楚他要做什麽的時候就已經量好她的耳溫,毫不憐香惜玉地打開吹風機往她頭上一陣狂吹。
“餵!你輕一點,這樣頭發都纏在一起,會打結嘛!”花窨抗議。
三十八度半,若不是她發燒了,還會窨玉蘭烏龍,他才懶得幫她吹頭發。還嫌?
“你自己來。”尉真將吹風機推給她。
“啊!不要不要。”花窨甯願選擇兩手搗住耳朵,也不要自個兒拿那個會轟隆隆好可怕的東西。
她裝得還真像,怎不去當女演員,搞不好還能提名金馬獎?
尉真突然覺得眼前這景象荒謬得十分可笑,可笑到令他唇角微揚。
就一個發燒的病人而言,她的精神真是好得離譜,又或者,她腦子本就異于常人,體溫亦如是?
而他掌中秀發軟滑柔膩,溫婉墨黑,沒有任何燙染過的痕迹,或許是長度過人,在他一陣撩撥之下掀動的發香也異常馥郁,無意間竟惹出他一陣暈眩。
她好像不會用橡皮筋綁頭發,自始至終都用著同一支白玉簪……
“李花窨,你爲什麽老是穿睡衣?”尉真撇開一些雜亂的心思,問。
“睡衣?啊?你說我現在身上這套喔?這是睡衣?”睡衣這麽漂亮啊?花窨不可思議地問。
“另一套也是。”她常穿的這兩、三套居家服都是一副睡衣樣。
“啊……那、是因爲你不讓我穿我原本的衣服啊。”
“你的行李箱裏難道沒有別的衣服了嗎?”尉真冷冷地問。
他又不是神經病,誰會讓她穿原本那套cosplay裝在家裏走來走去。
“別的都不能穿啊。”
“爲什麽?”
“腿跟手都會露出來。”清潔阿姨也都穿長袖長褲啊,花窨完全沒想到清潔阿姨穿長袖長褲或許是怕弄髒的緣故。
“你的腿跟手黃金做的?不能露?”尉真懶懶揚睫。
“哇啊!尉公子你怎麽說出這種可怕的話啊?女人的腿手難道是可以隨便露的嗎?”
“你放心,我沒當你是女人。”都什麽年代了?還有女人手腿不能露這種事嗎?而且,她要是不能穿短袖,她何必在行李箱放短袖?還是,她的行李是李伯伯收的?
“厚——我哪裏不像女人了?”花窨快氣死了、她快氣死了!人長得好生得俊有什麽用?尉公子嘴很壞啊!花窨兩頰鼓嘟嘟的。
“走了,我們去醫院。”尉真關掉吹風機,對花窨此時氣呼呼的模樣感到有幾分好笑,可又不想繼續陪她演戲,拎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便往門外走。
“等等啦,尉公子,你說的醫院是醫館嗎?哈啾!還有,你不是說要那見寶啥的嗎?我沒有啊。”花窨傻愣愣地坐在原地。
“快點。”她沒健保卡,自費就醫也就是了,尉真出聲催促。
“哎喲,等等我嘛。”花窨慌慌張張的起身往前追。
討厭欽,這尉公子的性子實在是……
他沒有回答的問題通常都是因爲懶得理她不想回答,答案都是“是”,所以,醫院應該就是醫館吧?
她生病了,尉真想帶她去醫館,這明明就是一件很關心她,很爲她好的事呀,怎麽他能關心她關心得這麽霸道啊?
花窨又好氣又好笑,沿途追出去的腳步有些無奈。
原來,女人的腿手真的是可以隨便想露就露的。
花窨坐在尉真轎車的副駕駛座上,滿臉好奇且小心翼翼地望著車窗外不停後退的街景。
這是她第一次搭車,嚴格地說起來,這也是她來到這個名爲台灣之地後第一次外出。
路旁好多店家、攤販與行人,這麽近看,她更發現自己與這兒的格格不入。
五花八門的廣告牌,龐然巨物般的大樓,人聲鼎沸的街道……
這兒的男人大多蓄著短發,就連女人的發型也是千變萬化,各式各樣的發色與鬈度都有,身上的衣著更是她從前想都沒想過的打扮,比她行李箱內的還要誇張許多。
無袖、短袖、短褲、短裙……甚至還有人大刺刺的牽手、親嘴、抱在一起,天啊!這裏的民風好開放。
花窨瞧著瞧著,越看越覺得頭昏,連忙乂將眸光拉回來,落在專心開車的尉真身上。
這一刻她猛然意識到,尉真根本是她在這個陌生之地的唯一依靠,突然覺得,有尉公子在真的挺好,挺令人安心。
尉真的屋子有股她熟悉的茶香,而且尉真又因爲她會窨茶肯收留她,對她而言,有他在的地方反而變成一個最令她感到安全與最放心之地,今日若不是尉真拉著她,她恐怕病死了也不願出門。
不過,在尉真爲她填完初診單的半個小時之後,花窨就發覺自己錯了,她還是待在家裏病死的好。
醫院診間外的廊道上,花窨又急又氣地抓著候診椅不放。
“不行不行,你說什麽都不行,我不要打針,我會死掉的、真的會死掉的!炳啾!”
事實上,她還沒死,尉真就已經想先死了。她叫嚷的音量與誇張的動作已經讓他感到十分丟臉了。
“李花窨,你別太誇張了,不過是打個針而已。”尉真壓低了音量,很想在地上挖個洞把李花窨扔進去。
李花窨都已經看完診了,現在只不過護上說要打個針,叫他們到外面等,結果李花窨問完他打針是啥,他隨手指了個正在打針的病人之後,她就像個瘋婆子一樣又叫又跳了。
“不是不是,真的不行,剛剛那什麽張嘴壓舌看耳朵通通都可以,要把衣服拉起來,讓大夫把那個冰冰的東西放到身體上聽心跳也不要緊,可是打針真的不行。”
“李花窨。”尉真雙手盤胸瞪著她,毫無溫度的警告語調聽起來有些危險。
好好好,她知道尉公子不高興了,但是現在跟尉公子比起來,那些恐怖的針管看來更危險啊!
花窨望著一旁吊著點滴,手上插著針管的病人,雙腿發軟、兩眼發昏,一股腦兒地急道:“我以前去讓大夫針灸,針灸也不是這麽嚇人的,你們怎麽可以把那麽大一根針插到肉裏,光是針灸針穴位就已經夠痛了啊,更何況還要把針打進肉裏?
我會死掉的、真的會死掉的!尉公子,看在要我幫你窨花茶的分上,你別這麽對我成不成?”
尉真冷冷地看著她,真不知道要她打針和她會窨花茶有什麽關系。
“我不想死在這裏,我連一句道別的話都還沒對茶園的小黃說,我走了之後,這幾天也不知有沒有人餵它?我怎麽可以就死在這裏?我不要嘛,嗚……”花窨一陣胡言亂語,說著說著,真要哭起來了。
什麽茶園裏的小黃?尉真真是服了她。
尉真還沒開口說服她,護士倒是先唱名了——
“李花窨。”啊啊啊!護士叫她名字的聲音跟索命鍾一樣。
“我不要嘛、我真的不要……嗚……”花窨想也不想地躲到尉真背後去,急出來的眼淚鼻涕通通都往尉真衣服上擦。
某些望著這裏看熱鬧的病人與家屬們見狀掩嘴笑了出來。
尉真揉了揉緊蹙的眉心好半晌,只覺如今這情景簡直像是他在欺負她一樣。
丟臉至極、荒謬至極,有理說不清……算了。
“針別打了,回去吧。”尉真此時的話語有如天籁一樣。
花窨可憐兮兮地仰臉問道:“真的嗎?可以不用打了嗎?”
“不用了。”再繼續這麽在大庭廣衆面前丟臉下去,他會減壽好幾年。
尉真上前向護士說明了原委,請醫生重新開了藥單,拎著冥頑不靈的花窨就往醫院外頭走。
他發誓,等他找到李伯伯,管他什麽恩人不恩人,什麽敬老尊賢不敬老尊賢,他一定要狠狠拆了李伯伯那把老骨頭。
“吃藥、躺下、睡覺。”
回到尉真的住宅暨工作室之後,尉真將花窨扔進她的房裏,語調平板地對她命令。
他已經對她仁至義盡且耗盡所有耐性,若她以爲她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樣胡搞瞎搞,丟光他所有顔面的話,那她絕對是大錯特錯了。
砰!尉真將水杯放到花窨床邊小桌上的動作十足十地彰顯了他此時的不愉快。
花窨很沒用地睐了尉真一眼,垂眸打開藥袋,撕了一包藥粉張口便吞。
這藥粉,還是她說她不會吞藥,尉公子向藥局那兒的人要求磨成粉的。
看來,她真的替尉公子添了很多麻煩啊……
咕噜!花窨灌了口水,把苦得要命的藥粉吞下。
尉真一看她吃完藥,毫不遲疑地要從她房內離開。
“尉公子。”一雙可憐兮兮的手揪住他。
“怎?”尉真沒有轉過身,僅是微微偏首看她。
明明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花窨就是知道他此時嫌惡她嫌惡得要命。
“……對不起。”她知道她讓他丟臉了,可她就是沒辦法嘛。那針筒真的很恐怖啊,是這裏的人太奇怪了,怎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
“早點休息。”尉真轉過臉容,不想搭理她,他又要向前走的腳步再度被花窨拉住。
“又怎麽了?”煩不煩?這女人簡直處處在挑戰他後天訓練的良好修養。
“我真的會窨茶,我保證我會窨得很好很好的,比上次窨的那批更好,你別趕我走好不好?”花窨再三保證。
明明尉真與她約定過,只要她會窨茶就讓她留下,可是,尉真現在這張完全看不出情緒的冷臉,卻讓她感到不確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病著的緣故,尉真此時的模樣令她想起她年紀尚小,尚在茶園內當雜役與小學徒的時候。
當時,茶園主人總是對她動辄打罵,說她是不知哪兒來的小雜種,整日窩在茶園,多耗他糧飯,只要她有什麽本事學不會,就威脅著要將她趕出去,還要扣當初好心收留她的那些婆婆們月錢。
她真的已經很努力了,她什麽都會,雖然今天生病了,但她明天一定會把今天該做的補回來。拜托,別趕她,在這陌生之地,她不知該怎麽活,正如同當時年幼的她一樣。
“我說過要趕你走了嗎?”尉真淡淡揚眉。
“你沒說,可是,你的表情就是這麽說的……”
“李花窨,你爸究竟是怎麽跟你談的?”尉真這下徹底轉過身來了,雙手盤胸打量她的神情充滿不解與納悶。
她爲什麽要拿這種無辜的神情看他?
就好像她很怕他趕她,就好像她離開這裏再無處可去一樣?李伯伯究竟是跟她談了什麽條件?
“我?我爸……”花窨一時也想不到該怎麽回應尉真。
她是隱約知道尉真以爲她是某個朋友的女兒,他丟給她的行李箱就是那位小姐的,而那位小姐要來當他的管家,可是……她要怎麽告訴尉真,她不是他朋友的女兒,她是花窨,是江南第一茶師傅,她那日失足掉進蓮池,也不知道怎麽搞的,醒來就在他的院子裏了。
她是花窨,不是李花窨……
花窨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怎麽想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尉真與她四眼相凝,直到最後耐性全失,只好冷著臉趕她上床睡覺。
“睡吧。”今天已經耽誤得太多,他不想再爲她浪費任何一點時間。
“尉公子,你說過會讓我留下的,可不能反悔,我明早會提早起床做家務的。”花窨躺上床,拉好了被子之後,又望著尉真的背影戰戰兢兢補上一句。
“家事不用你煩心,你沒來之前我也過得很好。”
“這麽說你要趕我走了?”想到外頭那些人潮車陣,花窨大驚失色。
若是尉真不肯收留她了,她連要怎麽在這裏謀生怎麽找住處都不知道。
“我沒這麽說。”
“真的?你保證?”
“你再問我就要趕你走了。眼睛閉上,睡覺。”
“好。”花窨躺得端端正正,連一刻都不敢多耽擱,急急便將眼睛閉上,聽話睡覺。
她立馬閉嘴合眼的模樣不知怎地令尉真感到有點好笑。
謝天謝地,幸好她怕被他趕走,雖然他不明白確切原因是什麽,但這下他總算有片刻安甯可以去處理公事了。
三個小時後,尉真爲了聽從醫囑確認花窨是否退燒,再度放下手邊的工作,慢條斯理且心不甘情不願地踱進花窨房裏來。
才走到她身旁,瞧她睡得滿身汗,翻來覆去,仿佛睡得極不安穩似的,有句朦胧飄渺的句子從她呓語的唇邊飄出來——
“別趕我,我已經會了……每種茶我都會了……我會烘茶,還會窨香……別趕我走……”
怪了,他是有造成她這麽大的陰影嗎?就連睡了也睡不安穩?
尉真拿著耳溫槍的手一怔,心底隱約有某種怪異之感流過,可他絕不承認那與稱爲內疚的情緒有關。
他不帶絲毫感情地爲她量完耳溫,緊皺著眉心看著上頭顯示的三十七度八,正猶豫要不要把她叫醒再吃一包退燒藥,耳邊又聽見她含含糊糊道:“……不要打我……我學、我每樣都學……我會學得又快又好……不要趕我出去……”
尉真眯了眯長眸,墨眸中閃爍幽光,看來充滿危險。
他什麽時候打過她了?她又被誰打?這跟她害怕被他趕走有關嗎?與她那一手窨茶的好功夫有關嗎?
尉真試著拿出口袋內的手機,再度撥了一通電話給李伯伯。
沒有回應,一樣是該死的語音信箱、一樣是該死的沒有回應!
他按捺下想砸壞行動電話的衝動,卻怎麽也無法硬起心腸從花窨房內走開。
“李花窨,起來吃藥了。”尉真壓低了聲嗓喚她,扶她坐起的動作裏隱約藏著心疼,充滿某些他尚不明白的意緒。
花窨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來,意識根本沒有清醒地張嘴把藥吃完,倒下沾枕又睡了。
其實,她白天時應該就已經很不舒服了吧?明明發著高燒,卻還逞強做那麽多家事……
尉真默默歎了一口氣,修長挺拔的身影從她房內離開,又拿著筆記型電腦走進。
當晚,爲著某種無法言說的理由,他在她房內工作到深夜。
不知爲何,竟覺得她前幾日嚷嚷喊著的江南第一,飽含著諷刺與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