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鈴——
行動電話仿佛還嫌此時情況不夠亂地響起。
尉真將口袋中的手機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樊振宇。
“我知道你要問我年節禮盒的事情,但我現在沒空。”尉真接起電話的第一秒這麽說。
“尉真?我是佟海甯。”佟海甯柔亮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
“樊夫人?”樊振宇的妻子佟海甯?尉真有些不可思議地回。
“抱歉,我手機沒電了,所以用振宇的電話撥,你現在不方便說話嗎?那我晚點再——”
“不、我不忙,夫人您說。”尉真理了理紛亂的心緒,語調持平。
“上回到貴府拜訪的時候,有見到一位花小姐,花小姐現在在你身旁嗎?我可以跟她說說話嗎?”
“她不在。夫人找她有事?”
“是這樣的,那天花小姐送了我一套衣服,她有告訴你嗎?”
“我知道。”
“我見那套衣服很美,或許可以給當副導演的妹妹拿去拍戲用,沒想到拿給妹妹的時候,她身旁一位收藏古董的友人看見了,對那套衣服很有興趣,就跟我妹妹要了過去。”
“嗯。然後?”溫婉的佟海甯特地打電話來,該不會只是爲了說這些吧?
“然後,那位友人拿去了一陣子,說是請對古董服飾很有研究的朋友看過,那套衣服的織法與縫紉方法,都是早已難得一見的繁複古法,據聞只有在五百多年前的江南一帶出現過……可是,花小姐跟我說那套衣服是她自己裁布來做的,當我稱贊那衣服質料好的時候,花小姐還很開心地說,她們那裏有些身分的小姐太太都愛這衣料,她的口吻,就像這是有錢便可買到的東西,並不是古董……”
“五百多年前?江南?夫人,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那不就是普通的布,普通的角色扮演服裝嗎?”尉真食指緊揉眉心,頓時只覺頭痛欲裂。
“尉真,那不是普通的布,我朋友就是對此很感興趣,所以我才撥電話給你的,我朋友很想見見花小姐本人,很想向她請教縫紉的方法與布疋的來源,如果你方便的話——”
“我不方便。”他與花窨之間已經夠複雜了,不需要閑雜人等再來添亂。
“好吧,那……抱歉,耽誤你的時間了。”佟海甯的聲音聽來有些受挫。
“對不起,這件事本就有些強人所難,請代我向花小姐問好,再見。”
“慢著,夫人。”佟海甯要收線之前,尉真突然出聲喚她。
“嗯?”
“你上回和花窨聊過,有沒有覺得她哪裏怪怪的?”尉真眯了眯眼,忽爾想起佟海甯上次被花窨帶回房內聊天的事。
“花小姐她……上回……”佟海甯沈默了會兒,抿了抿唇,又接著說:“她上回問了我一些女性衛生方面的問題……”
“內衣?衛生棉?”猜想佟海甯或許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尉真索性坦白地問。
“是。”既然尉真早就知道,佟海甯也就直說了。
“花小姐她完全不明白那是什麽,我說了好幾次才懂,我看她也不像是個會說謊的人,所以,這次朋友提到那衣服的事,我心裏總覺得有些奇怪……仔細想想,她從來沒見過內衣與衛生棉,就連通用的幾種鈔票貨幣也分不清楚……若她是從十分偏遠落後的地方來,她又說她身上的衣服是有些身分的人才穿得起……尉真,我不是很明白……”
“夫人不明白,莫非是懷疑她的來曆?”
“抱歉,是我冒犯了,但我的確有些疑惑,既然你先開口提了,那麽我便直說了吧。花小姐她……她的身分沒問題嗎?她是合法待在這兒的嗎?你與振宇交情深厚,我相信你有分寸,只是,與花小姐身分合不合法這件事比起來,我更擔心你遇上麻煩,卻放在心底不願意向我們開口。”
“……”好吧,溫婉的樊夫人恐怕以爲花窨是從什麽偏遠地區來的非法偷渡客。
她從樊振宇口中得知他有段荒唐過去,擔心他是因爲沾惹上什麽麻煩事,才會違法收留花窨……
面對佟海甯如此不著痕迹、曲曲折折的體貼,尉真怎會覺得被冒犯?
“夫人,你問我的問題我現在都沒辦法回答你,我的確碰上麻煩,但最糟糕的是,我現在並不明白我的麻煩是什麽。”尉真坦白地道。
究竟花窨是他的麻煩?還是花窨的謊言是他的麻煩?
花窨到底是哪裏人?到他身邊來的目的又是什麽?
她那一手窨茶功夫不是隨隨便便假造得出來的,如今佟海甯又說,她穿著五百多年前的江南衣料……
尉真現在根本就搞不清楚事實爲何,只覺得滿腔煩躁。
他一向冷靜持穩的語調中難得地充滿不確定與不安感,一時間令佟海甯不由自主感染了他的煩惱。
“尉真。”
“嗯?”
“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避向振宇或我開口好嗎?”
“好。”尉真簡短向佟海甯道別之後匆匆收了線。
他緊揉太陽穴,下意識摸了摸懷中口袋,竟開始痛恨起前幾年爲何要戒煙。
大梁、茶園孤兒、江南第一烘茶師、從沒見過內衣衛生棉與鈔票信用卡的花窨。
古董服飾布料、據聞只有在五百多年前的江南一帶出現過的繁複古法。
江南,又是江南,殊途同歸,兩處結論通通都指向五百多年前的江南……
該死的這些究竟是什麽跟什麽?!
思緒紛亂,胸悶至極,尉真一閉眸,花窨楚楚可憐的音容便跳了上來——
“尉真,我比你更不知道爲什麽我會來到這兒……”
她亟欲澄清的模樣,泫然欲泣的臉龐……
“尉真,這套家具和我以前住在茶園時的好像,我可以買嗎?”
“買那做什麽?你難道不知道人看到熟悉的擺設才會感覺安心嗎?我喜歡原本的家具。”
“我……我就是知道看到熟悉的擺設才會感到安心,所以才想買的嘛……我在這兒,什麽都很陌生……”
她當時話音越說越弱,到最後整句都已經幾乎聽不見。
其實,她表面上看起來好樂觀好開朗的樣子,實際上卻因爲來到了新環境感到十分忐忑嗎?
台灣對她而言,是個徹徹底底、全然陌生的地方……
“尉公子,我以前去讓大夫針灸,針灸也不是這麽嚇人的……我會死掉的、真的會死掉的!”
“完了完了,尉公子,你們這兒有牙婆還是別的嗎?你不會是要把我丟了還是賣了吧?”
“我當然知道錢很重要,但是你也很重要啊,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
她什麽都不知道,沒看過西醫、沒打過針、更沒碰過詐騙集圑,不知道什麽是提款卡。
她連內衣和衛生棉都不會穿不會用,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以爲她要來當管家的他……
“尉真,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之前在茶園時是,來到這兒之後也是……你現在突然這樣……萬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怎麽辦?我好害怕……”
“尉真……我好愛你。”
“尉真,我難以啓齒是因爲我想跟你在一起……”
“尉真,你信我……”
“我暫時不知道該怎麽信你。”
Damnit!他剛剛到底都跟她說了什麽?
就算她騙了他,就算她不知道該如何對他開口,他也還有幾千幾百種方法可以推斷她說的究竟是不是事實,或許,他可以像樊夫人一樣把她的玉簪或手镯拿去監定?也或許,他可以請樊振宇或李伯伯幫忙調查她的身分?
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至少他可以聽她把話說完,至少他可以陪在她身邊,而不是一開始就選擇不相信她。
花窨明白他的茶心,所以當初,她不明白他爲何選擇高價茉莉的時候說,烘茶師五感皆強,纖細敏感沒壞人,面對她不懂得的事物,她是那麽無條件地選擇相信他,可他卻質疑她口中努力澄清解釋的那些荒謬……
他不信任她,就像當初不信任他會靠著茶葉成功的喬猁一樣。
因爲比一般人纖細,所以,也會比一般人受更重的傷,面對未知的事物,爲何他如此自以爲是?
他是如此殘忍地傷害她……
尉真旋足狂奔!
庭院……沒有!烘焙室……沒有!
餐廳沒有廚房沒有!他的房間沒有,她的房間也沒有!
花窨不見了。
尉真回到家之後,整棟樓上上下下全翻遍,連個花窨的影子都找不到。
如果花窨方才說的話全是真的,那麽花窨在台灣這兒認識的人只有他一個,她還能去哪裏?
外頭那些車水馬龍她明明害怕得很,大衆交通工具她恐怕也不會搭乘,離開了他,她究竟想去哪兒?
尉真越找心越慌,最後在他的書房內找到一張被花窨那把白玉簪壓著的字條,花窨娟秀的字迹洋洋灑灑地寫在上頭——
尉真:
我知道你心軟,想了一陣之後,回頭一定又舍不得趕我走。
可是,我很仔細的想過了,台灣終究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在這裏,我沒有一個能名正言順留下來的理由。
你說的身分證我沒有,我也知道,既然沒有身分證這樣東西,就代表我不可能嫁給你,就算日後偷偷摸摸嫁了,未來生下來的小孩也是母不詳,沒有辨法名正言順。
對不起,這些事情,我早就應該想到的,是我太笨,直到你提了身分證這件事之後,我才後知後覺。
你就當作遇到詐騙集團,被我騙了一回,以後別再挂念我了。
謝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發簪送你。
我好像忘了跟你說,其實,我早就不怕吹風機的聲音了,我只是好喜歡你幫我吹頭發……
對不起,我真的說了很多謊,但我還是好喜歡你……我好想叫你不准再喜歡別人了,可是我不行……
我想,其實,我根本不是什麽江南第一,在我心裏,不管是你,或是你窨的花茶才是天下第一。
我來的時候,忘了跟小黃道別,現在要走了,至少還能跟你說再見。
可是,爲什麽明明來得及道別,我還會這麽難過呢?
是不是,只要不當個五感皆強的烘茶師了之後,就可以不要這麽心痛了呢?
對不起,尉真,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我好愛你。
珍重。
珍重?珍什麽重?尉真眉頭深鎖,眸色深濃,掌心一捏便將那張亂七八糟的白紙揉绉。
和會失去她比起來,她在這裏的原因和理由根本就完全不重要,爲什麽他剛剛沒有選擇相信她?
氣她隨便留張字條就走,更氣他剛剛把她一個人丟在屋子裏。
她想從他身邊逃開,想都別想!
管她是從大梁還是從江南來的,管她現在要去哪兒,就算她一心想下地獄,他也不准!
就算她說謊,只要肯騙他一輩子都不要緊,不論是真正江南第一的烘茶師,或是腦子有洞、滿口胡言亂語的花窨,都得陪在他身邊。
他不能失去她,不能。
尉真匆匆忙忙將那把白玉簪收進懷裏,撈了桌上車鑰匙,再度急急忙忙地衝出家門。
疾行的腳步充滿憂慮,平日的優雅從容早已消失不見。
不管她從哪裏來,都得回他身邊來!
全世界的人都在找花窨。
尉真、樊氏夫妻、李伯伯……以及他們能動用上的所有資源人脈。
對不熟悉大衆交通工具的花窨來說,要在短短幾小時內跑出台北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台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找個沒有身分證明的人,其實也不是挺簡單。
“阿真,你先回去吧,我已經交代茶行那些兄弟,你要找的那個花小姐若是跑到茶園、茶行,反正跟茶有關的地方,我們都會知道的。”經曆了幾個小時的找尋,李伯伯率先開口。
“我知道了,李伯伯,謝謝,你先回家休息吧。”尉真將李伯伯送上一旁司機候著的轎車內。
“尉真,你也先回去吧,連警察局都在協尋了,不會有問題的。”現在開口的是樊振宇,他溫柔的妻子佟海甯就立在他身旁。
“學長,你們也回家吧,時間已經晚了。”尉真淡淡地說,平淡話音中卻難掩頹喪。
“沒事的,台北就這麽點大,說不准明天就有消息了,你也回去吧。”樊振宇比了比身後的尉真住所。
方才他們三方人馬找了一陣之後,最終來到這裏會合。
“你們先走,我繼續在附近找找。”尉真還沒打算放棄。
“尉真……”本還想勸說尉真的樊振宇被佟海甯拉住手腕。
“尉真,那我們先回去了,有消息時要記得通知我們。”佟海甯向樊振宇搖了搖頭,又對尉真點了點頭。
若不是事態緊急,尉真也不可能向他們求助,他現在心急如焚,怎可能就此打消念頭?
“好吧好吧,我們先走了,你也別找太晚。”樊振宇才說完,尉真的身影就消失在巷子轉角。
佟海甯與樊振宇相視了一眼,一時間卻不忍心離開。
無處可去。
花窨離開了尉真的屋子,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逛亂走。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作坊,也不是很想回作坊;想留下,暫時找飯店住幾天不是問題,但若想久待,也得找份能謀生的工作,她沒有身分謀職……
花窨胡思亂想,胡亂瞎走,直到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兩腿又酸又痛,才終于被路旁某家庭院中的夜來花香吸引,駐足停步。
不知名的街道,陌生的國度,她站在這兒,滿腦子卻都是尉真親吻裏的栀子烏龍氣息,萦繞鼻間的都是夜來香濃濃的催情香味,也想起,他們在那陣花香旁的旖旎缱绻。
花窨鼻頭一酸,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趕忙又揮掉這些沮喪心思,掏出口袋中的鈔票錢幣亂數一通。
她得找間最便宜的旅館,先暫時待幾天,不知道住一夜要多少錢?
還得想一想她日後該怎麽生活?就算要找個蓮池跳,也得先弄清楚蓮池在哪兒……
花窨在兩邊衣袋中摸索了一陣,尚未把錢完全拿出,卻有一聲清脆的金屬落地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垂眸一望,是尉真給她的鑰匙。
她彎身撿拾,掌心握緊那把毫無溫度的冰涼鑰匙,毫無預警落在手背上的眼淚卻燙得灼傷心房。
她拿著他的住處鑰匙,可她心上的那把鑰匙,又有誰能還她?
找不到……
爲什麽台北就這麽一丁點大,要找一個人會找不到?
花窨常散步走去的巷口那家便利商店沒有,那家對面她偶爾會去洗頭發的發廊也沒有,這裏沒有,那裏沒有,心心念念也就這麽一個女子,爲何到處都沒有?
尉真萬念倶灰,又悔又惱,拉松了領口,早已尋得滿頭大汗,蹒跚腳步踱回自家門前,猛然擡眸,卻看見花窨的身影立在他的信箱之前,一只手擡在半空中,不知在思忖猶豫什麽。
“花窨!”尉真揉了揉雙眼,確認自己沒看錯眼前人,扯嗓便喚。
沒料到尉真會突然出現的花窨回首,抓緊了本想悄悄放在信箱裏的鑰匙,本能反應拔腿就跑。
“花窨!”人高腿長的尉真立馬追上她,一把將她扯進懷裏。
“你要去哪裏?
看見我爲什麽要跑?”尉真的語調又急又慌,聽來有些氣急敗壞。
“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再來打擾你的……我忘記把鑰匙還給你,我馬上就走……”被尉真熟悉的味道環抱,花窨既想哭,又想逼自己不能再繼續眷戀他的胸懷,伸手推了推他,想將手中鑰匙遞還給他。
“那是你的,你別還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我不收也不放。”尉真看清她手中拿著的東西,一雙鐵臂又將她箍得更緊。
“我、你……你找我?爲什麽?”花窨被他抱得動彈不得,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尉真稍早時還說不知該如何信她,氣憤得無法與她待在同個空間裏,他才剛撇下她,爲何現在又要找她?
“鑰匙還我,你想去哪裏?除了我身邊,你哪裏都不去。”尉真完全沒有回答花窨的問題,只顧說自己想說的。
“我……”聽見尉真這麽說,花窨所有的不安委屈感通通衝湧而上,本就泛酸的眼睫一眨,成串眼淚便落下來。
“我還能去哪裏?我在這裏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連能找個工作的身分都沒有,我想回作坊,也找不到蓮池可以跳,而且,我不想回去……那裏沒有你,作坊沒有你,大梁沒有你,尉真……我不想回去……”
“我沒要你走,也沒准你走,你別回去什麽鬼大梁鬼作坊,你休想撇下我。”
尉真蠻橫地道。
“可我、我沒有身分證……就算你信我,我在這裏也什麽都不是……爲了你好,我……”
“你什麽都是,我沒讓你走,你就不准走,沒有什麽爲了我好,所以得離開我這種事。”
“尉真……”花窨被尉真抱著,心裏越來越酸,眼淚也越掉越凶。
她就是知道尉真心軟,所以才留信離開的啊。
知道尉真也會舍不得她,雖然她心中感到安慰,可是像現在這樣在一起,難不成真要一輩子躲躲藏藏的嗎?
“我沒有身分證,我是說真的,我不是這裏人啊,我不能嫁給你,也不能幫你生小孩……”花窨邊掉淚,邊喃喃重複著這一句。
這本就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她本就不是一個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物,這些日子以來,她得到的幸福與疼寵已經太多太多,她不能耽誤他。
“你留下來,我會幫你想辦法,你要身分證,我就會弄來身分證,你想嫁我,想生小孩通通都可以,只要你別走,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
“尉真,哪能這樣的嘛……”花窨又想哭又想笑。
“你別哄我了,我知道不能這樣的,台灣有台灣的規矩,哪是你隨隨便便說一句想幫我拿身分證就可以的?”
“我說可以就可以,你——”
“咳、咳咳!”尉真的話音被樊振宇刻意清喉嚨的聲音打斷。
尉真和花窨擡眸,樊振宇夫婦便站在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
“尉學弟,我知道你身邊還有很多之前誤入歧途時留下來的遺毒人脈,但是就這麽大刺刺在市長眼皮底下討論僞造身分證的非法行爲似乎不太恰當。”樊市長痛心疾首地道,才說完,又被佟海甯結結實實橫了一眼。
嚇!爲什麽樊市長和樊夫人也在這裏?
他們瞧見她與尉真抱在一起多久了?又聽得多少他們的談話?
花窨頰面绯紅,想從尉真懷中退開的動作又被尉真牢牢按回去。
“學長和夫人還沒走?”尉真話音平穩地道,一雙銳眸瞅著樊振宇夫婦,緊摟著花窨的力道仿佛怕誰搶了似的。
雖然他稍早前就已經向樊振宇和佟海甯解釋過這太過玄妙的一切,他們夫婦也義不容辭地來幫忙找花窨,但現在仔細想想,當時找他們商量的確是有欠考慮,憑樊振宇的公務員身分,若是要將花窨當偷渡客或什麽非法入境者辦了也不是件難事。
“尉真,我們是因爲擔心你,所以多留了會兒。”佟海甯緩頰地說。
“振宇是開玩笑的,你們別放在心上。”
“是,好人都夫人在當。”樊振宇沒好氣地回,揉了揉佟海甯發心的舉措卻充滿疼惜,接著又道:“剛才我跟海甯在車上商量過了,我們倆雖然對這些事情半信半疑,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花小姐的衣服跟首飾暫時由我們拿去監定,指紋也讓我們拿去比對,若真是無法解釋這些奇妙之處,花小姐的身分這件事,我會找個適當的方法解決。”
“啊?”花窨一愣。
“你要幫忙?”尉真不可置信地問樊振宇。
“不然呢?我要是不出手,讓你去找從前認識的那些三教九流,或是李伯伯認識的那些五湖四海嗎?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跟從前賭場那些人還有生意上的往來,而李伯伯除了茶行以外,也還有些台面下的生意,呼風喚雨得很……你們這些洗白的商人最麻煩了……拔也拔不掉,惹也惹不得……我真是一片苦心……”既要大刀闊斧,又要小心翼翼。政治政治,不是埋頭猛幹就能吏治清明、國泰民安,執政者當真難爲。
“振宇。”樊市長又被太太瞪了。
花窨雖然聽不太懂樊振宇在說什麽,尉真卻抿唇笑了。
“學長肯幫忙當然是最好。”
“欸,先別學長、學長喚得那麽親熱,等事成之後,我要報酬的。”樊振宇唇邊勾起的微笑弧度別有深意。
“什麽報酬?”尉真涼涼地睐向樊振宇,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
就知道沒這麽好的事,樊振宇還說他與李伯伯這種洗白的商人難惹,在他心裏,像樊振宇這種滑溜的政治人物也很難對付。
“我要市府年底的年節禮盒。”樊振宇毫不客氣地說。
“市府經費有這麽緊縮?”尉真不甚愉悅地挑眉。
“我刪減了年度大把預算。”
“也不該要小老百姓買單。”
“公帑要花在刀口之上,更何況你不是小老百姓。”
“五折。”
“三折。”
“辦不到。”
“一個合法的身分?”
“……”尉真沈默不語,緊揉太陽穴,很想捏死樊振宇這個趁火打劫的小人,擰眉思忖。
“樊夫人,爲什麽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戰況好像很激烈啊,搞不清楚狀況的花窨低聲問佟海甯。
“別理他們了,花小姐,你累不累?餓不餓?我們先回屋子裏再說吧。對了,你的手镯可以借我看看嗎?改天可以跟我多聊聊從前你住的地方的事情給我聽嗎?”
佟海甯牽著花窨往尉真屋內走,留下屋外兩個仍僵持不下的男人。
隨風送來的夜來花香,有雨過天晴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