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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皇冠》第117章
第一一七章 回答

江興的笑容僵在臉上。

風雪像是夜妖的哀嚎一樣死勁地從窗戶打開的縫隙往屋子裏灌。

一眨眼的功夫,窗臺連著地上,全是雪融化後的水。

江興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陸雲開。

在他清楚的知道陸雲開究竟多有天分的時候,在他明白的知道陸雲開多適合演戲的時候,在他一直以為不管怎麼樣陸雲開都是娛樂圈的天皇,在他已能夠和對方對戲而絲毫不落下峰的時候……在他已經將對方當成朋友,甚或有了一些更為親密的感情的時候。

陸雲開說“我想要退出娛樂圈”。

真的十分出人意料,讓人一點也沒有想到嗎?

也許並不是的,也許他只是一直的,從開始,就對著陸雲開有一個固有的印象,哪怕後來在真正的接觸這種,這個人更加的多變,更加的鮮活,他也是在這個固有的印象中多變而鮮活的。

那當這個人想要從這個固有的方框中走出來的時候呢——?

當然不至於有什麼再將他塞回去的想法。

只是——只是在他走出來的時候,那一個方框,由無數人編織出來的無形的絲線,已經將他勒得傷痕累累了。

然後他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對著自己說:不想再回去。

沒有什麼抉擇的問題。

總有一些更嚴肅的東西,是淩駕在個人的期待之上的。

他只是有些難過。

因為他疑心,在這個時候,不管是回答好,還是不好,陸雲開都已不能足夠快樂。

那麼我到底應該如何回答呢?

江興自問。

既然“不好”不是正確答案,那麼正確答案就是“好”了嗎?

江興定定地看著陸雲開。

然後很突然地,很突兀的。

他在想:假設造成陸雲開現在這樣的因素不是一個,那麼自己一直以來看似溫和其實遊離的態度,算是其中的“因素”之一嗎?

每一個成年人固然都該為自己的選擇而負責。

但由一撇一捺支撐起來的人,由雙手雙腳支撐起來的人……主動幫助,或者主動求助,其實都不是什麼丟臉或不能接受的事情。

從窗外灌進來的風雪漸漸歇了,而火焰還在堅決地跳動著,為屋裏的人圈出溫暖的環境。

剛剛說話的人並沒有等他的回答,已經自己坐回了沙發上。他的目光盯著前方的爐火,火焰的輪廓和雄鹿的形狀一起被他納入眼中。那晶狀體上的倒影,像有什麼生物,正被火焰燒灼,正在火焰中痛苦。

“——那麼你最近想幹什麼?”江興開頭問,他的聲音掩蓋了爐火的聲息,讓另外一個人的注意力從爐火中轉到他的身上。

坐在沙發上的人抬起頭看他的時候,江興已經再接下去,他幾乎一氣呵成:“你覺得周遊世界學習甜點製作怎麼樣?或者開始學個畫畫——就光倒顏料到畫布上湊成一幅畢卡索的抽象畫的那一種?又或者——要不然就投資個電影什麼的?或者試試做幕後人員光剪輯影片?或者去做小說家,寫個故事什麼的?”

……這好像,和剛才的重點有點兒奇妙的不同感?

陸雲開有點怔住:“好多選項?”雖然慢了半拍,但他還是順著江興的說法想了想……

“因為本來就很多選項?”江興說,“如果打算學習甜點,我看好你的創意和配色,我覺得擺出那種非常可愛的,非常讓人有食欲的,或者非常藝術的甜點,也是一種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然後畫畫——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在五歲或者更早一點的時候,夢想就是成為一個畫家,因為那時候沒錢買一套漫畫書?至於投資個電影自己當幕後剪輯就簡單多了,其實我覺得拍片拍得久了,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者期待?”

……這說得好有道理,陸雲開開始沉思。

然後江興突然放柔了聲音:“為什麼這麼為難?”

“嗯?”

“為什麼在說‘退出娛樂圈’這句話的時候你這樣艱澀?”江興問,然後他緩緩說,“並不只是因為娛樂圈給你帶來悲劇吧?入戲,抑鬱症,親人的死亡……”他每說一個,陸雲開的眼神就好像發生了一些變化,他將這三個直接導致陸雲開想要退出娛樂圈的選項說完之後,他頓了頓,等陸雲開反應過來,他又說,“如果只是這樣,你會期望迫不及待的逃離悲劇的源泉,任何人都會這樣期望,我也是。”

“只有當我們還對著這個懷抱著期望的時候——或者我們還愛它的時候——”

江興看向陸雲開的目光如此柔軟。

“它才能,它總能,這樣輕而易舉地傷害我們。”

陸雲開低下了頭。

“‘事情發展到現在是不是你的錯’我覺得這個命題並沒有什麼意義,我認為你真正關注的也並不是這個。”江興說,“那麼‘我走了,一切都解決了’‘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你的為難正在於事情並不能這樣解決,而你也捨不得這樣離開。”

“大概所有人都說你有天賦,我也這樣說過;但有沒有人告訴你,演戲選擇了你,你也選擇了演戲?”江興問,他不等陸雲開回答,又說,“我從來不相信,一個不愛或者隨便演戲的人,會從過去到現在都能給我這樣極致的壓迫和震撼——”

“陸雲開。”江興說,他肯定的、毫不猶豫地說,“你一定不知道有多少人愛你,愛大螢幕中你所飾演的所有角色!”

在過去的有些時候,江興的手忍不住會落到陸雲開的腦袋上。

但這一次,他的手沒有任何停留地落在了陸雲開的肩膀上。

他的雙手都放在對方的肩膀上,他用力按著對方,半強迫地讓對方直視著自己,然後他也直視著對方的雙眼,用自己手上的力量,用自己眼神聲音的力量,告訴對方——

“那麼多人都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那麼多人都為你所飾演的角色而著迷——”

“我也是——”

“不管你最終做什麼樣的選擇,不管你是離開還是不離開。你和演戲之間——不管是什麼地點什麼形式的演繹——都只存在著一些聯繫上的小問題。你愛著它,它愛著你。”

“等你解決完那些問題——”

江興堅定地說:

“它永遠敞開懷抱等著你。”

嚴寒的冬天就算能夠扼殺一切,也扼殺不了由南方吹來的春風和潛藏在地表之下的草種。

一直沒有熄滅的火種只等待適合的機會就熊熊燃燒;所有咬牙堅持的希望一遇到適合的土壤就將拔地而起!

一直罩在陸雲開臉上的堅冰好像開始解凍了。

如果剛才陸雲開是被迫看著江興,那他現在就是自己主動在看著江興。

他好像很久沒有那麼做的試著做出了幾個表情。

有些奇怪,有些僵硬。

但他沒有在意,誰都沒有在意。

他笑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聲音微微有點哽,他說:“江哥……你最近十四行詩和話劇臺詞背得……都不能好好說話了嗎?”

看,春風那麼美。

××××××

被動的恢復和能夠主動的、積極的恢復效果肯定是不同的。

那一天晚上之後,陸雲開的精神狀態差不多恢復到剛剛入戲的那個階段,就是會頻繁的存在著認知障礙,但同樣能夠頻繁的感知到“自我”。

至於抑鬱情況,在抗抑鬱藥物的幫助和陸雲開“自我”時期樂觀性格的作用下,已經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這一病情的好轉哪怕是這裏的心理醫生也感覺驚訝,但醫學上的奇跡太多了,而心理問題也擁有太多未知的變數,再知名的醫生也不能肯定地說“這個可以痊癒”或者“這個不可以痊癒”。

兩個人的生活暫且發生了一些變化,如果說最開始陸雲開是一直持續性的沉默的話,那現在陸雲開就是間歇性的變得憂鬱和沉默,但陸雲開一直是一個很有克制力的人——沒有錯,在抑鬱症和自我認知錯亂的情況下,還能夠克制到只表現出沉默與憂鬱,哪怕拿來國際上最嚴苛的標準做判斷,也只能給陸雲開打出一個滿分了——江興並沒有太多“自己和一個病人生活再同一個屋簷下”這樣的感覺,更多的時候是,但陸雲開認知錯亂的時候,他往往只是不太搭理江興;但等陸雲開找回了自我,回憶到剛才的行為,陸雲開就會自覺不自覺地做出一些補償:

比如說做個最漂亮的甜點喂江興!

比如說和江興一起來一場巔峰對戲!

再比如說和江興做個什麼總能一起的活動!

而當陸雲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當然也有一些隻屬於自己的小秘密。

比如說江興現在還才剛剛到達英國,並沒有參與正式的話劇演出,但是排練的時候,作為“家屬”——好友,陸雲開總能去排練的地方圍觀一下,有時候他會帶著相機,看見適合的畫面就將其拍下來。

然後他會把這些照片洗出來,和他之前收集到的,現在也一直在收集的有關江興的資料,連同那一本厚厚的會寫下他內心最深處想法的本子,一起鎖在抽屜裏。

這是任何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他一個人會看見的秘密。

現在,他無疑狀態最好。

他思路清晰,情感銳敏,嗅得到花和草的香味,感覺得到太陽照在皮膚上的熱量,聽得見鳥叫和比鳥叫更為細微的蟲鳴。

所以他打開抽屜,將那本厚厚的本子再取出來。他將其翻開,後邊的許多許多頁,只有胡亂的線條,像一個糾纏成一團的毛線;又或者就是扭曲怪誕的字元和筆劃,連現在的陸雲開也不想去深究過去的自己的意思。

他翻到這個筆記本的空白頁,他在上邊用黑色的鋼筆寫下:

“媽媽死了。”

和:

“沒有更多的話語能表達我的感激。”

××××××

一切都走上正軌。

時間已經到了一年的一月底。

江興之前所拍攝的《夕陽》提名此次金球獎最佳外語片。

同時,陸雲開最後參演的電影《Into the dark》也獲得金球最佳男配角獎提名。

兩人一同前往美國參加頒獎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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