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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天上飄下細細濛濛的小雨,滋潤著大地萌發的嫩綠,黑夜之中醞釀著一派勃勃生機。若不看遠處那黑壓壓的山,倒真應了「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的道理。只是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林之中,膠著了一人一魘,朗朗乾坤之中晦澀的陰霾。
祁宏忍耐著身上幾乎要命的疼痛,等著狐魘的答覆。打從進入石牢中他只說了一句話,之後便是這樣看著等著,完全不顧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昏厥的狀態。而那狐魘眼中毫無內容地看著他,似思索似麻木。這一人一魘開始了眼神大戰,可急壞了在外面的小可愛花寶。
小傢伙跺腳蹦高,又氣又急,嗓子都快喊破了也不見有誰來幫忙。情急之下,花寶也朝著石牢衝去。
「別過來!」祁宏大吼一聲,看都不看花寶「聽話,別過來。」
不等花寶開口,只聽狐魘冷哼一聲:「為何不讓那小娃娃近身?是怕被我吞下腹?」
「狐魘,你不用打腫臉充胖子,這是夜殤的地盤,你敢吞他兒子就是反劫不復了。我來也不是要救你,我沒那麼高尚。」
「哦?」狐魘那銀色的眉一挑「你且說說看,那書生怎樣了?」
「張學書的殘魂在我們手裡,我的朋友有能力讓他輪迴轉世。狐魘,你不想與他再續前緣嗎?或者說,你想永生永世呆在這個石牢裡?「這倒是有趣了。你既知道學書想必也明瞭當年我與幾家人的仇怨,咒是絕絕解不得的,學書對我無情無義,我為何要與他再續前緣?」
無情無義?一聽這話祁宏楞了一下,他所聽到的事實經過可不是這樣,狐魘這番話的意思到底從何而來?難道說,還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在祁宏晃神的這一功夫,狐魘突然發難長開大嘴要活吞了他!花寶急得揚手將魔力打了過去,卻被魔界煞氣裹住化為一體捲進了狐魘體內。小傢伙「媽呀」一聲,縱身撲上去要以身相搏,不料衣服領子倏然收緊,雙腳離地,竟被什麼人拎了起來。
只聽一個晴朗的聲音平淡地說著......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狐魘的雙眼木然地望著從山路走上來的人,祁宏卻是驚訝不已。他難以相信那個平日裡畏畏縮縮的無玄竟然可以抵擋著如此強悍的煞氣如沐春風地悠哉而來。只見他放下花寶,把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的小傢伙推到一旁,慢慢地走到石牢前,眼睛半瞇著,笑道:「那日你被張家三公子毒害,術士截斷你與學書之間的牽絆,你以為他已死,他以為你已死。張學書在結界中苦苦等你,沒了引魂燈他的魂魄被妖氣損毀,臨終前與樹上刻下思念你的詩句。而你,在漫長的歲月中因愛生恨,恩仇愛恨,你到底逃不過的。」
花寶把下巴推上去閉了嘴,歪歪頭看著無玄,很認真地問他:「笨笨笨笨,你到底是笨還是不笨?」
無玄笑著摸了摸花寶的頭髮,轉而又看著狐魘,笑問:「這一次,想起我是誰了嗎?」
「你......」狐魘猛地瞪大了眼睛「晴海!」
無玄哈哈大笑了兩聲繼而搖頭:「我要是晴海至少也有百十來歲了,不是他不是他,再猜。」
「你是晴海的後人?」
「對。」無玄點點頭「當年我那位太祖爺爺於臨終前還惦記著你,留下手札命後世子孫了結與你的一段仇怨。所以,我才故意把張家公子送到你面前,怎麼樣?復仇的滋味如何?」
聽他們說到此,祁宏恍然大悟!原來,當年鎮住狐魘的術士叫晴海,而無玄便是晴海的後人。晴海一直對狐魘抱愧,留下手札給後世子孫希望他們其中能有人了斷自己與狐魘的這段冤仇。想必,晴海的後人也不是個個都有能耐,到了無玄這一輩,終於出了一個能與晴海比肩的人物。故此,無玄引著幾家的後人到了狐魘的面前,給它報仇的機會。只是,無玄的做法實在陰狠!而且這混蛋打從一開始就在騙人。
想到這裡,祁宏狠得咬牙切齒,盯著無玄的神眼中溢滿了殺機。如此強烈的殺氣他周圍的人都以察覺,無玄淡淡一瞥,道:「等一會自然給你機會跟我算賬。現在嘛,狐魘,祈律師不過是為了心愛之人屢次冒險,他的動機最為純粹。而我,只是來與你瞭解百年前的舊事。你沒有選擇餘地,要麼答應我,要麼被夜殤的煞氣毀于飛灰。」
「你想怎樣?」狐魘問道。
「我要你的天印。」
不成想,狐魘竟然笑出了聲,含著笑意說:「可以,只要你為我殺了那小娃娃和身邊的這個人,天印便是你的了。」
祁宏驚愕中見無玄眼睛微微一瞇,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大喊著:「快跑,花寶!」
祁宏這一吼聲音未落時無玄手中已經握了一把黑色木劍,揮手斬向花寶!饒是小傢伙反應機敏立刻隱去身形,那地面上還是落下了一灘血跡。無玄貌似無奈地聳聳肩:「可惜了,晚了一步。」
「無玄!」祁宏氣急,卻衝不出石牢。
「祈律師,別著急,我不會虧待你。」說著,手中黑木劍高高舉起用力劈下,那堅若磐石的石牢竟然被他生生劈開!祁宏腳下不穩跌了出來,裡面的狐魘想要活吞了他,卻只強弩之末絲毫動彈不得。
煞氣漸漸弱下,狐魘和祁宏已經無法動彈。無玄提著劍走到祁宏身邊,垂眼看著他,劍尖挑開了他的襯衫領子,看到裡面道道的傷口和祭靈符的繩子,他搖著頭:「可惜了,這麼漂亮的身子真是可惜了。」
察覺到無玄的劍尖把所有的扣子都挑開,祁宏咬著牙喝道:「拿開!」
「祁宏,我也可以好好待你。」
祁宏徹底被無玄溫柔的口氣愛慕的表情嚇到了!他萬萬沒想到無玄竟然對自己抱有這樣的感情,但這只會讓他覺得憤怒噁心。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低聲喝道:「白日做夢!」
「我倒是覺得很有可能。我殺了你,取你的魂魄放入另外的軀體之內,你的靈魂是我的,自然會對我死心塌地,也自然會忘了他。」說著,無玄淺笑一聲,劍尖挑開了祁宏的腰帶,癡迷地看著平坦的小腹「真美。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真美。該是我的。」
此時此刻,祁宏恨不得活扒了無玄的一身皮!可他的身體劇痛難忍一動難動。而被困在石牢中的狐魘似乎不願看這一幕,開口問無玄:「你想要天印只用此二人的命來換取委實荒唐。」
「別急。」無玄說道「我可以為你將那四家滅門,一個不留。還可以讓你離開此地。意下如何?」
「狐魘!想想張學書。」祁宏掙扎著把臉扭向狐魘那邊「張學書對你有情,如果你答應他,我的人不會讓張學書再入輪迴。」
「祁宏啊祁宏,你未免太天真了。」無玄蹲□子,輕撫著他的臉頰「轉世為人總有終老的一天,魂魄修法可永遠相守,你當狐魘不懂這個道理?」
說罷,無玄起了身,劍尖劃破中指,指著狐魘:「我們立下契約,你先把天印給我,我為你做完一切後會帶著張學書的魂魄前來救你。有契約在身,你我誰都無法作弊。」
狐魘似乎已經動心,額心隱隱浮現出一枚複雜的印紋。無玄的眼睛已經掩飾不住心內的貪婪,死死地盯著天印。
「無玄。」狐魘說道「你先把這人殺了,我才知道你的誠意。」
無玄冷笑道:「祁宏,忍耐一下吧,我會盡快為你找到新的軀體。」
黑色木劍帶著勁風迎面而來,祁宏難以置信自己竟然被無玄算計到死,也無法接受還未給楚文找到回家的路便要死在這裡,最難以承受的是日後他會忘記楚文,跟這個混蛋在一起!有什麼辦法能自毀魂魄?祁宏在生死關頭,要拼得魂飛魄散也不要遺忘楚文。
黑木劍未到,那劍風已經撲到臉上。祁宏來不及多想,只能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抓住祭靈符塞入口中,硬生生吞了下去!下一秒,額頭上冰冷一片,眼前倏然黑暗下來,身體冰冷頭痛欲裂。模糊中,只聽有人在說:「無玄,你這獠牙露的太早了!」
是誰?祁宏感覺到自己被什麼人抱著,躲過了無玄那一劍。但是這人的聲音有些陌生,抱著自己的雙臂也很陌生,便是襲來的氣味也是不曾聞過的。到底是誰?是花寶找來的救兵?還是蓮軒的人到了?
在祁宏昏昏然無法睜眼的時候,無玄詫異地看著抱著祁宏的人,滿臉的不可置信。他上下打量著這人,問:「你不是被我殺了嗎?」
「我命大。」
「不,不可能。」
「那你繼續糾結我為什麼沒死吧。」說罷,此人雙指拖住祁宏的下顎微微用力,竟將那祭靈符逼了出來。從祁宏口中取出,仔細地掛在他的脖子上。再昂首時,一身的殺氣使日月無光。陰冷的眼神掠過無玄,落於狐魘身上:「你可曾想過,百年前也是你的天劫?」
這人淡淡的一句話,竟讓狐魘如醍醐灌頂!它的聲音發顫,急道:「你,你竟然說,說那是,那是天劫?」
「七尾一成,再過一劫便就可以成了地仙。難道你從來沒想過,張學書、他的弟弟、晴海,都是老天給你的劫數?如果不是這樣,你哪來的天印?上天有好生之德,眾生平等,如果不是憐惜你一身修為得來不易,怎會為你落下天印?可你執迷不悟,現在又險些鑄下大錯!」
突然間,山中寂靜了下來。狐魘的呆傻,無玄的驚愕,以及那人懷中祁宏的心切,全部都被死一般的寂靜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