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碗
謝英姿搬到記者辦公室以後,果然如她所願,一天當中見到朱盟的次數屈指可數,頗稱她意。有時在寂寥無人的走廊擦肩遇到,她朝他做個只有他看得到的鬼臉,或是擠擠眉弄弄眼,他則板著臉看著她,眼裡卻含著笑意,自有一番樂趣。
下班後,自然不再藏著掖著。朱盟已經登堂入室,或者更准確得說,他開始拿出少年時求知的韌性,開始一點點如爬山虎般慢慢侵蝕她的生活,甚至她的空間。
當謝英姿終於認識到這男人令人發指的韌性時,他已經從三天到她家報到一次的頻率,上升到一天一次,當然周末她是絕對不讓他踏足她房門半步的,因為杜醇周末會過來,而她還暫時未想好如何跟杜醇解釋“她謝英姿跟豬頭總編有奸情”這個事實。
兩人沒好時,她常在打給杜醇的電話中罵罵咧咧,一口一個“豬頭總編”,連帶得讓一向溫和的杜醇也陪著她一起罵。她有些為難,准備挑個合適的時機告訴杜醇,當然最好是杜醇也有歸屬的時候。
謝英姿認為,她跟朱盟之間那點事,從來不是一段佳話,只能歸咎於可怕的孽緣。他們的第一次相遇沒有風花雪月,楊柳依依,只有荒誕。即使一度她為自己老牛吃嫩草豆腐而沾沾自喜,而事實證明,她才是那株嫩草,而此刻正坐在她身邊悠閒翻報紙的老牛,准確得說,是看上去比她這株嫩草還嫩的老牛,每天都在吃“謝英姿牌豆腐。”
而這又是多麼令人發指的行徑啊。這頭老牛一開始以每天送髒衣服給她洗為由進她的家門,隨身攜帶電腦,並以一種優雅的無賴姿勢坐到深夜才肯走。
先是一堆衣服,之後是床單被套,後來當他把他家的窗簾都拆下來送到她手上時,她溫柔得發飆了。不過她終於學會喜怒不形於色,溫柔卻惡狠狠得奪過他的電腦,笑微微得說道,“親愛的,我看你的電腦也髒了,不如我也拿去洗洗吧。”
這一招,終於及時制止了他把冬裝挖出來讓她洗的想法,可以說,為了能有理由上門,他把家裡能洗的東西都翻箱倒櫃翻出來。令人發指。 換洗衣服還是照常送來洗的,只是每天上門的借口開始更換。就比如兩個禮拜以前,他開始嫌棄自己家的沙發太硬,揚言還是她家那破沙發坐得舒服,最後還意猶未盡得添了一句,“你的床不知怎樣,真想試試看。”
她當時就用手肘狠狠得捅了捅他,而這個在外面無比假正經的偽君子,在捅完她以後彎腰嗷嗷大叫“痛”,她信以為真,手忙腳亂得上去扶他,這個無賴捂著肚子,邊叫邊拖著她到她的臥室,然後雙雙躺倒在她的大床上,或者更准確的說,她被他壓倒在床上。
等她的脊背貼上微涼柔軟的床時,他的唇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貼上她的,以近乎吞噬的力量席卷她的舌腔,乃至她的理智。那晚,就在她的床上,他們幾乎要擦槍走火之際,豬頭的汪汪嚎叫終於適時得讓她的理智回到她的身體,那時她看到自己衣衫幾乎半褪,靈魂出竅。而他則用無比哀怨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床邊搖頭乞憐的豬頭,頭一次不帶溫柔得怒道,“這狗這麼晚怎麼還不睡?有安眠藥嗎?喂它兩顆。”
她臉紅通通得整理好衣服,站起叉著腰怒指他,“我才要問你呢,深更半夜得賴在我家,你給我回去。”
而他挑眉曖昧一笑,竟然倏地躺下,靠著枕頭哼起小曲,嘴裡還嘖嘖感歎,“嗯,果然你的床舒服,便宜還是有好貨的。”那一刻的謝英姿,以為自己眼花,她哪是拐了一個金龜子進門,分明是活脫脫一個臭流氓。
她氣急,上去就想拉起這個流氓,結果卻被他用力一扯,自己也直直得撲在他身上,當時就羞得渾身沸騰發熱。而他俊逸眉角不懷好意得看著她掙扎,任由她在自己懷中大喊大叫,得意爽朗得笑著,“春宵苦短,娘子啊我們寬衣歇了吧。”
她粉色的臉羞成了朵朵桃花,氣煞不過,停止了掙扎,只是纖纖玉手狠狠得捏著他的臉說,媚笑著,“相公啊,想寬衣歇息,賣身契拿來再說。”
於是那個差點醞釀出纏綿悱惻的月夜,最後終以發乎情止於禮的深吻結束。但征服只是一個開始,漫漫孤單長夜裡,相信“征服”和“被征服”會游走整個夢境,旖旎著,夢幻著。
外面一聲轟隆悶雷,打斷了謝英姿的凝神鎖思。悶雷後,一道銀色閃電劃過窗戶,豬頭驚得跳起跌撞進她的懷中,狗眼惶恐得望著窗外喘粗氣。刮起一陣風,他放下報紙去關窗,而她直勾勾得看著他的挺拔背影,有種篤定縈繞左右。
當朱盟回身時,他看到橙黃溫暖的燈光下,一雙怔愣的丹鳳眼迷離,泛著點點星子般的亮色。他站著,而她放下狗兒,光腳走到他面前,那雙眼睛更是迷離,“我認識一個阿姨,是個寡婦,養著兩個孩子,兩個女孩子。有一個晚上她請我吃飯,突然刮起了大風,我幫她把家裡所有的窗戶關好,她牽著我的手告訴我,她以前不懂事,不知道幸福是什麼,等到她懂事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能在大雨天為她關窗的男人。阿姨說得真沒錯,幸福就是能找到一個下雨天為自己關窗的男人。”
說完,她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腳吻上他的唇,用另一種方式傾述內心的篤定。淺淺的吻,伴著雷鳴的助興,漸漸加深至濃,蕩漾出不一般的呼吸。
有些失控,朱盟蠢蠢欲動得看著她溫婉承接的模樣,見她喘著氣,微微得笑著,以為是邀請,剛想繼續低頭再啄他的唇。她終於開口,“我話還沒說完呢。”
他心中春宵是板上釘釘的事,勾起抹性感的笑,“你說。”有些迫不及待。
“你該回去了。”
外面開始細細颼颼得下起雨來,雨勢聽起來有些大。室內溫暖,朱盟只覺得有盆水淅瀝澆下,心涼了半截,眼神幽怨,連口氣也未能幸免,“外面都下大雨了。”
“難不成你車頂漏雨?”
雨下得更大,真是讓人有些懊惱。
日子就這樣春去夏又來,頑劣如謝英姿,守住最後的底線,而堅韌如朱盟,則是悄無聲息得饞食她那道防線,然後等待一個信號,進行諾曼底登陸。這是一場意志與意志的戰爭,沒有輸家。
這期間,太陽鳥公司仍舊八卦不斷,而那熱度猶如室外攀升的溫度,叫人過癮。事情是這樣的,公司金龜子朱盟有女友之事,以亮妹為源頭,開始以音速的速度向四方傳播,一天之內,公司二十二層樓的所有單身女性通通知曉這個噩耗,那一天,太陽鳥內部的女員工的工作效率呈直線下降的曲線。
朱盟的姨媽,太陽鳥集團董事長孫佳芝和他的表妹孟筱然也聞聽了此事,急於見見這傳說中的“女朋友”,朱盟只是聳肩笑笑,稱現在還不是時候。
女人就是這般,饞涎的東西,哪怕自己得不到,也咒別的女人得不到。或者更惡毒的,哪怕是男人得到,也不希望同類占為己有。最悲傷的,莫過於時尚雜志的頭號名花韓雲笑,那韓小姐起先聽到這個從朱盟口中說出的事實時,恍惚過後突然欣喜,她覺得,他們相遇了大大小小十幾次,哪次不是天雷勾地火,所以十之八九,她就是朱盟口中的女朋友。
大悲過的大喜容易讓人失控,哪怕是韓雲笑這樣有些腦子的美人。可以肯定的是,美人的腦子那天去了夏威夷度假,更為可怕的,美人那天忘了自己的腦子旅游不在,於是莽撞自信得在下班後的停車場候著朱盟,嘴巴已經盤算好了要開口的第一句話,“總編,你怎麼這樣的嘛,人家我還沒答應你呢。”
守株待兔了半個小時,美人起先以無比撩人的姿勢倚在自己的車旁,看在車影中自己完美的S曲線,自信心暴漲。自古以來,歷史證明,美人只向男人妥協,腳邊飛舞的那些蚊子算什麼?沒有付出哪有收獲。韓美人為了把身姿最性感的一面完美展現在朱盟面前,以破釜沉舟的車模姿態等了良久,喂飽了一大群蚊子後,終於也等來了朱盟。
當她嬌滴滴喚一聲“朱總編”時,正拿鑰匙開車的朱盟狐疑得張望了一下昏暗的周圍,有種妖精出籠的氣息。果然他的眼觸到了一雙幽怨含水的桃花眼,水汪汪的。他讀懂了她眼裡的吞噬。這是個狐狸精。
於是他面無表情得問道,“韓小姐,你好,怎麼還不下班嗎?”
韓雲笑嬌笑一聲,挺直腰板,刻意強調自己傲人的曲線。想了一秒,終於還是決定放棄想好的那句話,“我剛下班,就看到總編了,真巧真巧。聽說總編最近挺忙的,我知道有個很不錯的西餐廳,很適合我們這種上班族放松,怎樣,有興趣嗎?”
“很有興趣,以後還要多多請教韓小姐,我女朋友還老是抱怨我沒有情趣,吃來吃去就是中餐。那家西餐叫什麼來著?”
美人韓雲笑強撐笑顏,哀傷得說道,“雲的眼淚。”
之後的新聞更是轟動。美人兵敗如山倒後,消沉了一些時日,好生楚楚可憐。好在美人從不負美人的稱號,打起精神,又吃起了回頭草,盯上了董事長助理,又稱日本男的吳康。可是現實是令人發指的,公司不知哪個混進gay酒吧采訪的小記者,無意中拍下了吳康跟一個小白臉男人在幽暗曖昧的角落摟抱親吻的照片,該照片雖然在第一時間被銷毀,可是日本男是gay的消息還是走漏了,一時之間,公司全體女廁所處於癲狂狀態。不少女同事因心急去廁所聽最新八卦,沖進了男廁所,差點長針眼。
這個多事之夏,各部門的頭頭明著暗著訓了幾遍,才算按捺下女人們亢奮無比的八卦之心。謝英姿聽到這則消息時,不禁莞爾。看起來她還真不是當預言大師的料,當初那幾個單身漢,她都看著像gay,結果都不是。而那最不像gay的吳康,反倒是如假包換的gay。不禁唏噓一聲,可惜了吳康那刀削般的五官,多麼好的基因啊。
傳不下去嘍。
繁星當空照,夏夜的鬧市區裡,放松警惕的謝英姿拉著朱盟游蕩在最繁華的商業區,嘴上還嘮嘮叨叨不休。
“我跟你說啊,據可靠消息,王胖子拍的那張照片裡,吳康抱著個小白臉嘴對嘴親,胖子當場一哆嗦就按下了快門,胖子跟我說了,那小白臉不是一般的白,細皮嫩肉的,”她突然轉過臉指著身邊的朱盟,“吳康估計喜歡那種類型的,我跟你說啊,他天天在你身邊轉,你要當心點,”撫著胸口,“哎喲,你怎麼這麼不讓我省心啊,臉白成這樣,不僅要擔心女人對你有意思,還要擔心那該死的日本男。”
朱盟只是淺笑,握住她躁動不安,指手畫腳的手,“你擔心什麼,吳康是個紳士。”
“喜歡小白臉男人的紳士。”
“那又怎樣?”
“你就白啊。”
“他大概喜歡臉也白,心也白的男人吧。”
“啊?”
“我的臉白是白了點,還好心不太白。怕什麼?”
“噢,我記得那戲文裡,一代梟雄曹操的臉就是白的,天哪天哪,盟盟,你就是一代梟雄啊。”
“梟雄好像生了三個兒子,你准備什麼時候替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