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碗
第二天,果真陰雨綿綿。
一大早沖到辦公室時,謝英姿只覺得室內的氣壓陡然下降了幾分,沉重得教人喘不過氣來,於是她打過招呼後打開電腦,狀似在接收郵件,其實那顆心透亮透亮,明白眾人那種“關心你在心,口卻難開”的矛盾心理,不免有些悔意。 不過事以至此,她心知覆水難收,好歹也是為了自己的美好未來,自己唱的這一出,權當給同仁們平淡的上班生活增添一抹亮色吧,想到此,也就心安理得起來。
小伙子周鳴首先沉不住氣,慢吞吞得踱到她面前,以一種無比傷悲的目光望著她,那抹濃濃傷情讓謝英姿打了個寒顫,她終於抬起頭與他對視。
周鳴有些難堪,突然咧出一口歪牙,笑嘻嘻得靠在她桌邊,用雲淡風輕實則細細觀察她的表情問道,“英姿姐,今天精神不錯啊。”
“回光返照。”她面無表情得瞟了他一眼,沒好氣得答道。
話音剛落,只聽辦公室內的人均倒吸口氣。周鳴滿是青春痘的臉猛地黯然了,那些往日張狂肆虐的紅色青春痘,仿佛也在此時悲傷得化出膿血來。他闔上那張大嘴,只是沉默著,用霧蒙蒙的四只眼看著她。室內一片死寂。
謝英姿覺得,當年的女烈士江姐同志身穿藍色馬褂,脖子圍一根紅色圍巾,一步一步邁向刑場時,身後衣著襤褸的群眾們流露出的眼神,一定也似現在周鳴一般。於是她很後悔今天沒有圍一根鮮艷的在風中飄揚的紅圍巾。
上午朱盟不在。謝英姿見到他時,她和拉拉亮妹坐在稀稀拉拉的公司餐廳裡,拉拉發揮了娛樂記者的特長,事無巨細得報道了下午的那場風波,她小眼晶亮飛揚,最後猛地脫口而出一句,“英姿姐,你果然是當烈士的料。”其實想說勇士來著,結果鬼使神差得蹦了個“烈”字出來,而中國文字又是多麼的玄妙精深,僅僅一個字而已,效果天壤之別。
所謂禍從口出,謝英姿當場就賞了她一個糖炒栗子。而往常嘴巴呱呱不停的亮妹,罕見得沉默咽飯,只是那雙天生特務眼骨碌碌直轉,一遇上謝英姿那質問的目光,她心虛得直傻笑。
後來在謝英姿悍人的逼視下,終於討饒,“老謝啊,你也別慣我到處傳,你不知道,最近公司裡新聞少,我特空虛,一回家吧,我家老頭老太就開始討論到底是大西洋的鯊魚多,還是印度洋的鯊魚多,我都快崩潰了,你說那大西洋裡的鯊魚說不定哪天腦子抽風了,心想這鬼地方住厭了,全移民印度洋算了。住了印度洋幾天,開始低頭思故鄉了,心想還是回大西洋探探親吧,刷的,又呼啦全回去了。你說這麼個鬼問題,我家老頭老太楞想不明白,每天跟我搶電腦要查數據,你說連這鯊魚自己都沒想好明天要住哪,上哪查數據啊,我真的快崩潰了。”說完亮妹頭一低,開始猛扒飯。
謝英姿明理得點點頭,慢條斯理得嚼了嚼嘴裡的魚肉,心想亮妹不愧是亮妹,嘴巴功夫好生了得,愣是把核心問題扯到了遙遠大西洋鯊魚的住宿問題上,她還是有那麼兩招的。嚼了兩口,她把筷子朝亮妹點了點,“沒了嗎?繼續說啊,我還等著呢。”
亮妹理虧在先,自知躲不過這趟,只好窘迫得干笑了兩聲,“老謝,呵呵,你看吧,我家裡這麼不和諧,我就特希望我精神和諧些,所以,”她賣笑攤攤手,“所以,我一見昨天那事吧,我空虛的精神世界就一下和諧了,嘴巴就管不住了,對不住還不行嗎?饒了我這一回,”她舉起手來,“我保證下不為例啊,要不然就罰我堂堂美編鄭亮到財務部當打雜小妹。”
謝英姿嗤之以鼻,嘀咕著,這算什麼毒誓,誰不知道你這女人盯上財務部那斯文的小會計師了,三天兩頭以九樓的廁所比較干淨為由,跑到下面與美男巧遇。為這事,還差點讓十七樓的清潔阿姨和九樓的清潔阿姨火拼上。
她沒口氣得瞪了亮妹一眼,騰的用筷子夾起了亮妹盤中的美味豬排,“就拿這個賠罪吧。”說完,放進口中大咬了下去。
“賠什麼罪?”不知何時,拿著餐盤的朱盟突然出現在她們的桌旁,身後站著他的那位姓鄧的男助理和吳康。 剛因失去美味而頗為受驚的亮妹,再次受驚不小,微張嘴,拿著筷子的手不知不覺得抖了兩抖,夾住的雞蛋又掉進了盤子裡。亮妹則小心翼翼得左看右看謝英姿和朱盟,忘了把滿嘴的飯咽下去。
正嚼肉的謝英姿有絲尷尬,愣愣得看著朱盟神色從容得放下盤子,在自己對面坐下。而鄧助理和吳康則挑了另一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四人位置突然因一個穿著西裝的英挺男人的介入,而顯得有些擁擠。拉拉坐在謝英姿,不動聲色得在桌下扯了扯謝英姿的衣角,示意她借此良機,好好跟總編賠禮道歉,總編當著她們的面,也不會再為難她不是?這總編一看就是君子嘛。
戲碼有些脫軌。謝英姿看著朱盟那欠揍的面癱表情,心想你突然跳出來毀我精心導演的戲,看我回去不收拾你。原來的劇本用不上了,於是她還是決定本色演出,隨即擺出真誠懺悔無比的表情,嗓音還盡量怯怯的,“那個。。。。。總編,昨天的事很抱歉,一時激動冒犯了你,對不住啊對不住。”
朱盟微微一笑,柔和得好似溫暖朝陽,頓時讓拉拉分泌出口水來。“謝小姐不用放心上,有你這樣對自己高要求的手下,我感到很高興。讓我們忘了它吧。”話雖如此,不過謝英姿還是捕捉到朱盟深黑眼眸一閃而逝的促狹。 促狹就促狹吧,男主角肯答應合作,她已經感激不盡。隨即誠懇得接下去,“總編,你那襯衫給我吧,我幫你拿到洗衣店洗一下,呵呵,都是我不好。”精銳余光掃到拉拉贊賞得點點頭,她為自己精湛的演技沾沾自喜。
朱盟扒了口飯,抬起頭時,臉上的笑意仍在,“不用了謝小姐,我女朋友會幫我洗的。”
此話一出,亮妹筷子上的雞蛋又再次松脫,二度掉入盤中。而她絲毫未察覺自己的失態,只是豎起天生的特務耳,全然忘記了要吃飯這回事。
謝英姿怔楞了片刻,剛想皺眉發火,後來才想起來,總編的女朋友不就是她謝英姿自己嗎?綻開絲得意的笑,點點頭,“呵呵,總編的女朋友真是賢惠。”說完,頗為自信得等待朱盟的回應。
朱盟只是瞥了她一眼,用一種無比痛心的口氣說道,“謝小姐過獎了,其實我女朋友真的不太賢惠。”
某人嘴角抽了抽。
於是那天下午,在空虛的八卦會長亮妹的傳播下,幾乎所有報社同仁都知道謝英姿為了項上腦袋,還是低頭向總編認了錯。朱盟也是一個寬仁的上司,不計前嫌得與過激的手下和好。只是看似是和好了,不過謝英姿還是以無臉與總編同處一個辦公室為由,灰溜溜得搬回了記者辦公室。記者部的同事們,看著她強裝高興的笑臉,心裡默默感歎,這個女人真是能伸能屈啊,要在古代,怕就是不畏□的女俠吧。
其實在亮妹的嘴裡,謝英姿親口道歉不算什麼大事,她那點八卦已經是過去時。大事中的大事是,她們黃金無比的總編居然被哪個女人下手為強捷足先登了。這就好比一個嵌著鮑魚肉的肉包子,大家都想搶,結果不知從哪個巷子裡竄出的無名狗突然叼走了人見人愛的鮑魚包子,一時之間,女士們亂了陣腳,躲在洗手間裡鬼哭狼嚎。
謝英姿走進洗手間時,瞅著女人們撩起袖子,吼著嗓子要揪出那女人的凶悍樣,頓時有種寒風掃落葉的瑟瑟冷意。她想,真不巧,我就在這讓你們揪呢,可你們吼了也是白吼了,嚎了也是白嚎,我謝英姿是咬死了那鮑魚包子不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