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碗
初春的氣息彌漫在街角,綻放的花瓣,甚至都市女郎的裙角間。初春的城市騷動不安,蠢蠢欲動的因子經過一個冬天的醞釀,終於在摩登城市的春天閃亮爆發,小記者謝英姿馬不停歇得穿梭在城市各個角落采訪跟蹤最新事件,然後火速回報社趕出稿子,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她職業直覺敏銳,天生是個做新聞的料子,寫出來的東西直觸核心,不光老徐頭,就連頂頭boss朱盟,除了在msn上時不時得跳出來冷嘲熱諷,也會偶爾誇她兩句,不過也是夾槍帶棒型的誇獎,長期下來,她的耳朵也長了繭,這邊進,那邊出,也不再樂得屁顛屁顛。
她也認命了,有些人的嘴巴天生浸過茅坑,她謝英姿又不是超輕型洗滌劑,有心卻無那個力,想瘋魔時,對天深呼吸幾次,也就平順了。她想通了,她的小心肝只有在寒風的蕭瑟中才能變堅強,往好處想,至少她老了頂多被腦中風折騰,心髒病是找不上門的。活下來,比什麼都好。
朱盟也非常忙,常常工作到深夜才離開辦公室,加班時,只要謝英姿的電腦突然跳出msn窗口,她就明白他的休息時間到了。說的好聽點是休息時間,謝英姿再明白不過,其實就是耍猴時間,那只猴姓謝,還任他免費耍,所以他的興致高昂。
萬物皆為同道,即使是猴,也是會有自尊心的。她一開始嘗試過置之不理,可踟躕再三,豬頭的小康生活還指望朱大爺呢,把這款爺哄舒服了,說不定會開支票讓她的豬頭洗個三溫暖,為了狗兒子的物質生活,原本自尊心極強的狗娘謝英姿也就咬咬牙犧牲小我了。
雖然嘴皮戰場上,她總是輸的那方,可雜草謝英姿,從來都是“春風吹又生”,哪怕是最後一秒,她也不放棄戰勝野火的希望。
忙裡偷閒時,和亮妹、拉拉咬耳朵,亮妹說朱盟不止管報裡的事,他在董事長樓層裡有個專用辦公室,董事長已經放手讓他參與集團一些運作,他還有個男助手,只不過還是以報社為大本營。亮妹還鬼鬼祟祟得透露,“騷屁股”韓雲笑最近有點煩,屁股扭得更勤,卻因為和金龜子朱盟毫無進一步的發展,而容顏黯淡。謝英姿欣慰得點點頭,尋思著,黯淡是正常的,金龜子要那麼容易攻陷,就不叫金龜子了,直接改名毛毛蟲。
忍不住唏噓,春天來了,害蟲好多,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工作的焦頭爛額並沒有沖刷謝英姿對於生活的盼望,因為杜醇快來了。她兩天後坐火車來,謝英姿喜滋滋得坐在辦公椅上,盤算著要帶杜醇掃蕩哪些大街小巷,仰著頭旁若無人的癡笑成功吸引了包括朱盟在內的所有人的視線,劉蘭和葉佩佩對看一眼,心中異口同聲:油菜花開了,會不會有男人精神病發,要采男人婆這棵凶猛的豬籠草?
朱盟不動聲色得微瞇眼,劍眉微攏,瞥了眼繼續發癡的謝英姿,聲音有些揚高得交代周鳴把一堆文件送到各部門。說完,視線再次聚集在謝英姿上,卻發現她已如入無我境界,微張紅唇仰頭一臉傻笑,絲毫注意不到辦公室裡的冷氣驟降幾度。朱盟眼眸一暗,寒光逼人,開口道,“謝小姐,請你到我辦公室裡來一趟。”走到門邊又回過身,“哦還有,進來前先把你嘴邊的口水擦干淨。”說完“砰”得關上了門。 老板對豬籠草不加掩飾的嫌惡,逗笑了在場的其他女同志們。神游太虛的謝英姿再度浸淫在冰冷的現實海水中,惡狠狠得瞪了眼劉蘭和葉佩佩,兩人卻笑得更歡。摸摸嘴角,還真有濕潤的液體,懊惱得拿紙亂抹了嘴角一通,黑著臉走進總編辦公室。 一屁股坐在桌前的軟椅上,不理會桌前男人同樣陰沉的俊臉,雙手橫抱,滑椅嗖得利落一轉,不再面向朱盟,“有屁快放。我很忙。”對於咫尺之外的這個男人,謝英姿已經有恃無恐,他越想念她的謝式馬屁,她就越反骨得送上謝式猥瑣,絕不想隨了他的虛榮心。
朱盟舒服後仰靠在椅背上,雙手也同樣抱著肩膀,表情卻陰雲密布,“你忙?忙什麼事忙到流了一臉的口水?”
“關你屁事。”
“謝英姿,容我提醒你一下,你上班時間的工作並不包括流口水這一項,”端正坐好,他的眼神錚亮逼人,“作為你的上司,這樣的屁事多少與我有關吧。”
歪坐的謝英姿端坐不動如石蠟雕像,卻清清楚楚得讓朱盟掃到了她咽口水時,喉管輕輕上下滑動的樣子,朱盟嘴角一扯,“不說話了?談談你所謂的屁事吧。”
“一些私事,有什麼好說的。”石蠟遇到灼熱高溫,殊死抵抗不過,而慢慢軟化成爛泥。放在衣兜裡的手緊緊一握,難得能偷空開會小差,卻又被冤家抓到了把柄,這下可好,前段時間工作得半死不活的龔全被那幾滴口水給抹煞了,仰著頭一臉桀驁,心中卻郁悶到幾欲溺死在自產的口水裡。 猛然想起杜醇來的那天是星期四,她謝英姿的心肝閨蜜是嬌滴滴的美人,她怎捨得她在火車站被一群色瞇瞇的男人女人上下盯視,況且杜醇還是第一次來A城,人生地不熟的,豁得開口,“星期四我要請假。”
“理由。”
“朋友要來,要接人。”口氣堅定。
“不准。”某人也是口氣堅定。
騰地跳起,謝英姿“啪”得猛拍了朱盟的老板桌,力道大得讓桌上的文件微微彈了彈,大吼道,“老娘要請假。”
“我再說一遍,不准。”朱盟紋絲不動,並沒有被彪悍女瞬間襲來的火焰擊倒。口氣失去了往日的訕笑,滿是鐵釘釘的堅定不移。 勤勞青年謝英姿雞血騰騰上湧,微瞇丹鳳眼,她有口噴黑血的欲望,據理力爭起來,“憑什麼不准?前段時間我累得連驢都不如,”指著自己的眼睛,“你看看,看到我的黑眼圈沒,這就是血的證據,被你這姓朱的差遣的證據,我謝英姿這樣拼死拼活的給你這資本家賣命,憑什麼連一天假都不能請?啊?”居高臨下得圓瞪著朱盟,她決定不能再這樣窩囊下去了。 兩軍交戰,以靜克動從來都是兵法上策。朱盟溫潤一笑,眼睛毫無保留得接收下彪悍女眸光投來的控訴,資本家終於緩緩開口,“謝英姿,我記得你那天對劉蘭說過,黑眼圈是聰明女人的勳章,還記得嗎?”
傻雞一楞,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前天中午時分她跟那幫女人插科打諢,朱盟正好走進,那時的她正對著劉蘭洋洋得意得喊道,“丑什麼啊?我謝英姿再丑,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我智商非同小可,黑眼圈可是聰明女人的勳章!”
憤憤得回嘴,“是說過又怎樣,我這一對黑眼圈,還不是拜你這吃骨頭不吐渣子的資本家所賜。”
“是啊,我這資本家都慷慨到賜你勳章了,”朱盟坦然一笑,雙手交握,“謝英姿,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胸腔劇烈起伏,謝英姿氣紅了雙眼,把黑的硬扯成白的,從來都是這賤人的專業特長。恨得磨牙咧嘴,冷哼一下,“滿意,我謝英姿目前為止最滿意的就是遇到總編你,能讓我少活好幾年的人,我能不滿意嗎?我不管,星期四我要請假,扣多少錢隨便你,大不了讓。。。狗娃餓幾天,反正餓個十幾頓飯也不算什麼,就當清清腸胃。”
“扣錢我不感興趣,總編我只想扣人。”朱盟仍舊不妥協。任憑英姿搬出狗來也無動於衷。
彪悍女眉凌厲一挑,口氣更加不善,“扣什麼扣?我那朋友頭一次過來,要出事了,老娘跟你拼命。”
朱盟黑亮眼神一暗,抿緊嘴唇,低頭翻閱文件,“星期四去F城跟蹤那件拐賣嬰兒的案子,警察已經大致追蹤到孩子的下落,這件案子現在全城關注,派你去是信任你謝英姿能辦事,做好這件,給你四天假。”冷冷下令,聲音干脆威嚴,擲地有聲。
“不。。。。”謝英姿剛想拒絕,這案子再大再熱,也比不過杜醇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不容許彪悍女繼續撒潑。朱盟率先搶斷她的話,“出去吧,我的耳朵接受不了長時間的高分貝。”低頭繼續手中的事,嘴上卻下了無情逐客令。
一心護花的謝英姿楞成雕像,杵在原地心裡頗不是滋味,盯著朱盟一會,還是不死心,結結巴巴得拿狗出來做文章,“那。。。。那。。狗娃怎麼辦?我也不知道會出去幾天,它又不會開狗罐頭。。。。”扭過頭,蠕動著嘴巴,滿臉的不甘心,“當初也不知道誰讓我養狗的。。。。那狗還沒發育完全,悶出抑郁症來,你負責嗎?”
“狗娃給我,我來帶幾天。”朱盟仍舊低頭不看她。
“你說得簡單,它水土不服怎麼辦?”死不肯妥協。
朱盟終於抬起頭,嘴邊露出隱隱的訕笑,“謝英姿,相信我,這狗一離開你,會馬上發現處處都是天堂。”頓了頓,“你見過狗對天堂水土不服的嗎?”
“我謝英姿教狗有方,天天教它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哼,少給老娘玩有錢人炫耀錢的把戲。”窮人謝英姿憤懣得偏過頭,“一身銅臭味。”
“謝英姿,說不清為什麼,我這有錢人,偏偏就只愛在你面前炫耀。”
等待小白領謝英姿的,永遠是無奈的妥協。在家裡,和杜醇通長途電話,把朱盟裡裡外外罵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凶猛,還是不解氣,決定死活都要翹班接杜醇。杜醇心思敏銳,覺察出謝英姿這番罕見抓狂的痛罵事出有因,追問再三下,謝英姿才吞吞吐吐得道出上司安排她到外地出差的事宜。杜醇從小就明事理,絕不肯成為別人的累贅,在電話裡死活不讓英姿來接她,再三承諾自己可以找到唐家。護花使者謝英姿怎肯就范,扯著嗓門死活不肯,兩個女孩在電話裡互飆高音,誰都不妥協。最後,杜醇使出溫柔的殺手鑭,悠悠吐出嚇人的威脅,唬得謝英姿一楞一楞的,唬到最後,兩個女孩撲哧一笑,彪悍女的火爆氣場在好友的柔情中化成了一汪春水,東流入大海。從此世界一片寧靜安好。 再三叮囑杜醇注意事項,列出各種可能出現的狀況以及應對措施,在杜醇一再的保證下,謝英姿才罷休掛了電話。
臨出發前,朱盟來接狗娃去豪華公寓小住,狗娘一臉的牽腸掛肚。最後腦門一拍,眼珠骨碌一轉,拽著朱盟,把狗娃帶到寵物醫院稱體重。
“看清楚了沒?5.1公斤。我回來的時候,還得再稱一回,你要是讓我發現它瘦了半斤八兩的,老娘非把你那豪華天堂掀了不可。”叉著腰,橫眉豎目,狗娘護狗毫不含糊。
朱盟忍俊不禁,蹲下寵溺得摸摸狗娃滑溜的毛發,“知道了,我讓它每天享福,除了一天三餐,再加下午茶和夜宵,滿意了吧?”站起身,朱盟儒雅的臉閃過一絲壞笑,“狗娃她娘,我要是把它養肥了,有什麼賞賜嗎?”
俊朗的臉在眼前放大,白得刺眼,俊得讓人不安,謝英姿頭一扭,甩下一句,“養肥了再說。”風風火火得沖出寵物醫院。 其實老娘八百年前,就為你向老天爺要了個賞賜,命中注定的女巫婆,會伺候你到“欲仙欲死”的。
耐心等待女巫的垂青吧。
F城之旅於後來的謝英姿來說,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得知杜醇安然到達目的地,她也心無旁騖得工作。不長不短的五天出差時間,隨著警察和被拐嬰兒的父母親戚,輾轉在小城各個或陰暗或壓抑的可疑地點,那不尋常的五天裡,她的心情隨著那些失落痛楚的父母們一起起起落落,品嘗心如刀割的滋味。那些天,一旦內線傳來團伙落腳的消息,即使是半夜,他們一干人就急匆匆得趕去,希望害怕忐忑交織心間,心弦從來沒有如此緊繃過。
可是大多數時間,總是踏空。這時候,失去心頭肉的母親們就會徘徊在崩潰的邊緣。那些嬰兒是在一家小醫院出生的。由於管理的混亂,被醫院裡的內奸抱出,而那時,沉浸睡夢中的他們,並不知道自己一就降臨到這個世界,就面臨著和母親的離別。這個惡性事件轟動了整個A城,小嬰兒們的遭遇沸騰了摩登城市裡冷漠許久的心靈,報社裡也格外重視這次的跟蹤報道。
謝英姿和另外一個記者身負重任,常常剛撫慰完差點哭暈過去的母親們,又心情沉重得打開電腦,在夜深寂靜時分,慎重得敲下每一個字,敲擊鍵盤的“噠噠”聲仿如黑暗叢林深處傳來的祈禱,幽遠綿長,執著等待黑暗盡頭的曙光。
朱盟在深夜時,打過三通電話給她。淡淡得告訴她,她們的稿子正牽動著城市裡善良的讀者,有人翹首期待他們,帶著A城的孩子凱旋歸來。靜謐的夜,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的謝英姿,靜靜聆聽電話那頭男人低沉的嗓音,辨別他若有若無的鼓勵,只覺得他的聲音慢慢侵入她疲憊卻興奮的身體裡,一點一點沉澱到底。
天不絕人。致人骨肉離分的罪孽,自有天數的懲罰。最後一天的黃昏,仍舊不放棄希望的他們在郊區一家破舊不堪的小旅店裡找到了犯罪團伙,以及安靜不哭的小寶寶們。
安靜不哭對於襁褓中的小嬰兒們,也許從來不是一件值得雀躍的事。為了讓他們不啼鬧,那些良心被雷劈成兩半的犯罪分子,竟每天給他們灌安眠藥。淚眼婆娑的父母們搖著昏睡不醒的小寶寶,惶惶不知所措。
女俠謝英姿當場就火冒三丈如烈焰中的正義女神,猙獰瘋狂得跑到被拷的中年頭子前,攥緊拳頭,對著他圓鼓的腹部,狠狠得揍了三四拳,揍得男人嗷嗷如豬在叫。那男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在警察手忙腳亂的拖拽中,豬腳用力得踹了一下謝英姿,她畢竟是個女人,站立不穩,右臉狠狠得撞在邊上櫃子的尖角上,當時就紅腫了一大片,痛得她直飆眼淚。
如果眼淚能換來團聚,以及遲來的良知的回歸,謝英姿絕不吝嗇她的淚水。傳完大快人心的稿子,熱敷過淤青的右臉,朱盟剛好打來電話。她簡單匯報了這邊的情況,才猛然想起自己有個狗兒子,做娘的疏忽到這份上,她也有些內疚。惴惴得問起豬頭的狀況。
“咳咳。。。叫狗娃別想我。。。”
月夜如水,朱盟爽朗低沉的笑在遠方清晰傳來,“謝英姿,原來你還記得你有條狗。放心吧,這狗還真沒想你,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狗,這狗的記性也好不到哪去。它現在,只記得有爹,不記得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