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呼——呼——”瞿白狼狽地拎著兩個小崽子的衣領,三人接連跌坐在地上。他的髮絲凌亂地耷拉在額前,衣衫上儘是塵土和不知名的各種污穢物,他一邊大口粗喘著氣,一邊看向一旁比自己更狼狽的胡夜,想起對方最後那一刻的表情,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暢快,忍不住大笑起來。
兩個小崽子也從驚駭的浪濤裡回過了神,眼神晶亮地看著瞿白和胡夜,不但沒被第三陣中的陣仗嚇到,反倒生出了一些躍躍欲試的情緒,好似還想再來一次大冒險似的。
等到瞿白大笑起來的時候,兩個小崽子也像是受了瞿白的感染一樣,忍不住跟著咯咯笑了起來。
胡夜面無表情地看了眼笑得很是開懷的父子三人,眼底飛速閃過濃厚的懊惱,卻又實在對這父子三人沒一點轍,最後只頹喪地耙了耙頭髮,招呼那邊笑得捧腹的父子三人,“洗澡去,一群髒貨。”
瞿白拉著兩個小崽子起身,臉上的笑意尚未完全收攏,但也知道不能再放肆,不然他們家的這頭妖獸就真的該暴走了。
雖然,這個妖獸現在狼狽狀是十分難得一見的,也確實很值得他取笑一番,但見好就收是他和自家妖獸長期以來鬥智鬥勇磨練出來的不二法則。
“我們這可是在闖陣……”去哪給你創造條件讓你洗澡?
瞿白以帶笑的眸子掃過胡夜,將他的難堪和狼狽的現狀全部收攬在眼底,第三陣中的廝殺,雖然四人早做了心理準備,並未如其他無知者在一開始因為鬆懈就被那群生物給剿滅,但終究雙拳難敵眾殭屍。
在廝殺途中,為了護住他身邊的瞿白和兩個孩子,在源源不斷的殭屍襲來的猛潮中,胡夜的臉上身上都不可避免的被殭屍爆開時腐爛的屍水和惡臭的腐肉給附著上了。
胡夜是妖,這一點瞿白早有認知。但是,比之其餘妖族,比如他身邊的胡止牧和青軒,化作人形時的胡夜,身上獸的習性幾乎不見。
甚至,還帶著點極端化的人的怪癖和嗜好,比如,對潔淨度和美的追求。
胡夜幻化出來的人形,褐色皮膚,深邃五官,身材高大而健壯,整個就一異域王者的風采。起先,瞿白一直以為這是因為胡夜本體是黑狐的緣故,所以幻化出來的人形膚色呈現出性感的褐色。
但時間久了,瞿白才發現,妖族幻化出來的人形其實與本體幾乎全無關係的。也就是說,即使你本體是一隻雪白的肉兔子,也可以幻化成擁有虎背熊腰形態的人類。
而這十來年的時間相處下來,瞿白也總結出了胡夜的一些審美偏向——終年只願套亞麻色質的寬襟罩衫,考究的褲子和布鞋,再加上一個褡褳,其實就是一種簡版的西亞王族的裝扮。
終於,在一次與胡止牧閒談中得知,胡夜能幻人形時,曾經到俗世觀察了好些皮相上乘的人的身形和面貌,做幻形參考所用。
但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胡夜倒表現得對幻化人形一點興趣都沒有,曾經一度都不願幻人形,寧願永遠保留著獸身繼續修煉,即使獸身修煉很艱難,也沒能改變他的想法。
直到有一天,胡夜忽然就幻化出了人類的形態,還是這種根本不像他們這些小妖們在俗世觀察到的人形——褐色的皮膚,深邃的五官,高健的身材,雖然和妖族的大部分人幻化出來的人形都不相同,但胡夜卻像是真正滿意了一般,再沒有變換過形態。
現在,由瞿白看來,倒覺得胡夜當初化形並不像胡止牧他們猜測的那樣,是以妖的心態在藐視人類,所以懶得化形,簡而言之,其實就是沒看到能符合他審美的人類外型,索性還不如維持他的獸型。
是以,這些年相處下來,瞿白心裡對胡夜的定位,除了強大、惡劣外,還有怪異的審美,和那種隱匿很深的扭曲的潔癖和自戀。
雖然這個男人肯定不會承認,但是,單看看他對穿衣的執著,他對居室環境的要求,以及他那看似普通,其實無時無刻不充斥著微微靈風,而輕輕飄舞充滿一種自然靈動狀態的衣襟。
瞿白笑,倒並不是笑對方為了保護他們而弄得如此狼狽,期間驚險,也只有現在破除了第三陣來到第四陣以後,回想起來,才覺得其間是如此險象環生。
尤其是最後,胡夜帶著他們父子朝連接點跑動時,殭屍中忽而冒出的類似屍王的那具老屍,行動迅捷且不說,他的毒液一旦沾染到兩個小崽子身上,小崽子是生是死就得聽從天命了。
也正因如此,胡夜才沒有閃躲屍王爆開時飛濺的屍水,硬生生以自己為盾牌,將瞿白和兩個孩子護在了後面。
瞿白笑,是笑胡夜的臉色,尤其是胡夜在挺身而出擋在他們父子三人時的臉色,那一副“豁出去,死就死”的表情讓瞿白回想起來,實在忍俊不禁,這可是他這麼多年從未在胡夜臉上看到過的表情,無論是對上中和堂還是和人修各勢力對峙時,都沒有。
“這是第四陣!”胡夜睨他一眼,瞿白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他湧起點想咬牙的衝動。他的唇線抿得緊實,準備伸手要去抱起瞿語,卻被小傢伙嫌棄地捂著鼻子一躲。
“我自己能走!”瞿語高聲宣佈著,說完,還偷偷瞥了瞥胡夜的神情。
“……”胡夜伸出去的手狠狠一僵,收了回來,更堅定了要立即梳洗的念頭。
瞿白趕緊上前安撫著妖獸的“受傷”的心靈,“你身上毒液和屍水都未洗盡,容易感染孩子,你既然說這裡是第四陣,那一定有梳洗的地方,是吧?我們走吧,走吧……”
胡夜下顎緊了緊,虛虛地看了他一眼,倨傲地板著臉,起身甩袖,旋身走在前方,瞿白立即一手抱起瞿言,一手拉著瞿語跟在他身後,笑容全部從臉上斂去,除了眼底輕忽飄過的笑意外,也是一臉嚴肅地模樣。
時至此刻,瞿白才有了打量這第四陣周圍環境的心態——第四陣,若不是搭著胡夜這個順風船,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挺過第一陣呢!
這一路看似簡單,幾乎都沒用到他出手的機會,但自知之明,瞿白還是有的,這看似簡單的一路走來,不過是再在證明了,實力才是一切的真理。胡夜有實力,所以才能護著他們走到這。
能在第一次闖陣就走進第四陣,已是大幸!瞿白一邊在心中感慨,一邊留心著身邊景物的變換,只是這一凝神打量,立即讓瞿白目瞪口呆。
若說第二陣還只單單是個將整個雨林搬進了陣法內,那麼這一陣就完全是天人所為的大手筆拼接了。
此間,無論是花草灌木,甚至大到周邊的每一顆參天大樹,小到美一株樹下的草籽,全部都是當下修真者們可遇而不可求的靈植——天地涵養的靈植,而不是人工栽植的。
瞿白一邊跟在胡夜身後疾速前行,一邊暗暗用內息探視著四周。只因他越走越覺得這一陣中的種種排布,和他們一家人在後院捯飭出來的小型靈植基地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以他對現世修真界的瞭解,現在的地球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靈脈或者地界,能支撐得了這些對靈氣濃密度和純淨度要求完全不同的植材共同生長。
即便是他家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也只是前期在靈植靈材的生長初期,一概扔在佈置了大陣的後院中統一育苗發芽,但到了後期,很多珍稀的靈植生長幾乎停滯,全部都是一副蔫蔫的樣子,才讓瞿白明白,聚靈陣確實是個逆天神器,但也並不是完全的金手指,還是要靠人工去精心培植。
後院之所以在十來年後的今天保有那樣的生機,其實都是靠他在後期不斷更新小陣法才達到的——同時依據靈植在生長後期的需求,每個珍稀的靈植都是特地在它們的周圍佈置了各種小型陣法。
但,現在,走在這個像被神之手攪動過的奇特靈地裡,瞿白除了震驚外,已經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詞彙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因為他已經暗暗地探視過這裡的每一株植材了,無論是參天古樹模樣的還是凋敝得野草模樣的,完全沒有發現這些植材附近有陣法的痕跡。
這就是第四陣,難怪啊難怪,這古神遺跡,即便是在萬法時代,大概也算得上是一處寶地了,更別說如今這個時代。
瞿白開始相信胡止牧對自己說的話,是寫實而不是誇張了,“每每開陣,從第四陣到第六陣,一定會如蝗蟲過境,被啃噬的寸草不留。”
這簡直就是當下那些被資源枯竭弄得絞盡腦汁的修士們的天堂,是他們的寶庫,三百七十年開啟一次,每每開啟,無論上一次掠奪得多麼過分,下一次照樣會重新佈滿這些珍稀的靈植。
這到底是神跡本身?還是古神佈陣太過高妙,以至於他完全沒發現陣法培植的痕跡?瞿白跟著胡夜,愈往裡走,心頭那種躍躍欲試的騷動愈難以抑制。
就當瞿白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長在一株參天大樹樹根處的類似菌類的植物再也走不動道時,胡夜也恰好停了下來。
“到了。”胡夜轉身,看到瞿白傻愣的樣子,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一直板著的臉,終於緩和了一點,眼底虛虛飄過了對瞿白這幅表情的無奈,他勾起嘴角,道:“看來,我們運氣還不錯,這天耳芝可不是三百七十年就能長成的,看來,上一次開陣時,它‘倖免於難’了。”
“這真的是天耳芝?”天耳芝,修真者度天劫時,瞬間補充靈氣的珍稀植材,瞿白一直覺得,當下的地球肯定是早已滅絕了的,卻不想,居然在這裡看到。瞿白眨了眨眼,緩緩偏轉了腦袋,直直地與胡夜對視。
但,這一轉頭,卻被胡夜背後的景象給粘住了目光,那是一陣豁然衝入眼簾的銀光,閃爍飛動,宛若銀龍盤踞,憑空出現一般——這陣法中居然連如此靈動的湖泊都容納在其間,而且還是這種像盛滿了瓊漿玉露的湖泊!
這根本不是一般的湖泊,那湖水呈現出來的銀白的色調,根本不是水面的反光,而是湖泊本身就具有的顏色,而那湖水所逸散出來的濃厚的靈氣,差點就讓瞿白誤以為,這根本不是一片湖泊,根本就是一片靈液。
瞿白想,他大概知道了,這滿陣的靈植到底是如何培育出來的。這奧妙,恐怕就在這湖泊內了。
他的眼中驚訝和震撼接連閃過,神識已然被那一片景象給吸走了。就連瞿言哼哧哼哧從他的手腕中“逃脫”和瞿語一起,興奮地挪著小短腿往胡夜背後的地方跑,他都沒意識到。
兩個小崽子帶著亮閃閃的眼神,只差一步就要通過胡夜的身旁跑向他後面那一處吸引了他們的地方——湖泊的所在地時,卻被胡夜忽然隔空一個術法給攔住了去路。
兩個小崽子被失重地漂浮在半空中,眼中承載著濃厚的不解看向胡夜,瞿言更是直接,揮舞著自己的四肢像游水一樣,想朝胡夜遊過去,巴住他的大腿或衣襟,撒個嬌賣個萌什麼的。
但隨即就被識破他意圖的胡夜給定在了那裡,他冷聲喝道:“不想要命了,我一身毒物和屍水。”
胡夜聲音中飽含著濃厚的無奈,像是兩個小崽子橫衝直撞的行為帶給了他無盡的苦惱,他卻沒有一點辦法。
瞿白終於回神,看著兩個小傢伙像烏龜一樣,懵懂地飄在那裡,不禁莞爾,走過去揮了揮手,將兩個小傢伙放到了地上,攬過了小傢伙們:“真後悔帶了你們兩個小崽子來,橫衝直撞的,也不怕你們這一身小肥肉餵了魚。”
自古福禍相依,珍寶和危險總是並存,這盈盈一湖泊的瓊漿玉露般的湖水中,除了這浩淼無盡的靈氣,肯定還有數不盡的危險。
否則,依照前人的態度,這湖泊大概早已被人抽乾,亦或者,這湖泊早就被抽乾過,只是也在這三百年間重新盈滿了。瞿白隨意地在腦中猜測,但是禁錮住兩個小崽子的手卻一點不敢放鬆。
“魚?”瞿言眼睛一亮,接而說道:“我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