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瞿白現在唯一感興趣,並關注的只有一點——不管這些人是真偶遇還是假恰巧,他指向知道,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自覺地從他的視線中消失。雖然只是陣法的效益,但他相信這麼寬廣的一個林子,他們雙方完全可以各選一方,永不相遇地走下去。
當然,置於如何破陣,就只能各憑本事了。
不過……瞿白確信那一群人中,除了罩著兜帽有意隱藏,可能連曲靖都不太瞭解底細的姬月外,其餘一眾人,也就只有曲靖的修為是尚且可看的,但這個“可看”也不過是金丹中期。
而立於瞿白對面的曲靖一行人,顯然解讀不了瞿白眼神傳遞出來的意思,或者說,即使解讀出來了,也裝作不懂。在瞿白這種故意無視他們,冷落他們的態度中,一行人居然毫無異動,一個個安靜的像蟄伏著的豺狼。
這一群人是不是豺狼,瞿白不好定論,但瞿青是不是,他心底是完全有底的,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反感。
瞿白不動聲色地與胡夜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抱起孩子,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地旋身朝著身後的林子中走去。
不過堪堪兩步,兩人就不由自主地紛紛停了下來,雙雙帶著冷意地側目看著身後跟上來的曲靖等人。瞿白面色不好地準備轉身時,被胡夜攔住。
胡夜眼神熠熠地看了瞿白一眼,眼中包含著濃厚的興味和安撫,瞿白無奈地抿了抿唇,兩人抱著孩子慢悠悠轉身。
“我不記得我有允許你們跟著我。”胡夜微微抬起下顎,臉上表情森冷。
跟在他們後面的一行人齊齊一窒,而後,又是曲靖走到人前來,那張眉眼間俱是笑意的臉讓瞿白看著十分膈應。
“天稟上人。”曲靖臉帶謙笑地對著胡夜行了一禮,“大路朝天,林中多岔,只恰好選了一條路,怎麼能說是誰跟著誰呢?”
“也就是說……”胡夜好整以暇地瞇了瞇眼,看著對方,“你們選定了這一條路?”
曲靖狡猾地搖頭,“不不不!路在腳下,不邁出下一步,怎麼能說選定呢?”
好狡詐!瞿白心中愕然,看著對方那巋然不動的笑臉,和對方眼中掩也掩不住的算計,既有對曲靖的狡詐和厚臉皮的厭惡,也有對他在胡夜面前也敢賣弄這些小聰明的勇氣的讚歎,真有種!只不過,可惜的是……
果不其然,胡夜咧嘴朗聲笑了起來,笑聲雖渾厚,但卻沒什麼快意在裡面,非要說的話,反倒是充滿著濃厚的惡意,“這麼狡詐的賭徒倒是幾百年都沒遇到了,你師父難道沒教過你,賭徒第一要義就是買定離手,絕不回頭嗎?”
“或者……”胡夜聲音忽而一降,沉鬱中滿是邪氣,“你師父是忘了告訴你,做不了決定的賭徒,最後都會失去那只貪婪並永遠遊移不定的手。”
瞿白終於高興地看到曲靖臉上那張笑意滿滿的面具有了龜裂的痕跡——果然,惡人自有惡人磨,他家的妖獸向來是連道貌岸然的假象都懶得維持的,跟他談算計,曲靖大概錯估了什麼東西。瞿白頗為解恨地在心中想著。
胡夜語中威脅,曲靖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就是因為清楚,而他一時半會又沒有退路,所以他的笑才會狠狠僵在了臉上,簡直就像被凍結在臉上的面具。
滿是僵直但卻無法脫下,也許一瞬,也許十數秒鐘,曲靖緩緩呼出一口氣,臉上笑意勉強,但卻終究沒消失,他眼神閃爍不定地在瞿白和兩個孩子間打轉,最後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後的瞿青,正欲開口,就被察覺他意圖的瞿白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顯然,他師父確實沒教他賭場規則,不但不知道買定離手,還不懂不要隨意窺伺他人的賭資,這一點,少得可不只是一條手那麼簡單了。”瞿白臉上掛著微微的淡笑,但眼底卻毫不掩飾地射出森冷的殺意。
曲靖張了張嘴,無聲開合兩下後,帶著頹然地說道:“天稟上人說笑了,小子可從來不是什麼賭徒,我們五雲山向來門規森嚴,玩物喪志一事,是根本不許的。”
說完,狠狠頓了頓,提著一口氣,直面著瞿白和胡夜,臉上笑意終於被嚴謹的表情所替代,“小子剛剛賣弄了,多有冒犯,這就帶門人離去。”
說完,乾脆利落地轉身隨意劈開了一條路,帶著他身後一眾五雲山的門人陸續離去。
瞿青和姬月落在最後,顯然是姬月的意思。
瞿白眼尖地看到,曲靖說走的同時,瞿青就利索地要拉著姬月跟上,只可惜,實力差距擺在那裡,手上青筋都蹦出來了,也沒能拉動姬月絲毫。
等五雲山的最後一個門人都走開了有十步遠時,姬月的黑色長袍才貼著地面輕輕舞動了一下,瞿青看了看她,眉頭緊蹙,像是壓抑著濃厚的不滿,卻終究沒有出聲,只雙手抱胸,偏轉了腦袋,冷眼看著林子中他同門師兄弟們漸行漸遠的身影。
姬月回頭看了看瞿青,終究沒踏出任何一步,只靜靜佇立在瞿白對面,雖然瞿白看不到姬月的表情,但是單憑感受,他也能察覺對方那逡巡在瞿言和瞿語身上的貪戀的眼神。
瞿言自被瞿白哄騙了以後,一直都乖覺地將腦袋埋在瞿白的脖頸之間,而小嬌氣包近來被瞿語訓練的新的一大成果,就是只要勒令他長時間一動不動地保持一個姿勢,他最後都會選擇睡覺來完成你的指示。
是以,兩個小崽子,瞿言早趴在瞿白肩頭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而瞿語則一直擰著小小的眉頭,表情嚴肅地看著對面罩著黑兜帽的姬月。
瞿白看著這樣的場景,喉頭緊了緊,心裡湧起難以描述的滋味。他不知道瞿語那雙忽然變得沉寂的眼睛裡紛雜閃過的情緒到底該怎麼歸類,他也不知道對面的姬月事到如今到底在腦子裡裝了些什麼。
可是,對於這兩個孩子……瞿白抱著瞿言的雙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雙方陷入一種怪異的僵持中十數秒後,瞿語忽而對著瞿白開口:“爸爸,為什麼我們還不走?”
瞿白明顯能感覺到整個藏在黑袍子中的姬月心神受到極大重創,但表現出來的不過是袍子隨風擺動了幾下的樣子,瞿白眼神暗了暗,牽起笑容,看著瞿語道:“就走。”
佇立如樁的姬月重新牽起瞿青的手,拉了拉,瞿青冷漠的神情恢復一種平淡,他低頭掃了一眼姬月,拉著她朝著五雲山門人離去的方向走去。
等到兩人的身影被重重疊疊的林木給掩蓋了過去後,瞿白不自覺地呼出一口悶在胸腔裡的濁氣,抬眼對正低頭看他的胡夜對視了一眼,正準備抱著兩個孩子繼續朝他們之前的方向走去的時候,瞿白的意識海中忽而傳進了一個飄渺的女聲:“……孩子們很好……謝謝……你……”
瞿白狠狠一怔,腳下步子都不禁停了,回頭看著早不見任何人身影那片林子,除了死寂般的無聲,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胡夜問,“姬月傳聲給你了?”
瞿白詫異地看向胡夜,“你怎麼知道?”
胡夜輕笑出聲,看了看自己懷中正以一種“我一點也不關心你們說什麼的”態度,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們二人的瞿語,“好歹也算是同族中的同族,多少還是瞭解她的。”
“說什麼了?”胡夜看著瞿語,問著瞿白。
瞿白了悟地笑了笑,也看著瞿語,回答道:“說兩個小傢伙很好,很可愛。”
“切~”瞿語被兩個大人的意有所指的態度弄得十分不自在,焦躁地撓了撓腮幫子,撇嘴發出不屑聲,然後煩躁地對瞿白道:“你們在說什麼女人不女人的,你們都已經互相有了對方了,還想什麼女人?快點走,快點走!要被人超過了!”
“……”瞿白頓時窒住,緩緩地轉頭怒視胡夜——這誰教他的?
胡夜無辜的聳肩——不是我,是我徒弟,秦懷。
瞿白驀而悲憤——難怪青軒總習慣性地抽他,那小子確實欠抽,看看他都教了他的兩個小崽子什麼東西?!
“哈哈……”胡夜開懷地大笑,將瞿白圈到自己的懷中,低頭去蹭瞿白的臉,想稍稍化解他臉上鬱悶的表情。“好了,好了,我們該走了。”
“走?走去哪?從一片空白之地轉換到無邊無際地雨林,差別只在有沒有一個奇特的生物追殺,這第二陣的微妙,我到現在都沒發現,走去哪?”瞿白帶著些賭氣意味地咬牙道。
“這就是第二陣的微妙。”胡夜將他們一家四口全部禁錮在自己的臂彎中,忽而道,說完這句話後,便示意瞿白伸手環住自己的腰。
而後,眼神凌冽地直視著他們面前的半空,聲音謹嚴地念道:“咄!”
“喝!”瞿白和瞿語雙雙倒抽一口冷氣,被眼前忽而湧現的畫面給狠狠嚇了一跳。
胡夜口中的令訣剛剛落下,一群僵直灰白的屍體,漂浮在半空中,雙目瞠裂了眼眶,眼珠子都是猩紅的血色,在忽然現形的一剎那,瞿白甚至能聞到他們身上那種腐爛的味道。
這些浮屍在現形的一剎那,也像是突然發現了瞿白他們的所在,僵硬,但異常整齊劃一而動作迅捷地朝他們撲過來,那種行動間因速度快而帶起的風感,將這些生物身上那種破敗濃厚的腐爛味全部帶到了瞿白的鼻子前,真實的差點讓瞿白嘔了出來,甚至讓瞿語哇地一聲驚叫出聲,同時也驚醒了瞿白肩膀上熟睡的瞿言。
畫面只閃現一瞬間,在瞿言揉著惺忪的睡眼立起他的小腦袋時,畫面又全部消散。
“那是什麼?”瞿白驚疑未定地看向胡夜。
胡夜勾起嘴角,覺得此刻在他面前不斷露出各種真實情感和表情的瞿白尤為可愛,也尤為的讓他想……蹂躪。
“這就是第二陣的玄機。”胡夜終究忍不住伸手,搓揉了一把瞿白的臉頰。
“什麼意思?這第二陣難道是幻象,真正的危機其實是這些一直潛伏在我們身邊,但我們卻看不到的……殭屍一樣的生物?”瞿白排開胡夜的手,充滿困惑,同時也有些戒備——只要一想他身邊其實都是這些看不到的噁心生物,他就覺得自己的皮膚忍不住發癢。
但是,就在前一刻,胡夜還告訴自己,這裡的一切並不是幻象,可現在……
“不,穿過第二陣其實十分簡單,我隨時能帶你們穿過無。第二陣自然不是幻象,但你剛剛看到的也不是幻象,那是第三陣的情景。第二陣就是這個迷宮一樣的雨林,除了耗費一點精力,其實這一陣中,我闖練至今,也沒有遇到過什麼危險,但是,也正是因為這樣,人容易變得鬆懈,在跌入第三陣的一剎那,陡然對上這些生物,還真不好說生死。”胡夜揮揮手,劈斷了近前的一棵大樹,帶著瞿白從他開闢出來的路往前走,迷宮最好的走法,就是直線了。
“這麼……險惡?”瞿白知道自己此刻臉上的神色一定稱不上好看,幻星大陣布下的原來不止是陣法的奧秘,還玩了一把心裡戰?瞿白頓時覺得自己再陣法上的造就,大概永遠難望這位古神的項背了。
“還不止。第三陣中除了那些動作迅捷而且幾乎是不死的生物外,還另有玄機,任何人,進入第三陣,功力都會被抑制到只能發揮三層左右。”胡夜解釋,“這才是幻星大陣的九死一生局。不經此局,第四陣中的種種碩果哪有那麼容易摘取?”
“所以,你現在要做的是……抱緊了瞿言,同時,抱緊了我,別鬆手!”胡夜忽而將瞿語甩到自己的背上,該抱為背,然後將瞿白拉進自己懷裡,親自拉起對方的手固定在自己的腰際,鄭重叮囑。
“我們……要破第二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