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幾乎是在信息被發送過去的同一瞬間,瞿白就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後悔的東西。
隔著電腦和一段長長的看不到時空的數據,瞿白無法感知電腦對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終於平靜下來的對話框。
最後定格的字是他自己打出去的那句:“是,我是木行。”
大概等了整整又一分鐘,那邊沒有一點反應,瞿白歪了歪腦袋,不自禁地腦補著電腦對面的畫面。
對面下單的小子於今天收到幾大箱快遞,起先一定是驚愕,因為他畢竟沒有拍下這麼多東西,然後拆開這一堆東西時,當場驚得連下巴都快掉了。
隨後叫來了自己的長輩,然後一堆人圍著自己寄過去的東西都會是一副驚喜交加的模樣,但是這陣驚喜過後,隨之而來的肯定是濃厚的困惑。
畢竟,瞿白還是瞭解自己寄過去的東西所具有的份量的,對他或者其他修真門派來說,也許不過九牛一毛的事情,但是對於像俞家這樣一個修真家族,就真的很是可觀了。
現如今的修真界除了依附門派修真的“名門正派”修士,因為佔有了本就為數不多的資源,能相對輕鬆地供應每年門中各級人員修煉所需外,其餘小一點的門派和家族修真以及散修的道途都是異常艱難的。
而其中,像俞家這樣相對刻板到有些古舊不知變通的家族就更是不易了。所以,他們一家人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門尋找各種門路去收集修真所需的資源。
同時,也許正是因為他們一族一直依靠這種不穩定的渠道來獲取資源,反倒使得一族之人修煉起來都加倍的努力,是以,雖然一直以來沒有固定的修真資源來源,但卻代代都能出兩三個名震一時的大能。
一個小小的家族代代都能出兩三個大能,在修真界中無形中就是一種資源和財富。其實只要這一家族能稍稍低眉彎腰,依附到任何一個大門派下做門生,或者與中小門派結盟,資源問題早就可以解決。
“前輩,我們俞家有家訓,是不會和任何門派結盟,也不會摧眉折腰依附於任何人,我們雖不知道前輩到底是何方高人,但所謂無功不受祿,前輩的東西我們受不起,我馬上令家中孽子送回。”忽而,隨著叮咚一聲,屏幕上出現了這樣一段話。
瞿白一怔,一時沒能反應過來,足足呆了有一秒鐘,他才無奈地笑開,他在對話框中輸入道:“你們想多了,我開網絡店舖不是為了收攏你們的,我賣你們買,銀貨兩訖而已,再者,我對收門人也沒什麼興趣。”
雖看不到對面的人,但這短短的一段話,硬是用了近兩分鐘時間才打出來,可見,不是對面正坐著個嚴謹刻板的俞家族長或長老,就是對方在這短短的兩分鐘時間裡已經在家庭內部達成了一個協議。
或者說,雖然這短短的兩分鐘只夠瞿白自己胡思亂想一通,但在電腦的另一邊,俞家大概已經歷經了從爭執僵持到最後屈從於家族尊嚴和訓誡的一整個過程。
不禁地,瞿白高聲對著樓下的胡夜叫起來,“胡夜,快,快上來。”
幾乎是他發出呼喊的同一時間,胡夜出現在他眼前,帶著一絲還沒有掩飾好的急切站在瞿白的面前,伸手拉住瞿白的胳膊,極其快速地上下將瞿白打量了一番,確定瞿白沒有任何異樣後才問道:“怎麼了?”
瞿白微微詫異了一秒,才意識到是自己剛剛話語中的急切,讓這個妖獸跟著亂了他的步調,瞿白伸出手撫在胡夜的上臂處,摩挲了兩下,“沒、沒事,我沒事,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胡夜復而雙手抱胸挑眉,“什麼好東西?”
瞿白拉過胡夜到自己的電腦前,指著對面俞家發過來的話讓他看,恰好又遇到俞家發來新的信息:“前輩胸襟廣闊,俞震佩服。不知前輩仙府何在?俞震願率族人親自拜謝。”
胡夜掃了一眼,看到了俞家之言,也看懂了瞿白的意思,無奈地搖頭笑了笑——這是瞿白在拿最有力的話語在駁斥他那日所說的話。
“好一個小肚量的‘前輩’,一句人類具有奴性的話就能讓你記到今天,你說,俞家人要是知道你這點小肚量,會不會大失所望?”胡夜慵懶地看著瞿白重新坐回了電腦前,走到他背後,俯下身子閒散地將下顎搭在他的肩膀上看他怎麼回話。
瞿白一邊敲擊鍵盤,一邊不客氣地回擊胡夜,“我可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什麼前輩,錯認本就是他們自己的責任,他們失望不失望與我何干,你倒不用大費周章轉移話題,反正我想讓你看的,你已經看到了,心裡有數就行,你下去吧。我忙。”
胡夜:“……”
當胡夜被瞿白的行徑弄得滿心鬱悶無處發洩,只能借指點院子裡的幾個小妖獸之名行發洩怒火之實時,瞿白也終於和俞家人達成了共識。
他們就只是銀貨兩訖的店主和顧客關係,誰也不用將這當成一種心靈上的負擔,而這一次超出購買量的靈材靈植權當他給店舖中第一個顧客的優惠特賣。
雙方都當做一個合作的開始便好,俞家不想依附任何人做門人,恰好,他也不想再接收什麼人做門人,他現在院落裡的一眾大小妖獸就已經是他最大的負擔了。
況且,他的宅邸裡養得都是什麼?凡人不知,外人不知,但只要相處幾日便能發現,一屋子除了他以外,顯然都是妖族。
俞家人另一重要特性——剛烈不屈,嫉惡如仇。據胡夜後來調查的資料來看,從俞家立族的第二代掌門人被妖族人陷害隕落後,妖在俞家的家訓中,就完全等同於“惡”,遇惡必除,是俞家立世問道的準則之一。
世世代代,如若不遇上妖族也便罷,但只要遇上,就必然只有拼得你死我活,從無例外。箇中秘辛也只有俞家人自己知道了。
所以,無論是俞家人還是瞿白,實際上,都更喜歡也更樂意接受這種銀貨兩訖的結交方式,或者,俞家人在瞿白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將瞿白劃分在俞家人可以接受的友人的名單中,但俞家的固執也讓俞家人不會隨意攀援比自己強勁的勢力——顯然,瞿白在與俞家人的三兩次交易中,以他的大手筆和無顧忌的態度,早就讓俞家人在他的名字前面,畫下了諸如“高人”、“先輩”、“藏世不出”的隱修等等封號。
只是瞿白只知對方高看了他,卻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高看他,低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手中一堆靈材的魅力。
自此,瞿白小小的店舖算是步上了正軌,因為有了俞家這極忠誠又極大方的顧客,瞿白就更不會花心思在這個虛擬的店舖上了,反正無論他怎麼經營,只要他想,他家中餘下的亂起八糟的靈植和煉製失敗的小玩意幾乎全部都能脫銷給俞家。
他每日要做的事情,無形中又簡化了一樣,自不需要每日守在電腦前,像個農夫一樣守著木樁等兔子後,瞿白絕大部分時間都分流到煉器和修煉上去了。
進入金丹期後,修煉像是進入了一個新的瓶頸期,往日的進階神速是再也尋不著了,一日一日的修煉打坐,吸進身體中的靈氣像是被黑洞給吸走了一樣,一點也催不起瞿白丹田中的漣漪。
當然,現今的瞿白體內也沒有靈氣或者靈液能供風吹起漣漪了,他體內只餘一顆金丹。第一次沉入心神以內視的眼光去看金丹時,瞿白心中除了升起濃厚的振奮和喜悅外,也同時夾雜著二十多年世界觀崩潰的聲音。
先前只是靈氣和靈液的時候,他尚且還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在他血脈經絡中貯存著的,而現在,他內視時是在自己體內丹田處看到一顆雞蛋大小的上下浮動運轉的金色丹體。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去接受醫療體檢的時候,自己體內的這顆金丹會不會被體檢出來,但他以手從腹部按下去,卻並沒有感到體內有這樣雞蛋大小的一個異物。
在這種舊有世界觀的徹底崩塌中,瞿白有段時間對待修煉確實有了消極怠工的心態,所以他給自己找了很多事情來做,同時也避免和胡夜雙修。因為他弄不清楚,自己現在算是怎麼一回事。
而胡夜,瞿白相信對方是察覺了自己的情緒,只是,他以一個妖獸特有的敏銳選擇了陪伴,而不是指手畫腳地告訴瞿白要怎麼做。
瞿白知道,自己再不能用俗世的眼光去看待修真,看待現在的自己,以及未來的自己了,否則,他將永遠沒有辦法再進一步了。胡夜在等著他,兩個小崽子也將繼續依侍著他。
如果,他不向前踏步,那麼,這幾個已然變成他生命重心的妖獸就會被迫從他身邊帶走,被時間,被力量,被差距。
也正因為如此,在一切他能搗騰的事情都以他想像不到的好局面落下帷幕後,他不得不強迫自己正視自己,接受並重塑自己內裡的一些東西。
整個過程聽著似乎不過三言兩語的事情,但也只有瞿白,和時刻將瞿白的種種細微變化都收納在眼底的胡夜知道這是一種多麼困難的進程。
這種困難是看不到摸不著,卻樹立在瞿白內裡的一道屏障,你翻越它,那等在前面的也不一定就是康莊大道,但是你不翻越,就永遠只能原地踏步,眼睜睜地目送他身邊的人離去,瞿言,瞿語,以及……胡夜。
就在瞿白一心一意地規整自己的內心世界和修煉境界時,他所經營的這家小小的網店,卻不經意地在修真界的一些極為困難的家族修真和散修中不脛而走。
三五個月內,後台的訂單陡然增了幾倍,而且這些拍下的人都已一種極為按捺的心態,和謙和的語氣想瞿白表述了自己的意願,以及願意等待的心情。
無論多久,只希望瞿白能將他們納為客戶源的一名。
等到瞿白終於規整了心思閒適地點開自家的店舖後就驚怒莫名地發現了這一幕,他哭笑不得地將所有人的留言給大致地掃了一遍,說是留言,還不如說是苦情的自白書好了。
一個個都在向他哭訴修真的艱難,然後或強硬或脅迫或賣弄可憐與技藝地向他表示,若有多於的資源,“一定”要賣給他們。
或者,又用各種方式暗示他,他們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手中必然會留有好貨,最後以各種或隱秘或鮮明的方式威逼利誘著他。
修真艱難,瞿白自是知道的,但既然如此之難,堅持不了的,直接散去功力做回普通人便是,偏偏又捨不得,見過天空的人怎麼又會願意再回到井底呢?
瞿白盯著屏幕冷笑了數聲,“啪”地一下關掉了電腦,叫來了胡止牧——他從走上這條路,除了他身邊的這幾隻妖獸,就沒有想過要憑借什麼,更是自認,沒有受人要挾的理由。但這忽而冒出來的一群人居然會以為自己有這個權力。
誰給的他們權力?又是誰散播出他的這個玩樂用的小網店的?
他半閉關的這些日子,網店上的東西基本都是交由胡止牧打理,說是打理,其實也不盡然,因為瞿白其實只交代了一件事,每月定量給俞家寄去一點靈材和靈植,然後將到賬的錢轉到他們家的公共賬戶上,等積攢到一定數量,再到俗世中換成各種天然的玉石和稀有的植物。
對他們來說,金錢早已失去了一定的意義,只有靈材靈植和仙石才是他們永久不變的財富。只是,瞿白畢竟修真才不到十年,俗世裡的慣例和習慣,他依舊保持著。
他知道對自家院子裡的這一群妖獸來說,無論什麼,只要他開口,總歸都能用他們的手段弄到手,但,瞿白骨子裡的一些東西卻讓他十分不願如此做,甚至有些厭惡,所以,他寧願用這麼迂迴,但是合法且合理的辦法去積累他們需要的東西——資源型的財富。
“這個月寄給俞家的東西寄出去了嗎?”瞿白看著胡止牧問。
“還沒。”胡止牧想不通瞿白問這個的意圖,“怎麼了?”
“這個月的量減半,推遲五天再寄。”
“?”胡止牧困惑地看著他。
瞿白冷笑,“總要讓他們知道,就算我們只是銀貨兩訖,也不代表他們能到處宣揚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