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有人闖陣!”夜半,隨著胡夜的一句低喝,瞿白從夢中驚醒,他猛地一把坐起,眼底還帶著濃厚的疲倦。他才剛剛睡下不超過四十分鐘,週身縱欲過度的疲軟勁兒壓根還沒有完全散去。
這段時間他因為調適自己心境的問題,將胡夜晾在一邊,晾得太狠,以至於他現在夜夜變著法子折騰他,還不願陪他雙修,只願做單純能滿足身心愉悅的快樂事。
只做愛不修煉,他這具皮肉之身根本不是身旁妖獸的對手,只有被折騰的份。
“什麼?”瞿白迷糊地發問。
胡夜立起身揮手招來衣袍套在身上,同時擺了擺手指,整個宅院頓時燈火通明起來。
“有人闖陣,已經到了最後兩層了!”胡夜瞇眼從落地窗前往下看。
“不是秦懷?”胡夜嚴肅的表情終於讓瞿白後知後覺地明白他在說什麼,闖陣?這是近半年來秦懷日日夜夜都要做的事,早已不是奇事。
秦懷闖陣,青軒驅趕,無形中,連他們一群看客都厭倦了這檔戲碼,瞿白甚至無趣到,自己在心中暗暗想著,只要秦懷最終突破陣法,且繞開青軒的驅趕到達宅邸,他就留下這個二世祖也無妨。
雖然他不想收徒,也不願承擔更多的責任,但是學著胡夜,收一兩個小奴,還是不妨事的。前提當然是二世祖能拉下那些自尊。
只是,被一院子人寄予各種詭異期待的二世祖沒等來,倒等來了另一群不速之客。
瞿白疾步走到胡夜身邊,朝下看了看,陷入陣法中的人是感受不到陣法外的環境變化的,但是立足陣法外的他們,在這燈火通明的環境裡卻可以將裡面的種種情況給看得清清楚楚。
闖陣的不是一兩個人,乍一眼看去,起碼有三四十人之多,而且顯然是十分有組織有紀律有領導人在其中的。
瞿白掃了一眼後,不期然的在陣法中看到了幾張熟面孔,中和堂的曲靖,俞家的俞蒼冥,以及瞿青。
“呵……”一聲冷笑後,瞿白放空了情緒,他抿緊了嘴唇,眼若寒冰地盯著下面那群在迷幻陣中繞來繞去的一群人。
“爸爸,父親,你們在嗎?在嗎?”忽而,他們背後的房門被拍得震天響,兩個小崽子在門外叫喚著。
瞿白回神,微微對著房門處動了動手指吐露一個“破”字,房門上的門鎖和各種禁制自動彈開,兩隻小崽子順勢而入。
兩個小傢伙臉上都帶著一些惶恐,瞿語尚好,還能用冷靜壓制,而瞿言則是抱著幾乎比他還肥碩的小胖驚慌失措地跟在瞿語身後,他不能理解自家宅院外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能看到一群人嚴嚴實實地圍在自家院子外面,臉上的表情在陣法的濃霧中,忽隱忽現,讓他稚嫩的心靈只覺一種本能的排斥和恐懼。
兩個小崽子的身後還跟著四個既是玩伴又是隨護的小妖獸,小妖獸們臉上都是瞿白從未見過的一種鎮定,像是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一樣,就像,在他們有限的生命中,這樣的場合已經經歷了無數次一樣。
或許,這些瞿白從未深入去探查他們過去的小妖怪真的是經歷了無數次這樣的場面,在他們父母身邊,偶遇到人修然後被追殺,被迫躲藏,甚至,可能,他們已經有親人被人修捕獲了。
是以,這群小妖怪才會有這種驚人的成熟心態,能永遠給自己找到最精準的地位。
再後面跟著的是胡止牧,青軒,和……狼狽異常的秦懷。
瞿白飛快地掃了一眼秦懷,灰頭土臉且不說,被胡止牧勉強架住的身體就像被撕碎的破布娃娃一樣,一身光潔考究的休閒服上,血跡像印染開的海棠一樣,一點點地慢慢散開。
青軒面無表情地跟在胡止牧身後,雙手環胸,眼瞼半闔著,離秦懷有五步之遙,一踏進房間內,他又往角落裡站了站,整個人隱藏在牆角的陰影中。
胡止牧無奈地瞥了眼青軒,才出聲道:“大哥,瞿白,這小子一早就找到辦法破陣了,只是一直自己和青軒玩得樂呵,就在剛剛,大哥警覺的同一時刻,這個小子從最後一陣千輪刀陣中硬是靠自己的血肉之軀趟了過來。是來給我們報信,同時警示我們,陣法不是萬無一失的,要趕緊將漏洞補上。”
瞿白飛速地掃了秦懷一眼,從胡止牧短短的幾句話中,瞿白只來得及掌握最新的形勢,他布下的陣法一直以來就沒有真正投入過實踐,因為從來沒有修真者真正闖進陣法中來,是以,他也是在今晚第一次親眼見證自己陣法的功效。
現在看來,只能說是新手之作,能補缺的地方還有很多,既然秦懷一屆平凡人都能硬靠著自己的本事,也許也確實借助了一點科技力量,但不管怎麼說,他耗費大半年時間,確實闖過了自己布在房子外圍的陣法了。
那麼,三五十的修真者在這種有組織有紀律的情況下來闖陣,破陣就只是時間早晚問題了。
“你去倉庫裡那點他能用的東西來,先保住他再說,必要的話,讓他修真吧,我找功法給你。”瞿白來不及細究一些事,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力求鎮定下來,先做好手頭能做的事。
立在角落裡的青軒一怔,一步踏了出來,“瞿白,你……”
瞿白對著青軒點頭,“既然他能為此做到這一步,不管怎麼說,我必須將機會擺到他面前去。本來,我就算是欠了他一茬。”
青軒一向清透的雙眼蒙上了一層霧,輕飄飄地掃了一眼躺在地板上已經失去了意識的秦懷,眼中的情緒複雜得旁人都無法讀懂。但,也不再發問或出聲表述什麼了,只安靜地又縮回了角落裡。
瞿白能感受到青軒那一瞬間的不情願,但在這種時刻,在他佈置的防禦陣法隨時會被破,而秦懷又是第一個破陣,並知道他陣法缺漏點在何處,可以讓他們及時補救的人,同時,他更是一個自己需要償還債務的人,在這種種的枷鎖下,瞿白已然無法更多地去照顧每一個人的心情了。
他只歉意地看了青軒一眼,然後示意胡止牧趕緊去做。
隨後,他又將自家的兩個小崽子摟到身邊,看向自始至終都安靜地佇立在落地窗前監視下方防禦陣中情形的胡夜。
“看出什麼了沒有?”瞿白冷著聲音問道。
胡夜收回了視線,慢慢地逡巡了一圈屋子裡的所有人,最後定格在瞿白臉上,“約莫是與中和堂有關。”
“中和堂?”瞿白詫異,“下面的是中和堂聚集起來的一群烏合之眾?”
瞿白倒是不詫異中和堂怎麼找到這裡的,自他親眼見證胡夜搗毀了中和堂,然後又將自己所在地散步給妖族,招來了小妖給兩個孩子作伴後,他就早已知道,他們這一行人的住地早已不會是秘密,而他也深信,以中和堂的心眼氣度,想要復仇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掌握他所有的信息。
在此之前,瞿白曾經有一段時間深深思量過這件事,但思來想去,只得出,不管對方知道什麼,掌握了什麼,現在的他幾乎已經沒有什麼所懼怕的了。
無論是孩子還是男人,亦或者是他們最大的一件秘密,都在他的手中和腦中,即便對方瞭解得再透徹,也根本奈他不得。
再者,在最適宜復仇的時機慢慢過去依舊沒有中和堂的各種消息後,瞿白就再次確信了胡夜對當下形勢的分析了。
中和堂一倒,最大的可能只會是樹倒猢猻散,他們已經沒有力量奮起一擊了。
而修真界的冷漠,再加上一些胡夜沒有說清楚的原因——對天道預測出的天稟地劫的忌憚,和吃不準胡夜態度以及自己到底怎麼做才能將人修和自己門派的利益最大化。
總之,瞿白最後看到的確實是他們的生活恢復平靜,便再沒有去深究。可就在他們最不設防的今天,一群人居然就直接兵臨城下,逼近了他的宅邸。
“不。”胡夜的視線牢牢地盯著下面,“下面聚集的都是修真界幾大門派的好手,和一些小門小派以及家族修真者中的佼佼者,否則,不會一直破陣到最後兩層我才發覺。”
“?”瞿白驚異。
“中和堂顯然只是個引子,這群人一看就是有備而來,有所圖謀,否則,這群人是根本不可能聚集到一起的。”胡夜冷冷地彈了彈手指。
說話間胡止牧已經帶著一堆東西回來了,瞿白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示意他先幫秦懷穩住傷勢,讓他回轉意識再說。
然後,他又轉過臉看著胡夜的側臉問道:“什麼意思?有所圖?圖什麼?”
難道是他院中的聚靈陣法一事洩露了,一個個都想將他這個活動人形靈氣聚集機給弄回去?
瞿白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掉進了一個大霧的洞中,完全不能明白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即將面對什麼樣的處境。
胡夜轉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瞿白,才以眼神示意了一下正接受胡止牧治療的秦懷,開口說道:“你看著他,醒了,就加緊將防禦陣重新排布起來,我下去看看。”
“你……”瞿白有些愕然,正欲開口,胡夜帶著笑意的唇瓣往他嘴上一印,人已經消失在眼前,瞿白虛空抓了幾把,才回過神,猛地將身子探出落地窗,一眾在防禦陣中像猛獸一樣四處亂撞的人群忽而全部都停了下來,盯著一個點看。
那是他的妖獸。瞿白蹙眉站在窗前,無聲凝視了很久,才回過頭問道:“有辦法讓我聽到下面在說什麼嗎?”
胡止牧正忙於救治昏迷不醒的秦懷,青軒再一次從角落中走出,走到瞿白身邊,在瞿白和瞿言瞿語兩個眼中盛滿不安的小崽子的齊齊注視下,他對著胡夜所在的地方輕輕虛空畫了個圈,然後雙手結了七道印,一起彈了出去。
同一時間,胡夜有所感地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瞿白知道這只是胡夜敏銳的觸覺感知,在陣法中,是沒有辦法看到他們的。
“……天稟玄狐,你一消失就是百餘年,一出現就直接打殺人修無數,還另中和堂受損到此地步,你不覺得你們妖族行事已太過張狂了嗎?”
瞿白和胡夜身在不同的地方,卻在同一刻以同樣的眼神——一種譏諷和嘲弄的眼神,望向發話的人,那是一個鬚髮半白,只看打扮和氣度倒是十分符合俗世人對仙家道人的想像的人。
“黑白子。”胡夜出聲,“你是在跟我算,到底是人修獵殺的妖修多還是我斬殺的人修多是嗎?”
他的視線冷冷地掃了一圈將他團團圍住的眾人,“你們今日所來若只是這個目的,倒不妨早早擺了紙筆出來,這筆賬確實值得好好算一算。”
即便是瞿白這個角度,也能明顯發現那群人被胡夜的一陣嗆聲給弄得有一瞬間的語塞感,瞿白不禁在臉上露出了個淺笑。
一直站在他身旁時刻關注著他反應的兩個小崽子,也終於雙雙在臉上露出了輕鬆了的表情。瞿白無意間看到,心中狠狠一頓,注意力收回大半,伸手撫了撫兩個孩子的腦袋。
兩個小崽子終究太小,實際上對於今晚的事,以及樓下圍住了屋子,一連破了外圍幾個陣法的那群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都還一知半解,或者,應該分開來說,瞿語是一知半解,而瞿言則是完全懵懂不知。
但這卻並不妨礙他們感知情態的嚴重與否,事件的嚴重程度他們無從得知,但是卻可以從他和其他幾人身上的情緒中感知事情的情形走勢。
他心中微微自責了一會,自知在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中,他並沒有完全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也沒有周全地照料兩個孩子的情緒,而,尤其,他的兩個小崽子又是這麼的敏銳多疑。
瞿白又對著兩個孩子笑了笑,將他們攬在自己身邊,笑著撫慰道,“困不困?困了,就先在這裡的床上睡一會。”
瞿語果斷地搖了搖腦袋,心智畢竟不是未開竅的稚子,知道即使瞿白對著他們笑,同時情緒也不再緊繃,但胡夜卻還沒有回來,事情還沒有完全解決,動物的一種直覺神經也還繃得緊緊的。
瞿言則緊緊抱著小胖,猶豫地看了看他們身後的那張大床,又看了看瞿白和瞿語,最終也抿著小嘴搖頭。
瞿白失笑,彈了彈瞿言的額頭,讚歎道:“乖孩子。”
復又將注意力放回到防禦陣法中的胡夜身上。
胡夜的話語說出後,現場一時靜默,而後又很快有人出聲打了圓場,出聲的人倒讓瞿白微微驚訝了一下,後又覺得確實會這樣。
出聲的人是中和堂的曲靖。
打圓場的是中和堂的人,可見,確如胡夜所說,一群人全部都是有所圖謀的。
只是,他們到底想要什麼?
聚靈陣的排布原理?或者青元總綱?亦或者二者都想要。
“這群人是為了上古遺跡,幻星大陣來的。”忽而,一道男聲傳進瞿白耳中。
瞿白猛地一回頭,不期然地看到嘔出一口血後,終於回復了意識的秦懷,他說完這句話後,第一個動作就是勉力轉過頭看向房間的一個角落,嬉皮賴臉地一笑。
“擔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