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一場潛伏在人心與耐性之間的角逐,最終還是以瞿白這一方的勝利畫下句號。
在瞿白一日日地像給花草施肥一樣,不斷加強防禦陣的效果下,一群人類修士被硬生生困在陣法中長達二十多天。
修真無歲月,別說二十天,就是二十個星期,對修真者來說,其實也不過是彈指一瞬的功夫。但,這卻是建立在,一群人閉關修煉的前提下。
當人有所急時,莫說二十天,就是多等二十個小時,那也足夠煎熬了。
而顯然,人修那邊才是備受煎熬的一方,在一群人修被困在陣中的第二十天凌晨,胡夜再一次半夜驚醒,隨手施術讓透亮的火光將宅邸裡的人和妖全部都喚了起來。
醒過來的瞿白迷迷瞪瞪地看向胡夜,嘟囔著問道:“終於來了?”
胡夜嘴角含笑,對著他點頭,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和嘴唇,才回道:“我出去就行,你接著睡,院子中,我讓青軒他們留意著就行。”
瞿白的瞌睡蟲猛地被他這一句話沖走大半,眼睛幾秒之內變得清明,明亮的瞳孔中幾乎完全看不到睡意了,他帶著極度認真的態度,直直地與胡夜的雙眸對視了一會,終於看懂對方雖帶笑,但眼底的決定卻是十分堅定的。
他不想自己去,瞿白解讀出這一點,口中微微有些發苦,雖然就這麼承認有些跌份,但實際胡夜的考量,他完全能理解。
什麼男人的豪邁,什麼交付後背,那都是在你們旗鼓相當的情況下才有可能。現在的他之於胡夜,只不過是一個包袱。
當然,他知道,胡夜所想並不是如此。
他不過是想為自己確保多一份安全罷了,畢竟,今天之所為,可能就決定他們其後一段日子能不能過得舒心愜意。
當形勢複雜難以掌控時,減少變動因素,是確保期待結果出現的最有效方式。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和自己身後的青元總綱,以及兩個小崽子都是極大的變動性因素。
他心中思量再三,到嘴的話最後全部轉變為緩慢地點頭,“好,那你去吧,我都困死了,接著睡,回來了記得叫我。”
說完,往床上一倒,將自己蒙在被子中,蠕動了兩下。
胡夜失笑,隔著被子輕輕伸出上臂環住了瞿白,將下顎定在被子上面,而後,才低低的說道:“我讓兩個小崽子過來陪你睡。”
被子的一頭動了兩下,依稀能看出是瞿白在裡面做點頭的動作。
等兩個小崽抱著小胖到了瞿白的床前,被完全安置好以後,胡夜才直起腰,對著並排躺在一起,都只露出一個腦袋的一大兩小一寵物笑著說道:“好好睡吧,醒了,就萬事無憂了。”
兩個小崽子似懂非懂地點頭,硬擠到被窩裡充人頭數的小胖也憨憨地點著他的大腦袋。
只有瞿白眼底飛速掠過一陣難言的情緒,他只定定地看著胡夜。
胡夜笑著,然後身形消失在原地。
等胡夜的影跡完全消失無蹤後,瞿白無聲地怔忪了三秒有餘,然後才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用被子將兩個小崽子和小胖裹嚴實了,命令道:“睡你們的。”
小崽子迷惑地眨眨眼,只有小胖十分自覺地閉眼——看看我旁邊這二貨,沒見衣食父母都發話了,還迷惑個什麼勁兒,只管睡就是了。
看到三個小動物都乖巧地閉上眼後,瞿白一刻也沒有多等,立即輕手輕腳地走到落地窗邊,遙遙地朝下面的地界看去,他垂於身側的手掌動了動,想招青軒或者止牧來幫自己施法,好讓自己能聽到下面的談話,但轉念一想,以胡夜的敏銳程度,這邊稍稍施法,他就能感受到。
這與他所想的並不相符,瞿白愣愣地看著陣法中的一角發了會呆,心中各種思量紛轉閃過,卻沒有一個能在不被胡夜發現的情況下實行。
瞿白無奈地將雙手貼在落地窗的玻璃上,以便讓自己能離那邊的胡夜更近一點,雖然,他實際所縮短的距離絕對不超過十公分。
“瞿白?”忽然,瞿白聽聞二樓正下方有人喚他的聲音,他順著聲音低頭,看到秦懷帶著困惑的表情從樓下抬頭望著自己。
瞿白對著他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沒什麼笑意的笑容,收回視線繼續朝陣法處看去。
陣法中,胡夜雙手環胸,頗為悠閒地獨身佇立在一群前面,很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站在他對立面的是六個年齡長相和性別各異的人,各有各的特色,唯一相似的點只有那一身氣度,看著就知道不是屈居人下的人。
而最先闖陣的那一群人早已精疲力竭了,現在全部團團圍坐在一處打坐恢復體力,另一群生面孔的人——顯然是跟著與胡夜對峙的那幾個人新闖進來的,都圍在一旁護法為打坐的人護法。
“我以為你會跟過去。”忽然,一道聲音從房門處傳來,瞿白轉頭看了一眼,是秦懷。
還真是個多事的二世祖,瞿白暗忖,復而答道:“他不希望我去。”
秦懷沒忍住噗嗤一聲做了忍俊不禁的表情,“從沒看出來,你原來是屬於善男信女那一類人物啊,他不希望你去你就不去啊?你是林子裡的野獸又不是園子裡的小花,還怕折了不成?”
瞿白淡淡地掃了秦懷一眼,臉上浮出了一抹意味難明的笑,“你不懂。”
你不懂,有些事,不是堅持才能證明你的在乎,有些人,不是你必須站在他身邊,他才知道你的伴隨。有時候,最好的回應是人前的妥協,人後的惦念。
而做出這一切的你,雖然違背了自己的意願,卻更能讓自己也讓對方感受到最放不開的牽絆是彼此。
秦懷被堵的一窒,從內裡生出一種十分無力的感覺,他聳了聳肩,撇嘴道:“好吧,我不懂,誰讓我現在這這裡的地位連那只傻熊貓都比不上呢。”
瞿白只輕輕笑了笑,笑中沒有諷刺也沒有迎合,只是讓秦懷看著,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別樣的映像,此刻的瞿白週身有一種超出了他年齡的坦然和淡定,頓時沖淡了他先前因掛懷胡夜而產生的焦躁感。
他正將額頭輕輕地抵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眼神穿過玻璃朝下面眺望著。
秦懷確信,從瞿白現在的角度完全可以將陣法中胡夜和那群人的種種舉動收納眼底,只是應該是聽不到他們的談話的,而他垂於身體兩側的手無意識地劃著玻璃,在心中模擬著對方說話時的口型,想揣摩對方正在談論的內容。
看著這樣的瞿白,秦懷心中確實升起一種濃厚的困惑感,瞿白與那個脾氣乖張的男人之間的關係,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兩人之間那種親密無間,同時又保持著各自獨立的態度和堅持,並以各自極大的包容心去互相包容的相處模式,曾經一度讓他歎為觀止。
這樣的瞿白和胡夜,讓他真切地感知到,原來男人和男人還可以有這樣一種相處的方式,在撇開外界太多束縛後的關係中,他居然看到一種愛情電影中的情節,靈魂的平等,沒有任何一方要屈居下方。
這和他往日從柳霖身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大概能想明白,為什麼柳霖會輸得一塌糊塗,不!應該說,從瞿白和胡夜的角度來看,柳霖根本就沒有在他們的戰場中出現過。他甚至連一抹浮雲都算不上。由衷地,秦懷為自己的發小感到一陣悲哀。
也是因為他能看出兩人間那種親密中保有的平衡的關係,他才詫異於,瞿白明明很擔憂陣法中的胡夜,但居然不跟著去。
這可不像他,瞿白和胡夜互相之間偶爾呈現的小心眼,他是見識過的。
常常,兩人之間因為什麼別起苗頭,不管哪一方,一時處於下風,總會在之後的各種場合裡找回來,必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說服對方。
妥協?從來沒有的事。
好吧,也許有,比如在床上什麼的,只是他沒有見過。
在秦懷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中,瞿白的注意力已然全部被樓下吸引了去。
他只看到兩邊的人像是起了衝突,忽而人修那邊的人紛紛亮出了武器,一旁打坐恢復的人也紛紛睜開了眼,停了下來。有那麼一刻,瞿白確實感受到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讓他本已經慢慢和緩下來的心又一次被提了上來。
只見胡夜還是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他比劃了一個手勢,然後又說了一句什麼,對面人修立於人前的那六位頗有地位的修士齊齊變了臉色。
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短短一瞬就變了幾變,愕然、詫異、沉思到凝重地對著自己身後一群人修們擺手,人修們忍無可忍又不得不忍地將武器齊刷刷都收了回去。
雙方像是又陷入了僵持住的狀態似的,再一次開始爭執或者討論。
瞿白一瞬不瞬地在落地窗前觀看著,看到太陽完全升起爬到了天地的正中央,他身後被窩裡的兩個小崽子和小胖早已醒來,跑到院子中瘋跑,站在他身邊的人由秦懷換成了胡止牧又換成了青軒,他俱不知。
終於,他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頭,看無聲劇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有趣,而尤其,這無聲劇還是讓他掛在心頭的人上演的。他準備找點東西來暫時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從凌晨談到日上中天,看情形,似乎還有繼續談下去的趨勢,雖然前一場比試耐心和毅力的戰爭他們小勝一籌,但顯然,“戰爭”還是有曠日持久發展下去的必要。
而他,實在是不能再放任自己繼續留在這裡了,整整十多個小時,他的大腦就沒有停歇過,不斷地揣摩著胡夜和那群人每個動作每個表情背後的含義,以便來推測事情談得到底怎麼樣。
而實際上,他的大腦甚至已經無法對怎樣才是符合他們期待的結果做出準確判斷了。
“喝!”一轉身,青軒木樁一樣釘在他背後半步距離的樣子就讓瞿白下意識倒抽了一口冷氣,“你在這裡做什麼?你什麼時候來的?秦懷呢?”
青軒的臉一瞬間黑了黑,然後靜默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不發一言地轉身走了,看得瞿白一頭霧水地眨眼。
“他怎麼了?”瞿白無意識地自問。
“誰讓你提那小子了,那小子現在是青軒的忌諱,誰提他跟誰翻臉。”一道帶著濃厚笑意的聲音忽然在瞿白身後響起。
瞿白猛地一轉身,看到胡夜已然站在他身後,正懶散地靠著身後的玻璃窗,眼神裡射出濃濃地引惑,對著瞿白魅笑:“不是說好等我叫你起床的嗎?”
瞿白感到自己眼眶酸澀地一陣發脹,他艱難地眨了眨眼,看著胡夜,板著臉面無表情地道:“勇士來遲了,睡王子實在熬不住睡得發疼的腰板,自救了一把,自己爬起來了。”
“是嗎?”胡夜失笑,緩步走到瞿白面前,眨著眼,輕輕將唇瓣印了上去,蹭了蹭,才離開說道:“可我怎麼覺得剛剛好。”
瞿白心裡微微有些發窒,臉上閃過一絲被識破的尷尬,卻很快掩飾過去,“有結果了?”
“暫時合作。”胡夜回以四個字。
“?”瞿白不滿地皺眉看他——這麼簡潔,你當再做成語接龍嗎?
“最後達成初步協定,在天機沒有被完全勘破前,我們雙方互相約制自己的族人,不再起衝突,而無論哪一方,勘破天機,都要拿出來共享資源。”胡夜將瞿白圈進懷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徐徐地說道。
瞿白仰臉看他,眉頭挑得高高的,“這麼簡單容易?”
人修那邊也許還不太明瞭,但實際上,瞿白卻看得清清楚楚,這種協議下,佔便宜的顯然是他們。當然,前提是雙方都確實遵守這種協議。
比如胡夜……他就知道,他絕對不會遵守這種狗屁協議,不然,陣外的人修怎麼也不可能散去,畢竟,他們需要的天道契機——瞿言和瞿語,正瘋得像只小犬一樣,追著靈活得不像一直熊貓的小胖滿院子亂竄。
“實際上,這種初步協定裡內容雖多,但眾人會遵守的只有一點,雙方暫時維持一種假象合作,互不廝殺罷了,先集中力量準備迎接下一次幻星大陣的開啟。他們大概還抱著希望——到幻星大陣裡去窺探天機。”胡夜無所謂地說道。
一群比他還像狐狸的老狐狸,各個都老奸巨猾得令人由衷地厭惡。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所有的協議規定裡,雙方願意也能暫時遵守的只有第一條:“暫時合作,互相不再廝殺。”但偏偏他們非要對每一條協定,都故意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好似他們虧損極大似的做出口頭承諾。
“那幻星大陣開啟後呢?”瞿白問。
“再說吧,幻星大陣我們這次也要去,小崽子們不帶,但是青軒和止牧兩人要去,他們已經五百年沒有突破了,要帶他們去裡面試一試,妖族這邊同行人員的名單也要擬出來。”
“去那裡面突破?幻星大陣不就是個防禦陣嗎?”瞿白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