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進入倉庫的時候，有一股很濃重的建材味道撲面而來，裡面堆的全是瓷磚。任興的同事在前面開道，任興押著那大夫往裡走。不多時眼前就出現一道向下的樓梯，想不到倉庫裡還別有洞天。

　　下樓就是油畫上的那個診室。有個男的躺在手術台上大喊大叫。“靠！肚子剖開人跑了！麻醉都要過了！”

　　明明是很淒慘的場景，但我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任興給老頭解綁，讓他去把那人肚子縫起來。那人一邊做手術一邊哭，“還不起錢，他們要砍我手，你們警察還不讓賣腎，這還讓不讓活了嘛？”

　　任興拉了把椅子過來，淡定地看著老頭縫肚子，“你賣個腎就能好好活了？生活都不能幸福了。”

　　那人哭得更起勁了。

　　任興不再理他，朝那個蹲點的同事勾了勾手指，“小徐，你又有新任務了，跟著這人去逮放高利貸的。”

　　“頭兒，人體器官販賣可是一條產業鏈，好不容易逮住個人就這麼算了？”

　　“是，說不定還扯上走私，所以你一個人做不下來。可以讓上頭另行安排了。”

　　我覺得任興好像還算個人物嘛，看這小警察對他百依百順的。

　　老頭縫完肚子，任興讓人把那個病人送回去，然後笑了一聲，“開始砸吧。”

　　老頭抖抖索索縮在一邊，驚恐地看著面前的人民警察掏出砸磚的榔頭，“你們要干什麼？！你們要干什麼？！

　　“要干什麼的是你吧。你一直擋著那堵牆做什麼？”任興說完，讓盧道石把他拉開，老頭想跑，但是哪裡是盧道石的對手。任興幾個人扯掉新貼上去的掛歷紙，背後果然露出新砌的水泥。當他們開始掄榔頭砸牆的時候，那老頭也不掙扎了，面如死灰，瞪著滾圓的眼睛望著牆壁背後的空穴。

　　那裡裝著一個純黑的塑料袋。我聞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當即就忍不住要吐了。盧道石拍了我一把，“堅強點。”

　　這根本不是堅強不堅強的問題好麼！我聞過比這更惡心的味道，但是……

　　我就是忍不住。

　　等我跑出去吐完回來，他們已經把塑料袋拖出來了。任興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他已經吐完了，沒事，他才用小刀干脆利落地剖開了塑料袋的正面。

　　一股屍臭撲面而來，我不禁退了幾步。

　　任興戴著手套扒開塑料袋，裡面，屍體蜷縮著。

　　任興轉頭，盯著老頭。

　　老頭直打哆嗦：“不是我，不是我……這姑娘來的時候就不行了……她這個樣子像只死了幾天的麼！”他說到最後激動得都在嘶吼。

　　“等法醫吧。”任興看了看手表，“就快到了。”

　　我們都知道老頭也許沒有說謊。春曉的屍體非常干燥，或者說……干癟。

　　皮膚褶皺，顏色是一種惡心的白。

　　她的血都流完了。

　　“你說不是你干的。”任興再次望向老頭。

　　“真不是我！”老頭一逮著機會，就朝任興指天發誓，“那姑娘一找上我，就已經不行了！我太害怕，才把她藏了起來！”

　　“那她肚子上怎麼會有手術縫合的傷口？”任興把蜷縮著的春曉推開攤倒，我趕緊看天花板，因此什麼都沒看到。我就聽到盧道石冷笑了一聲，用他那口接近三十歲中年大叔的低沉嗓音陰狠道，“老實交代，還能減個幾年。否則，直接拖出去挨槍子兒！”

　　盧道石實在太有威懾力了，那張臉一看就是混黑社會的，老頭分分鍾給嚇尿：“我說，我說……這小姑娘來找我的時候大出血。我以為她是流產，就、就想幫她引掉，但引不下來，再這樣下去怕出人命，只好把子宮整個拿掉……結果我打開她的肚子，她裡面根本沒有子宮，就是一灘血水，我奇怪啊，這看樣子不像是被摘除的樣子啊，血管都血肉模糊的。然後我再往上一看，她的五髒六腑都在……融化！根本沒法子救！”

　　“也沒辦法摘下來賣——所以你就把她砌進牆裡。”

　　老頭癟嘴。“……誒，早知道就不接她的生意了。救什麼人……”

　　這個時候，躺在地上的春曉屍體，突然劇烈地彈動了一下。我尖叫一聲就跳到了椅子上蹲好。其他人也都是一驚，後退一步。在我們七八雙眼睛的瞪視下，屍體卻不動了。然後他們都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的看著我。

　　“你們不害怕？剛才她動了！”

　　“是她的肚子動了。”任興蹲下來，按了按春曉肚皮上的縫合線。能看得出來他摸到了某種硬物。任興問老頭，“你不會把手術器械忘人家肚子裡了？”

　　話音剛落，他就臉一僵，飛快地縮回了手。我發現春曉的肚皮在蠕動，好像在回應他的按壓。

　　“活、活的……”老頭退了幾步，爬到椅子上和我一起擠著。

　　盧道石驚歎：“她懷孕了……”

　　老頭呸了一聲，“五髒六腑都被腐蝕光了，連個子宮都沒有，怎麼懷？懷誰的種？你的啊？”

　　任興與我對視一眼。

　　我們都知道是誰的種，就是不知道會是什麼東西罷了。

　　任興讓我們統統退後，然後拔出手槍，對著春曉隆起的腹部連開數槍，准頭非常好，基本上就集中在腹部。春曉那干癟成人皮的屍體在槍擊中上躥下跳，最後幾乎斷成了兩截。

　　任興做完這一切，朝春曉低頭默哀了三秒鍾，然後淡然地朝我們比了一下手勢，“走吧。”但是我從他的話裡聽到了濃濃的疲憊。

　　任興他從一開始就想救下這個姑娘。但是現在他連給她個全屍都做不到。因為她肚子裡的東西不能留。

　　我走過他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沒理我，顧自和小徐兩人蹲下身，想把春曉的屍體塞進黑色塑料袋裡。

　　人對於死亡，總是又恐懼又好奇的，因此那個時候，我沒有控制住我自己不要回頭看。

　　所以那一幕，我是親眼所見的。

　　在春曉斷裂的腰部，失血成緋色的組織中，粘著一團白絲組成的球狀物體，就像蜘蛛的巢穴。其上遍布了冒著熱煙的彈孔。現在，那些彈孔擴張著，好像一個個作嘔的口器，然後，數不清的透明白色小蜘蛛從屍體中湧了出來，飛快地朝牆壁四角爬去。任興離屍體最近，手微微一縮，然後大罵一聲“他娘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爆粗——說，“快踩死！快！”

　　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就在陰暗的診療室裡打蜘蛛。盧道石脫下外套，一拍一大片，但是那些蜘蛛非常小也非常輕，他衣服撲下去，就揚起一大片飛在空中。我發現它們是有翅膀的，因為剛出生的緣故，又濕又皺，但是很快就充血張開。這一點不是很像蜘蛛。就是它們用三對足爬起來的樣子特別像罷了。

　　大約十分鍾後，那些小白蜘蛛就爬光了。任興沮喪地原地坐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誰都沒想到它們那麼小啊。我也以為是一整只的小怪物呢。”

　　“這麼多跑到外面了，誰知道它們會干些什麼。”任興煩躁地拿槍口撓自己的頭發，“如果會導致像春曉這樣五髒融血的病……”

　　“你手怎麼了？”

　　任興握著右手食指指尖。他的手套不知道什麼時候脫掉了。

　　“沒什麼。被咬了一口。”他漫不經心地放到嘴裡含了下，把血吐掉。那傷口的確很小，就跟針尖那麼大似的，所以我也沒再顧著。

　　後來任興把專門除蟲的隊伍也叫來了，在那個地方排查了一小時，又除掉了一些小蜘蛛，並且發現它們喜歡呆在陰濕的地方。任興發愁地看著不遠處的那些水網密布的小河道。

　　“如果真出了什麼事……”

　　“那也不是你的錯。誰都想不到。”

　　任興摁了下額頭，“我累了。我們回家吧。”

　　他說我們，我有點莫名其妙。但是他直接把我拽走了，臉色蒼白，“我有些話想對你說，這裡不方便。”

　　不方便？這裡除了警察就是我師兄，有什麼不方便？！任警官你不要嚇我！

　　上車的時候他也一言不發，時不時看看後視鏡，很戒備的樣子。後來到他家公寓，任興拿鑰匙開門，我忍不住了，“到底怎麼回事？你發現了什麼？”

　　任興看了我一眼，關上門，然後突然把我按在門上。

　　我靠！他身上都是汗酸味！

　　任興低笑了一聲，“喂，我看這世道，要亂的樣子。說不定你明天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胡說什麼……”

　　“跟我好吧。我想上你。”

　　任興湊過來要親我，我情急之下摳了他鼻孔，把他狠狠推開了，“說的什麼鬼話！我室友分分鍾把你delete了信不信？”

　　“信啊，所以趁今晚。你那麼倒霉，又成天跑到我這裡哭，我多想把你就這麼按倒，往死裡……嗯？”

　　任興說著不要臉的話卻還是一如既往地輕描淡寫，加之黑夜裡急促的呼吸，聽上去居然像是真的一樣。但是我果斷感到他不對勁了。他平時也就是嘴賤，喜歡嫖嫖人，做事還是有分寸的，現在春曉剛死，他那麼郁悶的情況下居然還思淫欲！等等……他好像剛才說他被咬了一口！

　　所以現在這個□□犯是老楚他那些剛出生的兒子麼！

　　串輩分了好麼！

　　我是你爸大學同學有木有？！

　　我是叔啊！我是你親叔！

　　這倒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