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萬般苦難皆往生業報。
宿命輪迴因果循環。
放下吧,放下此生怨恨。
渡爾去菩提極樂。
放下,又是放下麼。
你們說,遭受劫難是前世報應。
你們說,怨恨報復只會增加今生罪孽。
你們說,逆來順受才能免來世輪迴去地獄受苦。
可,比起孤苦一生,世世家破人亡,受盡屈辱而不得好死。
真的還有比這更可怕的地獄麼。
不,不對,你們騙我。
這裡,分明就是地獄,我生而受你們擺布,死去還要受你們欺壓。
我不要再繼續信仰,不入你們的輪迴。
我絕不放下,我偏要恨
那些加害我的,勸我放下的,還有這冷眼旁觀的天與地,我要你們統統也嘗嘗業報的滋味!
……
……
她一雙鳳目忽而鮮紅似血,宛若妖火灼燒,遙遠的呼喚聲由遠及近。
眼前幻覺似的一切宛若過眼雲煙般消失無蹤,夜華裳的眸光才漸漸恢復了漠然,
一雙鳳目只是描繪著銅鏡中一張容顏早已姿容絕麗的自己。
那一身紅色宛若火焰般灼燒著的嫁衣,還有眼底漸漸已經染上了溫度的自己,唇畔微微彎起的一抹淺淺弧度,這才把因為剛才過去世世記憶而浮出的幾縷死氣壓製了下去。
夜華裳稍稍平靜了一下情緒,這才開口,“你先下去吧,衣服我試好了,很合身。”
侍女悄無聲息應聲而去,她不明白為什麼剛才有一瞬間覺得這位夜姑娘身上的氣息如此恐怖,甚至給她一種快要走火入魔的感覺。
當然,她不過一介侍女,根本就不需要明白,需要的只是服從命令。
房裡只剩下夜華裳一人,她靜靜的撫著身上華美的嫁衣
眼底卻還是控制不住的浮現出了些許冷意。這不是她第一次穿嫁衣,過去九世,她也曾不止一次的穿過嫁衣,可是卻沒有一次有什麼好下場。
甚至於,過去的自己也從來都是帶著一種欣然赴死的心態穿著嫁衣的。她從未因為愛而快樂的嫁給誰過,夜華裳過去從來都只是因為恨而要嫁給別人過
是啊,怎麼能不恨呢。
困在輪迴裡,前去無路,後退無門。她只能一條道摸黑走到底,背負著永世沉淪的代價來度過一次又一次的重生。這樣的穿越,究竟有什麼意義。
除了恨,她早已再也沒了其餘的任何感情。
只有她一個人記得所有,只有她一個人背負著這些沉重的枷鎖,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無論如何都逃不過這場輪迴
放下?放下是什麼?
哪怕是這一世剛甦醒的那段時候,她所擁有的也只不過是麻木而已。麻木了同樣的輪迴同樣不得好死的結局,麻木了這樣屬於別人的生命,麻木了過著連自己真正姓名都已經遺忘的一輩子。
她必須認清,所謂的放下,只是因為恨到了極致,才變得不想再去思考未來。所以她這一輩子堅定的貫徹寧負天下人的心思,對於其他所有人的痛苦都視而不見。
這輩子韓邈也許真的愛上她了,也許夜笙歌是真的在意起她這個妹妹了,也許樓熠堯是真的動心了,可是哪又如何,這與她何干…
就算這輩子還什麼都沒發生,但誰能抹去她早已刻進靈魂裡的那些回憶。
既然如此,那麼就讓他們一起下地獄吧。夜華裳需要在意的人,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君千觴而已。
夜華裳輕嘆了一聲,這一次穿上嫁衣,該不會還如此悲慘收場了吧。稍稍安靜了一會兒,耳畔便傳來了噪雜的聲響,她站起身來,推開了門。
“怎麼了。”
侍女低眉順目的回答,聲音平靜絲毫沒有慌亂。“夜姑娘,是不棄閣的人。”
“萬俟蒼?”
“是。”
夜華裳眉頭微蹙,“你看上去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回夜姑娘,萬俟蒼自過去不自量力闖入落星淵折損了大量人手差點賠了他自己之後便再也沒這樣大膽過了。平日裡往往都是偷偷摸摸的試探而已,但這並不是第一次。”
“你們家淵主都不在意?”
侍女卻就此沉默了下來,顯然是沒想好該怎麼回答。
“行了,你下去吧。”落搖光這才悠閑的晃了過來,不緊不慢的打發走了侍女。“別為難小侍女了,淵主大人過去從來沒整頓過某些人,是因為他覺得無聊生活中總是需要些調劑品。”
夜華裳指尖微微顫了顫,覺得這個理由頗有些強大。
落搖光卻只是意味深長的望了過去,“不過近期淵主卻一反常態把該清除掉的人都除掉了,萬俟蒼這是打算最後垂死掙扎一下了吧。”
夜華裳盯著落搖光看,淺笑間雙頰邊是兩枚小酒窩,與剛才在房裡宛若冰塊的模樣截然不同,“搖光。你是在為他說好話麼…”
落搖光當然知道她指的那個‘他’是誰,輕咳了一聲便不回話了。
淵主大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太好,任何事情都是光做不說,好在是夜華裳這樣通透的女子,不然再好的姻緣都會被淵主大人的沉默給整沒了的
當初送夜華裳回到幽都是這樣,不聲不響的換了藥的時候也是這樣,現在為了婚禮肅清落星淵弄得大家都雞飛狗跳也是這樣。老大沉默是金的什麼都不說,好不容易等夜姑娘開口同意嫁了,卻還是依舊奉行默默守護這一套,他們這群做小弟的可不能這麼看下去。
夜華裳失笑搖了搖頭,他們倒是都很護著君千觴,弄得好像只有她什麼都不知道似的。
“不逗你了,過去看看。”
落搖光垂眸打量了一下她一身火紅嫁衣,“穿著這身?”
她卻只是回眸間挑眉一笑,“讓他親眼看看合不合身不是更好?”
萬俟蒼早已換下了小廝打扮,站在一群黑衣人中間凝眸而立,冷冷的望著對面依舊優雅的不似人類的君千觴,幾天不見,那個之前還一頭白髮滿目疲憊的人如今卻變成了這樣。
那雙從來都目空一切甚至被萬俟蒼親口評價成空洞的狹長雙目裡就像是突然被灌注了靈魂一樣,飄然若仙,白髮飛揚,空靈不似人間所有。
萬俟蒼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女人而改變。
“君千觴,像你這樣的人怎麼配得到幸福。你想平平靜靜的娶夜華裳,真是做夢。我今日也許依舊殺不了你,但那不重要,你等著,我偏要你在最幸福的時刻迎接地獄!”
陽光下,萬俟蒼看到的並不是君千觴宛若平日裡漠然無波的容顏。
他話音剛落,卻見不遠處那個男人竟然微笑起來,那笑容是萬俟蒼從未見過的,永世求而不得的安然淺笑,那種從心底浮現出的笑容,刺眼到讓人瘋狂,那雙空洞無物的眸子裡是漸漸回暖乃至於萬物復甦般的清風笑意,見者沉淪。
似乎是突然間有所覺察到一樣,萬俟蒼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這一刻,所有一切都淪為黑白背景,只有那一身紅色華美嫁衣飄然而至的身影,午夜夢回間此生難忘的那個身影就這樣用這樣一種方式重現於他的眼前。
記憶穿梭,仿佛時間回到了夢中歲月,夢境越是多痛苦便越是尖銳,那雙冷的似乎淬了冰的鳳目,唇邊嘲諷而涼薄的弧度,還有那張似乎已經融入骨髓裡的蒼白容顏。
魔怔一樣的,看到她宛若一陣風一樣走向君千觴的方向,看到她一雙明眸裡顧目流盼間為他而綻放出的萬千風韻,看到她滿目笑容宛若蝴蝶一樣旋轉飛舞,搖曳在溫暖陽光下卻只是為了向那個人展示她的美。
夜華裳那樣的女子,被君千觴牢牢地占住了所有一切,為他生為他死為他穿上嫁衣為他一舞傾城,這傾世溫柔,一切的一切卻分明都是他萬俟蒼一手造成的。
午夜夢回間,那個恨天恨地恨不得全世界毀滅,為了讓他們痛苦甚至不惜毀滅自己的她,真的是他眼前這個如此動人的夜華裳麼。
從頭到尾,夜華裳都沒有正眼打量過萬俟蒼。哪怕他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再灼熱再扭曲,夜華裳都已經習慣了,習慣了這個瘋子般的男人這樣的一種姿態。
她只是淺笑著望著君千觴,還掃了一眼處於半呆愣狀態的白修林,“衣服很合身。”
君千觴像是剛回過神來似的,“很……”
“沒想到你穿上嫁衣那麼漂亮。”白修林開口道,他的話很直白從來不會拐彎抹角,事實上他說的確實是大實話,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子能夠把紅色穿的那麼靈動而華美。
“衣服很漂亮。”夜華裳笑眯眯的開口道,她沒發表對自己容貌的任何意見,只是撇到君千觴不自然的停止了才開口的話這才笑了開來。
此時此刻,不和諧的聲音卻還是插了進來,“呵,就憑他,也配得到幸福麼…”
夜華裳這才漠然的把眼神移到了萬俟蒼的身上,然而可悲的是,萬俟蒼在這一瞬間竟感覺到有一絲緊張,從而倏地閉口不言,停止了嘲諷…
“他配不配你無須多言,要打要殺儘管來。從你我相遇時,我就告訴過你,我救定他了。如今我也可以斷言,我夜華裳此生非他不嫁。”
她笑出了聲,“至於你自己,萬俟蒼,先去查查你的好父親都乾了些什麼,你才有資格來評論誰更該死這個問題。”
她說的決絕而不容置疑,氣息翻騰間臉色迅速蒼白下來,唇畔甚至還染上了一抹嫣紅,君千觴再也顧不得別人的存在了,只是一手抱著夜華裳一手提著白修林便消失了。
他們自然也是看不到,從夜華裳吐了血開始,萬俟蒼那雙丹鳳眼裡憑白便多出的幾分倉惶,他狠狠地甩了甩頭,強迫自己忘記剛才一瞬間夢境重疊起來的窒息感。
那是夢,那只是夢而已…一個夢,不能代表任何事情……
萬俟蒼抬首望向他們消失的方向,只是瘋了一樣的低吟,“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到時候,就一起下地獄吧…”
風中盡是他破碎的言語,萬俟蒼深深地望了一眼地上刺目的血跡,俊美乃至妖異的容顏上扭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
自幼什麼都不缺的人,往往要的比別人多,無關愛恨,只是因為他們總是理所應當認為,一切的一切,生來就是屬於他們的。所以他們往往比大多數人更不能接受,所謂的拒絕與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