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婚期已近,然而夜華裳的心情卻是與當年等待的心情完全不同,哪怕她的身體已經一日比一日的衰敗了下去,可是她臉上的笑容卻從來不曾消失過。
而落星淵作為天下四大勢力之一,哪怕沒有邀請任何人來參加這場宴會,也會有無數人不請自來甚至蜂擁而至般的來祝賀,君千觴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些事情。
所以早就嚴令落星淵所有人戒備,他和夜華裳都不是愛熱鬧的人,既然從未邀請過任何人,那麼他自然不會讓任何人進入落星淵。
落星淵其實就是雲霧繚繞中的一座孤島,四周常年皆是一片霧氣,宛若仙人之境,四面環海易守難攻。所以這次想要來祝賀的,想要來攀關係的,一縷止步於落星淵外的一座小島上。
他們自然不會開口驅趕這群人,但是卻也絕對不會允許任何外來者踏入落星淵。
一開始還望風而來的許多小勢力還妄想著能夠趁這個機會來落星淵攀攀關係,卻無一不是碰了一鼻子灰,卻又不敢說什麼。只是令人覺得比較奇怪的,就是其他三大勢力都沒有任何人來祝賀過,哪怕只是送來禮物的使者都一個沒有出現。
不棄閣和落星淵對立也就罷了,藥谷那群老頭根本不會管這類俗事,可是琳琅天上卻沒有派人來祝賀卻顯得有些不正常。
所以至今為止落星淵裡還是非常清靜的,
夜華裳本人其實也不喜歡太過熱鬧的儀式,自己的事情何必要請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來呢。
她早已經過了還擁有莫名其妙虛榮心的年齡了,其實她心裡也沒底,這次的婚禮會為他們帶來什麼,系統既然沒有發布什麼任務來阻止,那就當她放縱一次,只求這一次回憶可以陪伴她往後的日子。
人不可以太過貪心,上天總是會拿走我們最好的,來提醒我們已經得到了太多。
可是老天爺已經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她只要求這次一切能夠順順利利的結束,哪怕最終只會成為她一個人的回憶也好,至少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回憶,已經不負此生。
然而該找來的還是會找來,這一日當有人來報幽都來人恭賀要求見夜華裳的時候,她很平靜,也早已預料到了他們遲早會找來。
夜華裳輕嘆了一聲,君千觴卻眉頭微蹙起來,“若是不想見,我派人打發走他們便是。”
她卻並沒有立刻回話,“多少人什麼人來了,都告訴我。”
落天樞面癱著一張臉,眼裡卻劃過一絲輕蔑,這才開口略有些不屑的說道,“夜氏的人,說什麼是來找大小姐的…”
夜華裳愣了愣,這才頗覺得好笑的搖頭,倒是沒想到夜家這時候想起自己還是夜氏大小姐,千里迢迢的跑來相認了,就好像他們夜氏家人之間有多麼溫情似的。
當初不是信誓旦旦的說自己這個不孝女根本就不配姓夜麼,她倒是忘記她親愛的父親夜凌空有多麼勢利和現實了,她將要成為落星淵淵主的妻子了,所以這才找了來麼。
“還有呢。”
“夜家是夜笙歌帶頭來的,還有皇室的樓熠堯,韓邈也來了…”
落天樞板著臉繼續回答,總之就是他們家淵主的情敵都來了,早知道當初就該都解決了那群人。
夜華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沒有立即開口只是望向了君千觴,卻見那人只是沉默的坐在一邊眸色清洌的望著她,似乎她無論想做什麼都會支持她一樣,沉默而又安穩。
夜華裳其實也沒想什麼,現在這個時間,哪怕再見到他們,也不過是熟悉的陌生人罷了,想要引起她的任何情緒,倒是已經談不上了。
“天樞,若是夜笙歌想要見我,便放行吧,其餘人不用管。”
夜華裳並沒怎麼在意他們來這裡的目的,
或者說,待在落星淵的這段時間裡,把她心底的陰暗面稍稍沉澱了些許。她垂眸握緊了君千觴的手,溫熱的掌心相觸之時,她這才享受般的輕舒了口氣,安全感不可抑止的浮上心頭,夜華裳淺笑著放任自己沉入了夢中。
君千觴並沒有去幹涉她的任何決定,只有在她沉睡的時候,他的眼神掃過她越發蒼白下來的容顏時才會真正意義上的把那些若有似無的黯淡全部展現在表面。
哪怕當時說的何等天花亂墜,哪怕當時做的何等淡定自如,當時限漸漸逼近的時候,他還是無法真的就像說的這樣坦然,他曾真切體驗過,失而復得的時候有多麼激動,得而復失的時候就會有多痛苦。
而另一邊的落天樞非常盡忠職守的親自去回覆了夜笙歌,對於其他人的灼熱視線他視而不見,只是毫無情緒的複述著夜華裳的話,然而真正令他驚訝的,其實是夜笙歌接下來的行為。
原以為他會欣喜若狂,甚至是迫不及待的跟著他入落星淵。或者說開口求情讓他允許其他人跟他一起進入落星淵…
可是一點都沒有,夜笙歌只是在最初的時候眼裡劃過些許如釋重負,而後就搖頭拒絕了他。落天樞有些不解,他千里迢迢來到落星淵難道不是為了確認夜華裳的生死或者見她一面麼。
落天樞垂眸望著手中潔白色的信封,這才抬眸確認,“你確定不要見她麼。”
夜笙歌其實也想見她,可是他夜夜入夢看到的那些一切,無論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都已經讓他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個妹妹。
他也不是蠢人,也已經猜到了華裳的變化與這些夢境肯定是有關聯的,否則他的這個不諳世事的妹妹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從嬌蠻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那樣變化莫測的女子
夜笙歌…真的不敢現在就去見她,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問為什麼,去問那些夢境的真正意義,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後,是不是真的承受的起再次看到華裳那雙冰冷漠然的眸子。過去他覺得華裳身上所有捉摸不透的甚至是不可理喻的冰冷目光,真的是毫無意義的麼…他賭不起。
“勞煩閣下把這封信完完整整的交給華裳便是,我會暫時留下,待華裳婚禮順順利利的結束了再離開的。”
落天樞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明明很想見她卻又還是選擇在這裡默默守著默默看著她出嫁,這麼糾結的過程究竟是為什麼…
不過這不是他該去管的事情,所以他點點頭便應承了下來,而後冷冷的瞥了一眼邊上虎視眈眈的夜家人,和沉默著站在那裡當木頭的韓邈等人。
夜家派來的人還想開口說些什麼,他們大小姐攀上了天下四大勢力之一落星淵淵主,可不能就這樣忘了生她養她的夜氏啊,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被落天樞冷冷一瞪他便止了步。
那樣滿是冷漠殺意的眼神實在不是他一個養尊處優的大管家能夠承受的,他只能憋屈的退到一邊恨鐵不成鋼的望著大少爺,明明小姐都同意見他了怎麼還那麼死腦筋的拒絕了呢,回去一定要報告老爺這事。
直到落天樞的身影漸漸消失,夜笙歌這才漠然的轉身望著韓邈等人,“怎麼,你們來這裡卻不是為了見她?”
韓邈和樓熠堯等人並沒有說話,落星淵的人從頭到尾沒有看過他們一眼,他們自然是沒有資格擁有什麼特權進去的。
夜笙歌並沒有真的是想問他們什麼,只是遠遠望了一眼那邊雲霧裡的山峰,便轉身去找落腳處了。
韓邈並沒有在意他略帶諷刺的反問,只是靜靜的看著前方,華裳,該是也在那邊吧。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臉上幸福的笑容,韓邈搖頭一笑,這些日子下來,他身上頹廢氣息已經褪去,剩下的已經是一種近乎麻木的淡然。
也罷,能夠離她近些,也是好的。至少…如今的她不是隻活在他記憶中的了,不是麼?
晨風中,只有他們安靜的背影,並排站在落星淵入口處,蕭瑟而孤寂。
不多時,那封信便已經被放在了夜華裳的手心,帶著些許疑問,她開始看了起來,時間一點點流逝,大約一炷香時間之後,夜華裳這才把這封信放置在蠟燭上任由它燃燒成灰。
發了會兒呆,她這才重新躺上了軟榻。信裡其實沒說什麼,夜笙歌不來見她,一是出於自身夢境的原因這點他當然不會告訴她。二則是不想給夜家任何藉口登上落星淵來煩她。所以他打算在附近先落腳下來,安靜的守著她完成婚禮,祝她幸福。還有一點,則是說了左子衿最近行蹤不定,常常消失,希望她注意一下。
夜華裳並沒有說什麼,對於夜笙歌,她其實早就不想做出什麼評價了,
依賴過也好信任過也好,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這一世,就這樣吧,她不會選擇去報復刻意要他痛苦,同樣也再也不想接近了。
感覺到拂過發間的那雙手,她把君千觴的手拉了下來,緊握在手心。看見他掌心錯亂紛雜的紋路,這才鬼使神差的開口,“我告訴你一個非常荒謬的秘密,你會信麼?”
君千觴從始至終都任由她攥著自己的手把玩,“何事。”
夜華裳坐起身,表情嚴肅的望著他
“十五歲之前,夜華裳只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直到十五歲才因為一場意外而變成了現在的我。”她抬起手,輕輕撫著他的臉頰,“君千觴,我其實是個鳩占鵲巢的妖怪。所以你不要擔心,就算以後我死了,也不過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而已。”
說完她看都不看他的表情,直接把自己埋進他的懷裡,“我只說一次,你一定要記住。這不是為了安慰你,而是事實。”
感覺腰間的手緊了緊,耳畔傳來他優雅而低沉的聲音,“好,我記住了。”
夜華裳點了點頭,她其實根本不用試探他是不是信了自己。只要明天朝陽來到的時候看看,如果他再也沒了任何關於此事的記憶,便說明他是真的信了她。
這一刻夜華裳卻矛盾了起來,她分不清,是希望他相信還是覺得她不過是在安慰他了。
分明是這個人,使她此生無憾
分明是這個人,融她半世冰霜。
分明是這個人,驅她一世沉寂。
分明是這個人,掩她一生凌轢。
可是偏偏,她卻無法伴他萬世輪迴,甚至於短短的這一輩子她都不能一直陪他左右,共他一世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