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

兩年未見，萬俟蒼容顏更勝從前，唯一變化的，只是那雙總是侵滿了仇恨的丹鳳眼已經變得更加內斂起來，鋒芒盡皆掩藏起來，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瘋狂流於表面的人了。

夜華裳卻依舊波瀾不驚，似笑非笑的望著這個不請自來的人，絲毫沒把他放在眼裡。

“萬俟閣主，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萬俟蒼半眯著丹鳳眼，唇畔劃過些許諷刺的笑意。

他走上前傾身靠近她，甚至能夠感覺到彼此溫熱的氣息，修長的指尖劃過她白皙的臉頰，他的指尖終究還是停留在了快要離開的前一刻，摩挲著她細膩的肌膚。

“本座當然會來看你。”萬俟蒼似乎對於她的溫順很是滿意，他輕呼一口氣，“夜華裳，你終於甦醒了。”

她一雙鳳眸依舊沉靜的望著他，像是根本沒察覺到雙方的距離，“萬俟蒼，你今天來只是要跟我敘舊而已麼…”

他低沉一笑，頰邊甚至漾起了淺淺酒窩，那張妖異的容顏忽而被暈染的添上了幾分孩子氣，“你沉睡了整整兩年，看樣子君千觴不要你了呢…”

萬俟蒼心情很好，也許是因為君千觴終究會因為離人淚而死去，又或者是因為夜華裳最終還是不可能救的了他。

她扭開頭，“不勞你操心。”

“你既然無法救他了，那麼本座自然不會殺你。”萬俟蒼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有那麼一瞬間，他渾身戾氣，似乎是回憶起了當時她跟著他離開的情景。

“怎麼，招惹了本座，你還想開開心心的十天之後風光嫁給樓熠堯麼…既然他都不要你了，這個世間，還有誰能夠阻止本座。哪怕是你夜府也做不到。”

原本該變了臉色的夜華裳卻在此刻笑了起來，那雙漂亮至極的眉眼裡分明都是愉悅。她抬眸看著眼前妖異絕倫的人，唇畔微彎，宛若新月。

“怎麼，你是來搶親的？”

明明只是淺淺一笑，嫵媚含情遠遠勝過豆蔻少女的青春活潑，一片琥珀水色裡，瞳仁若三月春風，只一瞬間，滿室馨香。

“兩年前我就問過你，萬俟蒼，你是喜歡上我了麼。所以才會這樣在意我的離去，這樣糾纏不清。”

距離在縮短，溫度在升高，心跳在加速。

萬俟蒼微微一滯，沉默的看著她很久很久，他的丹鳳眼似是不經意的掃視了周遭一圈，眸子裡浮現了些許嘲諷，卻最終還是放開了手

“你也太高估自己了。本座只是為了來提醒你，哪怕你當初為了他而背叛本座，如今你依舊還是落下了個被放棄的境地。”

夜華裳卻依舊揚眉淺笑，卻只是說著讓人迷惑不已的話，“即便如此，我也不曾後悔過。哪怕再重來一次，我也依舊會選擇救他。人生短暫，完全沒必要因為顧慮別人而委屈了自己。”

下一瞬間，她笑意隱去，一雙鳳目裡寒冰乍現，冷若冰川，“萬俟蒼。你要搶親也好，要掀翻了睿王府也罷，哪怕是你要殺我都沒問題。但是時間必須是十天之後，婚禮必須順利無誤的開始。”

沒有人可以阻止她，此刻的夜華裳，其實已經分不清楚，這樣執著究竟是為了完成度，還是為了早些找到君千觴。

她所唯一能夠肯定的，僅僅是，這裡的事情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了解。至於這個過程和結果是否會掀翻了幽都，是否會攪的所有人不得安寧，她都可以不在意。

他冷哼一聲，“怎麼，你還以為君千觴會因為你要嫁給別人而來找你麼…”

夜華裳若無其事的撫了撫衣袖，“我從沒那麼想過。這十天希望你能夠別來打攪我。作為回報，勾塵玉在哪裡，十天之後我可以告訴你。”

萬俟蒼的臉色這才變了一瞬間，語氣也又冷嘲熱諷變成了冷厲，“你到底知道多少。”

“一點點而已，你不用在意。”

“記住你說的話。”

似乎從他進入了這裡就一直被她牽著鼻子走，萬俟蒼臉色不是很好的轉身就離開了。

總覺得每次對上夜華裳都會有種無力感，這個女子軟硬不吃，他一直都是這樣被動。

連面對君千觴他都不曾如此無力過，怎麼會偏偏只想掌握她的一舉一動，不漏一絲一毫呢？萬俟蒼甚至忍不住會想，如果最初的時候他就動手殺了她，如今他大約也就不會那麼時不時的困惑了。

可是此刻的他卻很清楚，至少現在，哪怕是截止到這之前的一瞬間，萬俟蒼所想的，從來都是不擇手段的，擁有她掌控她甚至是把她禁錮在自己身邊，看她對自己服軟看她對自己求饒。唯獨對於要下手殺了她這種事情，萬俟蒼這種手裡已經沾滿鮮血的人卻從來沒有想到過。

萬俟蒼對她動過怒，甚至憤恨過，可一直纏繞在他腦海里的如同詛咒一樣的，卻是初初相遇時她告訴他名字的時候所出現過的純粹的笑容。

萬俟蒼也許還無法明了，他所想要的只是那一個月裡她和他平靜如水的生活，他所想念的也只是她那時的笑容，僅此而已。

只可惜，他所想要的，從來都只是她製造出來的假象。

假裝他們朝夕相處相依為命，假裝他們曾經是朋友朝夕相對，假裝她剛認識他的時候笑容宛然。其實這種念想誰能夠給予萬俟蒼，誰就能夠得到他的留戀，可偏偏他遇到的人，是夜華裳呢…

萬俟蒼走了，如同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輕易就放過她，是因為在意勾塵玉的下落還是為了別的顧慮，夜華裳也不想去在意。

夜華裳無所謂的繼續做自己的事，例行公事般的走進院子開始曬太陽，似乎過著只屬於老年人的生活。

而後就見到夜笙歌走了進來，她微微抬眸等著他開口。

“華裳，父親找你。”

夜華裳微微一愣，父親這個詞語似乎早已經是前幾輩子的記憶了。隨後她就若無其事的點頭，站起了身。

“一起去麼？”

“恩。”

夜氏家主夜凌空還是如她記憶中的那般嚴肅古板，年過四十的男人面容依舊是堅毅而剛硬，可以想象年輕的夜凌空必定也曾傾倒過不少女子。

可是夜華裳再也清楚不過，這個男人是名符其實的冷血，無血無淚。

“父親。”

夜凌空微一點頭，令人覺得可笑的是，這是兩年來第一次他如此仔細觀察自己的這個女兒。原本以為根據過去的印象，這個女兒最有用的地方也就是那張美麗的容顏了。

卻不想長大後的夜華裳竟然能夠令韓邈和樓熠堯這兩個天之驕子都想擁有。倒是低估了她。

“華裳，明日隨著你哥哥去皇宮參加一年一度的瓊華宴。

要記住你名義上已經是睿王的側妃了，切不可墮了名聲。也絕對不可以令王爺厭惡你，你如今的名聲能夠配上睿王已經改謝天謝地了，絕不可以把事情搞砸。清楚了麼…”

她垂眸回話，“是的父親。”

夜凌空因她的回答而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繼續囑咐，“笙歌，好好看著你妹妹。別出什麼岔子。

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夜笙歌這才略有些擔憂的望著身側的人，還未開口的安慰的話就這樣戛然而止。

只見她站在門口淺淺的笑，黑色的發飛揚在陽光下顯得魔魅而妖異，黑色交織著被陽光折射出的淺紫色，琥珀色的眸子裡那絲冰冷無情的死氣毫不掩飾的浮於眼底。

他垂眸無聲的嘆氣，早已知道了夜氏一門的無情，可是如今父親這樣的態度又何嘗不是雪上加霜。夜氏只看到華裳如今的價值，可是真正見證了她的變化和成長的人卻只有一個夜笙歌。

如今這個華裳，早已不是當初會為了父親一個誇獎而高興半天的小女孩了，她不但長大了成熟了，甚至已經長成了誰都看不透的樣子。

他的妹妹，原本該是集世間女子所該擁有的一切榮華富貴，掌心呵護於一身的明珠。

可惜家人的忽視，甚至於他這個哥哥過去的不理解，未婚夫的背棄，被刺殺又被迫失散流落於民間，沉眠了整整兩年後迎接的所謂逼婚。

生生把她逼到了如今這個樣子，冷然的似乎沒有任何人能夠勾起她的一個笑容。

夜笙歌走上前，揉了揉她柔順的發，溫熱的手牽起了她已經有些微涼的手。

“回去吧。”

夜華裳抬頭有些困惑的望著他這樣突如其來的溫柔，這才後知後覺的明白他的意思，卻又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他莫不是把她當成十六七歲擁有一顆玻璃心的少女了，對於夜凌空此刻的態度她早已經習慣了，如果不是因為樓熠堯突然對她有了興趣，這個所謂的父親也許早就遺忘了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吧。

然而她並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任由他牽著自己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罷了，這個哥哥這一輩子，倒是突然稱職起來。

夜笙歌嘴角勾起一絲細微的弧度，自從她甦醒依賴，一直都是時而難以捉摸，時而強勢不容拒絕。他都快忘記她溫順乖巧的樣子了，此刻看見她只是乖乖由著自己牽著。

時光倒流，當年總是黏在他身後的小丫頭又回到了身邊。

夜笙歌一雙與她有幾分相似的鳳目裡劃過一絲堅定，無論夜氏是什麼想法，父親是怎麼想的，甚至是樓熠堯和韓邈是怎麼想的。哪怕豁出他的性命，哪怕拼盡全力，他也要護她周全。

別人不理解她又怎麼樣，只要她是他夜笙歌的妹妹，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