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章

“華裳。”

夜笙歌開口喚道，聲音輕的似乎是怕嚇到她。

夜華裳回眸微笑，容顏上已經不見了原本的波瀾不驚，此刻唇畔微微翹起的弧度，卻只讓人更加看不懂她在想什麼。

兩年的時間過去，似乎很多人都已經變了。以往的夜華裳愛憎分明，喜怒哀樂皆是明明白白的出現在臉上，雖然刁蠻驕橫了些，卻至少也不失單純。

後來的夜華裳，在面對他們的時候，尤其是韓邈，總是雲淡風輕，甚至是淡漠似水般的沉寂靜默。直至現在，她除卻最開始甦醒的失態，到如今哪怕是詢問兩年來的一切都皆是笑若春風，雖優雅卻更似難以捉摸起來。

“怎麼了。”

夜笙歌嘆息起來，眉眼上染上了幾分無奈，“他又來了。”

夜華裳表情不變，雖然沒有詢問，卻清楚的知道那個‘他’指的人究竟是誰。她點頭表示清楚，卻並沒有開口說要見面。

“哥哥。”

“什麼…”

夜華裳的眼神依舊停留在遠處，容色不變，輕描淡寫的說著，“我答應他了。”

夜笙歌眉頭微蹙，“答應什麼了？

她語氣裡的笑意是那樣漫不經心，“答應賜婚。十天之後，就是婚期之時。”

夜笙歌這才臉色大變，他疾步走上前，扣住她的手臂，就這樣死死的看著眼前這個語氣平淡的似乎只是問著今天晚飯吃什麼的人。

“你瘋了…華裳。”

夜華裳抬眸淺笑，唇畔邊甚至還漾起了淺淺酒窩，貝齒皓白，唇畔嫣紅，雙眸微彎。她漫不經心的望向夜笙歌身後那人已經僵硬的如同死人的身影。

那雙看似彌漫著淺笑的鳳眸裡，卻又分明盪漾著寒冰，清洌刺骨。

夜笙歌似乎這才察覺到了不對，他鬆開了手，只是一個回頭，便看到了那人一如既往的清俊容顏上已經滲透出幾分慘白，原本該是溫雅如玉的眉眼間只剩下了一片荒蕪。

韓邈苦澀的笑了起來，嗓音嘶啞，“華裳，你就這樣恨我麼…”

夜華裳的表情已經漸漸沉靜下來，只是無所覺的移開了眼神，曾經心底瘋狂的怨恨和遺憾早已再也沒了一絲痕跡。

此情已惘然，愛已逝，何來恨。

“左子衿回到你身邊，而我也有了歸宿。這不是很好的結局麼…韓大哥。”

夜笙歌似乎不想繼續看曾經好友的這種狀態，他開口，“華裳，那個人…”

“哥，讓我單獨跟他說。我自有分寸。”

只可惜他還沒開口說完，就已經被夜華裳打斷。夜笙歌一聲嘆息，卻終究還是退了下去，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明白了，韓邈和華裳之間早已是此生無緣。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答應樓熠堯的要求，這個妹妹絕對不是個容易妥協，容易被脅迫的個性。他甚至不會懷疑，只要她說一個不字，無論是韓邈，是夜笙歌自己，還有那個始終隱藏著自己的那個人，都會毫不猶豫的幫她退了這個荒謬的婚約。

可偏偏，她卻又答應了。夜笙歌真是越來越不懂她了。

夜華裳其實覺得挺荒謬的，一切兜兜轉轉似乎又回到了原點，當初的她又何嘗不是如同韓邈此刻這般的心情，被人放棄是什麼感覺她怎麼會不清楚。

正是因為她太清楚了，才無法說什麼破鏡重圓，他們其實從沒有開始過，又何來什麼重圓呢。

當初他是怎麼回覆她的呢，是了，他其實當時也是愧疚的。他只要滿懷愧疚的說一句對不起，她就該眉眼含笑的告訴他沒關係，否則就是她死纏爛打，是她不知廉恥…"

也許讀者們，旁觀者們都覺得這是最正常不過的情形了。

那麼如今，唯一變化的，就是夜華裳可以毫無愧疚的斷絕他所有的期望。

人生其實就是這樣，做不到是你自己的事，午夜夢回，你愛怎麼回味就怎麼回味，但人前人後，你只能裝出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你可以的，我們都可以，人都是這般活下來的。

夜華裳能夠好好地活到現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麼？

“我是不是答應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夜華裳的心裡再也不可能裝下一個你。韓大哥，你可懂？”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的，死都不愛。”她依舊是微笑，一雙鳳目裡完全沒有絲毫的不忍，“韓大哥，你還是思考該怎麼好好拴住左子衿吧。”

我無法阻止你，你也無法勉強我。

夜華裳就是這樣小心眼，她可以看淡很多事情，卻沒辦法真正的釋懷所有的一切。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君千觴一個人能夠得到她所有的真實，起碼直到現在依舊是這樣的。旁人哪怕是夜笙歌，夜華裳能夠做到的也不過是不再敵視罷了。

哪怕他這一輩子什麼都沒做，可是那些烙印進骨子裡靈魂裡的回憶，已經永遠都無法洗刷乾淨了。

誰的錯呢，其實誰都沒錯。韓邈這輩子完全沒對不起她，可是誰讓夜華裳卻偏偏不是原裝的了，甚至於還遇到了君千觴呢…

韓邈怔怔的，卻說不出一句話，他甚至沒辦法理直氣壯的說出如果不喜歡樓熠堯，就不要勉強她自己這樣的話。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沒有人能夠強迫她。

如果回到當初她隻身無所顧忌的陪他不遠萬里跟去琳琅天上的時候，如果那一天烈日當空她獨身一人闖入林間的時候，如果那時候他就擁她入懷，是不是他們之間根本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可是，男女之間，有太多如果，就註定不會有什麼結果。

其實韓邈不知道，早在當初夜華裳再次甦醒在滿室艷麗的夜府之時，早在當時她遇到君千觴的那一瞬間，他就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了。

哪怕前九次輪迴中他稍微有一絲改變的跡象，只要有一絲堅持不放手的動作，在她一片慘然乃至於已經絕望的生活中給予她哪怕是一點點亮光，他都可以在此次輪迴裡比任何人都有機會擁她入懷。

誰沒有有過執念的時候，誰沒有過脆弱的時候…

有些故事裡，只要曾經有過一次深愛，那人甚至可能追尋生生世世的愛情。這是一種執念，哪怕來生的人早已失去所有回憶，甚至變成另一種性格，那個人都可以繼續守護。

對於夜華裳這樣固執的人來說，也許只要韓邈在過去時刻裡曾有過一次不放手的過去，她都可能會記在心裡，鍥而不捨的去追尋

可惜，造化弄人，他們卻都錯過了…

而錯過和原諒這樣的詞語，又是這樣的沉重…"

因果循環，她背負了那麼久，也該輪到他去背負了。

韓邈終究還是失魂落魄的離開了，夜華裳並未輓留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再也沒辦法去輓回什麼了。她只想了結這裡的一切，去找那個人而已。

輕嘆了一聲，她望著蔚藍無際的天空莞爾一笑，深呼了一口氣。

————君千觴，我早就說過了，你嚇不走我的。

樓熠堯的辦事效率高的驚人，當天成親時間就被定了下來。接下去的時間裡，夜府一片喜氣洋洋，甚至連夜府的兩位大家長都破天荒的來關心起了這個已經被他們忽視了兩年之久的女兒。

畢竟睿王作為如今風頭正盛，最有可能問鼎帝位的人之一。

其地位可是比韓大公子高的多得多了。別說十天了，夜氏的人恨不得明天就把夜華裳塞進睿王府，後天最好夜華裳就傳來有身子的消息。

這十天裡，夜府一直都很熱鬧，前來拜訪的達官貴人多的都數不過來，期間，夜華裳這裡也迎來了一位她所熟悉的故人。

蒼域王朝水大將軍府上唯一一位女兒，水含素。如果夜華裳過去那麼多年來的記憶沒有任何出錯的話，眼前這個一身鵝黃羅衫的典雅女子就該是樓熠堯未來的側妃，可惜這位才貌俱佳的女子最終還是跟她一樣，敗給了楚伊人。

她們最終都是同樣的一敗塗地，命運如此相似。看到這位水含素，夜華裳不可抑止的想起了過去的自己，夜華裳早已醒悟，可惜水含素卻還依舊徘徊在這萬丈深淵裡，從未清醒過。

水含素還是一如既往的坦然而清傲，她似乎從來都不曾改變過，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卻是整本書裡真正把樓熠堯這個人放在心底的神壇上一直都如此執拗的人。

至於楚伊人？作為後宮之一的樓熠堯永遠都無法得到楚伊人所謂的完整的愛。

“聞名不如見面，夜姑娘。

“承蒙誇獎。”

水含素唇畔的微笑這才漸漸隱沒了下去，自當年初遇樓熠堯，她把這個男人放在了心底。

並且一直以他的側妃自居，她的身份也許還不夠高貴，但是水含素確信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比她跟愛這個男人。她一直這樣鞭策自己，要優秀的能夠匹配的上樓熠堯這樣的人。可是皇帝的一紙賜婚卻把她那麼多年來所有的信仰全數推入了地獄。

以水含素庶女的身份，能夠成為他的側妃也許已經是極限。可如今，這個夢，終究還是碎了。她垂眸看著眼前那個容顏美麗到連身為女子的她都能心動的夜華裳，眸子裡複雜莫名。

夜華裳的名聲在幽都裡分明早已臭不可聞，可是因為她夜氏大小姐的身份，因為她的美貌，這個分明一無是處的女人就這樣生生的摔碎了水含素的半生信仰。

思及此，水含素的微笑再也維持不住了。

“含素唐突了，不過是想看看夜小姐究竟哪裡能夠迷的睿王神魂顛倒，甚至不惜請求皇上如此著急的賜婚。”

夜華裳依舊抿唇喝茶，熱茶的霧氣朦朧了那雙鳳目裡的啼笑皆非。

“是麼。我倒是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了。

她的語氣波瀾不驚，甚至是死氣沉沉。水含素臉色鐵青，卻不能夠多說什麼，其實說到底，十個水含素也比不上一個夜華裳所代表的身份。

水含素站了起來，拂袖而去。直到快要離開了這個大廳的時候，卻聽見那人開口了。

“水含素。是你的終究還是會是你的。而我，不過是一個過客。你多保重。”

水含素的腳步微微一頓，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說。轉身的時候，只見夜華裳依舊坐在那裡，霧氣繚繞間，鳳目微斂，雲淡風輕。

夜華裳就這樣目送她離去，最後那句話，也是她最後能夠送給水含素的禮物了。

她並不討厭水含素，這個女子夠識時務，不會像腦殘小說裡那樣歇斯底裡的愛一個人，可往往就是因為那種沉默的守護，就已經耗費了水含素短短一生所有精力。最終落得個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可憐境地。

夜華裳回到房裡，抿了一口茶水，一雙鳳目意味不明的望向臥室裡的左上方。

她輕聲低語，“既然來了，還躲什麼。”

下一刻血腥味襲來，她抬眸望去，便得見妖顏綻華。那人丹鳳眼只是微微一掃，濃重的馨香裡參雜著淺淺血腥味，勾人魂，攝鬼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