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安排好了情緒頗為激動的夜笙歌,夜華裳這才松了口氣,接下來只需要把楚伊人交接給韓邈就可以完成任務了。
出門的時候,她才發現門外的三個人都沒有走。她眉頭微蹙,感覺到了白修林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這才對上他的眼睛。
只見他的娃娃臉上表情似乎沒有剛才那樣厭惡了,她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有深思。
“等等。”
夜華裳回頭,用眼神表示疑問。
白修林眉頭微蹙,表情不由得一正,“這位姑娘,在下剛才的話並非玩笑。姑娘既然如此看重家人,可見是個重情之人。如今待在他身邊,可是有何難言之隱。”
也許是剛才夜華裳無所畏懼去接近夜笙歌的情景讓白修林對她的印象好了很多,所以此時此刻他才會如此提醒。也許潛意識裡他就覺得夜華裳是有什麼不得不待在君千觴身邊的理由才會如此,而並非出自自願。
卻見她忽而展顏一笑,原本就嫵媚明麗的容顏更是美得驚人,這個僅僅十五歲左右的紅衣女子,展現出的氣質讓白修林都不由為之一怔。
“白神醫誤會了。”
此刻的夜華裳眉眼不自覺微微彎起,一個微笑,緩緩在原本就美麗的面頰上綻開,挾著仿若漫天飄灑的暖陽般的溫柔,女子溫潤的嗓音忽遠而近傳來,直抵至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她開口輕語,流目顧盼間皆是坦然真實,柔軟的笑意在眸彌漫。
“此生遇見他,伴他身側,我自是心甘情願,並且為之慶幸。又何來難言之隱。你認為我自甘墮落也罷,覺得我認人不清也好,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是的,她由衷的覺得慶幸,此生能夠遇到君千觴。夜華裳也許最終都會如同過去幾次一樣,無法改變既定歷史,也許她最終還是隻能墮入輪迴。
但至少此時此刻,她曾享受過,就如同白修林和楚伊人他們永遠都不能理解,孤身奮戰那麼久卻有一個人可以站在自己身邊的感覺,任由她胡鬧乃至於做出在別人眼裡不可理喻的事情。也許君千觴依舊需要她付出代價,但至少,勝在真實。至少好過他們總是在不停的搖擺不停地愧疚。一邊說著對不起,卻又一邊拋棄疏離的,實在是更讓人痛恨。
白修林和楚伊人都沉默了下來,甚至連屋子裡原本已經在休息下的夜笙歌此刻都是怔怔的,他從來沒看到過,自己這個妹妹如此溫柔淺笑的樣子,哪怕在韓邈面前,她都從來不曾有過如此的表情。
夜笙歌只是想著,也幸虧別人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否則也許會就此沉淪不醒,所有不甘不願皆會就此化為繞指柔,甘願為她一顰一笑而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夜笙歌對此深信不疑,因為在那個一襲白衣宛若神邸般高不可攀的男子的臉上,他似乎已經可以感覺到那道隱匿在那種淡漠背後的滔天起伏。
此刻的越是平靜,也許只是因為藏得太深,深到連自己都沒發現。
他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韓邈,其實在很早很早的時候,靈魂就已經墮入深淵,卻又在情不自禁的在回憶裡徘徊來去,只是他猶未知早已失去了一切。
白修林除卻在最開始的一失神之後便一直都是眉頭微蹙,至於楚伊人?夜華裳根本沒注意她的表情。
“既然姑娘如此堅持,那麼我也不必白做小人。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還請閣下速速離去。”
夜華裳臉上依舊是一片笑容,此刻卻已經微微侵染了一些冷意。
“這是自然…”她鳳眸一斂,“至於我兄長的事情,不勞煩神醫擔憂。華裳自有方法解決了這瘟疫。白神醫悲天憫人,我等絕不會在這裡污了閣下的眼。”
白修林這才動容道,“姑娘,你…有解決之法…?”
她點頭頷首,“否則我怎麼可能就這樣貿然進洛城。華裳不過是一介女子,比不得你。”
白修林純淨的眸子裡終於浮現了一縷欣喜和狂熱,每天看著這城裡一天天死去那麼多人,他身為藥谷傳人卻無可奈何,其中感覺自然是不可述。
而眼前的這個人,也不像是空口無憑便隨意說話的人。
“恕白某冒昧,這洛城落到如此境地,你的方法也許可以解救無數生命…”他的話語還未說完,夜華裳便已經開口。
“不過是一張藥方罷了。告訴你也無妨,華裳的要求至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他皺眉間開口,“你是說…要我幫他…”
“自然。”
白修林沉默了下來,在他所受的二十年教育中,皆是黑是黑,白是白,從無其他。
藥谷是為了救人和醫術而存在的。可是君千觴分明就是個滿手血腥的人,要他幫他,實在是無稽之談。
“夜姑娘,你要想清楚。這事關無數生命,不是鬧著玩的。”
夜華裳笑的明澈,“我的條件只有這一個,替我調理好他的身體。”
“不可理喻!你就打算棄多麼生命於不顧麼…”
白修林的性格夜華裳再清楚不過了,此刻看著他因為氣憤而微微漲紅的臉龐,她也表情不變。對於他的質問,就當做沒聽見一樣。
她料定以白修林的性格來說,拿別人的命威脅他遠比拿他自己的生死有用的多了。
“白神醫,你大可以當做我沒說過這句話。既然是我的東西,我自然有決定如何用的權利。”
她的表情依舊是那樣唇畔含笑,亭亭玉立間呈現的是十五歲的女子最美的一種形態。卻讓剛才還失神的白修林感覺到一陣寒意。
看見了他的猶豫不決,夜華裳乘熱打鐵的開口,她不想錯過機會,因為楚伊人隨時會想起這個配方,她賭不起。
“我不知道他未來會是不是殺人無數,卻清楚白神醫此刻的決定可以讓整個洛城脫離苦海。我賭得起,閣下賭得起麼…”
白修林眼裡剛才還隱約能見的感動和善意,已經再也不見。只剩下恨恨的模樣,雖然在他那張白嫩的娃娃臉上完全看不出來。
夜華裳也不在意,只是安靜的等他的回答。她無所謂做個壞人,反正她原本也就不是什麼好人,只要能達到目的,威脅又如何…
“好!還請你說話算話!”
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妥協,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個城市變成一座死亡之城。
夜華裳這才真心笑了,“我說話算話。我會先治好我哥,白神醫再動手便是。”
下一刻,看著他已然又浮現出厭惡的眼神,夜華裳的表情這才冷了下來,“白神醫記得盡力而為。否則,我既然能夠救這一城的人,也能夠親手把他們全送回地獄。白神醫如此偉大,夜華裳無法比擬,我只是個很自私的人…還請見諒。”
她的表情不似玩笑,白修林卻更加覺得憤怒起來,他還從未見過如此冷血的人,“在你眼裡,那麼多人命還比不上這個惡人的一條命麼!”
夜華裳琥珀色的鳳目裡是真真切切的認真,那麼溫暖的色澤卻讓站在白修林身邊的楚伊人都覺得微冷了起來,“是。比不上…”
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沒有人幫過她,也許是她咎由自取的下場,她一個人可以承擔。但是如今,白修林又憑什麼要她因為在意天下蒼生,而無視這個唯一一個陪著自己的人。
一切可利用的東西,都要充分利用起來。
她不會做喪盡天良的人渣,卻也不可能為了什麼天下蒼生而無私奉獻,過去那個有點小衝動卻又最為天真的夜華裳早就死了…
也許,她此生從未放下過執念,明明知道不該太過在意,卻還是要死死抓著…
其實她沒資格嘲笑樓熠堯,其實她也一樣,只要能夠抓住一點點浮木,就再也不想放手。過去是韓邈,是夜笙歌,甚至是浮誇的女主角之位。
而現在,變成了君千觴,變成了系統和任務…可是沒有辦法,手心裡什麼都沒有的話,她很難堅持下去。
聽天由命又何嘗不是一種絕望。
夜華裳再也不想聽天由命,自暴自棄了。所以,這一世她所選擇的方式,是不擇手段。說完她就回到了君千觴身邊,仰頭開口,“走吧。準備準備去。”
君千觴始終神色莫測,那雙狹長的雙眸劃過她的容顏,點頭頷首。
她無視了身後兩人的視線,神色自然的跟著君千觴離開了。瞄了瞄君千觴始終沒變化的表情,夜華裳覺得有點鬱悶,這個人太深沉,總是讓她摸不著頭腦。
這個樣子,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夜華裳扯了扯他的衣袖,“淵主大人,你會不會覺得我太過分了呢。”
君千觴垂眸望著她仰著腦袋一副非常想知道答案的樣子,不由得在心底嘆了口氣,他很認真的思考著,是不是他平日裡真的太沉默了,才會讓她這樣想。
最終,他薄唇一張,吐出一個字,“笨。”
夜華裳此刻再也沒了剛才冷酷帥氣的模樣,一副很震驚的表情盯著君千觴,隨後困惑的蹙起眉,低聲嘀咕,“哪裡笨了,還不是為了你。”
她想到了白修林最後一幅氣鼓鼓的小模樣,夜華裳最終還是笑的眉眼彎彎的抬起頭,“白修林此刻估計會覺得,你是大魔頭,我是小妖女。你我一看就是同伴。
君千觴往常總是寒潭般清洌的眸子在她垂眸的時候不經意間劃過一絲笑意,唇畔微翹。
霎時便柔和了整張容顏,眉眼間皆是極致清雅出塵,似乎是想起了身邊的小女子剛才一幅從容冷然的為他威脅別人的樣子。亦還有她回眸間的醉人笑容,他的表情最終還是歸於沉寂,一雙黑如子夜的雙眸中是淺淺嘆息,卻復又平和下來。
原本想縱容她一直如此直到一年後的想法終究還是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
在這樣一種時刻相遇,上天究竟是太殘忍還是太溫柔。君千觴不是木頭,他比別人更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心理,了解自己想要什麼。所以更清楚,在後悔她成為祭品的那種心思出現的那一瞬間,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當你想要跟死亡爭奪一個人的時候,你就該重新審視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了。
他已經察覺到了,而她卻依舊還在迷霧裡徘徊。誰言最是驚鴻一瞥的回眸,卻是誤了我終生至遲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