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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絕之 媚蠱》第8章
7.引路黃泉

  凝眺著擂臺上的兩人龍戰虎爭,劍刃鋒芒秋水逼人,白光滾如飛雪,擂臺下眾人屏息觀看,大氣不敢出一聲,就連擔任裁判的長者也都聚精會神,就怕輕漏了一招半式。

  大少爺一直到最終這一戰才拿出從未曾在龍倚天鳳雨樓面前展現過的電光劍勢,輔以內功的凝神煉氣,不驚不怯不僵不滯,意之所至勁力順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誰占了上風。

  突然間他大喝一聲,縱步高飛橫劍取敵,似疾風之撥雲,若怒潮之弄扁舟,威力無窮,狂風之中擊強敵蕭浪於瞬間,用的正是我最討厭的那套劍法。

  無邊落木蕭蕭下。

  也不必討厭了,因為我再不需去掃一堆永遠都掃不完的葉子。

  「你說想看燕行風得勝,現在他贏了蕭浪,我們可以走了。」白草澤在旁邊說。

  「嗯。」我坐進馬車廂,他隨即竄進來,車夫揚鞭策馬,轔轔車聲比對著擂臺處吼嚎叫好之聲,忽微的可憐。

  半掀掛簾,猶可看見蕭浪的垂頭喪氣,大少爺的得意稱心,身為耆老的尉遲東朗笑過去道賀,他的孫女尉遲煬被喜色襯的臉若朝霞,跟在身後也迎了過去。

  我知道,大少爺即將得到他夢想的一切,從此平安順遂,直上青雲。

  「怎麼、捨不得?」白草澤問。

  「沒什麼捨不得,跟他不過是主僕關係,就算曾經受他之助,我也回報了恩情,早就不相欠了。」

  我淡淡說完後,回想去過去一年來的種種事。

  大少爺曾經幫過我,當時他身披英雄氅,氣概豪俠,從天而降,彎腰幫著小乞兒的我撿拾一顆顆滾入青石板縫中的黑色藥粒。

  那一幕印象太過深刻,深刻到我當下決定要進燕家堡,就是想再多看他幾眼。

  囂張氣焰的二少爺放狗要毀我的花田時,大少爺彈石驅狗,一點也不放縱兄弟狹戲,他的舉手之勞,卻在無意中續了我的命,所以我如他所願,折了花相送。

  我想,或許他會喜歡那樣的魔蠱之花,而不會在意旁人的眼光。

  平日在燕家堡時,他口中雖不說,卻總是憐我身體瘦弱,沒派過苦活兒給我,還時常有意無意的留下補身的食品要我吃,為了這心意,我就算再沒胃口,也會逼著自己勉強吞幾口。

  吃的是那份有人在意自己的心。

  或許他只是天性帶有豪俠風範,待他人也同樣會如此,不獨單單對我,可那些事還是讓我銘感五內,也因此在他吃了淫濫的藥物之後,我願意以身來解毒性,並不覺得有任何委屈。

  肌膚相親這種事,全是因為必然而然,我沒後悔過,事後,就當全是場夢,是他與我之間眨眼即逝的夢,醒後,鏡花水月就是空,有過的那一切細節,世上只我一人記得就行了。

  因為,他的路明確堂皇的鋪在前頭,我的、卻是未蔔,因此無牽無掛。

  車上,我問白草澤要上哪兒去,他說紫蘿山。

  我不再說話了,殊途同歸,本來就打算要回還丹門,如今有車載,省了走路的功夫。

  白草澤一路上都想盡辦法搭話,跟我說山上現在如何如何,木制的神仙般樓閣重新搭起,四年前僥倖逃過劫難的門下子弟也都被找了回來,他還親自在通往還丹門必經的山路之上布畫奇門遁甲之局,絕不重蹈四年前滅門的覆轍。

  不清楚他到底想表達的是什麼,想復仇?還是想光大還丹門?或是有更奇怪的目的?

  我全都沒問出來,只是病懨懨的沒精神,一粒飯一滴水也下不了口,躺在車裏時不時發著抖。

  「你的藥呢?你應該隨身有攜帶拙火之藥,不然這幾年是怎麼撐下去的?」他觀察了我一整天之後,終於問。

  我笑了,可是不確定自己真的在笑,懶得說話,也說不出話。

  接下來的數個時辰裏,我肉體的感官一下變得敏感,一下又麻木不仁,整個思緒混亂成一團,很想哭又很想笑,燙熱的針刺疼痛流通全身,導致手腳時不時的痙攣。

  眼睛睜著,景象卻是一片黑暗,白草澤那些停不了的話語像是跟我隔著幾千幾百里遠,渺渺茫茫,每個字明明都進了耳朵裏,卻每個字都聽不清什麼意思。

  人說度日如年,我這會兒則是每個彈指都往死裏走了一回。

  很久很久以後,也或者只是幾個眨眼的時間,難堪的痛楚終於緩減了下來,聞到了陌生藥草的香味,我睜眼看,白草澤在我身上某些腧穴上施了灸法,幾處大穴也施了針。

  「忍著點,路邊我也只能找到這些藥草應急,你啊……」他說,微帶責難。

  很想稱讚他,不愧是藥獸,憑空都能摸出療方來,但是我口乾舌燥說不出話,依舊只能笑,苦笑。

  「……依你的本事,隨便就能勾引將相富貴者去依憑,錦衣玉食根本不是問題,何苦讓自己過得難受?」他問。

  沒錯,可是我不想。

  因為我知道,稍有不慎,媚蠱將開啟地獄的門,成為黃泉的指路香。

  馬車的速度愈來愈慢了,車身微微傾斜,呼吸的氣流裏多了翠氛的陰濕,混雜清新的鬆脂香味,間有藤蔓斷折時的刺鼻怪味,各式各樣的怪鳥長鳴聲如雨鋪蓋而下。

  「入山了,紫蘿山。」白草澤說:「山路曲折,車跟馬都上不了,只能乘小驢……不過,你這樣子連驢也騎不得。」

  他讓我坐上一乘登山轎,前後兩個還丹門的年輕人抬著,他們對白草澤的態度恭謹,喊他師父。

  「他是師叔。」白草澤指指我。

  不置可否,目前為止我從沒承認過自己是誰,莫名其妙擔上個師叔的名號,有點占著茅坑不拉屎的意味。

  向山裏進發,白草澤狀態悠閒騎小驢在後頭跟,山路忽高又下低,我兩腳懸空任抬過崎嶇陡峭的山路,心底很不踏實,可不踏實又能如何?浮萍桃梗在水面上飄零之時,能決定自己的方向麼?

  軟軟的攤在墊著軟枕的竹椅轎裏,半睜眼看風景;遠部崗巒重遝,鬆柏叢叢如點苔,近處樹葉漱漱落,飄入深峪橫澗間。

  就說過再也不用掃葉子了,可是看到滿山葉落,我還是有心驚膽顫之感。

  閉上眼不想再看,昏昏墜入了夢境好一會,感覺山中冷氣棱棱地割刮著人臉,怎麼睡就是不舒服,就這樣在轎上晃蕩了兩個時辰後,似乎聽見了人語啁哳,我睜眼,仰望。

  原以為該看到的是一座蕭瑟零落的山門,令人吃驚的是,山門嶄新,庭院光潔,之後層樓疊榭,穿白衣的還丹門人在樓牆內外行走。

  百草澤下了驢子,有人接過索後牽了開去,所有人見到他都躬身行禮,他擺手讓人放下了我的小轎。

  「舊地重遊,如何?」他問我。

  我突地跳起身來,用盡了全部力氣朝前跑,穿過天井上臺階、過丹墀轉回廊,一根根闌柱盡帶杉木清香,安撫著我,愈是深入這玉宇瓊樓,愈是帶起曾在此處行走百趟千回的記憶。

  回廊並不如何寬敞,碰撞上了許多人,一開始有人想攔下我,卻聽得白草澤在後頭斥喝,我不再受到阻攔,繼續跑,人愈來愈少,因為我正朝一向不許低層門人出入的北離院房奔去。

  北離院以山石砌成圍牆,中間一道圓月洞門,洞門內數間小室倚山壁而建,壁上有山水自數仞高的山壁上飛濺而下,彷似仙人之居。

  這樣的仙境裏,我卻急如喪家之犬,鑽過北壁的水簾,後頭別有洞天,是一處渾然天成的洞穴,裏頭陰濕潮涼,水苔青黴之味厚重,雖然洞穴幽蔽陰暗,可是每隔幾步的穴頂之上就懸掛著一顆夜明珠,提供了微弱的光澤。

  我一頭鑽,知道自己的體力正點滴流失,快,就快到了……再撐那麼一會兒……

  洞穴盡頭透入明亮的光源,投入光中就出了洞穴,迎來的,是一處被綠壁三面屏抱的斜坡幽谷,寂靜深閉,中間一條澗溪湍急流下,坡面上滿滿金黃色的花焰。

  找著幾株結了缶狀的綠褐色蒴果的草莖撲過去,指甲於蒴果上輕刮,白色乳汁緩緩滲出。

  明知直接吸食生汁會對身體造成傷害,可我已經被拙火的毒性浸漬,無法控制欲望,無窮無盡的饑餓感驅使我貪婪的湊上去汲飲,像飲著瓊漿玉液,飲完這一株,接著另一株。

  恍惚中,我覺得自己成了口吐焰火的餓鬼,被一片熊熊凜凜的火光燒灼著,暢快吞吐這世上唯一能入我口的毒果。

  「還不承認你就是『媚蠱』?」嘲訕的話語在身後響起。

  回頭看,見到白草澤站在洞穴口,意態悠閒。

  我笑了,隨即跌入光怪陸離的幻境裏、同時跌入四年前那一場記憶。

  四年前那一天,還丹山門附近的幾間堂房都起了火,門人競相內奔,呼告著有數百名執兵器的武林中人沖過山下屏障,上來見了門人就殺。

  這是從未有過的大事,還丹門以煉製丹藥毒物聞名,武林中人就算怨恨,也從不敢輕易得罪,就怕日後被挾怨報復,死無葬身之地,這回武林人是打了什麼主意?

  其實還丹門人最清楚,師父不過是練藥成癡,更想學古代練丹之士,練出些曠世難逢的藥物,加上必須豢養門內眾多弟子,為了錢,因此提供藥物給江湖人,接受的委託也都形形色色,各種要求都有,其中毒藥一項讓人聽了驚悚,因此擔上了邪教惡門的名字。

  師父說,最近幾年江湖中出了幾件以毒滅門的大案子,其中兩案的毒的確出自還丹門,引起人心惶惶,風聲鶴唳了起來。

  江湖中人卻因此把所有案子都歸罪在還丹門頭上,更聽說「媚蠱」、「藥獸」、「鴆毒」已經出世,武林盟既打算嚴懲還丹門,又知道帝朝皇帝要強徵藥人,因此趕在軍隊之前攻上山。

  師父還沒想出抗對的計畫時,他們就已經殺來了。

  我身為藥人之一,在還丹門中倍受照顧,此刻門中遇上變故,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走出房室看,前頭火焰燎燒正旺,就像盛開的拙火之花,卻更多了熏人窒息的熱度。

  「師父、師父呢?」我緊抓住一個從外頭跑進來的門人問。

  「在山門處與武林盟院的人對峙,讓我來拿剛制好的毒蜂粉去。師父有說了,武林盟院是來抓百草師兄、羽師兄,以及青葙師兄你的,你們千萬別出頭,躲到練丹房去。」

  身旁門人全都同仇敵愾要去抗敵,他們大多是師父出外撿回來或買回來的童子,在還丹門生活了很久,視師如父,向心力極強,有難沒人想逃。

  我也不想跑,師父於我恩重如山,此時此刻怎可丟下他一人?

  匆匆往山門方向去,還未踏出丹墀,心就冷了一半,還丹門人或許擅使毒藥蟲粉,拳腳功夫卻非所長,武林盟人各個執有武器防身,很聰明的不讓門人近身,刀劍一揮,我方的人立刻染血。

  從沒看過這樣的場面,陌生的漢子唯恐中毒,使用的都是一招斃命的殘忍招式,全都殺紅了眼,我耳裏聽到的儘是熟悉人的哀嚎,腥甜的血味在火光中蒸熏出怪異的氣味。

  反胃的酸汁直沖上喉頭,我全身僵硬在丹墀上動彈不得,不敢看、不想看、偏偏一切清楚的映入眼簾。

  所謂的嚴懲,居然是血洗,並且滅門。

  突然間,殘存的門人慟聲震耳:「師父!」

  咕咚一聲,師父的頭被砍,在地上滾了幾滾,頸下的軀體直直挺立了一會,血從碗大的破口朝天噴射,接著往前倒在地上。

  我驚駭的連眼淚都流不出來,怔怔的張目決眥,誰?誰殺了師父?我要牢牢記住他的長相……

  一個身長八尺的中年男子揮舞著九環金刀,胡髯飄灑胸前,長相凶如瘟神,刀刃染血,他在殺了師父之後,揚刀向天吼叫:「還丹門主已經命喪我鎮八方鐵威的金刀之下!其餘妖孽還不束手就縛?」

  武林盟的人齊聲哮吼意氣風發,我躲藏在震天的聲潮裏,緩緩將那些人看了個遍。

  雖然隱居高山不出江湖,還是認得出來,拿棍穿僧衣的禿驢們來自少林寺、持劍著道服的牛鼻子老道從武當山下來,武林盟院自盟主以下都在腰部束上鸞帶,其餘雜色服裝者來自江湖各處。

  頂著正義之士的大纛,也不過就是些牛鬼蛇神,他們的高明處在於以適度的凜然正氣來隱藏個人的私心,這是聰明人慣用的伎倆,吃虧的反而是真小人。

  對我而言,他們都該死。

  驀地有人大吼:「媚蠱!那個就是媚蠱!」

  我從濘滯的思緒中被喚醒,朝吼聲來處看,赫然發現喊話的人居然是每個月都會送米送豬上來的秦老闆,他在山下城鎮開業三年多,性子和善,跟環丹門裏的人都相處愉快,沒人對他設防,連師父也一樣。

  此刻的他著勁裝,腰間系鸞帶,這一瞥就讓我心知肚明,他是武林盟的人,也是他把人給帶上山來的,現在更將我給指認出來,他是奸細。

  我霎時間氣憤填膺,卻又恐懼難當。

  一般人對遭受突來的威脅大致上有三種反應,靜止後逃跑,無能逃跑或逃無可逃則奮戰;我在聽到喚聲後,想也沒想就轉身往內跑去。

  山門外的聲浪彷佛被刀從中給砍斷,突如其來的安靜對應出我奔跑的腳步聲有多倥傯,接著後頭轟然聲大作,那些人像找到大獎賞似的,爭先恐後追過來。

  我慌不擇路,梯拖梯拖往中堂夠奔,撞倒了好幾處的桌椅幾案,最後踉蹌跌入了東廳,心冷,才發現自己進入了死路,東廳除了跟中堂連接的一道門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出口了。

  把門給關上,明知這是掩耳盜鈴的做法。

  步履維艱,無助的往前,我甚至跌了一跤,好不容易攀上廳前那張貴妃椅,頭倚著正中置放的茶几直喘氣,廳見好幾個人追入了中堂,金環碰撞刀身的鏗鏘聲隔牆傳來。

  沒忘了師父就是死在拿九環金刀的人手上,我更加驚恐,手腳抑制不住的發抖,口乾舌燥,像是離了水的魚兒,拼命張大嘴的喘氣,吸進去的卻遠遠不夠身體所需取的。

  會被殺……

  不、我不想死,逃過了饑饉跟瘟疫,挨過了痛苦萬分的試藥磨練,哪能甘心就此而死?就算不死,最後也會淪為他們的玩物,那時候,更是生不如死。

  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驚恐到了極點,那就什麼都不怕了;臨到深淵,與其往下跳,不如轉身,微笑面對那些禽獸。

  我是「媚蠱」,逃不了,就要奮戰。

  東廳精緻的格扇門一下被撞開,花梨木支離破碎,四、五個彪形大漢跳進來,外號鎮八方的鐵威果然跑第一個,他們看到我之後,喜形於色。

  「『媚蠱』在這裏!」最後進門的那個人半斜身朝中堂處喊。

  除了自律甚嚴的某些門派,其餘的這些武林人,說到底也只是些尚武粗鄙的江湖人,沖著媚蠱之名來追逐我,猥瑣鄙陋的情態在小小的東廳之內一無所遁。

  我斜斜倚靠在貴妃長椅之上,看似慵懶的愜意,其實是經過長期訓練出來的姿態,腰身的柔軟傾斜收斂了腿的伸展,絳綃薄披其上,雕出了勾引情欲的恰當弧度;發披散了肩臂,投射出張狂的豔麗。

  要誘惑別人,得先誘惑了自己,我演著一場勾魂攝魄的戲,沉迷到忘了自己是戲子。

  他們的腳步停頓了,盯緊著我,我則準備完全,眼神牽出秋水般的波盪,以極致的媚術迎敵。

  「來。」我揚臂,在空中流盪出一條優雅的動線,抓緊抓住他們眼裏的情欲魅影,我的魅影。

  洶洶的氣勢在瞬間軟了下來,他們的表情由半猥瑣半防衛開始漸漸的鬆懈,卻還保有半清醒的意識,往空中吸了又嗅。

  「好香,這什麼味兒?」鐵威迷惑的問。

  我笑意微微含露,東廳空間小,在剛剛的片刻間,恐懼兼動情的因素逼得我異香更加濃烈,均等的彌漫密室裏。

  「我的味兒。」分唇輕吐語,送著妖嬈風情:「……沒騙你們,不信……過來聞聞……」

  他們的眼神更加的迷離,一步步靠近來,我動了動身,故意仰頸,半敞前襟。

  小時候乾癟枯黃的我,幾年來被細心看護,養成了細膩富彈性的肌體,這時故意微露肩窩及琵琶骨,襯著絳綃的豔麗,增添膚質更加晶瑩,讓他們的目光再也離不開去。

  饑渴讓他們大口吸氣,不自覺地踏入我的陷阱,媚蠱的陷阱,然後,任我予取予求。

  更多人於此時闖進來,大喊:「抓到媚蠱了?」

  我眉梢眼角抹上嫵媚,更多的是靦腆天真,降低後到者的戒心,成功的讓他們一步步靠近,對媚蠱的好奇心讓他們只想一睹我的面目,忘了室內充盈的香氣。

  收網。

  對前頭的幾個人低聲問:「喜歡我麼?」

  「喜歡、喜歡……」他們忙亂的點頭。

  「他們也喜歡我……」指指後頭,我說:「想獨個擁有,就……殺了他們。」

  前頭人猛厲的轉身,刀光劍影散在廳裏。

  一群江湖人陷入奇怪的混戰,慣常刀口上舔血的漢子在意識迷茫的情況下,下手毫不留情,不到片刻,鮮血就飛濺上東廳的白牆,斷肢飛過眼前,場面怵目驚心。

  愈是怵目驚心,我笑的愈是心蕩神馳,香味混著血味能引發人的獸性,殺得更加起勁。

  東廳再次進來新的一批人,幾個是三、四旬以上年紀的和尚跟道士,還有武林盟的人,他們對廳內的混戰訝然。

  「住手!」最老的和尚一吼,聲波震的牆面晃動,回聲震的我耳朵都痛起來,不禁蹙起眉來。

  那是少林武學獅子吼,據說這招能振聾發聵,對付昏昧的人最為有效,不愧是少林寺高人,看得出來這些人神識蒙昧,被控制了,所以想喝醒他們。

  太小看了媚蠱,媚蠱的異香從來都不是以強力來扭轉人的意志,而是喚醒人的欲望,深深埋藏體內的欲望,那些欲望如虎,平時關在軀體的牢籠裏,媚蠱不過是開了柙,引虎出籠。

  讓他們瘋狂的不是媚蠱,而是他們自身,飛蛾撲火是本性,我不過是加亮那道火焰,讓他們追逐前來。

  所以,殺紅了眼的人依舊殺戮下去,少林寺和尚們跟武當山老道只能想辦法出手相攔,左擋右支,渾忘了有一個我悠閒的躺在貴妃椅上含笑觀看。

  荒謬的戲,而我是始作俑者。

  很快的,第三批的人也陷入狂亂,他們在這其間同樣大量吸入香味,從擋架改為加入戰殺,而且根本不知為何而殺。

  和尚跟道士們畢竟平日有精修凝心定靜的功夫,抗衡欲望的程度強了些,可是他們的表情也逐漸扭曲,滿身大汗,到最後住了手,退到壁邊喘氣行功,甚至默念經文,遠離魔魅的誘惑。

  既然還未涅盤,就總有七情六欲,我明瞭這一點。

  廳內依舊各騁兇惡鏖戰,手執九環金刀的鐵威功夫的確高,命喪他刀下的同道已經不下十個,不過,他也是我最不待見活著的一個。

  或許我能讓他自己殺了自己,不過,人有自保的本能,一旦牽涉到生命存亡,情欲反而會被壓下,媚蠱之香會失效,所以,必須借他人之手來報弑師之仇。

  得找上武功最高的那幾個,我眨眨眼,挑中了獅子吼的那位和尚,於是從貴妃椅上起身,緩步走向那些方外之人,心中滿是嘲笑。

  既是方外之人,何苦來管人間塵俗事?既然管了,就要有沾染污泥的覺悟。

  我倚向他,貼近,吐一口香氛在他的口鼻間,其中含著濃濃的濁欲,如蟻如蜂,穿透他的皮膚,咬齧他的理智。

  「大師……幫幫我……」與他的耳廓相聚只寸許,軟軟的,像吹著一片葉子去搔著他癢:「……你幫幫我……」

  他表情未動,只有汗珠直下,注意到他喉結不安的稍動了動,我確認他早已動搖。

  摸上他的手,傳達溫潤如玉的親密,更是一種暗示,背離肉身對欲望的沉迷是痛苦的,還不如儘早服從我、服從我的願望。

  「幫幫我啊……求你……」低語蠱惑:「……幫我……殺了震八方鐵威……」

  他起身,往混戰處去。

  我又往幾步外穿藍色掛留連鬢落腮胡的道士而行,該是仙風道骨的修道之人,同樣紅潮滿面呼哧粗喘著氣。

  「道長……」蔥白的手指滑上他粗糙的脖子:「你也聽話……你會聽話的,對不對?幫我……那個……」

  指向廳中同樣殺紅了眼的秦老闆,那個奸細:「……讓他死……」

  當鐵威被重拳擊中心窩吐血倒下,當秦老闆當場被格斃,我走到破碎的門邊,將這一幕仔細瞧在眼底、也記在心裏。

  「媚蠱」開啟了地獄的門,引領那些人進入黃泉,造下如此殺孽的我或許會遭受天譴,可是,我要先讓他們受了人譴。

  天下第一「媚蠱」,有緣人得之,而他們,絕對不是我的有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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