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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小婢(小婢變主母2)》第8章
第八章

一年後。

夏日雨後,消除了一些溽暑的熱氣,也因此,高遠府上不少富貴人家都將畫舫開了出來,遊湖解悶。

遠遠看過去,便有七八艘畫舫爭相競麗。

其中,當然少不了首富朱家。

比起其他家的多層大船,朱家的船顯得小上許多,船身不長,而船高也只有兩層。

據說前幾年,沈大貴曾在吟琴湖上大誇自家船好,彼時朱家的畫舫剛好經過旁邊,沈大貴倚著欄杆往下喊,當朱時京的面取笑了朱家的兩層船。

只見朱時京搖搖扇子,笑說,遊湖想要的是雅興,幾個知心朋友,有酒有琴,足已。

然後擡起頭,反笑沈大貴,說他這船高五層,船前可席開數桌,這樣大陣仗,不知情的人還以爲高遠府有了水上客棧。

好巧不巧,當時有艘青樓畫舫搖過來,那虔婆在上面喊著,“有沒有白雞肉?給切一盤過來。”

衆人大笑。

此後沈家的大船被稱爲雞肉船,而高遠府再沒人做三層以上的畫舫。

說來,也只有沈大貴那人會以大小論好壞,朱家的畫舫雖然不大,但雕梁畫棟,即便只是一扇窗子,都雕有圖案,或高山,或大河,也因船身不高,俯視湖中,可見倒影,極爲雅致。

朱時京是個富貴公子,但很有一些飄逸文人的個性,過天氣好時,便會開船出遊,家人也都知道,若早飯時間不見他,前一晚肯定是睡在船上了--早些年,朱老爺朱夫人還會念念他,但這幾年已經不會了,尤其是那件事情過去後,都覺得這孩子開心就好。

至於現在,當然就更不會了。

因爲朱時京要娶妻了--高遠府除了汪家,陳家之外,出現了第三位小婢主母,朱家三少的妻子。

大家都不知道朱夫人這樣有門戶之見的官家小姐就能容許兒子娶個小婢,但無論如何,這小婢主母,再一次成爲高遠府的話題。

據說,這小婢美豔動人,朱家三少一見傾倒,發誓非佳人不可,朱夫人疼子,只好讓步。

又聽聞,這小婢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因此得以同時討好朱府一家老小,沒人追究她的寒微出身。

但無論真相如何,這小婢獲得朱夫人歡心是不爭的事實。

蓋了新的院子,又請了好幾位裁縫縫制喜服。

新娘子出身雲族鴛鴦谷,離高遠府有兩日的水路,朱老爺跟朱夫人居然不辭勞苦,千裏迢迢前去提親,成親當天,還在城西擺了上百桌流水席,給人沾沾喜氣,十幾年前朱家大少,二少成親時,都沒這排場。

小婢變主母,又如此受寵,這麼稀少的事情,自然是茶館說書話題。

幾位說書先生說得口沫橫飛,好像親眼目睹一樣,而兩位主角此時,正坐在畫舫上,看著夏日湖景。

依然是兩層的小船,依然只帶了幾個人服侍,不過身邊多了個人,感覺完全不同。

朱時京寂寞了很久,但這一年,他幾乎忘了什麼叫做寂寞……

回過神,卻見桃花望著遠方,臉上有抹淡淡笑意。

走過去,自然而然牽起她的手,“在看什麼,這麼入神?”

“在看碼頭。”

“碼頭有什麼好看?”

“去年春天,我就是從那處上高遠府的。”

朱時京聞言,一下來了興致,“原來你是從這個碼頭上岸的。”

“嗯,當時牙婆一直跟我們說,讓我們表現好一點,最好通通都設籍在高遠府,一來她跟我們的爹娘有交代,二來,我們都是第一次離家,在同一個地方,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當時只想好好賺錢,快快回家,怎麼也沒想到後來會變成這個樣子。

坦白說,拋也不是不喜歡少爺--天天去竹院習字,朝夕相處,少爺對她好,人又長得好看,怎麼可能不喜歡。

不過她總記得婉姐跟她說的那些話,還有那些丫頭喜歡少爺,惹得少爺不開心的事,所以她又怎麼敢顯露自己的心思呢?

何況,即便少爺不生氣,也不行的,少爺是天,婢子是地,怎麼想都不可能兜在一起,所以當他說要娶自己的時候,真是覺得自己聽錯了,要不就是在作夢,不然怎麼可能?

可後來沒想到,一切成了真。

夫人居然還親自問她願不願意嫁,而後提親,成親,所有的一切都快速進行著,順利得好像在作夢一樣。

那日下船的不知所措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沒想到轉眼之間,她真正設籍高遠府,不是以丫頭的身份,而是寫入了朱家族譜,她的名字被放在“朱時京”這三個字旁邊。

“當時福伯先喊了桂兒跟蘭草的名字,可是呢,對她們似乎不是很滿意,我就想,糟糕了,丫頭不是選漂亮就是選高大,桂兒很漂亮,蘭草很高大,這樣都選不上,那我怎麼辦,急得都快哭了。”

朱時京第一次聽她說起這件事情,興致盎然的聽著,“後來呢,是福伯選上,還是婉姐選上你的?”

“是婉姐。”

“那我今天回去得好好謝謝她了。”

桃花不好意思跟他說,其實自己已經偷偷謝過婉姐,“我當時真的哭了,婉姐大概覺得有趣,便招我過去說說話,還問我,如果給我五十兩,我要拿來做什麼,我回答她說回家,婉姐就挑我了。”

朱時京笑笑,大概知道爲什麼阿婉會挑她,一心想回家的丫頭,不會有太多心思。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個有五十兩就回家的人,後來成爲讓他朱三少爺花最多心思的人。

也幸好秦姨跟二嫂幫忙演了獻,不然娘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接受桃花--當然,如果他要娶,娘最後還是會讓步,只是那樣一來,桃花的日子勢必不好過,豪門深院,不得婆婆心意的媳婦,還不如一個自由婢子,他不希望讓她委屈。

現在多好,娘對桃花就跟對大嫂二嫂一樣親熱,尤其桃花有孕後,娘更是喜笑顔開,立刻找了有經驗的嬤嬤,專門給桃花煮湯喝。

“我記得你說過,有七個人設籍在高遠府,現在大家還是都在這嗎?”

“桂兒不在了。”

“她這麼厲害,一年半就賺夠錢回家?”

“不是,桂兒喜歡上一起工作的人,那人攬夠了錢要回家鄉,便把桂兒也帶走。”

“那她家人怎麼辦?不是出來賺錢的,有了喜歡的人,就不管家了?”

“其實這也不怪桂兒,她娘很早就走了,爹又娶了後娘,後娘本來就不喜歡她,後來生了弟弟,更嫌她礙事,老欺負她,不給吃飯,身子高了也不給做新衣服,桂兒的爹明明知道,但因爲不想跟妻子吵,所以假裝不曉得……桂兒其實一直很想離開鴛鴦谷……所以,我並不意外,她要真的攗夠錢回家,反而比較奇怪。”

聽出桃花語氣中頗有些擔憂,朱時京問,“擔心她?”

桃花搖搖頭,“我不擔心,我知道她過得很好。”

桃花沒說的是,出鴛鴦谷前,太姑婆給桂兒算過命,說桂兒一旦出谷,是雀鳥出籠,會過得很好,不會再回來。

太姑婆也給她算過命,說她是祥雲中帶陰霾。

可以的話別出谷,別成親,一輩子在鴛鴦谷中平平順順最好,一旦出去,免不了有頓苦要吃,而且還是大苦。

她想起提親那日,特別去太姑婆的屋中看她,那時太姑婆摸著她的頭發,很老很老的臉上,有一抹憐憫的笑。

嘗時桃花覺得自己多心,但也不知道爲何,自從有身孕後,她老是想起那一天,總覺得太姑婆有什麼話沒有跟她說清楚。

撫著微凸的肚子,桃花想,要趁著肚子大起來前回鴛鴦谷一趟,問清楚什麼是祥雲中帶陰霾,要如何避,若避不開,要怎麼把傷害降到最低?

桃花回家稟明公婆後,隔天離開朱府。

朱時京原本想跟她一道回去,不過正逢進入秋天,他要去收租--一向什麼都不管的他,成親後終於開始幫家裏的忙,這也是朱老爺跟朱夫人喜歡桃花的原因之一。

朱家在高遠府跟外地都有不少鏽子,半年收租一次,不能拖,於是朱時京答應桃花,等收完租,便去鴛鴦谷接她。

走一趟鋪子,大概要十天。

這事他第二次做,雖然不能說熟門熟路,但好歹也有經驗,知道如何點銀,要去哪裏寄金,比第一次快很多,而且也懂得留意,自家鋪子附近還有哪些鏽子可以買,總而言之,還算有趣。

一趟時間很快過了。

回家那日,遠遠見到二哥站在碼頭上,他就笑了。

“二哥!”

“還順利嗎?”

“挺好的,而且二哥之前跟我說的事情,我多上了心,還真發現有些鋪子可以買。”

“買了?”

“當然買了。”

朱時祥聞言很是欣慰--怎麼說呢,看這小自己十歲的弟弟,半失意半浪蕩的過了五年,終於開始過得有意思。

朱家雖然不缺錢,但看他成天畫畫,遊湖,騎馬,總不是辦法,也希望他有個事做,娶了妻子果然不同,那日他說要幫忙收帳時,娘當晚還開心得馬上去祖宗祠堂上香,說謝謝祖宗保佑。

“二哥請你喝酒去。”

說著,兩兄弟便往湖邊最大的酒樓走去。

店小二自然知道兩人是誰,立刻上蒔招呼,又安排了一個可以俯視湖色的雅座,很快的,酒菜都上來了。

兩人先是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接著朱時祥很自然問起弟弟何時要去鴛鴦谷。

朱時京聞言,想也不想就說,“明天就出發。”

“你才剛回來,休息一兩日再去吧,我看桃花也不是那種計較的個性,遲個幾天,她不會介意的。”

“她不會,是我自己有點介意。”

“怎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當然是有的,不過最主要的是她心裏不安。”接著朱時京把太姑婆說的話跟哥哥重複了一次。

“不過就是算卦,跟桃花說參考就好,何必這樣當真。”

“我也是這樣勸她,不過偏偏太姑婆的卦子前些日子應驗了一個,而且極准,所以她心裏不安,想再問清楚什麼叫做祥雲中帶陰霾。”

“那你自己呢?”

“我不信這個,我打算去鴛鴦谷後,自己去找那太姑婆一次,請她跟桃花說些好話,讓她放心待産。”

“這也是個方法。”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二哥?”他二哥怎麼了,表情這樣奇怪?順著二哥的眼神看過去,就幾個賣果子的婦人,沒什麼特別。

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二哥。”

朱時祥回過神,表情有點不解--剛才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秀兒。

詩詩的貼身丫鬟,秀兒。

姨母每年冬天帶詩詩來家中小住時,秀兒自然是跟著的,也算是從小看到大,應該不會認錯,可是,秀兒怎會跑到江甫,京城到江南是一段不短的距離,別說一個女孩子家,就算是年輕男子,也是一段辛苦路。

若說跟主人家來也不對,姨母不可能到了江南卻不來看娘……

最簡單的說法是,他看錯了。

夏日陽光刺目,所以一時眼花……可是,他又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眼花,他的的確確看到秀兒。

雖然衣衫藍褸,一臉憔悴,但沒錯……

“你看到什麼了?”三哥三十歲的人,也見過不少陣仗,到底什麼事情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剛才好像看到秀兒。”

朱時京手中的杯子一下掉下來。

“我很想說自己眼花,但是,二哥我的眼力跟記憶力都是出了名的好,除非秀兒有失散的孿生姐妹,不然,我看到的的的確確就是她了。”

“她有見到二哥?”

“沒有,她……”朱時祥看到秀兒在偷東西。

躲在賣饅頭的車子旁邊,伸手抓了兩個塞進袖子,而那袖子鼓鼓的,裏面可能已經有其他物品。

她一得手,立刻轉身,若無其事的走,不慌不忙,就好像剛剛只是路過,儼然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

看三弟一副想下樓去追的模樣,朱時祥按住他的手,“走遠了。”

“會不會是姨父姨母趕她出來?”若是,看在詩詩與她情同姐妹的份上,無論如何他也要幫她一幫。

“這難說,不過既然她在高遠府,十之八九是爲你而來,你自己有心理准備就好。”

饒是心中有諸多疑惑,朱時京還是在隔天一早啓程。

昨夜做了一個不太舒服的夢,桃花挺著肚子,在哭。

夢中迷迷糊糊,只記得桃花拉著自己的袖子說,少爺少爺,可別忘了答應過我的事情。

他想,自己答應過什麼了?

桃花一臉哀傷,說,少爺,你忘了提親那日,你當我爹娘和兩位哥哥的面前說過,會好好愛護我,即便將來我有什麼不周到的,只會教我,不會嫌我。

自己安慰她,我可沒嫌過你。

是嗎?那少爺可別喜歡上別人。

朱時京在夢中笑說,我身邊不就只有你嗎?

哪,少爺,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別辜負我……

我不會辜負你的。

剛說完這句話,他就醒了。

胸口悶悶的,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因此一早便催促著那些護院,他要早些出門。

騎上馬,才剛剛轉過街角,便有一個髒兮兮的人不顧危險撲了過來,護院的反應很快,立即拉了那人往旁邊,大聲斥喝,“做什麼!”

朱時京以爲只是比較大膽的乞兒,因此沒上心,只做了個繼續前進的手勢。

沒想到這時那乞兒卻叫了出來,“姑爺。”

姑……爺?

秀兒?

他與詩詩預備成親的那一年,秀兒便改口喊他姑爺,他記得當時自己很高興,還賞了秀兒。

朱時京翻身下馬,見那乞兒擡起頭,果然是秀兒沒錯。

很髒,很憔悴,但是……

朱時京沒想過會再見到她--當時他原本要去送詩詩,但是柳家回絕了,只是說於禮不合,此後,他再沒見過柳家人。

秀兒怎麼會在這,叉怎麼會是一副乞兒模樣,她跟詩詩自小作伴,柳家對她十分寬待,應不致於如此。

“站起來說話。”

秀兒卻搖了搖頭,仍舊跪在地上,“求姑爺……救救小姐……小姐……小姐其實沒有死,求姑爺救救她……”

朱時京突然之間有點站不穩的感覺。

六年了……詩詩還活著?

那爲什麼姨母要說她得急病?要說不滿意這親事也不可能,他跟詩詩從小青梅竹馬,這事,還是姨母主動提起的。

她總說,自己沒生兒子,以後詩詩嫁進朱家,她就要長住在朱家,比起跟那香火小妾鬥,她甯願跟姐姐還有女兒這兩個至親在一起,到時女兒生了外孫,每天逗小孩,日子該過得多舒心啊。

朱時京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但也明白這是在大街上不適合,於是當下做了決定,打道回府。

不想驚動人,於是從小門進入,讓那些護院們先等著,他帶著秀兒直接進入竹院。

“秦姨,秦姨。”

管事秦姨聞言出來,見是他,笑道,是忘了東西……”

“少爺不是要去鴛鴦谷,怎麼又回來了,話未說完,注意到自家少爺臉色嚴肅,後面還帶了個髒兮兮的乞兒,“少爺,這是?”

“秦姨,你給她梳洗一下,順便找件衣服讓她換上,整理幹淨了,帶來書房。”

“秦姨。”那乞兒怯怯開口,“我是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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