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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青》第98章

《老樹盤根》作者︰子慕予兮

文案︰

《采青》的那個萬年坑番外。

不看《采青》也沒關系……

就是一個大壞蛋和一個小混蛋的故事。

白年從小到大在意的只有倆人,一個是已經駕鶴西歸的老爹,一個是離家出走的小師弟。

老爹好歹還能對著教中祠堂的牌位緬懷一下,對他那任性的小師弟,就完全沒轍了。

他並不是找不到他,實際上,白年也干過偷偷摸摸窺視別人的勾當,但是說到底,這行徑實在不符合他作為白衣教教主的光輝形象,于是被他無恥地從自己的生命歷程中摳了出去。

白衣教就是那種公認的武林毒瘤,殺千刀的邪教,只要是個自稱正道的家伙就敢跑出來踐踏兩腳,但是等邪教真正露面,又會嚇得腳底抹油。

其實,我們當真是邪教吶……

白年默默地站立在祠堂前,仰起頭。

十多個牌位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眼前,上面皆工整地銘刻著歷代教主的名字,而距離他最近的,就是自家老爹的牌位。

白年掏出手帕,拭了拭上面的浮塵,低聲道︰“爹,您好生看著。”

祠堂中燭火無風自動,仿佛是有魂魄听到他的話語,也應答過了,白年抿唇一笑,上了一炷香。

白衣教上下以白為尊,白年卻不喜歡,只是一身青衣,身上就算濺了血,也看不出髒污。

他解下外袍,上面已經飽浸鮮血,沉甸甸地提在手中,仍是有許多血珠子順著手腕往下滴。

白年抹了抹臉上的血,一道傷痕從他的左眼角直劃到右嘴角,雖然不甚深,但是傷在面部,卻是疼得進了骨子里。

他把袍子與一支火把一同丟在地上,大火順風而起,瞬間吞噬了漫山尸骸。

不論是白衣教眾,還是武林正道之人,都會隨著這一把大火歸于塵土。他面向大火,冷冷一笑。

這一戰,兩敗俱傷,他到底是輸了。

燕珍初出茅廬,卻不是個傻小子。

他出身天都山,是個真正修仙問道的地方,雖然燕珍從來不信什麼見鬼的修仙,但是在他師父的威逼利誘下,小小年紀就出了家,挽起發髻,成了個小道童。

修仙最重要的是什麼?那就是執著。

燕珍別的地方也許沒什麼出息,執著這一門功夫卻是從娘胎里帶來的,說好听點叫堅韌不拔不畏艱難,說難听點就是 驢子一條道走到黑,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因此,他的修道生涯其實是充滿矛盾的。一者,他認定了鬼神之說都是子虛烏有,修道完全是放狗屁,再者,師父們對他又寄予厚望,似乎把自己不能羽化登仙的遺憾完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讓他煩不勝煩……



燕珍平生最大的愛好是習武,幸好天都山雖然是個修道的地方,也兼備習武功能,而且因為道家也講究以武修身,燕珍如魚得水,這才沒做成叛出師門的逆徒,安安分分地在山上清修。

得益于他的執著,燕珍是個徹徹底底的武痴,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習武,再加上他根骨清奇,是個絕佳的人才,小小年紀就打遍天都山無敵手。

二師父被燕珍一掌拍開二尺遠,扭頭暗自垂淚。

大師父嘆道︰“連你也不是他的對手了,那我們幾個老骨頭也……”

就這樣,燕珍被幾個師父以歷練為由,趕下了山。

如果他還不走,那天都山幾代積攢的基業,也就徹底毀了吧……

幾個師父靜立在歪了一半的三清大殿前,一起垂淚。

燕珍雖然不諳世事,但是他很聰明,學習能力極強,更善于舉一反三,在山下徘徊了數月,就成功從一個土包子變身花花公子,除了每天雷打不動要練武,其他時候都沉湎在俗世紅塵中,把師父給的銀票一把把不要命地往外灑。

可以預見,大手大腳地花錢,帶來的結果只有一個。

燕珍被青樓掃地出門,在大街上流浪了幾天後,遇到了一個人。

那人行色匆匆,頭戴一頂斗笠,大半張臉都藏在陰影下,燕珍自己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亂撞,一個不留神就撞到了他身上。

鼻孔里鑽進了濃重的血腥氣與藥草的苦味。

燕珍忍不住驚訝,“咦”了一聲。

被自己撞的那個人頭也不抬,把燕珍推到一旁,自顧自地繼續走了。

燕珍還沒被人這樣無視過,哪怕他窮得叮當響被老鴇子趕出來,也是恭恭敬敬地喊著“客官下次再來”滿臉賠笑地關門的。

燕珍倔脾氣一上來,登時就擰上了,一步追上去,扯著他的袖子問道︰“你這人,怎麼被我撞了道歉也不接受就走人了呢?”

白年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一身綾羅,打扮得跟花蝴蝶一樣,人又長得一副小痞子樣,哪里有他家師弟一分風采,于是更加不客氣,長袖甩出。

按理說,白年這一下,普通人都扛不住,肯定得滾得遠遠的,可是眼前這個小白臉只是後退幾步,就穩住身形,一臉倔強地瞪著白年。

白年心道︰“看不出,竟然是個少年好手。”隨即收起幾分不耐煩,側頭道︰“沒關系。”

燕珍一怔,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接受自己道歉了,不知怎地,好像自己被人當猴兒耍了一樣,臉上騰地一下紅了。

白年不欲多招事端,白衣教分舵在此處出了些亂子,他只能簡單包扎了下身上的傷口,就急匆匆地趕過去,不想被這個少年給纏上了。



燕珍在他身後嘰嘰喳喳地跟著,滿口嚷道︰“你真是個好人,雖然打了我一下,但是功夫很不錯,有沒有興趣跟我再比劃比劃?”

白年耐心用盡,用力把自己的袖子撤回來,身形一隱,眨眼間從燕珍眼前消失。

燕珍瞠目結舌,這是才醒悟到自己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不由地愈加興奮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燕珍學著典當了一些身上掛著的珍寶,請了一群小乞丐吃了幾頓好的,自己樂呵呵地蹲在乞丐大本營里當老大,沒多久,就听到了那個神秘男人的消息。

燕珍初生牛犢不怕虎,居然就單槍匹馬去闖了白衣教分舵。

一面往里沖,一面把前頭攔路的踢飛,喊道︰“叫那個戴帽子的出來!”

白年正往面上涂藥,听到外頭熙攘,就問了一句。

下頭人無奈道︰“教主,一個小孩鬧著要找您,我們也不好把他怎麼樣。”

白年停下動作,回頭一想,原來是那天路遇的少年,于是抬了抬眉毛道︰“帶他進來吧。”

他幾下涂完藥,重新用布條纏住傷口,只留下一張嘴還露在外面。

燕珍一見他,就嚇了一跳,指著他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你,你的臉……”

白年歪了歪頭,道︰“怎的?”

“你是鬼嗎?!”

“……”

听著他明顯驚奇多過害怕的語氣,白年手一抖。

“這就難怪了,你是鬼,所以才會那樣忽然消失,我怎樣也找不到你了!”少年得意地說。

白年不可置否地坐下,繼續听他瞎掰。

燕珍一雙笑眼彎彎的,本就年歲顯小的臉龐更加稚氣,說著如孩童一樣天真的話,倒是十分可愛。

白年招招手,見燕珍毫不畏懼地走過來,故作冷淡道︰“你知道我是鬼,那怕不怕?”

燕珍嘻嘻一笑︰“我最喜歡功夫比我好的人,哪怕你是鬼也喜歡。”

“哦?”

白年臉上不便做出笑容,只好抬起手,摸了摸燕珍的發頂。

他身量尚未長足,十三四歲的年紀,比殷承煜還小四五歲的樣子,然而嬉皮笑臉的模樣,與那個混小子有幾分神似。

白年對殷承煜牽掛極深,此時頗有觸動,也不免移情,對燕珍上了心,于是不自覺地放軟了聲音,問道︰“你叫什麼,家是哪里?”

燕珍道︰“我叫燕珍,父親是錦官城富商,我偷偷溜出來玩的,你可不許跟別人說。”

“哦,你功夫不錯,師承何處?”

燕珍又道︰“我爹是武當俗家弟子。”心里卻說,天都山與武當同出一脈,這樣一來也不算騙他。

白年心想,這樣一個小孩,孤零零在外也有點兒可憐,一身好武藝實屬難得,就又問道︰“那你為何來找我?”

燕珍咬了咬下唇,道︰“你能不能教我功夫?”

見白年搖頭,他連忙說︰“不拜師也行,你只要指點我幾招就好。”

這個樣子,倒是有點像自己小時候追著父親學武的樣子。

白年想了一想,點點頭道︰“只教你三招,讓你足以保命,武學之道永無止境,以後還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燕珍喜不自禁,雖然沒能拜師,卻還是認認真真地半跪下行了禮。

燕珍是個好徒弟,但白年不是個好師父。

雖然白年說只教給燕珍三招,但等他真正出師,已經過了半個月。

燕珍認真反省了自己,認定浪費這麼多時間,錯全在白年。

若不是他隔三差五就不見人影,就憑自己在武學上的天分和勤奮,三招何苦用十幾天!

只是現在他也只敢腹誹而已,每當他興沖沖地跑去找白年挑釁時,連袖子都摸不到就被人甩回來,然後附送一個悲憫的眼神。

“你還太弱了。”

少年正是最叛逆的時候,被這樣激怒自然不領情,于是又會回去努力用功,以期下次交手。

其實白年對他是很有點頭疼的,他根本沒有見過這麼能黏人的!

且不說他的身份擺在這里,有點眼色的都曉得對他畢恭畢敬,乃至敬而遠之,就算是被他捧到掌心里的小師弟,也從小很懂事,雖然頑皮,可也從不會與他胡攪蠻纏。

教主大人無比後悔,自己怎麼會一時心軟收了這麼個粘糕呢?

一大早出門被堵了個正著的白年無奈地看著只到自己胸口的燕珍,道︰“也罷也罷,只要你能在百招之內把我腰間這枚荷包摘下,那就可以出師了。”

燕珍一臉諂媚︰“好。”果然一整天都對在思量如何偷荷包。

白年見糊弄住了他,呼了口氣,然後施施然趕到書房,繼續翻閱新呈上來的文書。

正邪一役後,他們本該趁著正道元氣大傷之際一鼓作氣的,但是……

白年皺了皺眉,把一封信丟到火盆中燒了個干淨。

白衣教從來不是一言堂,教主之下另有幾位長老,白年的一意孤行讓長老十分不滿,近來總壇隱隱有不穩之勢。

白年畢竟年輕,根基尚淺,如此貿然也是大意了。他心中煩躁,便想著出去走一走。

正走出院子,就見到燕珍認認真真地練習自己教他的一招探月手,把身前一株牡丹禍害得葉殘花凋。

此地舵主是個愛花之人,滿園都是難得的珍品,白年幾乎能想象明日他老淚縱橫地跟自己哭訴心愛的寶貝被人糟蹋的樣子,著實頭痛。

眼見燕珍絲毫不覺內疚,繼續辣手摧花,白年覺得更頭疼了。

在自己耳朵被人哭聾之前,他果斷制止了燕珍︰“我要出去走走,一起?”

燕珍還沉醉于那一招無窮的變化中,恍若未聞,白年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風聲乍起,燕珍居然把白年也當成了嬌花,攀附而上,擒拿他的手腕,白年自然不是吃素的,信手化解這一招後,鬼魅一般握住他的手掌,笑道︰“這麼用功,可苦了這些花兒了。”

燕珍被他擒住,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道︰“我爹也嫌我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經常責罰我。”

白年道︰“你這個年紀正是好動的時候,無傷大雅。”說著松開他。

燕珍興沖沖地黏上來問道︰“我們是要去哪里?”

白年好笑地看他︰“燕小公子揮金如土,把本地的青樓酒館都耍了個遍,難道不該是我問你去哪里嗎?”

燕珍被他說得面紅耳赤,囁嚅道︰“你怎麼知道。”

白年輕描淡寫道︰“自然是去查了查。”既然把一個陌生人留到白衣教分舵,這種功夫還是需要下的,只是燕珍的來歷始終是個謎,仿佛是憑空出現的一樣,白年思量著是不是去錦官城探訪一遍,卻又覺得小題大做了些,一直拖延著沒有囑咐人去做。

燕珍害羞道︰“其實那些地方,也沒有什麼好玩的,後來還是把我趕出來了。”

白年嗤笑︰“廢話,你沒錢,他們還把你當老爺伺候?”說罷,往頭上戴了斗笠,攜著燕珍的手一起往外走。

白年仿佛是對本地很熟悉,拐彎抹角地就找到了一家面館,大咧咧地坐下,招呼老板上兩碗面,多放辣子。

燕珍好奇地打量四周,這實在是一家簡陋無比的面館,桌椅都髒兮兮的,有點兒抱怨道︰“你怎麼會知道這里的。”

白年道︰“我家鄉的風味就是吃面了,雖然不正宗,但是也能解解饞。”

他把竹筷分一雙給他,自己接過一碗熱騰騰的湯面吃起來。

燕珍苦著臉,對著眼前一碗紅彤彤的面條發愣。

白年道︰“怎麼,不愛吃?”

燕珍鼓足了勇氣,抓起筷子往嘴里扒。

等他們吃完回家,燕珍便沖到廚房抓起水瓢大口大口灌涼水,讓白年在身後一臉莫名其妙。

“你沒事吧?”他不無擔憂地看著異常老實的燕珍捂著嘴巴,一雙大眼楮濕漉漉的,如受驚了的鹿子一般。

燕珍支吾兩聲,頭也不回地鑽進房里死活不出來,破天荒把第二天的晨練也忘掉了。

那日之後,燕珍再也不吵著要同白年一同出門吃飯,讓白年樂得清閑。後來他也想通了,白年並不是什麼善茬,自己招惹人也應該有分寸,反倒是老老實實苦心研究如何去偷他荷包,兩邊都平靜不少。

晌午才過,燕珍睡起午覺滿院子溜達,一不留神闖進了白年的院子。

白衣教規矩大,雖身為教主仍是有許多條條框框不得不守,好在出門在外一切從簡,白年只是住了一進小院,並沒有多驚動其他人。

燕珍玩心一起,想著好幾天不見白年,要跟他敘敘舊,更想給他個大驚喜,于是踮著腳尖,輕悄悄地鑽進他的臥房里。

甫進入,一股子刺鼻的血腥氣混雜著藥草氣就沖進燕珍的鼻子。

燕珍暗暗吃驚,連忙矮身從珠簾下掠過,只見屋內窗戶緊閉,水汽彌漫,一扇屏風剛好擋在床前,上頭搭著許多衣服。

燕珍臉一紅,頗為尷尬。

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才通人事,與人接觸上多有羞澀,更何況他在外頭鬼混的時候,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些事情,無論男女,別人沐浴都是十分隱私之事,被人撞見總是大不敬。

燕珍暗忖是闖了禍,正要再偷溜出去,頭一抬,卻見白年不離身的那枚荷包正跟衣服一起搭在屏風上。

如此良機怎能錯過,他大喜,把要偷溜出去的事也拋到腦後,一竄便跳到屏風前,抓住荷包就跑。正半合眼歇息的白年耳力極好,早就听到這個小混蛋溜進來,心中正有氣沒處撒,這小子好死不死撞上來,被他一下子拎著了頭發,從窗戶前面拉回來。

燕珍眼前一花,只見一大片淺棕色結實的肌肉從眼前大喇喇地閃過,接著不知道為啥傻乎乎地忘了跑,被白年用扯斷的珠簾捆住了雙臂丟在地上。



白年冷冷一哼,那小子居然還一臉贊嘆地打量他,他可沒有那個興致出來賣肉,手一招,披上外袍,冷笑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燕珍嬉皮笑臉道︰“你說以後我會不會也跟你一樣好看?”

沒有料到他會這樣開口,白年有點兒意外地揚了揚眉毛,臉上那道還新鮮的傷口扯得面皮有點猙獰。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又有點輕視地看著燕珍︰“你?長大了也是個娘們臉。”

燕珍被他說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氣憤道︰“你才娘們!我馬上就是個男子漢了!”

白年已經系好衣帶,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他拿起一面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孔。

好像當初殷承煜也這樣氣惱地喊馬上要長大了,其實到現在也是孩子氣。

燕珍見他笑,以為他是在嘲笑自己,便道︰“等我長大了,我也教給你三招,等你偷到我的荷包,我才會讓你出師!”

白年忍俊不禁︰“呵,等你先拿到我的荷包再說吧。”

燕珍尾巴幾乎翹到頭頂,得意地大笑︰“你瞧這是什麼?”

他從地上蹦起來,背向白年,把自己手里的東西給他看。

剛才就算被捆,他也牢牢抓住荷包不松手,白年倒是沒有發覺。

一看清那個東西,白年沉了沉臉。

“這個不算,你是偷的。”

“你可沒有說用什麼辦法,反正我是拿到了。”燕珍不服氣道。

白年張了張嘴,覺得自己跟一個小孩子置氣很可笑,淡淡道︰“好吧,如果你覺得小偷小摸也能成大氣候,就算你拿到了。恭喜你,出師吧。”

燕珍沒想到他會這麼干脆地趕自己走,心里一急掙脫了鏈子,抓住他的袖子道︰“你是要趕我走嗎?”

白年低著頭,看了看燕珍的臉道︰“規矩不能壞,我留你這些天已經不對了。等會兒我叫賬房支你一些銀子,你省著點花,回家是沒問題的,明兒就走吧。”

燕珍不知不覺眼眶有些紅︰“我不走。”

白年難得有耐心,見他這樣也有點心軟︰“你還小,爹娘見你不在身邊,會著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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