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三 英雄救美是喜聞樂見的壯舉
蓋聶策馬一路馳騁而至,距離玉階還有兩三丈時,等不及勒馬,手掌在馬背上一拍,足尖一點,借力凌空躍起,如鷹隼般一個俯沖,手中長劍如索命之神,幾道劍光閃過,登時便有數人斃命倒地。他的雙足初踏上戰場,劍鋒便已淌下淋漓鮮血。
他沈默著,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然而在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傳出的強烈怒意,膽敢與他為敵者,下一刻必將倒在他的劍下。
雙方士氣頃刻間全盤逆轉,「組織」一方陣腳大亂,沒有人能在蓋聶劍下挺過十招,所有劈、砍、戳、刺都顯得不堪一擊,等待他們的唯一結局只有死亡。
蓋聶的眼底一片血紅,手中的劍一刻不曾停下殺伐,他的灰衣染上大片大片的斑駁血色,硬生生在重重圍堵之下殺出一條路。
路的盡頭,他的師弟在等他。
衛莊側身靠在欄桿上,以劍撐地,乍一看站得很穩,但蓋聶自剛才沖上玉階時便留心到他下盤發虛,更不用說這麼久以來他始終站在原地,不曾移動半步。雖然蓋聶方才並未看到他被沐天邈所傷那一幕,卻也不難料到師弟獨木難支,多半已吃了虧。
他又劈開數人的攔阻,搶到衛莊身前,叫了一聲,「小莊!」
衛莊臉上顯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伸手扳住蓋聶手臂,低聲說道,「你扶我一扶。」
方才大殺四方的冷硬劍客臉上登時變色,「你受傷了,傷在哪裡?」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將他小心攙扶住。
衛莊大半重量靠在他身上,卻仍是勉強站立不倒,對蓋聶的發問避而不答,只道,「小點聲。」
蓋聶知道自己這位師弟的脾氣,在人前是萬萬丟不得半分面子的,一時間又心疼又無奈,「我帶了五千人來。禁軍那裡,我也已經派了人,不至大亂。」
衛莊嗯了一聲,側轉過頭,目光堪堪與蓋聶相對。身後戰場萬千喧囂化為寂無,眼神交匯不過短短瞬間,彼此已知對方心中千言萬語。
蓋聶道,「我先攙你回去,看看你的傷勢。」
衛莊默然片刻,問道,「有轎子麼。」
蓋聶忍不住再度追問,「到底傷在哪裡?」
衛莊將他拉近,在他耳旁輕聲說了三個字,又恢復正常語調道,「我走不了台階。」
蓋聶本能地便要側過身去師弟背後察看,被衛莊一把扯住衣袖,「別看。」片刻後又問道,「傷處顯不顯眼?」
自師弟成年後,蓋聶便鮮見他這般變化莫測的性子了。他退後半步,假意為師弟整理袍子,飛快地掃了一眼,安慰師弟道,「你穿著黑衣,幾乎瞧不出來。」
衛莊這才稍感放心。蓋聶提議道,「我背你。」說話間左袖一揚,擋下破空而來的一支短箭。
此時大批軍隊入宮護駕,「組織」的士氣已近衰竭,再難抵擋五千鐵甲。對戰消耗的不是熱血,而是信念。沐天邈手持兵刃遠遠地站著,不知面具之下作何種表情。
衛莊眺望戰局,忽然看到不遠處有人動作誇張地向自己揮手致意,手裡的兵器不時往兩邊之人劈砍,然後繼續向自己揮手。
「那是荊軻麼?」衛莊問道。
蓋聶往同一方向望去,「是他。」又向師弟解釋道,「他堅持要來。」
原來早晨沐天邈派手下以荊軻佩劍上所懸玉飾為誘餌,誆蓋聶出城。蓋聶見那玉飾確屬荊軻所有,心中掛念摯友安危,便是刀山火海也要硬闖。那人帶他在城外兜了一個大圈子,顧左右而言他,蓋聶察此情形不像要伺機對自己下毒手,倒像是調虎離山。淳厚正派的劍聖難得使了些硬手段,逼迫那人吐露出實情。
蓋聶不聽則已,一聽便心下大驚,恨不得插翅回宮。三十裡路策馬橫行,在市集上險些撞飛一位過路人,無巧不成書,這過路人正是外出打酒的荊軻。荊軻頭一回見蓋聶如此神色匆匆,一副如臨大敵的陣勢,二話不說躍上他的馬,口中一聲呼哨,馬兒撒開蹄子跑得越發精神。他趁馬兒趕路時與蓋聶搭了話,將情形打聽了個大概,登時便說願一力襄助。
荊軻雖平日裡嬉笑不羈,然而胸中熱血常在,為人重情重義,是蓋聶此生唯一堪以性命相托的至交。值此十萬火急之時,蓋聶便將虎符交予他去調動兵馬,自己先行一步,直奔王宮。
衛莊聽了,一笑道,「下回再請他喝酒。」
師兄弟二人談話間,荊軻已生擒了秦舞陽,縛住他的雙手帶至衛莊面前,咧嘴笑道,「陛下,多日不見,您老人家還是這麼鶴發童顏,腿腳麻利!」
「荊軻壯士老當益壯,真是舉國之幸。」衛莊不假思索地還擊了荊軻後,目光轉向一言不發的秦舞陽,問道,「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麼話說?」
秦舞陽望著遠處浴血而戰的沐天邈,道,「讓他走,我抵命。」
「他接近你只為圖謀復國,你還為他求情?更何況,」衛莊笑容裡帶了凜冽殺意,「弒君謀反是誅九族之罪,哪裡是如此輕巧了結之事。」
秦舞陽那張秀美近妖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在我離開流沙城之後,『組織』是我唯一的棲身之地。他為我做的那些事,即便只是出於拉攏之意,我也……我也感激他。」
衛莊喚過幾名衛兵,「先將他押入牢中。」
正在此時,兩名軍士抬著一具屍身向衛莊等人走來,將屍身放下後,其中一人稟告道,「啟稟陛下,賊首已伏誅。」
眾人均大驚,圍了上去。端看那人的身材服飾,確是沐天邈。荊軻上前摘下他的面具,伸手試了試鼻息,又在他臉上揉了一陣,起身道,「沒呼吸了,臉上沒有易容。」
衛莊向軍士問話,「他是怎麼死的?」
軍士回稟道,「他以一敵眾,力有不逮,中了我們弟兄幾個的斷魂槍。」
衛莊嗯了一聲,「抬下去,梟首示眾。」他再看了看秦舞陽,「傷心麼,難過麼?」
秦舞陽道,「我所有的傷心和難過都留在流沙城裡,只把恨意帶走了。我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感情……」他終被押走,路上仍頻頻回頭,眼望靜靜躺在地上的那具屍首。
「組織」眾人沒了主心骨,再無斗志,紛紛歸降。長長玉階上鮮血淋漓而下,盡現悲壯色調。
望著玉階上往來的人群,荊軻忽然開始支支吾吾,「我方才對漸離說去去就回,不想一去就是大半日,事有倉促,又不及同他說,這個……」
衛莊笑道,「你是怕他不給你開門?這樣吧,荊軻壯士,此番你護駕有功,特給你准備一頂八抬大轎,黃金萬兩,美酒千壇,風風光光地送你回去。轎子都到門外了,小高會不開門麼?」想了想又自語道,「得要兩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