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 江湖風波惡,先解腹中饞
蓋聶問道,「你們遇到秦舞陽時,他都是獨來獨往麼?」
高漸離點了點頭,荊軻也道,「只身一人混進王宮,已是千難萬難,不知道那小子使了什麼手段。哎兄弟,你話裡有話啊。」
師兄弟對視一眼,衛莊道,「既然荊軻壯士方才講了那麼精彩的故事給我們下酒,不如我也來貢獻一個。」便將二人前番際遇說了個大略。
荊軻向來愛聽這些江湖軼事、高手之爭,尤其主角又是自己交好的兄弟,整個故事便顯得更為驚心動魄。他聽得入神,酒也忘了喝,屢屢打斷衛莊的話,追問諸般細節。衛莊也不以為忤,除卻攝魂陣中某些『小節』外,一概有問必答。他談吐生動,妙語連珠,將驚險之處描繪得活靈活現,蓋聶在一旁聽了,只覺有些場面自己親歷時殊無想法,經師弟這樣一說,委實是險象環生。
荊軻聽完衛莊所述,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長出一口氣,道,「這麼說,秦舞陽這小子如今有了厲害靠山,還一門心思要你們二人性命,這事可有些棘手。」
衛莊道,「我與師哥都覺得,秦舞陽一人不足為懼,充其量不過是狐假虎威。要緊的是他身後那只老虎,有如此手段,在江湖上不該籍籍無名。」
高漸離在衛莊敘說前事時始終一言不發,此時驀然打破沈默道,「你方才說,那駭人的陣法中,除了機械傀儡,還有一些半人殘軀。」
衛莊點頭道,「不錯。」
「雖不知何人制出那般精密繁復的機械傀儡,我卻曾聽人說起過一種奇花,能驅使行屍走肉。」
眾人眼前一亮,道,「什麼花?」
「幽閉遮蘭。」高漸離頓了頓,道,「此花原本生於西域苦旱之地,多年前焚毀於一場大火,如今天下僅一家獨有,或許能藉此尋得一絲線索。」
荊軻性子最急,此時已然坐不住,「漸離,別賣關子了,快說快說,到底是什麼地方?」
「名劍山莊。」
輕輕巧巧四個字,卻令在座眾人心頭一震,一時面面相覷。名劍山莊地處薊城,是武林中近十年來新崛起的勢力,傳聞其莊主劍術通神,以劍為名,稱「名劍」,為人豪爽仗義,乃當今北武林翹楚。
蓋聶等人俱是使劍高手,對他的名號自然不陌生,名劍連挑白馬幫一十八位好手一戰成名時,衛莊還曾與蓋聶談及此事,揶揄他「年歲不饒人,該把『天下第一劍』的名號讓給年輕人了」。
荊軻當即便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依他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勁,此刻便要啟程趕赴名劍山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不定當場便能逮住名劍與秦舞陽一手交錢一手交花,人證物證俱全,倘若順藤摸瓜發覺名劍便是那掩藏在幕後的神秘高手,自然更加妙哉,也好為武林除去一個偽君子。
衛莊思忖道,「這幽閉遮蘭要查,但須從長計議。師哥,周家倆小子被你派出去探察,這麼多日,也該回來了吧?」
蓋聶喟嘆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衛莊笑了笑,起身向荊高二人道,「先告辭了。荊軻,下回有好酒別忘了自家兄弟。」
荊軻道,「下回有打架也別忘了兄弟。對了,咸鴨蛋要不要?」
「明知故問。」
倆人叩訪孤竹裡時身背荊楚舊琴,手提市井小吃,離別時衛莊兩手空空,蓋聶單手拎了一小罐咸鴨蛋,也算是薄有收獲。
繞過數條幽靜小弄,重返熱鬧集市,衛莊忽然想吃李家橋堍的冰花糖,二人便折而往南,遠遠看見前方岔口湧著眾多百姓,彼此擠來擠去,口中嚷嚷,模樣激動得很。衛莊好奇道,「怎麼回事,去看看。」二人信步走近,見是一家醫館,裝潢朴素無華,門口擺著幾個瓦盆,大蓬大蓬的花草枝蔓綠意盎然。
衛莊向身旁一位背著魚簍的中年漢子打聽,「敢問這位大叔,你們都是來找這家醫館的大夫看病?」
那漢子轉過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小先生剛到京城吧?這是我們南城的薛神醫, 他的醫術,嘿,就一個字──絕。別說什麼頭疼腦熱這樣的小毛病,只要他老人家動一動刀子,就是沒了氣的死人也能給救活了。可惜他上了年紀,常年歇業在家,只每月初一、十五開門接診。」
「難怪這麼多人,」衛莊來了興致,對蓋聶道,「師哥,我也要請這位薛神醫為我看病。」
蓋聶望著他生龍活虎的精神模樣,實不知自家師弟又在設什麼玄虛,「好端端地,看什麼病?」
衛莊笑而不答,他要看病,自然不耐煩與市井鄉民擠在一處久候。那醫館大門敞開,僅有一塊藏青色簾幕遮擋,他挑起幕布徑自往內而去,周圍人懾於他凌然的氣勢,哪裡敢有異議。
館內陳設簡單,一張方桌,數把木椅,一只高大的藥櫃依著西面牆壁而立,亦沒有佔去太多地方。一位相貌慈祥的鶴發翁正為一名小夥把脈,那小夥面皮焦黃,不時將頭側到一旁咳嗽,聽見衛莊的腳步,抬頭望了他一眼,便又急急弓下腰,咳得越發厲害了;倒是那老翁轉過頭來,和藹地對衛莊道,「先生若是就診,還請稍候片刻。」
衛莊倒也沒有咄咄逼人,只向老翁頷首道,「這位想必便是薛神醫了。」
老翁撫須笑道,「不敢不敢,歧黃之術博大深湛,老朽不過粗通一二,『神醫』之稱,實在愧煞。先生喚我薛大夫便是了。」
此時蓋聶總算從人群中擠進來,衛莊小聲道,「怎麼這麼遲?」他瞥了瞥對方的神情,知曉自己這位耿直的師哥多半是同仍在外面排隊守候的百姓打招呼賠了不是,便道,「罷了。」
薛大夫又詢問了病小夥幾句病情,點了點頭,提筆為他開方子。那小夥雙手恭敬地接過藥方,千恩萬謝地走了。
衛莊在桌旁落座,蓋聶站在他身後。薛大夫細細看了衛莊的面龐,道,「先生氣色上佳,不知──」
衛莊道,「想請薛大夫瞧一瞧我這白發。」
「嗯。」薛大夫一手捻須,另一手伸出二指,為衛莊把脈。少頃,方道,「先生內功精純深厚,武學造詣驚人。只是似乎多年前曾因貪功冒進,真氣倒灌經脈,傷了肺腑,乃至血熱內蘊,少年華發。」
衛莊抬頭與蓋聶對視一眼,隨即笑道,「不愧是京城第一神醫,單憑脈象便能說得絲毫不差。在下十年前練武出了一點岔子,玄功受損,僥幸撿回一條性命,這頭發卻再不復從前之色。」
薛大夫口中唔了一聲,皺眉思索,兩道白眉幾乎連成一線,半晌道,「各家各派內功研習法門不一,老朽不敢妄言,姑且開一道方子,先生可嘗試每日練武前服用一帖。」
「多謝。」衛莊邊看薛大夫寫方子邊道,「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望薛神醫切莫見怪。」
薛大夫撫須微笑道,「先生太客氣了,請講。」
「在下經營數年,在京城薄有家產,只是寒舍缺一位像先生這麼有能耐的大夫坐鎮,不知薛神醫是否願意──」
蓋聶一怔,情急之下脫口道,「小……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