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我們在華山不遠處的停車場停了車,從後車廂翻出一個不大不小登山包,徒步上山。
我們特地挑了旅遊淡季,反正他的工作機動自由,自家生意,誰也不能攔著太子爺放假。我又剛好四天年假未休,算上週末,剛好一次旅行。
加滿一缸油,兩個人倒換著開車,來到華山腳下。一路很少交談。有時候真的很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語言蒼白,所知道的詞彙,都不足以表達此刻的心境。
我如此感激,過盡千帆,劫後餘生,仍是你在我身邊。
手牽著手走在山路上,華山剛剛下過一場小雨,本就險峻的山路更加難行。有幾次我險些滑倒,都靠他一隻手穩住。身邊經過的人朝我笑笑,我也有點不好意思,抬頭看他,說:“是不是特別丟人啊?”
他點頭:“身嬌體弱,天生受命。”
活的不耐煩了。
我踹他一腳,繼續往山上走,一路綠樹抽芽,生姿勃發,看得人心中激蕩。忍不住大口呼吸,加緊腳步,走一陣,就見一段石板路。一側是山壁,另一側是泥濘的泥土和雜草。一條鐵鍊隔出分明的兩邊,鐵鍊上全是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鎖。
恰好有個旅行團也在這裡駐足,導遊聲情並茂講述這鐵鍊銅鎖的來歷,身邊有小女孩應景地舉著一大串銅鎖叫賣。
程先生饒有興致,蹭上去聽。我一邊腹誹一邊拔著路邊的野草編草戒指玩,不一會兒,竟聽見他跟人家講價。
“便宜三十塊錢賣我吧。”程先生奉送超值微笑,可惜,華山遠迎中外遊客,比他帥的肯定一抓一把,買鎖的女孩不為所動。
“一口價,不講價。”
“要不,你降點我添點,便宜二十五?”程先生竟然先服了軟,退了步。
他不懂講價的哲學,這東西比的不是嘴皮子,乃是氣場。我看他也就一個回合就敗下陣來,無奈走上去,拉著他說:“你買這個幹什麼?”
“這鎖是銅的,叫永結同心鎖,買一對,咱倆掛上。”他仍舊興致勃勃要跟人家講價。
“再好的鎖也免不了生銹,別那麼多講究,走吧。”一把銅鎖,放在商店幾塊錢,到了山上,身價翻番。我可不吃這個虧,趕緊拽他走人。
沒想到他一跺腳,口袋裡掏出張百元大鈔遞給女孩,說:“一對!”
然後拿著鎖高高興興拽我去掛。
他手裡擺弄著鎖,左右選擇位置,掛在哪裡才不顯得局促狹窄,又顯著醒目。好不容易掛上了,回頭,沖我揚起一個照亮山谷的笑。
我扯扯唇,很想笑,可更想歎息。
當年上華山,也曾遇見叫賣銅鎖的。我興沖沖去講價,拎回兩隻銅鎖,左思量右考慮掛好,抬起頭,見他抱著胳膊一臉似笑非笑看著我。
張小嫻說:“你遇上一個人,你愛他多一點,那麼,你始終會失去他。然後,你遇上另一個,他愛你多一點,那麼,你早晚會離開他。直到有一天,你遇到一個人,你們彼此相愛。終於你明白,所有的尋覓,也有一個過程。從前在天涯,而今咫尺。”
以前程先生肆無忌憚,任意妄為,也許不過是他明白,再怎麼鬧騰,我都不會離開他,因為我愛他,永遠比他愛我多。
所以他覺得我掛鎖的行為幼稚,所以他一廂情願地認為我對不起他並用宋曉來折磨我的神經,所以他覺得,在報復過我後,只要道歉,我就會原諒他。
而現在,天平終於平衡了。
我俯下身,把我的鎖掛在他的鎖上,真正永結同心。他從背後抱住我,輕輕耳語:
“我想吻你。”
走過這段路,前方的路愈加險峻,腳下的道路不到一掌寬。我走在前面,他在我身後,掌心托在我的腰間,只要我一個不平衡,總有他給我支撐。迎面的山路走過來一對下山的老夫妻,老爺子走在前面,手裡抓著老伴的手,探路般邁出一步,囑咐著,看著老伴腳步落定,才邁下一步。
也是這樣互相扶持的姿勢。
我心有感觸,朗聲打招呼:“老人家,這麼陡的山,好身體啊!”
老爺子笑笑,道:“老了老了,年輕的時候爬這山,也就一個小時不到!”
“你就吹牛吧!”老太太在身後嗔怪了一句,沖我們笑笑,繼續下山。
我站在原地良久,手忽然被包裹住,回頭,程先生走的臉頰通紅,沖我笑道:“走吧,老伴。”
近山頂處有個寺廟,裡頭供奉著九天神仙,門外坐著個赤腳大仙。一邊搖頭晃腦喊“算古算今算萬物”,一邊閉著眼睛一副“爾等鼠輩”的表情看天。
我們進去拜了神仙,出來時,也不知道程遠風怎麼就對這半仙產生了興趣,跟他聊了幾句,就要坐下算一卦。
我一頭黑線,死命拖他走:“你什麼時候開始信這個了?他算的一點也不准,別信了!”
“聽聽,就當個樂呵。”程遠風興致勃勃,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讓人看手相,“再說,你怎麼知道他不准,你又沒讓他算過。”
我歎氣,沒想到七年前的程先生改變諸多,封建迷信這點毫無變化。
當年就是他拽著我在這位大仙面前算了一卦,說我沒病沒災活到八十沒問題,結果,我年滿三十,英年早逝。
果然,大仙說辭跟當年一模一樣,說完了,眼神按照慣例往我這裡一瞟——這是打算給我看上一卦,收個雙份卦錢。
我趕緊張口拒絕,大仙速度超群,已經出了結論:“這位道友面相純善,多行義舉,以生年看,沒病沒災享福到八十,那是絕無問題!”
我腦中頓時炸開一個雙響炮,扔下五十塊錢,拽著程遠風就走。
歇著吧你,再說下去,又要被你咒死!
到黃昏時刻,終於爬上了山,我們算計著時間,恰好遇見山頂這一輪落日。仰起頭,仿佛伸手便是青天,懶洋洋的日光近在身周。俯瞰山下的城鎮,點點橘紅。城市的喧囂離我們這樣近,又那樣遠。
他拉我在山頂的一片空地坐下,胳膊伸過來,自然地圈著我的肩,說:“一會兒天黑了,我們就回去。”
“嗯。”我說。
氣溫漸漸降下來,我有點冷,打了個哆嗦。他從登山包裡取出衣服,給我披在身上,又使勁搓著我的手,想叫我暖起來。
“這次回去,我就跟我媽說辭職。”他邊說,邊齜著一口牙笑,“我自己開一家公司,自己做老闆,這樣我媽就沒什麼立場說咱們了。”
我卻笑不出來。
他還在滿懷希望,信心滿滿暢想我們的未來:“你想繼續在現在的公司就繼續,辭職來我這裡幫忙更好。我們開夫妻店,我管掙錢,你管數錢……”
他再說了些什麼,我都聽不清楚了。
滿腦子嗡嗡迴響,全是數字。
那算命的,也許沒說謊。
我的確,也許,只能活到八十歲。
因為上輩子,我跟程先生風平浪靜的生活開始出現波瀾,的確是從他開始辭職創業開始的。
照這樣看來,上輩子,我活了三十歲,這輩子,我心態良好,抗擊打能力一流,也許再多出個小三什麼的,也能輕輕鬆松多堅持個二十年……
三十加三十加二十……就是八十。
“程遠風,你確定要自己創業?”我問。
他一臉笑容,滿是對美好未來的嚮往:“對!”
“不改了?”
“當然不改。”
“行!”我猛地站起身,衣服往他身上一扔,“分手!”
“小韻……”他慌了,過來拉我的手,被我沒好氣的甩開。
就知道跟你在一起沒好事!
我這是倒了什麼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