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最終,虛虛地放在我肩頭。
“小韻,你在說氣話。”他勉強自己微笑,“你心情不好,所以想找人發洩,我知道的。”
好像上輩子什麼時候,他也曾這樣對我說過,不跟我一般見識。
從小就這樣,只要我心情不好,身邊的人一個也跑不了,都要陪著我難受。壞習慣養成了怎麼也改不掉,一開始是爸爸,後來倒楣的就成了他。
被我毒舌都是輕的,牛角尖鑽起來直接動手,不分青紅皂白什麼東西都敢往他頭上扔。
最厲害的一次是喝著粥直接砸了一個碗過去,砸的他額角破裂鮮血直流。他脾氣那麼暴躁,當時竟然也沒跟我計較,自己去找棉花紗布消毒包紮,事後很久才抱怨我真是要謀殺親夫。
所以他現在這樣說,忽然讓我覺得,過去的那個他好像又回來了。
他知道我只是在自責又不肯承認,所以遷怒到他身上;他知道我明白一切都與他無關,只是責怪自己會讓我心有不甘;他知道這時候只要順著我的心意來,事後我自己就會後悔萬分……
所以他只是笑,說我只是氣話,即使他自己都摸不准。
萬一成真了怎麼辦。
我沒有回應,覺得那很多餘。手術室的門恰在這時開了,許多人圍上去等待醫生叫家屬的名字。我也跟著圍上去,爸爸搶救兩個小時,終於有了結果。
“病人的情況穩定了,胃部出血伴併發症,還要等待進一步的病理化驗結果。”醫生說,“你就在這裡等著,一會兒就出來。住院手續都辦妥了吧?沒有的話趕緊去交費。”
我來的匆忙,錢倒是都帶了,可卻忘了問李老師他們是否辦妥了住院手續。打過電話問明白,因為爸爸有醫保卡所以可以先手術再交費。我把裝錢的包顛了顛,轉身拉住護士問明白交費視窗在哪裡,要過去時,被程遠風攔住了。
“我去吧,”他說,“你在這裡等你爸出來。”
我搖搖頭,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可潛意識裡就是拒絕。他笑了笑,說:“你就不能把我當個普通朋友使喚?別想那麼多,你要是真去了,心神不寧的我還怕你掉錢呢。”
說著,他拍拍我肩膀就走。我追上幾步,把裝錢的包給他。他不要,我用力塞進他懷裡。來來去去幾回,他聳肩,收下,繼續往交費視窗走。
我覺得,把錢給他,以後再尋個機會好好謝謝他也好。可後來,他把錢原封不動的交還給我,笑得一臉得逞。
“好好攢著,以後你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爸爸出來的時候竟然微微清醒,醫生叫我一路喊著他,說他可能對麻藥有點抗藥性,不太好麻醉。我抓著他的病床一路小跑,嗓子眼仿佛堵著東西,用了幾次力才叫出來:“爸……”
他的臉不是蒼白的,而是一種土黃色,嘴唇卻白得發紫,整個人陷在病床裡,比我上次見他時要老了十歲。他聽見我叫他,微微張開嘴,有氣無力地說了句什麼。我沒有聽清,眼眶卻已經濕了,握著他的手,輕聲問:“爸,你疼不疼?”
他想搖頭,可實在是沒有力氣,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努力牽動著面部肌肉笑了一下。
我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像小時候他牽著我一樣,生怕他忽然就消失了。
“你別擔心,爸爸不死……”
進了電梯,在狹小的空間裡,他忽然動了動手指,對我這樣說。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因為失血過多,他一說話就有嚴重的口臭,嗓子也嘶啞乾渴得不成樣子,可他畢竟是我爸爸,我們相依為命了這麼多年,他只要摸著我的手,就知道我在怕什麼。
我怕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