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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你的姓氏》第13章
第八章

甘璐回家洗了澡後,早就過了平常上床的時間,第二天還要上班,然而她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剛知道丈夫前女友的存在,又重遇自己的前男友,一向波瀾不驚的生活似乎悄然暗流湧動,拿著慣常打發睡前時間的推理小說,也無助於她安心入睡了。

她想,她的父親因為一場失敗的婚姻開始憤世嫉俗,一蹶不振。為什麼親歷同一場災難的她,明知道婚姻的可怕與脆弱,竟然早早選擇了結婚不說,還勸父親為現實的理由再婚。

如果在兩年前那個深夜,聶謙早一點接電話,馬上講出那句話,她還會在第二天跟尚修文去民政局登記嗎?

想到那樣自我的聶謙在計劃未來時根本不考慮她,卻也曾經因為她的一個電話飛回來,佇立在她工作的學校外,她不能不惆悵。

那麼,他的初戀跟她一樣,不算雁過無痕,卻終於在各自心底泛起漣漪後再各自平息,這可說是最好的結果了。

然而尚修文過去的戀情呢?

按照他的說法,他們結識時,他已經與賀靜宜分手三年了。從小到大,她身邊一直有一個現成的困於舊事不能自拔的典型男人樣本——就是她的父親甘博,她不認為尚修文從性格到行為與她父親有任何相似之處。

可是,她不能說服自己對一切漠然置之。

兩年前的同一時刻,甘璐同樣在床上輾轉。她已經和尚修文約好,第二天去拿結婚證,然後去馬爾地夫蜜月旅行,不辦儀式,也不宴客。

尚修文的說法是,他父親幾年前去世後,母親從鄰省調過來,除了舅舅吳昌智一家在J市,另有一個遠房堂兄尚少昆長年在國外生活以外,並沒什麼親戚故舊在本地,而且他母親不愛熱鬧張揚。

甘璐的家庭結構就更特殊一點,父母離婚了不說,且早已經翻臉不相往來,絕對不會坐到同一張桌上吃飯。聽到不用擺喜酒,她簡直鬆了口氣,欣然同意尚修文的安排。

意見再怎麼一致,回來以後,甘璐一樣猶疑了。她在家裡走來走去,甚至給聶謙打了電話,卻又馬上掛斷,斷然否定了自己的可笑舉動,那天晚上她失眠了。然而長夜漫漫終究會過去,新的一天總是會如期到來。

晨曦透過窗簾照進屋內,她爬了起來,走上陽台,這個小區綠化極佳,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是滿目青翠,清晨空氣清新,小鳥啁啾,更襯出一派寧靜美好,她想,沒有必要再多想了,接下來要做的,不過是好好生活。

她精心化好妝,換了一套媽媽帶給她的灰紫色直身裙下來,只見尚修文站在車邊抽菸。他穿著熨貼的灰色西裝,打了灰藍兩色的領帶,身形修長而挺拔,這是她頭一次見他穿得如此正式,居然沒有以前慣帶的那點漫不經心。他看到她,瞇著眼睛笑了,丟掉煙頭,握住了她的手:「很漂亮,璐璐。」

那是一個俗稱「十月小陽春」的深秋早晨,颯颯秋風不帶寒意,陽光溫暖和煦,他的手堅定地包裹住她的手,他的眼神和微笑同樣溫柔。一瞬間,所有的不確定似乎化為煙霧裊裊散開。

她想,兩個有誠意的人,沒理由會將一個婚姻經營失敗。

兩年的婚姻生活,她並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不管是那個不受她歡迎的工作調動,還是冷漠的婆婆,都沒影響到她與尚修文的相處。

她沒想到,真正的考驗是以這種方式來的。

第二天,甘璐看到鏡子裡略微憔悴的面孔毫不吃驚,再不是20出頭可以肆意熬夜的年齡了,她只能化上淡妝讓自己顯得精神點。

吳麗君吃著早餐,一如既往的沉默,她早上有一個在下面地級市開的會議,要出去兩天,秘書打電話上來說車已經到了樓下,她拎了包已經走到門口,才狀似無心地問:「妳父親那邊,沒什麼事吧。」

她與甘博只見過一面,交談了幾句話,此後再不曾有什麼往來,和陸慧寧索性連面也沒見。好在甘博向來對於人情往來很漠視,陸慧寧則聳聳肩,表示見見女婿足矣,甘璐倒不用操心親家之間應該有什麼交集,現在聽她難得地關心一問,馬上笑著說:「小事,已經解決了。」

吳麗君點點頭,徑直出門。

接近中午,甘璐收到尚修文發來的短信,告訴她已經返回,下午會去學校接她下班,一塊吃飯,慶祝結婚周年紀念日。然而到了下班時分,尚修文打來電話,告訴她公司出了點事情,現在與馮以安一塊趕去處理,恐怕不能接她了。

她當然說沒事,回家後才記起,因為吳麗君去外地開會,她已經囑咐鐘點工今天不用做飯。

她燒水煮麵條隨便應付了一餐,然後抓緊時間準備上樓繼續寫樓案,門卻突然開了,吳麗君匆匆進來,她吃了一驚:「媽,您不是說明天回嗎?吃過飯沒有?」

吳麗君臉色鐵青地問:「修文呢?」

「他說公司有事,晚點回來。」

吳麗君怔了一下,匆匆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到了晚上將近11點,甘璐靠在床上,照例看著推理小說,她臨睡前看推理的習慣可以追溯到中學,緊張的功課後,似乎只有看看疑雲密布的偵探故事,才能讓自己放鬆下來。

今天她手裡拿的是英國女作家約瑟芬•鐵伊寫的《時間的女兒》,這本書將推理與歷史懸案巧妙地結合起來,文風簡潔而引人入勝,本該更引起她的興趣,但她確實有些神思不屬,聽到樓下門一響,尚修文回家,她才吁了口氣。

尚修文先進了他母親房裡,過了好一會才上樓。他走到床邊坐下,神態有點疲憊地抬手摸摸她的頭髮。

「公司沒什麼事吧?」

「有一點麻煩,不過沒關係。」尚修文看著她,「璐璐,有些事,我想跟妳解釋清楚。」

甘璐靜靜聽著。

「賀靜宜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們戀愛過幾年,然後分手了。」尚修文聲音平靜,彷彿在客觀講敘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

「和妳認識的時候,我跟她應該已經分手三年了,再沒聯繫。一個來月前,我們偶然碰到,我才知道她到億鑫集團工作,而且做到一個很高的職務。至於我去J市,不是為了特意跟她碰面。她代表億鑫去那裡洽談投資採礦業,跟舅舅的鋼鐵公司有業務聯繫,並且有意跟旭昇一樣,參與一個國營煉鋼廠的兼並。既有合作,又有競爭,舅舅希望我過去幫著確定某些條款和細節。我們在J市碰了幾次面,昨天妳給我打電話時,我說我跟一個朋友談話,那個朋友就是她。」

他講得十分詳盡。當然,甘璐還有很多疑問:分手多年的女友會在夜半時分打來電話長談嗎?你母親對她的態度為什麼那麼奇怪,警告你別去見她?錢佳西看到的那個應該不屬於商務談判的會面怎麼解釋?

可是她決定什麼也不要問了。

她與聶謙分手不到半年,便認識了尚修文,他隨後展開追求,她沒有拒絕之意。尚修文看到她與聶謙偶遇時,她也並沒有介紹說,這是我的前男友,因為沒那個必要。如果有人要仔細盤問她的心路歷程,她只會說,生活中並無絕對的坦白。推己及人,許多事情是根本無須解釋和細究的。

更何況,尚修文看上去十分坦然,微微傾過身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滿意我的解釋嗎?」

「我只希望,我們之間以後都不需要這樣的解釋。」她感喟地說。

尚修文點點頭:「這兩年婚姻,我很快樂。璐璐,相信我,我珍惜我們的生活。」他起身去外面書房,打開他書桌的抽屜,很快取了一個精致的海藍色小盒子回到臥室交給她:「結婚紀念日禮物,早就買好了,希望妳喜歡。」

她打開一看,是一對光澤柔潤晶瑩的白色珍珠耳釘。她凝視了好一會,抬頭看著尚修文:「我很喜歡。」

尚修文俯身吻一下她的額頭:「喜歡就好,妳先睡吧,我去洗澡,待會還得處理一點公事,不用等我。」

看著尚修文出去,甘璐將禮物放到床頭櫃上,撫一下自己的耳垂,那裡佩著一個小小的鉑金薔薇花型耳釘,是尚修文在他們結婚一周年時送給她的,她駭笑:「你不至於沒注意到我根本沒穿耳洞吧。」

「我陪妳去穿啊,妳的耳垂這麼飽滿漂亮,不戴耳環可惜了。」

第二天,他果然陪她去穿了耳洞,然後替她戴上耳釘。她承認,當老師不能隨意佩戴過份打眼的首飾,她一直留短髮,小小的耳釘倒是很適合她。

可是,她此刻想起的是昨晚在電視螢幕上看到的賀靜宜。她上台站定,神情鎮定自若,攝像師給她一個臉部特寫鏡頭,耳朵上的鑽石耳釘在聚光燈下閃過一個小而耀眼的光芒,讓甘璐印象深刻。

她倒並不是胡亂聯想,可是一個男人關注的某些細節不是憑空而來的,想到他曾經用同樣戀戀的目光注視過另一個女人的耳朵,尤其這女人的面孔已經清晰出現到了她面前,她不能不有點違和感。同時,不能不再度說服自己,有些事情無須細究。

接下來幾天,尚修文早出晚歸,兩人碰面交談都不多。

這天甘璐去參加教學競賽的初賽,比賽在市裡另一所重點中學一中的禮堂舉行,這裡是甘璐的母校,一進校園便覺得親切,還特意去看了以前的老師。

一中這邊做的是政史地三科賽場,按照規則安排,所有參賽老師都要現場說課時間10分鍾,同時演示自己準備的多媒體課件與電子簡報;然後接下來是則10分鍾作品介紹與答辯,演示自己的參賽作品,回答專家評審的現場提問。

甘璐拿到的號碼比較靠後,排到了下午,她只能坐在那裡,認真觀摩別的老師講課,一邊做著筆記。

比賽到中午告一段落,大家進餐後便在禮堂內午休。甘璐買了份晚報打發時間,隨意翻到民生經濟版的一篇報道時,被嚇了一跳。

前幾天這家報紙刊登了根據一個神秘讀者報料採寫的報道,曝光本市某個樓盤采用劣質鋼筋,建築質量堪憂,那篇報道圖文並茂,配發了在建築工地現場鋼筋加工防護棚拍到的一堆直條鋼筋,並稱找專家初步鑒定,無論直徑與強度均不符合標準。

當時辦公室幾個老師都看到了這個報道,同時感歎現在房價虛高,奸商還要玩花樣,實在黑心得駭人聽聞。

而今天登出的是後續報道,稱有關部門高度重視這一情況,在全市範圍內展開了建築工地鋼筋用材普查,對部分鋼筋的強度、抗壓抗折等技術指標進行檢測,封存了一批劣質鋼材,同時特別點出幾家供應不符合規格鋼材的供應商名稱,尚修文與馮以安合伙經營的安達建材商貿公司赫然就在其中。

從結婚開始,甘璐與尚修文的經濟就完全獨立,尚修文明確告訴她,不需要她負擔家用。她當時笑道:「言下之意,是不是要我只管自己,不用問你的收入。」

尚修文也笑:「做一個建材供應商的生涯是很枯燥無趣的,而且發不了大財,不過幸好利潤還算過得去。養家糊口是我的責任了,不用妳操心。」

父母離婚後,她與父親生活。甘博收入不高不說,而且根本沒有一點算計。過了幾個月捉襟見肘的日子後,甘璐被迫早早開始接管了他的工資,計算家裡的開銷,盡可能將錢花得合理,這樣的日子一過十余年,她早就厭倦了,現在樂得逍遙,當然不反對這個安排。

尚修文平時很少主動說到公司的經營狀況,跟她談及公事從來都是一帶而過。他開著一輛舊款BMW,並沒什麼奢侈消費,但講究生活品質,出手絕不小家子氣。甘璐覺得,這樣錢不多不少,無須操心的小康狀態簡直完美,她很滿意。

然而現在他的公司出了事情,她再置身事外就說不過去了。

尚修文除了比平常忙碌,並沒什麼異常,可是吳麗君這幾天的焦灼神情是很明顯的,差不多每天都要等尚修文回來後跟他單獨談上一陣子。甘璐猜想,至少婆婆是早知道了這件事。

他們母子二人都覺得沒必要告訴她,往好的地方想,可以說是不想讓她多餘擔心;往壞的方面想,她不能不再次感到了那個家裡微妙的氣氛,始終有一部分是避開她的。

她本能地想給尚修文打電話,卻又忍住,想了想,還是起身出了學校,這裡離尚修文的辦公地方並不算遠,她叫了輛計程車直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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