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055.
薇薇安坐在隨身攜帶的小板凳上,兩手托著下巴,金色的卷髮蕩在胸前,紫葡萄般的大眼睛直溜溜地眺望著上山的路。夕陽的殘輝落在臉上,像是蒙上一層薄霧,襯得臉蛋紅撲撲的。
黃昏時分,天際被彩霞染紅成絢爛的色彩,雲彩像是塗抹在空中的顏料,悄然變動著形狀。路狹小曲折,兩旁荊棘叢生,淡黃色的小花散落在翠綠的草叢中,時時跑過一些小巧的爬行動物。晚風一吹,草叢樹枝瑟瑟地晃動起來,驚起一樹的鳥兒。
看看天色,不由起身來回踱步,一邊小聲嘟囔著:「明明方向感差得一塌糊塗,還堅持帶不帶我去,完全是逞強嘛!天已經快黑了,人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裡。我怎麼說都是村裡最厲害的獵戶的女兒,怎麼可能連山裡的小動物都對付不了,盡找理由甩下我。」
氣憤地跺跺腳,瞥見草叢有魆魆的人影,少女眼前一亮,「終於回來啦,再不出來,我可就不等你了!」跑近了看清楚,竟然嚇了一跳。
跟前的一人哪是她等候的那一個!
這人壯實地如同一座小山,比村子裡最高的鐵匠還要高出一個頭。披著手工極差的皮毛衣服,皮倒是上等的好料子,是山裡速度之快而知名的紫貂,千金難買,若是市場上看到有人這般糟蹋,定會欲哭無淚。袒露出結實的胸膛,泛出硬實的古銅色色澤。
肩上扛著一個麻袋,袋子圓鼓鼓的,蠕動著,並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響,是山雞拚死掙扎的吵鬧聲,一股血腥氣冷不防衝上來。他手中持一把斧頭,一米多高的斧頭,拿在手裡舉重若輕,斧頭上面有不少缺口,血跡斑斑。絡腮鬍子擋住了半邊臉,平添了幾分野蠻凶狠的獸性,像是從深山老林裡出來的野人。
薇薇安在村子裡生活了十幾年,從未聽說山上有野人存在。即使見慣了父親生殺屠宰的畫面,也從未遇到過這般血腥氣之重的人,心裡惴惴著問道:「你們是誰?」
壯漢扯著破鑼嗓子嘶聲道:「你管我們是誰,這兒是不是有山寨,快快帶路,我沒什麼耐心,要是心情壞了,夠你受的。」不耐地揮了揮斧頭,在少女頭頂飄過一片陰影。
薇薇安嚇壞了,直覺認為這人來者不善,可又不敢違逆他們的做法,愣在哪兒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後悔任性跟過來了。
那人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厲聲說:「混蛋,我說讓你帶路!我是文明人,偏要逼著我罵髒話。」
薇薇安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絕不帶他們到村子裡去。幸好這邊離村子還有一段距離,只要將他們往深山裡帶,自己熟悉路徑,轉幾個圈甩掉他們不成問題。估量著時間,等了半天的那人也該回來,若是半路上遇到,那就更好了。
她挺直腰桿:「我家離這裡可遠呢,天黑都到不了!」
壯漢顯然不信她的話,火氣衝上來,怒目圓睜,掄起斧頭就要砍下去。
「住手。」
說話聲輕悠悠的,低沉悠遠,像是琴弦上敲落的低聲部。
薇薇安自然沒有心思注意這嗓音有多動聽,她根本沒料到這人脾氣差勁到動輒殺人的地步,嚇得緊緊抱住頭,等著斧頭落下,卻看到一抹黑色走到跟前,「沒事了,你別害怕。」
薇薇安聞言,好奇地抬起頭,跟前換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
這人身體似乎不大好,臉色泛著不健康的蒼白,唇色淺的可以忽略掉。那凶人在他跟前就是大氣不敢出一口,真是有本事。可他長得真是好看,整張臉就像雕塑家精心刻出來的一樣,五官立體深刻,臉部輪廓也如刀削般。眼瞳裡濃郁的黑色如同化不開的濃墨,眉眼見也帶著沉沉的情緒,讓人看不分明。
年輕人又轉過身沉聲道:「記得我說過什麼,跟著我就好好收斂你的脾氣,否則立刻給我走人。」
「下次不會了,老大。」壯漢聞言乖乖站到一旁,凶悍之色消失殆盡,眼睛默默地看著地上。想想又不服氣,反駁道,「以前到哪兒都對我們畢恭畢敬,這個小丫頭居然敢對我胡言亂語,這口氣我嚥不下!」
「嚥不下就給我吞下去。」年輕人眉角輕抬,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眼神凌厲得嚇人,像是深不可測的漩渦。「道歉。」堅決的語氣。
壯漢滿臉鬱鬱之色,覺得這事有挫自尊,躊躇幾步仍是低聲說了一句:「剛剛是我不好,你別放在心上。」
「沒事啦,我也沒受傷。」薇薇安不介意地揮揮手,她有著山裡人的淳樸與單純,看到前一人厲聲厲色,便覺得壞到骨子裡去了,後面一個和顏悅色,又改變了看法,先前的嚇到的緊張心情煙消雲散。
年輕人臉色緩和了些,「我們看天色快黑了,想找個地方過夜。在遠處看到這裡有升起的炊煙,這才一路尋過來。」
薇薇安臉上泛出紅暈,知道自己剛剛說了多麼不靠譜的謊言。「那個人看上去太壞了,我才說謊騙他的。不過,如果你們只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住一晚當然沒問題。村子很久沒有外人來了,看到你們肯定會開心的!」
薇薇安在前方帶路,後面兩人不緊不慢地跟著。
薇薇安幾次想轉過頭去和陌生的年輕人說說話,問問外面的世界,什麼都好。每次偏過頭去,總發現這人心不在焉,看著山林樹木出神。但遇到熟悉的人雀躍地打招呼,年輕人也配合地問好,其他時候總是保持沉默。
真是怪人。
薇薇安鬱悶地想。
村子在稍平緩的山谷,下一個山頭,可見裊裊炊煙從簡陋的茅草屋的煙囪冉冉升起,零零散散的房屋分散著。高山上的冰川流出一條小溪打村子路過,清澈的溪水映著夕陽,蕩漾著粼粼波光,偶爾有魚蝦輕靈地躍出水面。
四周圍地形複雜,山脈連綿,鮮有人蹤。村民們靠打獵為生,除此之外,還種著不少果樹,如有必要,須得十幾天的腳程到臨近的鎮子裡換上日常用品。
正如世外桃源一般。
進了村口,離家也不遠了。遠遠的,一個和薇薇安三分相似的婦人迎上前來,見她後面跟上的兩人,不滿地蹙起眉頭:「你又帶些亂七八糟的人過來了。」把薇薇安拉到一旁,「我和你說了很多遍,外面的世界不像你以為的那麼單純,你看他們都是些什麼人,滿臉橫肉,凶神惡煞。」
「阿媽,你想太多了。他們只是想過一夜而已。」薇薇安不滿地嘟著嘴巴,走進屋裡,喚道,「阿爸,家裡來客人了!」
母女倆一旁的竊竊私語,年輕人耳力過人,聽得一清二楚,示意諾奇上前,把背後的大袋子拿下來,敞開袋口。「我們身上沒有什麼錢財,這些權當過夜費,叨擾了。」山野鄉村的人過的是自給自足的生活,給錢幣還不如給一些實際的物品。
婦人看著暈死的□子,外表一點傷痕也沒有,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才使得它徹底昏死過去,另一頭小野豬被鋒利的武器砍斷了脖子,刀鋒極快,手法也拿捏的精準,還有幾隻山雞剛出袋子就嘰嘰喳喳地跑跳個不停。
若說只是過夜費,也太過大手筆。
瞥了他們一眼,才說:「那好吧,不過我們家只有一長空餘的床,你們兩個人肯定住不下,要不擠擠,或是重新挑個人家?」
「可以去小哥哥家,他家可寬敞了。」薇薇安從她背後跳出來,親暱地摟著婦人的脖子,「阿媽,你答應了!」
屋裡出來一個壯年男子,背一把殺豬刀,拎著野豬往廚房走,笑著說:「我家的公主帶回來的客人,當然要好好接待。」
「就你倆多事。」婦人轉身進屋,回頭說,「還不跟上。對了,既然家裡來了客人,薇薇安,你請他們過來吃晚飯吧,」
「那多謝了。」年輕人也不惱,淡淡地謝過一聲,跟婦人進了屋子。
薇薇安一拍額頭:「我等半天也不見他回來,也不知現在到家了沒。」便蹦蹦跳跳地跑開了,這次也沒去村子口,逕自跑到她口中小哥哥的家。
婦人無奈地搖搖頭,瞥見兩人,冷聲道:「晚飯可不會早,你們有的等了。」濕漉漉地手在圍裙上擦乾,頭也不回地去了廚房,兩人冷落在庭院裡,連請回去坐下的意思也沒有。
「沒關係。」年輕人好脾氣地說。
倒是一旁的諾奇終於憋不住,破口大罵,「這女的眼睛真長在頭頂上,我看不下去了,要不我去解決了?」一邊做出利刃抹斷脖子的動作。
年輕人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諾奇:「你事情倒多,我去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你要是閒得慌就跟著我過去,沒興趣就呆在原地等著,別多事。」
「老大,你這是做什麼!以前的時候,別說下廚房,美食佳餚都是端到眼前有我們挑著吃,看不順眼的一桌打翻,手下人廢話都不敢說一句,哪會讓我們講究。現在倒好,破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連晚飯都是我們打來的獵物,可真氣死人。」諾奇哼了一聲。
「後悔跟我過來了?你大可以留在那邊,我一點不強求。」
「怎麼會呢,我早說過,老大在哪兒,我就在哪兒。現在的一身本事都是你教的,我可不像那些人一樣沒義氣。我就是看不過他們對老大你無禮。」
「我又不是神,怎麼可能會到處得到禮遇。」年輕人輕輕一笑。
薇薇安衝出家門,一路小跑到她所稱呼的小哥哥家,「爺爺,小哥哥回來了沒?」腳步太快,看到前面的人也沒能急剎下來。撞上的那少年快速地轉個身,順勢摟住女孩的腰,待她站穩,笑道:「家裡飯還沒熟,香味就把你引誘過來了?」
少年算不上多帥氣,十七八歲的年輕,棕色的粗布麻衣,袖子挽著,露出一截白淨的手臂,腳下也是再普通不過的草鞋。眼眸明亮亮的,笑起來會彎成好看的月牙形狀,獨顯出他與眾不同的乾淨爽朗的氣質。
「亂說什麼呢。」薇薇安窘迫地離開少年的胸膛,心裡像是有小鹿亂撞。 「還說我呢,究竟是什麼天財地寶讓你一整天都耗費在山上。」
「時間是用的久了些。」晃晃手中的竹簍,「捉到了不少擊鼓鳥,也算不錯了。」擊鼓鳥味道鮮美,是煮湯的上等食材,格外滋補,只是精靈古怪的擊鼓鳥身形小巧靈活,生活在樹木茂盛的地方,綠色的羽毛將它隱匿起來,稍不留神就會失去尋找的線索。
「為這幾個小東西在山上迷路了?」薇薇安看也不看,不鹹不淡地說。
「你又知道了!」少年打個哈哈,就往家裡走。「我抓到六七隻擊鼓鳥呢,你帶點回去。不然你阿媽又說我一無是處了。」話說的無奈,可眼裡一點失落的神色也不見。
薇薇安笑起來:「就算我帶些回去,你也不會被我阿媽稱道的。今天家裡來了幾個客人,可厲害了。單單只是過路費就有一頭野豬,一隻□子,三隻山雞!」
少年沒有絲毫傾羨之色,仍配合誇張地驚歎一聲,隨後又毫不客氣地評價道:「一群傻子。」
屋子裡忙碌的老人家聽到外面的嬉鬧聲,出門便見到庭院裡兩人並肩走來,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修長,像是緊緊貼在一起的剪花。不由笑道:「薇薇安也來了?」
薇薇安立刻過去拉住他的手臂,撒嬌道:「爺爺,你聽到了沒?他盡欺負我。」
爺爺呵呵一笑:「不怕,儘管欺負回去,他不敢拿你怎樣的。」
薇薇安轉過來做個鬼臉,這才說:「是阿媽請你們去吃飯。」
「那剛好,我也想見見那幾個傻子,真是被石頭砸了腦子才把好東西送上你家。」少年悠悠地說。
「路可,你過分!」
這少年自然是林淮。
在大陸上闖蕩了幾年,防不勝防的精神力攻擊,妙手回春的醫術,也算是小有名氣。
只是,克萊德雖被紫鱗果調養過,也在空間也住了不少時間,但最終不能阻止時光的沖刷,流逝的光陰總是最無情的。林淮不忍心讓辛苦一輩子的老人家孤單的住在空間裡,便挑了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落戶。閒來無事,和村上的老人一同談天說地,釣魚散心,還有不少跳脫的小孩子,帶來很多歡笑。
但他終究不是屬於這裡,不可能長住,總是要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