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盛知豫一開門,旋風般的小米團子就差點撞倒了她。
趙鞅披著發,一把摟住她的腿,轉過頭直朝追著他過來的春芽嚷嚷:「你想脫我衣服,沒門,我才不要你幫我洗澡。」
這種小霸王,春芽實在無奈,她袖子卷得老高,棉褲和襖子濕了大半,這些都是這小混球的傑作。
小雪球懶懶的豎起一隻耳來聽了下動靜又趴回去。
「這是鬧什麼?」
「她這粗使下人居然想看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可是隨便人都可以看的嗎?」他還一臉控訴,悲痛欲絕。
盛知豫慢慢蹲下來,面對著趙鞅,眼對著眼。「春芽不是下人,你要知道這一點,你要是不想讓任何人碰你,那就自己洗。」
「她……不是下人?」他看了眼春芽,他明明看她做一堆家事,明明就是個粗使丫頭。
「不是,她是我很重要的家人。」盛知豫非常堅定。「還有,你要知道她沒有義務幫你梳洗,說穿了,你和小雪球沒什麼兩樣,你和牠都是我因緣際會撿回來的,差別在,牠可能會在我家一輩子住下來,你不一樣,只要你的家人找來,還是你想起回家的路,那麼你就得回去。」
趙鞅大受打擊,這是要他認清自己的本分嗎?平平是一起被撿回來的,差別待遇也太大了,他可是活生生的人,居然比一隻四不像還要不值錢?這不成,這種天氣,就算這房子破破爛爛的,好歹也比流落在外面好,他要是想住下來,一定要她們知道自己值錢的地方,對!就是這樣!
「我知道了。」他暗自下定決心,朝無辜的小雪球比了比小拳頭。「我決定不洗了!」這是他表現他男子氣概的地方。
「唔——可以,不過不洗身體的小孩只能打地鋪。」
「什麼?!」這是非人待遇,他可不想被冷死,那多難看!
「你可以自己挑,洗和不洗。」
他一輩子沒有自己洗過身體,叫他自己來,他還真的不會,這個香香的姊姊篤定不會幫他洗,能指望的也只有那個胖丫頭。
這香香的姊姊不像他習慣了的那些人,她不會他說什麼,就順著他做什麼,怎麼這裡的人都好奇怪——
他還在絞盡腦汁的想,春芽可不會縱容他想到天荒地老,一把拎起他的領子就往裡走,趙鞅破天荒沒做任何掙扎,只是哀怨的看盛知豫一眼,便被拎著回廚房後面的小浴間去洗刷了。
盛知豫緩緩站起,摸摸自己的臉,怎麼,她很像逼良為娼的壞人嗎?
小米團子洗乾淨後,穿上盛知豫從箱底找出來,從來沒穿過的月白色裡衣,長長的袖子她幫他折了又折,將就一晚,應該沒問題。
誰知道小趙鞅問題大著,他鄙視。
「這是女人穿的衣服。」
「還是你要這件?」攤在床上的是請石伯找出來的舊衣服。
他也許沒什麼優點,但眼光毒辣,最終,委委屈屈的將就了女人的衣服,躺進床裡。
「我穿了女人的衣服睡覺你要發誓一定不能說!」
盛知豫給他掖緊被角,「說完故事,你可要乖乖睡了。」
趙鞅兩眼亮晶晶,可愛的不得了。
一盞茶後。
「……講過了『奇珍會』賣的天下寶物,你聽過《臧氏兵器譜》吧?臧氏是名滿天下的鑄兵器家,江湖上有『天下兵器,盡出臧氏』的說法。」男孩子嘛,肯定不愛聽那種軟綿綿的故事。
「姊姊去過江湖?要不怎麼可能知道那麼多?莫非是胡謅?」他的求知精神非常旺盛,有疑問就問,打破砂鍋的要問出個究竟,真不知道該稱讚他好學,還是囉唆。
年紀小小,卻不讓人糊弄,是精明,還是聰明過頭?
「姊姊以前生過很長的病,既不能繡花,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打發時間,所以只能看一些雜書,每一本都被姊姊翻得爛爛的,腦子裡記得東西自然就多了,管他內容真的還是假的,每一本書都得來不易,你就把它當故事聽就是了……話那麼多,是不是不想聽了?」這要解釋,天會黑一半,只好拿出長輩架子威脅恐嚇。
「誰說不聽,我爹說人要沒信用,就是沒用的人,你答應要講故事給我聽,你是大人,大人就要守信用。」
喲,抬出他爹爹,倒打她一耙,想她還投其所好,挑了這能讓所有男孩熱血奔騰的故事,書裡頭不都這麼說,無論男孩還是男人心裡都有一個江湖夢?
她這是誤信傳言,誤會大了嗎?
這不會誤人子弟吧?
「你這小滑頭,聽好了,臧氏名器一共有一百一十三件,每一件都千金難求,臧氏歷來重劍輕刀,所鑄神器唯有五件,其中『龍吟』雙刀藏于阿銀國,『穿雲』長槍由武林盟主廉闊所有,至於短刀『穹蒼』葬於太湖底,『魚鳴』為皇室珍藏,剩下的赤紅雕弓『鳳棲』不知所蹤,吊詭的是這把神弓曾經幾度出現,又幾度消失,據說這一代的擁有者曾帶著它幹下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只是瞬間又消失在江湖許久,實在神秘。」
她接著又講了這些宛如神器一樣的武器的擁有者,曾經帶著它們創下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風雲迭起,禁不起成敗刹那……
屋裡一片溫馨,夜也漸漸深了,沒有人知道那個人打什麼時候就站在盛知豫的房外,一行清淺的腳印已經被細細的雪給蓋住,了無痕跡,顯然是站了不少時候。
挺立拔長的暗影本來只是想來確定一件事,沒打算逗留這麼久的,但是被她的故事吸引,他靜靜的聽完故事,竟然生出意猶未盡的感覺。
他冷若冰霜的表情裡出現了從來沒有過的困惑。
屋裡的煤油燈被稍微往旁移了移,沒熄,一道窈窕影子映在紙窗上,大概是從藤籃子裡拿出布料,剪裁後,行雲流水的縫製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她帶著笑意的臉,臉上慢慢變了神情……然而,那張笑臉,很快便扼殺在他晦暗難明又冷情的眼裡。
對盛知豫來說,一件普通的繡件不需要花太多時間,甚至不太需要繡樣,就能在絲綢上呈現出想要的花樣來。
她繡的專心,穿針走線,就像禦風而行,繃子上很快出現幾根爽朗青翠的竹子,這時,披散著頭髮的趙鞅揉著眼睛,一副剛睡醒的惺忪模樣,一跨進堂屋,就打了個冷顫磨牙,小胖胳臂不由得抱著自己發抖。
盛知豫聽見聲響,看他只穿件裡衣就跑出來,連忙放下繃子,這不讓人省心的小鬼。「怎麼穿這樣就出來,要著涼了可不是好玩的事,我把棉襖放在枕頭旁,你沒見著嗎?」竟然還赤著腳,也不管自己的小力氣抱不抱得動這圓滾滾米團子,努力將他抱回了房裡。
她的房間亮敞,是做針線最好的地方,她卻怕自己拿刀剪,挑繡線的動靜會吵醒這位大少爺,所以改到堂屋,至於本來被她安置在床尾的小雪球則被春芽堅持的帶到別處。
春芽以為,小姐和一個小孩睡她能理解,這屋子就那麼幾間房,壓根騰不出一間空房給趙鞅睡,要是還搭上一隻動物,小姐實在太可憐了,義不容辭,小雪球只好歸她了。
長這麼大個兒還被人抱,趙鞅的自尊心難免有些不自在,以前誰要敢不經過他同意碰他,絕對有苦頭吃,但是他不太甘願的小身軀被摟進盛知豫帶著馨香和軟馥的懷抱裡時,他有些彆扭的發問:「昨晚,和我睡一張床的人是姊姊?」
「那是我的炕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幾乎一懂事就自己睡一張床,就算生病發熱,娘親也不曾這樣摟著他睡,他現在長大了,也不需要人陪睡,可不知道為什麼,昨晚那一覺睡得非常放心。
盛知豫把他放在猶有餘溫的炕上,拿起連夜為他做的棉襖給他穿上,「果然合適。」
趙鞅左右一看,非常不滿意,斜紋布的棉襖、棉褲,只有一個土字可以形容。
「這襖子你哪來的?」這個家一個小孩也沒有。
「很暖吧,我可是裁了細棉給你做的內裡,這樣就算出門也夠暖的了。」也許是她上輩子沒有孩子,母愛無處發揮,對待起趙鞅這小魔頭,特別有耐性。
「昨兒個熬夜幫我做的?」他說不出那個謝字,眼角兒眄著她看。
「是啊,你看我眼下的黑青。」她逗他。
在她以為,既然是個孩子就該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過日子,這小米團子卻不然,有時老成得像個小老頭,有時候又蠻橫到近乎無禮。
他唔了聲,讓盛知豫按坐在小板凳上,然後端出梳頭匣子,她坐在椅子上,從匣子拿出牛角梳子,把他油光水滑的頭髮攏過來,再慢慢梳開,接著給他綁了兩個羊角辮。
小米團子就夾在她兩腿中間,他的兩隻胳臂就正好架在她的兩腿上,手摸著她的兩個膝蓋。
背著她的趙鞅覺得自己一定是哪裡不對勁了,只是一個尋常到不行的梳頭,他居然眼眶有些發熱。
一定是她編辮子編得太緊,拉痛他的頭皮所致。
將趙鞅打理妥當,盛知豫便把他打發到廚房,看看黃嬸和春芽的早飯是不是做好了,要是做好就可以開飯了。
揉揉他的腦袋,隨手從袖袋裡掏出塊糖來,堵了他的嘴。
她回到堂屋卻聽見一聲柔膩婉轉的「喵——」,一隻三花玳瑁大貓,雙眼碧綠,慵懶的用爪子撥弄著蜷縮在小窩裡的小雪球玩。
梅天驕站在方桌旁正彎腰把地上一張張被盛知豫反復勾勒,扔掉,再勾,再扔的紙團撿起來,一張張打開攤平。
他看了盛知豫隨手放在桌上的繃子一眼,雖然就那麼幾筆,但那竹子的幾片葉子彷佛散發著綠瑩瑩的光暈。
此時他聽見貓叫還有小雪球的稚嫩反擊,一個箭步過來,把三花貓隨手撈起,「不可以大欺小。」
三花貓蹭上去舔一舔他的手背,梅天驕揉了揉牠的軟毛。
看著這抱貓的男人,盛知豫有些混亂,有什麼混沌輕而緩的浸潤著心肺,他一身足以讓人為之瘋狂,濃烈又冷酷的風情,表明了是生人勿近,但是他抱著那有張土匪臉的三花貓時,卻神情迥然,讓人不禁覺得他是個好男人。
踟躕了下,她故意弄出聲響。「梅大哥。」欠身施禮。
梅天驕很自然的還禮。
「這是你養的貓?」
「自己來的,來了就不走了。」既然不走,他便養著了。
「我前幾天也撿了一隻小雪球,剛出生沒多久,我對動物沒經驗,牠又小,也看不出來牠到底是什麼?」盛知豫小心的抱起了小雪球,每天一兩個時辰就餵食擦藥,合該說牠生命力旺盛,也才幾天,雖說身軀依然軟小,但是已經精神多了。
梅天驕放下大貓,接過小雪球,從頭摸到尾巴還摸了牠的肚皮,也不知道是不是認人,牠居然用還沒有長牙的嘴啃了他的大拇指一口。
「你撿到了不起的東西了。」他笑,沒生氣。
他接過小雪球的時候,手指不經意碰到她的左手,神情平和,舉止有度,這般神態與日前的冷漠凜冽,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就牠這笨樣子能擔得起了不起這三字?」
「等牠再大一點,你就會知道牠是什麼了。」他輕飄飄的瞟了她一眼,眼裡有她看不清楚的波光閃爍。
這……根本是吊人胃口。
「少夫人想必聽過我不少傳言,經過一夜思考,你確定還要讓我到府上上工?」他問的冷銳。
她總不能說,就是因為聽過不少關於他的指指點點,想說他一個堂堂大將軍落魄到這種地步,覺得他辛苦,同情心氾濫,才想說幫他一把的。
多一張嘴吃飯,多二兩銀子開銷,她那幾百兩身家,暫時還撐得住,俗話說有飯一起吃……呋,她胡謅些什麼,總之,家裡的確是缺個幫手,就是這麼簡單的事兒。
「梅大哥這幾日也沒少聽過有關我的滿天閒話吧?比起你來,我也不遑多讓,梅大哥如果為著避嫌,小婦人是不勉強的。」
當然,無論人和事情都要講求兩廂情願,不是自己一頭熱就可以,人家如果有他的顧忌還是不願領這個情,她也不是那種非要別人順她意的人,說開了,大家還是鄰居。
「閒言碎語這種事,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若世上沒有人信你,只要身子正就不怕影子斜,若是有人相信你的清白,哪怕只有一個人,就當是為了他,你也要活得好好的。」
「士為知己者死嗎?」他的意思是說,他相信自己的對吧?
也忒神奇了,明明說話就好像要他命的人,居然一顆螺絲子也沒吃的講了一串,這可以列入紀錄裡面了。
起先,她是想安慰他的,怎麼最後被安慰的人反而變成自己?
她不是士大夫,也沒那般氣魄豪情,她只是個微末的小女子,對她來說,這世間,除了入土的人不會被人說三道四,只要人活著,要呼吸,要吃飯,不離群索居,都免不了被人說道,何況那些指證歷歷的都不是事實,要她為那些冤枉的話一個個的去解釋,那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又何必!
再說了,那些個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的人居然能把她的事情說得栩栩如生,也太過可笑了!
「謝謝你明白小婦人的清白。」他的到來,就是最簡潔清楚的表示,他也是對那揣測嗤之以鼻的人。
梅天驕的眼裡有一抹淡淡的憐惜,這小婦人,出人意外的堅強,難得她看得開,行事豁達……桌上那刺繡,她真的能靠那種技藝經營這一家子?
這白河縣太平久了,他們的來到——一個被皇上厭棄的落魄將軍,加上一個被夫君冷落丟到別院來的婦人,令人爭議的兩人還對門而居,這樣的八卦,這般的機緣巧合,怎麼不叫那些縣民歡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偏僻小縣的百姓娛樂本來便少,難得有一件閒話說,哪裡不卯足了勁的。
要說就去說吧,就當造福人群了。
吃過了早飯,梅天驕難得主動開口。
「要從哪裡著手的好?」長工他生疏,工作內容雖然研究了一下,但是要從哪一件事入手,心裡有些打鼓,遂開了尊口。
「廚房的水缸快沒水了,先挑點水回來吧。」在這裡挑水也是體力活,對於沒有水井的他們,要水,得去到遠一點的河去挑,這會子天寒地凍的,幸好小溪只要敲破薄薄的冰層,還能擔上水回來。
來了生力軍,用水大事自然得交給他了。
梅天驕聽到這話頷首,前腳踏出門檻時忽然回頭,「你說三餐管飽,午飯或者晚飯也成,我想吃那天有著螺獅兒樣的咸點。」
「酥油鮑螺嗎?」這是點菜嗎?就算她說過把自己的家當家,也不必這麼快就從善如流吧。
她只能誇獎自己有先見之明,昨日買菜買得好,麵粉雞蛋牛奶因為自己嘴饞都給備齊了,想不到便宜了他。
「能嗎?」
「怎麼不能,不過快到飯點的時候來灶間打個下手吧,這道點心,挺費勁的。」不是她肉痛捨不得那點麵粉和蛋,連做道吃食也要他出力,實在是這道點心不是普通的費工。
見她允了,梅天驕出了堂屋,拿了灶間外掛著的倒勾扁擔,又進灶間拿了空桶擔著出去了。
飯桌上非常安靜的趙鞅一聽見有吃的,本來平坦光滑又白嫩的包子臉忽然皺起來,叉著小肥腰抗議。
「姊姊為什麼對他那麼好?他一來就給他做吃的。」他的表情很是不滿,一雙眼睛水汪汪的,一早發現多了個人一起吃飯,他表現的還算大度,這會子居然覺得沒受到公平對待了。
盛知豫摸摸他的頭,「做了點心,晚上小米團子也有得吃啊。」
這一兩天處下來,她倒也略略摸出他一些脾性,雖說耍起性子來的時候不可理喻,大事上卻很容易做出取捨。
「那不一樣!」他嘟嘴。
「可我只給你糖珠子,他可沒有。」
他天真活潑的點點頭,嗯嗯,這倒是,小小心裡平衡了些。
「那出去玩吧!」
小人兒呼啦一聲出門去了。
「少奶奶。」黃嬸把飯桌給收拾了,讓春芽把空碗筷放到廚房去,她搓搓手蹭了過來,垂了眼睛看著地,不時覷覷她,像是忍了許多話要說。
「有事?」
「奴婢還是覺得那小哥兒,咱們離他遠一些的好。」
「哦?」
「奴婢多嘴了。」
「他哪裡不好?」
「奴婢不會說……家裡能添人分擔工作,奴婢有什麼好不樂意的,但是對門小哥兒可是一個犯事被皇上厭棄的人,我們要跟他走到一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招禍上身?再說,他可個武將,難保哪天發起瘋來會拿刀砍人,昨兒個奴婢翻來翻去翻了一夜,想來還是不妥。」
她不是家中作主的人,但是主子年輕不懂事,事情沒有往深處想,她總得提點提點,這可是引狼入室啊。
她吃過的鹽比主子走過的路要多,相由心生這種事,哎喲喂,那張臉,生生能把人凍進土裡,分明不是善類。
「雖然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被皇上厭了就厭了唄,我相信他是好人!」丟官又不是他願意的,難道要把他當過街老鼠,還是落水狗打?
「少奶奶,奴婢可沒敢說他是壞人,可是防著點總沒錯!你瞧瞧這入山口就我們兩戶人家,他要起一個歹心,把我們都給……喀嚓了也沒人知道。」黃嬸生動的用手刀在脖子上劃過去,活靈活現。
盛知豫噴笑,「我們這破別院,有財還是有色可劫?梅公子是什麼人,堂堂的驃騎將軍,他要不是落難,看得上我們這些人嗎?黃嬸,當今聖上雖然剛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看似也不是那種臣子一犯錯就追殺到底的人,你是怕我一個有夫之婦和他走得太近,別人會說話難聽是吧?」
黃嬸十分著急,小姐這是執迷不悟,她又是個不會說話的,這可怎麼辦才好!
「奴婢是不知道什麼將軍不將軍的,少奶奶總得顧著自己的名節,哪天指不定大少爺就來把你帶回府去,要是多生這些枝節,到時候豈不是有理說不清了?女人一輩子的倚仗就是男人,我瞧著少奶奶看似有在這山腳落地生根的趨勢,少奶奶為什麼不多費點心思在大少爺身上,讓他快快來把少奶奶接回去,這才是正理,老婆子我心裡急啊!」
縣城的市集她也沒少去過,這位遭遇同流放差不多的將軍已經是白河縣近幾個月來最熱門的話題物件,加上少奶奶如今被傳開的名聲……兩個風尖浪頭上的人物擺在一塊,就算當事人光明正大,那些好事的人哪會不往歪處想?
小姐自己的麻煩還不夠多嗎?麻煩加麻煩,這種事要讓府裡的人得知,豈不是火上加油?
黃嬸勸戒的這些話,盛知豫自然沒有聽進去。
要是以前的盛知豫,男人是女人的天,她一定會把黃嬸的話奉為圭臬,可惜黃嬸不知道的是,她已經不是以前肅甯伯府的長媳了。
她乾笑了兩聲,為了那一顆心記掛在別人身上的嵇家大少,她就要把自己捆成粽子,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窩在房間裡哭哭啼啼,三天兩頭差人回肅甯伯府哭鬧嗎?
她是不管府裡的人心裡舒不舒坦,她出府,是她想讓自己舒坦,想伸腳就伸腳,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必擔心哪天飯菜裡被誰加了料,不必擔心睡醒,就得擔上自己去害了某人,被扣上莫名其妙的罪名,不必用爹娘辛苦賺來給她的嫁妝養一群廢物,自己掙錢雖然辛苦,好吧,她一文錢也還沒賺到,但是,她還是覺得前途有希望,生活覺得踏實。
最重要的,待在那個府裡,冷不妨就會沒命,這裡,有安心的覺可以睡,單是這點就很值了。
重生前,她不愛惜自己的命,只是不甘心。咬著這不甘心,到頭來,丈夫還是不愛她,一輩子的青春人生就浪費在幾個女人的你爭我奪裡。
那種人生空蕩蕩的空虛感,她不要再重來一遍。
她也知道自己這一走,府裡的大權又回到周氏手中,她這婆母向來不喜歡她,其實婆母也不喜歡香姨娘,應該說嵇子君娶進門的女子都不是周氏想要的媳婦模樣,周氏想要的兒媳婦一定要出身名門,要有背景,能給兒子添助力。
至於周氏能不能如願,已經不需要她去關心注意。
自然她也不會天真的以為那位婆母大人會突然良心發現,想到在別院的兒媳婦,然後好心的給她送月銀來。
那個府邸,怕是沒有一個人會想要她回去。
「黃嬸說得好,這入山口就我們兩戶人家,我只是想他一個大男人有苦說不出,其它,並無別的心思,怎麼說他還借了炭給我們應急,于情於理我們還欠他人情,至於我能不能回得去伯府,也不是我說了算……」她看見黃嬸眼巴巴的目光,很自然的轉彎,彎到黃嬸想聽的那個地方去。「就聽天由命吧!」
在盛知豫的心裡,並不以為梅天驕是個好人,畢竟活了兩輩子,她也不是真是十八歲的女孩,還懷抱這世間一切美好的純真夢想,但是她卻以為他也不會是個壞人……好吧,他那冰塊臉,雷打不動的冷淡性子,還有那龐大的氣場常常令旁人驚悚了點。
再說,但凡一個能當上保家衛國的大將軍,胸腔總會流淌著一股扞衛國土,保護人民的正義熱血,這樣的人就算受人冷待,難道就會性情大變,成為十惡不赦的惡徒?
她以為並不會,能分得清大非大是的人,又豈會計較起小是小非?
她的直覺告訴她,梅天驕不是惡人,也不是什麼老好人,別以為他願意來上工是看他們一家老弱婦孺,同情心氾濫,他不是誰都可以隨意擺佈的棋子,她唯一猜得出來的理由,可能就是對她給的薪資很滿意——
「奴婢也不是那種現實、不近人情的人……」黃嬸搖搖頭,知道自己沒辦法說服小姐,只能灰溜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