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形同陌路 ...
沈榮光得到消息趕到金飛波房中時,江懷柔剛洗罷臉,隨手將毛巾放到金飛波手中。那坦然自若的神情,愈發讓沈榮光惱火。
江懷柔夜裏睡的並不好,以至於到現在神智尚有些恍惚,察覺到沈榮光神情異樣也未作它想,隨口道:“大總管能否備輛馬車,我想去春歸堂看看。”
沈榮光才要拒絕,卻聽傻世子也跟著湊熱鬧,“備馬車,我也要去!”
江懷柔蹙眉,“你去做什麼?”
金飛波理所當然道:“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當著外人面江懷柔不好說什麼,目光中卻微露嫌惡,沈榮光看在眼中,心頭疙瘩越越大。
飯後送走了金飛波跟江懷柔,沈榮光站在門口出神良久。
一旁看門人笑嘻嘻搭話道:“沈總管這是不放心世子麼,怎麼不一塊跟著去?”
沈榮光看了看他,原來是曾經在客棧裏侍奉過江懷柔主僕的下人,搖著頭道:“我倒是想跟著去,可是世子不准。”
下人道:“不過是出趟門罷了,大總管用不著如此滿面愁容吧?”
沈榮光看這下人一臉機靈,便道:“我是怕世子被這個姓江的玩弄於股掌……你進來,我有話同你商量。”
“大總管有事儘管吩咐,小人願效犬馬之勞。”
“誰要聽你這些不著調的虛話?我想要的是讓那個姓江的好好聽話,別總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不可一視,拿世子當僕人耍。雖然說咱們手裏已經有了他那個下人,可我這心裏依舊是不踏實。”
下人狡黠一笑,“法子我倒是有,只是怕大總管不肯。”
沈榮光急道:“快說,別賣關子!”
“敢問大總管世子今年幾歲?”
“二十有五。”
下人曖昧道:“既然早已成年,大總管就沒想過要替世子尋門親事?”
沈榮光道:“哪裡是我沒想過,只是世子總不肯,美人不知道見過多少,從來不准近身……”
“可我看他對那江公子倒是親昵的很哪。”
“是啊,所以我才擔心……等等,你莫不是說他對江公子是?”
下人道:“正如大總管所猜測,世子若不喜歡,誰也辦法強迫他,是以二十五歲房事上仍是個雛兒。如今好不容易碰上個合心意的,大總管何不順水推舟,說不定公子經歷過情事後幡然清醒,一高興娶回來幾房媳婦,您也不必再為金家無後操心了不是?”
這話著實說到沈榮光的心窩裏頭了,卻端底仍存了些憂慮,“那姓江的眼高於頂,他未必肯願意……而且身體又像個瓷人一般,碰不得氣不得打不得罵不得,真是讓人無可奈何。”
下人笑道:“沈總管不是嫌他傲氣麼,正好借此殺殺他的威風,倘若您信得過,儘管將此事託付給小人,一定幫您辦得漂漂亮亮毫無後顧之憂!”
沈榮光思慮再三,終於點頭,“您且去辦,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我。”
下人只討了幾張銀票便揣著離去。
江懷柔來到春歸堂,紀寧正在院子裏坐著曬太陽。
兩人不過一日不見卻似已隔了多年,擠坐在一起相談甚歡,逐漸冷落了同來的金飛波。
“阿寧住的可還習慣?有沒有缺什麼?”
“沒有,這裏什麼都有,倒是公子……”
金飛波突然從後面推倒椅子,江懷柔連忙扶起紀甯,對金飛波怒目而視,“你做什麼?”
金飛波上前拉扯開兩人,“你跟我玩,不准跟他說話……”他力氣甚大,三兩下又將紀寧再度甩了出去。
紀寧身體虛弱不堪,伏在地上咳嗽半天爬不起來,江懷柔又急又氣,偏被金飛波攔抱著掙扎不開,只得惡狠狠威脅道:“金飛波,你這個傻白癡!快點放開我,日後休想我再理你一句!”
金飛波半張著嘴,露出受傷的表情,“我不是傻白癡……我不傻……”
江懷柔拿手肘連擊他胸口,撞了約四五下後才逃脫出來。去扶紀甯時,發現他手心都被蹭破了一大片皮肉,忙去跟胡大夫找了草藥來敷,直至包紮完畢也不肯看身後那條尾巴一眼。
臨近中午時,金飛波才壯起膽去扯江懷柔衣袖,“小靖,我餓了,咱們回家吧。”
江懷柔道:“那是你家,要回你自己回!”
金飛波只好忍耐著,春歸堂會提供一些簡單飯菜,紀寧手不方便江懷柔就喂他吃。紀寧吃過藥很難自控,飯吃一半便困焉焉睡去,江懷柔坐在廊下卻不想離開。
陽光暖暖的,院子裏曬著許多中草藥,幾隻兔子雪球一樣在地磚上跑來跑去……這樣的安靜詳和的生活無疑是他夢寐以求的。
到了太陽西斜時,紀寧仍陷在昏睡中,沈榮光卻派人來催第四遍了,江懷柔不得不坐上回金府的馬車,路上仍是不看金飛波一眼。
回到金府,江懷柔推說不餓自己回了房中,獨留金飛波對著晚飯食不下嚥。
沈榮光叫來同行的下人詢問,“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下人小聲道:“江公子在春歸堂生氣責駡世子,所以才……”
沈榮光怒道:“你們跟著全都是吃白飯的麼,竟由著他對世子無禮?他江汝靖是什麼東西……”
金飛波拿筷子戳他背,警告道:“不准罵小靖。”
“是是,小人口誤,再也不敢了。”沈榮光使了個眼色,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一個藍衣侍從在門口望瞭望,笑嘻嘻的走了進來,對金飛波道:“世子,想不想讓江公子理你?”
金飛波立刻點頭,“想啊。”
“我找了一個人,他會教你怎麼討好江公子。”
“他能讓小靖一直跟我玩麼?”
“當然,不僅如此,他還會更加喜歡跟你在一起。”
金飛波看看他身後,眨著眼睛道:“人呢?”
下人道:“在西廂房等著呢。”
“那我不吃了。”金飛波立刻放下筷子跑出去。
西廂房一直空著用來待客,往日裏都是空的。金飛波走過去,看到桌前端坐了個白衣少年。
少年微笑著看他,“金世子?”
他眼睛修長嫵媚,臉上似乎擦了粉的緣故,輪廓看上去竟跟江懷柔有幾分相似。
金飛波不自覺靠了過去,“你能讓小靖喜歡我麼?”
少年答道:“是啊。”
“那你教教我吧。”
少年道:“勞煩世子先把門反鎖上。”
金飛波雖然不解其意,卻老實的照做了,轉回來那少年衣衫已經褪了一半,露出圓潤白嫩的肩膀跟胸膛。
金飛波嚇了一跳,“你,你脫衣服做什麼?”
少年眯起眼睛,“脫了衣服小靖才會喜歡你啊。”
金飛波半信半疑道:“是麼。”
“當然,不信世子您過來,”少年拉過他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慢慢拖到衣襟裏,“什麼感覺?”
“滑滑的。”
“摸起來舒服麼?”
“舒服。”
少年笑站了起來,把金飛波帶到床上,慢慢剝掉他的衣裳,溫和道:“世子不用緊張,坐下來,我會慢慢教你……”
金飛波目光天真的看著他,“我現在不緊張了,接下來呢?”
“世子身體可真結實。”少年在他胸口輕咬了下,看金飛波瞪起眼睛連忙解釋,“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世子千萬不要害怕。”
金飛波不說話,擰起濃眉注視著少年的一舉一動。
少年一路吻著他的胸口滑下去,最後停在他腿間蟄睡的軟物上,兩手揉搓了兩團將他命根托送至唇前,伸出舌尖繞圈挑逗撩撥。
他那眼神,還有動作,似乎是想要吃了自己!金飛波緊張的握起拳頭,緊張道:“你,你在做什麼?”
少年沖他莞爾一笑,“在告訴您怎麼討好小靖啊!”
“小靖……他不喜歡這樣。”
少年微微一愣,“世子怎麼知道他不喜歡,莫非您對他這麼做過?”
金飛波搖頭,“沒,沒有。”
少年像蛇一樣攀附上他身體,圓臀不時摩擦著他的腿根,吮上他耳垂道:“世子放心,只要照我教你的方法去做,保證那個小靖會愛死你……”
紗賬慢慢抖落下來,掩蓋住床上一片旖旎春色。
沈榮光徘徊在窗外,聽著房中逐漸傳出來的鶯啼嬌喘,緊鎖的眉頭總算是慢慢舒展了開,他這世子雖然癡傻卻還至於一竅不通,如此看來,金家添丁想必也是指日可待,真是可喜可賀!
窗外夜已深,房中熱情卻依舊不減。
少年手指撥開金飛波的額發,對著他黝黑烏黑的眼睛滿足道:“沒想到世子你這麼厲害,怎麼樣?方才覺得舒不舒服?”
金飛波遲疑著點了點頭。
少年吻著他的唇,道:“我也很舒服。”
金飛波怔了下,嘴角露出羞澀的笑,少年看的出神,不由自主問道:“你笑什麼?”
“我想讓小靖也舒服。”
少年笑起來,在他胸口吻了吻,反身騎坐在他身小腹上,“倘若小靖不讓你碰,你該怎麼辦?”
“啊?”金飛波恍惚的左顧右盼,好半天才小聲道:“那我就不碰。”
“錯了。”
金飛波疑惑的看著他,“哪裡錯了?”
少年伏身將兩手撐開放在他胸側,貼在金飛波身體上道:“尋常人都喜歡在床上事上旁敲側擊,說話也不能以常理判斷之,你親他時,如果他說不要,其實是他很想要。你撫摸他時,倘若他臉紅氣喘,卻依舊搖頭,說明他只是拋不開面子。這個時候你非但不能放棄,而是應該努力繼續,但是不要弄疼他,直到他點頭同意為之,懂了麼?”
金飛波似懂非懂的點頭,“小靖不能疼的,他有心病。”
少年歪頭看著他,斜扯著嘴角笑,“你真的很喜歡他啊。”
“嗯。”
“有多喜歡?”
金飛波揮著手比劃,“很多很多。”
少年媚笑道:“他長的比我好看麼?”
金飛波對他的蠱惑毫不所動,神情鄭重道:“小靖最好看。”
少年沒好氣的說,“再好看也沒用,有心疾的人通常都活不久的。”
金飛波抬手將他掀下床去,怒氣衝衝道:“你走你走!背後說小靖的壞話,以後都不要再來我家!”
少年未料到他說翻臉就翻臉,一時撫著手臂進退兩難,見金飛波胡亂套了衣服欲走,連忙上前拉住他,“世子,我方說錯了話,還請您見諒。”
金飛波卻毫不理會他的道歉,掰開他手沖外面大聲叫道:“來人,來人啊!把他趕走,趕走!”
沈榮光還未睡下,聽到動靜便急急趕了過來,只見少年正□的跪抱著金飛波的雙腿請求原諒。
金飛波卻一臉煩躁,絲毫不為所動。
沈榮光聽了幾句,弄清事情起因後勸道:“他一個娼妓不曾見過什麼世面,無意衝撞了江公子也情有可願,世子就饒了他這一回吧。”
金飛波連連搖頭,道:“不要,你帶他走,我不要再看見他!”
沈榮光心知事已無挽回餘地,便給了那少年些銀子,讓人立刻送出府去。
事畢已經過了子時,在金飛波一再堅持下,沈榮光將他送回江懷柔處,路上不忘再三叮囑,“世子,切記不可再睡地上了,會生病的。如果你生了病,那江公子怕會更加不理你。”
金飛波道:“我喜歡跟小靖一起睡床。”
沈榮光便厚著老臉說:“那就一起睡,方才那人教您的可曾學會了?”
“嗯。”
沈榮光仍是不放心,頓住腳步道:“世子,倘若江公子還是不肯,你就跟他說‘紀甯生病需要錢’,記住了麼?”
金飛波懵懂道:“這麼說小靖就會願意麼?”
“他會願意的。”沈榮光把金飛波送到走廊下,“少爺自個兒進去吧,小人的話一定不要忘記了啊!”
金飛波雖然傻,禮儀卻還是懂的,進房前先敲了敲門,得了江懷柔的准許才進了去。
江懷柔迷迷糊糊道:“你去哪裡了?這麼晚才回來。”
金飛波道:“跟人學東西。”
江懷柔自然沒什麼興趣跟他詳談,丟了一床棉被下來,“睡吧,別吵我。”
金飛波抱著棉被道:“我要睡床。”
大半夜的江懷柔也不想同他爭什麼,往裏翻了個身,嘟囔道:“讓你睡讓你睡……”
金飛波興奮的趴到床上,猶豫半晌搭上江懷柔的腰,“我要脫光了衣服睡。”
這話像記響雷劈在江懷柔腦袋上,他立刻徹底清醒了,冷冷道:“你說什麼?”
金飛波小聲道:“我要跟你脫了衣服睡覺。”
“你做夢!下去睡地上!”
被嚴厲拒絕後,金飛波正遲疑著退讓,卻想起方才沈榮光的話來,便道:“紀甯生病需要錢。”
江懷柔怔了下,冷笑道:“那又如何?”
金飛波捏著手指頭道:“我有錢,你跟我睡覺,我給你錢。”
這話就像耳光一樣打在江懷柔的臉上,黑暗中他的臉由白變青,摸了床頭案上的燭臺迎面砸過去,金飛波立刻大聲淒厲的哭了起來。
房中動靜很快驚動了所有人,沈榮光提著燈籠闖進來時,被房中情形驚的說不出話來。
金飛波蹲坐在上血流滿面,江懷柔站在旁邊一語不發。
“我的老天爺,這是怎麼回事?來人,快點去請大夫!”
金飛波看到沈榮光,捂著額頭哽咽,“沈叔,小靖打我……”
沈榮光替他按著傷口,怒視江懷柔,“自路上相遇在下便盡心侍奉,入府後更是將您視為上賓,誰知你竟然恩將仇報傷害我家世子。江公子,您不覺得自己行為太過份麼?”
“過份?”江懷柔冷嗤,“你怎麼不問問他對我做了什麼,抑或者是你教唆了他什麼?”
沈榮光早已對江懷柔心存不滿,如今見他傷人後還不思悔改,隨請金飛波去隔壁就診,命兩個下人把江懷柔給綁了起來。打定主意要給他些教訓,便讓人去請家法並喝斥他跪下。
江懷柔紅著眼睛道:“沈榮光,你敢!”
沈榮光氣道:“我為何不敢?金府祖上曾救駕有功,特賜予免死金牌並永久免除賦稅雜役,可騎馬進宮遇天子不行跪拜之禮,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再三挑釁欺侮我家世子!你莫以為世子宅心仁厚,我金府便人盡可欺!”
言畢把江懷柔按倒於地,拿來棍棒結結實實打了五十下。
江懷柔手指扒著青磚,指尖都被磨出血來,相對於眾目睽睽之下受到的污辱,他覺得身體那點疼痛根本不算什麼。
沈榮光,金府……倘若江懷柔還有明日,定然讓你們消失於世間!
自被責罰之後,沈榮光便把江懷柔囚在柴房,言笑道:“大概是之前好生招待慣出來的,如今倒要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什麼時候他肯求饒,什麼時候再放他出來。”
瑤蘭夜晚是極冷的,江懷柔埋在稻草裏也得不到半點溫暖,背上傷痕累累,他只能趴著睡,意識漸漸恍惚的時候,他聽到了氣急敗壞踹門的聲音。
還好,看來老天還不想他就此死去,給了自己一線轉機,江懷柔瞥見來人正是金飛波後,抱著慶倖複雜的心情陷入昏迷。
待江懷柔醒來時,傻世子正焦急的守在一旁,額頭上的傷似乎給了他很大陰影,看到江懷柔眼中閃著絲恐懼,不敢再如先前放肆隨意。
沈榮光送來藥,站在一旁冷冷的看著他,“這次是世子心疼你,倘若下次敢再冒犯就把你送官坐牢!”
江懷柔不理會他,接過藥碗一飲而盡,之後合上眼睛不再說話。
一隻手怯怯探上他的胳膊,“小靖。”
江懷柔淡淡道:“不要碰我。”
那只手立刻縮了回去,求助的看向一旁,“沈叔……”
沈榮光道:“世子您先出去,小人有話要同江公子說。”
待金飛波離開後,沈榮光方不滿道:“看來你是沒長記性,竟還敢用如此態度對待世子,就算你不在乎生死,也不想想跟你一起的那個僕人麼?他病的可不輕,倘若斷藥缺診,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從今天起,你若好好聽話,我便同意你七日去看一次,倘若不聽話,哼……”
江懷柔神色平靜道:“說完了麼?那就出去,別影響我休息。”
沈榮光氣不打一出來,卻覺得已言盡於此也沒別的話好說,冷哼著離去。
不一會兒,金飛波又躡手躡腳的溜了進來。
江懷柔睜開眼斜睨著他,“你喜歡我?”
金飛波立刻點頭。
江懷柔道:“那你過來,靠近些……”
金飛波又喜又怕的湊過來,江懷柔抬頭在他唇上碰了下,揚起嘴角道:“喜不喜歡我這麼對你?”
“喜歡。”
“想不想我快點好起來跟你一起脫光衣服睡覺?”
金飛波摸著嘴唇大力點頭。
江懷柔彎著眼睛道:“我聽說在府門前匾額上懸掛紅綢,就會去邪消災。”
金飛波立刻道:“那我現在就去掛!”
金府門前懸掛紅綢約有了四五日,卻始終不見一點動靜。江懷柔的傷雖漸漸復原,走路時不小心牽扯傷口隨時都會繃裂開。
已經隔了六七日未見紀甯,江懷柔著實對他病情牽掛的很,便讓金飛波去準備馬車。鑒於他這幾日表現還算老實,沈榮光也就應允了。
江懷柔到春歸堂後,看到紀寧更加消瘦,兩隻眼睛格外大,仿佛隨時都要掉出來一樣讓人擔心不已。
“公子這幾日在忙什麼呢,都不來看看我。”
“被那傻子纏著,走不開。阿寧,這些天你當真感覺病情有所好轉麼?我總擔心這胡大夫是在騙人……。”
紀寧笑道:“精神的確實是好多了,倘若公子能天天來看我,就更好了。”
江懷柔打定主意以後設法天天過來,金飛波卻看看太陽插話道:“小靖,回家吃藥。”
紀寧緊張道:“什麼吃藥?莫非公子心疾又犯了?”
“沒……”“小靖背上有傷。”傻世子搶話。
紀甯隨即把江懷柔衣衫扒開,看過後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手指拂著他猙獰的傷疤顫聲道:“公子,這是……這是誰做的?!”
江懷柔故作鎮定的笑著拉上衣服,“沈榮光,不過現在已經不疼了。放心,此事不會就這麼算了的,早晚有天我會加倍討回來。”
紀寧眼淚撲簌撲簌的掉下來,“公子,我們逃走吧,離開這裏……”
江懷柔摸摸他的頭,“別傻了,這春歸堂裏裏往往都是金府的人,我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怎麼可能逃脫?不必擔心,我這打挨便挨了,現在也學乖了,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你就放心養病,別的事都不用想。”
“不,公子你這麼聰明,肯定有方法逃走的……是不是為了我?”紀寧淚眼朦朧的垂下頭,“都是我不好,又給公子你添麻煩了。”
“不關你的事,別胡思亂想,”江懷柔忍痛攬住他肩膀。
紀寧咬著唇道:“公子,你離開金府吧,別管我……反正我也活不了幾天了。”
江懷柔把金飛波支開,拍著紀寧的後背道:“別再說這種話,當初你選擇跟著我時,便說了是一輩子的。這一輩子咱們都在一起,有我在就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紀寧抽泣道:“公子你做到了啊,在殺旗盟時……我還以為會那樣過一輩子,後來跟著你到了夜池,才慢慢活的像個正常人一樣。公子是天上的蛟龍,就算隱性埋名也不該受這種罪啊!這一路上,公子做的已經跑夠多,紀寧就算是去死也很滿足了。”
江懷柔摟著他,兩人頭抵在一起,聲音溫和道:“離開夜池的這些日子,過的雖然苦,但我卻覺得很充實,能照顧你,為你做些事,我也很開心。咱們兩個就別再講這些見外的話了,阿寧再忍兩天,如果杜英能找到我們,事情就好辦多了。我帶你去找阿離,他很厲害的,肯定能幫你把病徹底治好。”
紀寧點點頭,眼淚一顆顆滴在江懷以柔發間。
江懷柔離開春歸堂時,紀寧依依不捨的跟了好遠。
“回去吧,別著涼了。”江懷柔替他緊緊衣衫。
紀甯強笑道:“我想再看公子一會兒。”
江懷柔打趣道:“那我就不走了,等你看個夠。”
金飛波有些急了,在馬車上嚷嚷著亂催,紀寧這才推開江懷柔,“天色已經晚了,公子還是早些走吧。”
馬車行了好遠後,江懷柔掀開布簾往後看,紀寧還在原地揮著手,灰衣立在醫館門口如一縷輕煙,淡淡的融入到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見。
隨著馬蹄噠噠聲響,江懷柔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慌,額頭也不自覺滲出細汗,隱隱升起種沉重的不祥感。
快到金府時,江懷柔突然叫住車夫,大喝一聲道:“回春歸堂,快轉回春歸堂!”
馬夫被他喝的心驚膽戰,卻有些猶豫不決,江懷柔走到前面,推開車夫,自己揚鞭趕著馬車離去。
金飛波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江懷柔,嚇的大氣也不出。
待滿天繁星初現時,馬車重新回到春歸堂。
江懷柔跳下馬車,直接沖到紀甯房間,“阿寧!阿寧!”
紀寧房間門是反鎖著,裏面並未掌燈,從縫隙看進去漆黑一片。江懷柔連撞了四五下無果,才想去找東西,到院中搬起碾藥的石頭,用力將門砸開。
胡大夫早被這邊動靜驚到,提著燈籠進門一照,嚇的甩手扔了出去。
紙燈籠倒在地上,呼呼的被風刮的燃燒起來,房間一瞬間徹底被照亮,房梁上垂下長繩,灰色人影吊在上面一動不動。
“阿甯……阿甯……”江懷柔上前抱住他腿,將人取放下來,紀寧身體雖帶余溫,卻已經僵硬了。
紙燈籠靜靜燃燒完,房間再次隱入黑暗,江懷柔一動不動的抱著紀寧坐在地上。
胡大夫醒悟過來後,歎息一聲把燈點上,待他欲離開時江懷柔突然出聲問道:“當初你說他的病能治好,是真還是假?”
胡大夫遲疑片刻,道:“這位公子乃是被人迫害至五臟受損,藥石罔效。只因當時金府總管擔心公子身體,所以才讓老夫欺瞞於您……有句話可能不當說,斯人已逝也不失為一種解脫,公子還是應當好好保重身體。”
“沈榮光……”
“大總管也是為了公子著想,您千萬莫怪錯了好人……”
江懷柔五指握攥成拳,“倘若不是他欺瞞于我,阿甯何至於孤單落寞一個人忍受病痛,倘若他告知我實情,又何至於我們兩人如今陰陽相隔?沈榮光,此仇不報我江懷柔誓不為人!”
胡大夫欲言又止,“世子還守在外面,江公子是否要把紀甯帶回金府安葬?”
江懷柔理了理紀寧臉上淩亂的發絲,輕聲道:“既然你都不在了,我也沒必要再回那狗屁地方。阿寧不是一直想去看看我提起過的梅林麼,我這就帶你去。”
江懷柔忍著後背疼痛,吃力抱著紀寧回到馬車上,金飛波嚇的帶著兩個下人不敢靠近。
他撿起地上的鞭子,抬手對金飛波道:“你回去告訴沈榮光,只要我尚有一口氣在,一定回來找他報仇!”
“小靖!”
“滾開!”江懷柔毫無顧忌的將鞭子在他頭頂甩開,用力勒緊韁繩,“駕!”
馬車夾雜著寒風匆匆而去,金飛波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叫:“小靖走了……你們快追啊。”
天色越來越暗,沈榮光焦急的對門人道:“世子怎麼還不回來?不等了,去備馬車,我要親自去春歸堂看看發生了什麼事,還是那姓江的又在搞什麼鬼!”
待馬車來到春歸堂前,他一眼便瞧見矗立在夜風中的熟悉身影,慌張跳下去道:“世子,您怎麼傻站在這裏啊!”
金飛波哭訴道:“沈叔,小靖他走了……”
沈榮光皺眉,詢問一旁侍從,瞭解事情起因後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勸這傻世子道:“世子,江公子走之前不是說,他一定會回來找小的麼,您先跟我回去吃飯,有事明天再說。”
幾個下人半推半用強的將人弄上了馬車,沈榮光給胡大夫付過診金後帶金飛波離開。
胡大夫長長的舒了口氣,以為這事兒到目前總算是完了,打算去關門時,冷不丁從外面伸進來一隻白手,嚇的他差點尖叫出聲。
借著門口的燈光,他看清了來人的臉,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面白無須,眼中透露著精明睿智的光芒。
來人很客氣道:“不好意思驚擾胡大夫,在下是來找一位姓江的公子。”
胡大夫道:“可是指那位白淨斯文的江公子?”
來人喜道:“正是他,可還在這裏?”
胡大夫搖頭,“他已經走多時啦。”
來人緊張道:“可知他去了哪裡?”
“不清楚,”胡大夫又驚又怕的準備關門,看來人一臉焦慮便又道:“我聽他走之前提起了什麼梅林……”
“梅林?我知道了,多謝!”話音剛落,人便已經騎馬而去了,動作甚是利索幹練。
來的人正是江懷柔曾經的隨侍大太監杜英,從小看著他長大,是以兩人情如父子,比一般主僕更為親厚。當初江懷柔離開瑤蘭,擔心杜英跟自己一起進入牢籠,便將杜英趕走,兩人約定以府前紅綢為再見記號。
江懷柔讓金飛波懸掛紅綢時也不敢做太多幻想,不曾想杜英一心記掛著他,每日閒暇便在京中游走,竟當真看到了。找看門人一打聽,果真有位姓江的公子,詢問言談舉止,愈發跟江懷柔相符,所以才一路尋了來。
如今得知這江公子趕往梅林,杜英已有九分肯定對方正是江懷柔,只是不清楚他去梅林有何用意。
夜風又急又冷,杜英卻全然顧不得,只想快點到達梅林。
金府在城西,距梅林甚遠,連夜馬不停蹄,到黎明時分才算趕到了梅林。
他將馬拴在梅樹上,順著地上車轍痕跡尋去。
馬車最終停靠在一片空地上,杜英打量四周,識得這是曾經舉辦梅林群英賽的地方,四處尋不著人,只好放開嗓子道:“公子,你在哪裡?我是杜英,我來找你來了!公子!”
喊了約有四五遍,才聽到梅林中傳來沙沙的腳步聲,江懷柔從花叢中走出來,看著他難以置信道:“杜英!真的是你!”
杜英兩步上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後心酸道:“公子,您怎麼……”江懷柔身上穿著白衣,卻已沾滿泥濘,再加這一路上吃許多苦,眉目間雖多幾分成熟,卻也添了幾分不曾有過的愁。
“公子似乎長高了,也瘦了……”
江懷柔摟住他,從瑤蘭到月華,從月華到夜池,從符離到南燭,從金府到紀寧……
同符離表白被拒絕,喜歡上南燭卻又被欺騙,唯一待他忠心耿耿的紀寧,卻受盡折磨死狀離奇……
一樁樁一件件都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鬱結的心情總算找到了發洩出……在跟紀甯來瑤蘭的路上,他吃那麼多苦都沒哭。入了金府後,被沈榮光強行下跪打了五十棒也沒哭。
可是如今見了杜英,他卻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哭了出來。
梅林花瓣在天空揮散如雨,一片片一層層覆蓋著大地,仿佛時間始終不曾在這裏流動過。
三年前,婆娑梅樹下,他跟符離背靠背笑著飲酒,跟南燭賭氣上臺比試,一身傲骨滿腹才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凡事含笑應仿佛世事盡在掌握中。
三年後,一個人,一具屍體,除了無以言表的心酸歷程外別無它物。
時如白駒過隙,傾刻間已物是人非,滿身傷痛歸來,還好有個暫時躲避風雨的地方。
杜英輕輕拍打著他的背,似乎將他看成二十年前那個小小的嬰兒,“公子,咱們回家,以後杜英一定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家?”
“是我們的家,二少爺不久前還曾來做客呢。”
“二哥?”
杜英點頭,“外面冷,咱們回家。”
江懷柔指著梅林一處道:“我回家,可紀寧怎麼辦?”
杜英順著看過去,只見一個灰色身影孤伶伶的靠坐著梅樹,頭髮已經落了許多花瓣。
杜英遲疑道:“他……死了?”
江懷柔心口一痛,“他為了我自盡了。”
杜英道:“我看這裏風景很好,不如將他埋在這裏,公子也方便日後過來探望。”
江懷柔打量四周道:“就埋在這裏吧,等我以後死了,也埋在這裏跟他作伴……”
“公子!”
江懷柔看著他,表情像哭又像笑。
杜英大附近找來兩個農戶,把杜英葬在一株樹旁。
江懷柔道:“阿寧,你等著我,以後咱們還在一起。”
杜英一旁聽的心酸,又擔心他身上的傷,便勸其儘早離開。
馬車把江懷柔帶到城南一座宅院前,雖然地方不大卻沿襲月華傳統習俗,方方正正簡樸素雅。
請了大夫過來幫江懷柔診治後,杜英服侍江懷柔歇下,請了個手腳利索的小廝幫忙看著,自己則抽出床上佩劍,飛身上馬。
在他心中,江懷柔便是天,任誰都不可污辱侵犯,這金家竟然如此囂張,這口氣不討回來他怎麼有臉面對主人?
待杜英趕到那裏時,不見金家富貴豪宅,只見滿地屍首血流成河,火焰沖天直上雲霄。
擁有免死金牌富可敵國的金府,一夜之間化為灰燼,而府上三百多口,竟無一人逃脫此劫難。
杜英遠遠在馬背著上看,痛快的同時也感到一股懼意,對方究竟是誰?竟敢對金府出手,而且還出這樣的狠手!
夜池皇宮,南燭正執筆出神,筆尖遲遲不肯落於紙上。
太監快步進來,小聲道:“皇上,據瑤蘭飛鴿傳書回報,您交待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只是……。”
南燭目光一黯,“說。”
“江公子不知所蹤,派出去的人正在找,暫時還沒有消息。”
南燭驀然將手中毛筆折斷,“把秦香叫進來。”
不多時,秦香忐忑不安的走了進來,跪在地上道:“不知皇上……有何事召見屬下?”
南燭道:“朕之前說過,如果查出你讓他受了什麼委屈,朕一定親手殺了你。”
秦香震驚的望著他,辯解道:“可是皇上!明明是他污辱必屬下在前……他在屬下臉上刺字,屬下不服才……”
“才在太后酒宴上嫁禍給他,讓人傷了他的侍從,還在路上偷他馬車、嚇他的馬夫,吩咐客棧趕客不得收留他,是不是?”南燭說話語速緩慢而沉重,他每說一個字,秦香便感覺呼吸緊促一分。
待南燭將他所做之事一一道完後,秦香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南燭張開五指卡住他的喉嚨,慢慢收緊,聲音像鈍刀一樣鋸割著季香脆弱的神經,“我答應過景軒,不准任何人欺負他。”
秦香掙扎起來,“皇,皇上……您不能這麼做……”他一直以為,自己跟符離是南燭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那麼多年盡心盡力賣命做事,竟然抵不過江懷柔身邊一個侍從麼?他不甘心!
南燭嘴邊溢起抹殘酷的笑,“朕不能?這個世界沒有朕不能做的事!我連瑤蘭金家都可以滅掉,又何必在乎你一個區區指揮使?你們在我眼中,不過是一堆無生命意義的資料而已,實話不妨告訴你,除了景軒之外,誰死了我都不在乎!現在是不是開始後悔曾經做下的那些事了?可是……晚了……”
哢嚓一聲脆響,秦香連呼救都來不及發出便垂著頭死去。
南燭鬆開手,看著他軟軟癱倒在地上,聲音依舊平靜如前,“來人,把他拖出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