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雪莉夫人的話題一閃而過,我急忙插嘴。
「夫人,這位尤扎克男爵身上發生過什麼事嗎?為什麼他的兒子會這樣說?」
前面兩人都轉頭看我,男爵更是挑了挑眉。
「怎麼?你對他感興趣?」雪莉夫人笑道。
「呃……」我知道自己的舉動非常突兀,一個平日裡非常沉默的僕人,居然開口打聽一位男爵的事情。
我臨時找不到好的借口,只好說:「這位男爵大人看上去,呃……英俊瀟灑、儀表不凡,他的兒子怎麼會對自己父親說這種殘忍的話。」
「好眼光,尤扎克大人的確英俊,你還沒見過他年輕時的模樣呢,帥到所有女人都為他神魂顛倒。」雪莉夫人望著舞池,輕搖著扇子說:「看到男爵身邊的那位女士了嗎?那是他後來娶的妻子達利婭夫人,為男爵生了一子一女,他們非常相愛。而跟男爵吵架的是他前妻的兒子,也是將來的爵位繼承人。想想吧,他們關係好我才會覺得奇怪呢。」
我不由得把視線對準了那位達利婭夫人,她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美貌婦人,棕髮碧眼,穿著紅白相間的華麗長裙,頭髮梳成一個長麵包形狀,上面纏滿了細小的珠翠,富貴逼人的模樣十分引人注目。
她緊緊挽著丈夫尤扎克的手,二人都滿面笑容,但是我卻覺得有一點奇怪,他們的關係似乎並不如看上去的那麼和諧。
「時間不早了。」男爵忽然說:「我要先告辭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雪莉夫人像個俏皮的少女,將扇子擋在嘴邊:「這也太早了,夜晚才剛剛開始呢,您若是提前離去,又會被人指責傲慢了。」
男爵卻只是矜持地向這位女士欠了欠身,然後轉頭對我說:「我們走。」
男爵像風一樣步大步離去了,我在他身後要小跑才跟得上。
等回到家裡,他把外套和手杖往我懷裡一丟,恨恨的瞪了我一眼,頭也不回的去了書房,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這位大人總是喜怒無常,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又生氣了。
收拾好男爵的東西,我端著茶盤走進他的書房。他正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手裡端著一杯酒,火光映照著他的面容。
他抬頭瞥了我一眼,又移開眼神。
「大人,您要不要喝一杯熱奶?這是廚房剛剛送過來的。」我輕聲說。
他忽然重重地把酒杯擱在了桌子上,發出『吭』的一聲,連酒都灑到了桌子上。我嚇了一跳,在原地呆滯地望著他。
「哼!」他又哼了一聲,遲疑了半響說:「端來給我。」
我把茶盤端到他面前,剛往面前一遞,他就挺身撞了上來,杯子倒了,熱牛奶灑了他一身。
「啊!」他大叫了一聲。
「對不起,對不起,大人,您沒事吧。」我急忙用手去擦他身上的熱奶。
他一邊解衣服,一邊抱怨道:「你真是笨手笨腳的。」
他在我吃驚的目光中,把自己的上衣脫光了,火光映照在他蒼白赤裸的肌膚上。
我愣愣的看了一會兒,然後尷尬地低下頭。其實我們早就做過了異常親密的事情,但還是覺得不好意思看他。
「你看到了嗎?」他忽然問。
我心頭一跳,這個問題他曾經問過我,那是在我第一次服侍他更衣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問我的。
「你看到了嗎?」他又問了一次。
我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睛,他也正凝視著我,火光的倒影在他眸子中跳動著,我一時愣了,傻呆呆的回答:「是的,我看到了。」
「你覺得難看嗎?」他問。
『不難看』幾個字剛要脫口而出,又被我硬生生的止住了,可是我又不忍心對他說『難看』,所以就沉默了。
「我就知道你跟別人一樣,都在嘲笑我是個醜陋的駝背。」他默默地說:「你也欣賞像尤扎克男爵那樣俊美的人,自然也覺得我很醜陋。」
我忽然覺得非常揪心,想要去安慰他,理智卻又控制我,使我不能如此。
我只是他的僕人……這不是我該做的事……
「今天晚上那裡有那麼多女人,她們都在向我眉目傳情,說愛我,可是她們當中有哪一個是真心愛我呢?」他走進一步,站到我面前:「告訴我,你知道她們當中誰真心愛我嗎?」
我慌亂地看著他,心頭像被扎進了一根刺,一點一點往裡推進,可是喉嚨卻似乎被扼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你也知道,沒人愛我對嗎?沒有人會愛我……」他垂下眼眸,輕輕的說:「沒事了,去給我拿替換的衣服吧。」
我忽然很想就這麼把他抱在懷中,告訴他我對他的感情,告訴他我愛他,如同被蠱惑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抬起眼睛,一臉期待的看著我,我卻被他赤誠的眼神灼傷到了,又急忙鬆開了手。
我的心跳得很快,氣息也很不穩,我聽到自己慌張的聲音。
「我這就去,請您稍候。」
然後我像逃一樣跑出了這個房間。
當晚我沒有再回去,我把光著膀子的男爵丟在了書房裡,然後吩咐一個女僕去給他送衣服。這是很荒唐的舉動,男爵也許會生氣,但是我已經沒有心力去在乎他是否生氣了,我害怕見到他後,會做出衝動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我很沒有骨氣地找到管家,跟他說我想要回去看望母親,管家准了我的假。他們並不擔心我再逃跑,在男爵的莊園上,跑掉一隻老鼠都會被人發現。
我回到家的時候還不到七點,妹妹安琪已經在做早飯了,看到我帶回家的新鮮烤麵包,她興奮地抱住我親了一口。
「我真高興搬來了這兒,歐文哥哥。」她嘟囔道:「你要是天天都能回家就好了。」
艾利爾也牽著薩姆圍在我身邊,薩姆咬著一根髒髒的指頭,大眼睛閃著期待的神色。
我把他抱起來,扛在肩頭,他先是驚呼了一聲,又咯咯的笑了起來,笑聲由小變大,最後變成哈哈大笑。
「媽媽呢?」我問安琪。
安琪翻了個白眼說:「我哪兒知道?你給她那麼多錢,她可有酒喝了,正醉死在哪個角落裡吧?」
「天氣已經變冷了。」我皺著眉頭說:「記得讓她回家喝酒,我可不想她喝醉了,凍死在路邊。」
「我知道了。」安琪不甘不願地說。
直到快晌午的時候,母親才回來,她一身酒氣,髒兮兮的頭髮上沾著稻草,手裡還拎著一壺酒。
「歐文,我的好兒子,你回來啦。」她驚喜地說。
「媽媽,我已經告訴過您了,不要晚上出去喝酒,弟弟妹妹們還很小,他們需要您守在家裡。」我不滿的說。
母親擺了擺手說:「還小什麼,姑娘都該嫁人了。」
安琪氣呼呼地叉著腰說:「沒錯,我一定要早早嫁出去。」
我們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了頓早飯,用過早飯,母親討好的望著我。
「我沒有錢了兒子。」
我摸了摸口袋,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她。
她高興地接過來,藏到裙子裡。
我猶豫了半響,開口問:「媽媽,您還記得爸爸嗎?」
「怎麼不記得?」她隨口說,說完她頓了一下,驚喜的看著我:「男爵大人找到他了嗎?」
我歎了口氣說:「沒有,我早就告訴過您,不可能再找到他了,別胡思亂想。」
「是嗎……」她失落的說。
「媽媽……爸爸他……是哪裡人?我是說爺爺奶奶是誰?有沒有兄弟姐妹?」
「你爺爺奶奶?」母親想了想說:「他們是莫蒙莊園的佃戶,只有你父親一個孩子,怎麼了?」
「沒什麼,爸爸真的是爺爺奶奶的兒子嗎?我是說,我記得爸爸長得很好看……」
「哈哈。」母親大笑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麼幸福的事情,眼神忽然變得非常柔軟:「是的,他一直是個英俊的帥小伙,人們都說他不像老埃裡克的孩子,笑他老婆給他戴了綠帽子……」
多少年過去了,母親依然只有在說起父親的時候,才會露出最幸福的笑容。其他時候,她像所有的酒鬼一樣,糟蹋,遲鈍,滿口謊話。
我走過去摟住了她,她愣了愣,然後柔順地靠在了我的肩頭。
「別去想他了。」我說:「你還有我們。」
「你不懂兒子,他一定會回來的,你爸爸他愛我們,他絕不是會拋下我們的人。」母親依然固執地說。
再怎麼磨蹭,我也必須在天黑前趕回城堡。
其實心裡有些忐忑,當我一步一步走進城堡的,卻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大人的伯父去世了,他的頭銜和莊園都將歸屬我們大人。」所有的僕人都在竊竊私語。
「那麼,主人現在是子爵大人了嗎?」
「還需要去公正廳簽署文件吧,但你們知道莫蒙莊園嗎?那是一大塊世襲土地呢,現在都歸屬在主人的名下了。」
僕人們高興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將是子爵的家僕了,說出去更加體面,在外人面前也能更加抬頭挺胸。
只有我空落落的站在人群當中,布魯斯子爵就這樣死了嗎?我一直要親手復仇的人,他怎麼可以這麼簡單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