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藍梅走後沒多久,傅蘭心從昏睡中醒了過來。
徐非去看她,傅蘭心讓見他來了,便讓徐郁去樓下給她倒杯水上來。
徐郁出去後,徐非才走到床邊,傅蘭心朝他伸出手來,徐非走上前去握住那只柔弱無骨的手,心裡越難受,臉上便越鎮定。
傅蘭心身體一直不太好,這次又因為藍梅的到來急怒攻心,雖然打了點滴也沒那麼愉恢復元氣,徐非坐在床延上,傅蘭心衝他一笑,「媽媽真沒用。」
徐非沒說話,只是用力的握住她的手。
傅蘭心又說,「我第一次見到你爸爸的時候就非這個人不嫁了,覺得他就是我理想中的丈夫,優雅、溫和、孝順,這麼完美的一個人,我早就知道一定有很多人喜歡他,也做好了心理準備,讓我沒有料到的是,他並不如我想像中的那麼好,如今想想,那時候還是太年輕了,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假裝。」傅蘭心的眼淚簌簌的流下來,順著她光滑平整的眼角,一路滑落到了枕巾上。
徐非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媽,你需要休息。」
傅蘭心慢慢的搖搖頭,「阿非,媽媽真的累了。」
「你是不是已經有決定了?」
傅蘭心看向他,「我想回英國,你和小郁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雖然早已料到了這個答案,但從傅蘭心嘴裡說出來,還是讓徐非微微一怔,他沉默片刻,看著母親說,「你和小郁先過去,等我這邊的事情做完,我就去找你們。」
知子莫若母。
即使徐非什麼都不說,傅蘭心也知道他所謂的事指的是什麼,「阿非,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我和你爸爸走到今天這一步,兩個人都有錯,錯在他太過多情,錯在我太過隱忍,其實,錯也錯得很公平。」
徐非不再說話,只是伸手拭去傅蘭心臉上的淚痕,淺灰色的瞳冷冽如冰。
徐郁端水進來的時候,看見母親紅腫的眼睛,就知道她當場必定是哭了一場,心裡不禁對徐顯成愈發不滿。
徐非接過他手裡的水給傅蘭心餵下,才說,「小郁,新學校怎麼樣?」
「還行。」徐郁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窗外,瞧不出是喜還是悲,或許更多的是無所謂。
徐郁在家裡一直不喜歡說話,這次讓他跟母親重回英國,回到熟悉的朋友圈子裡,徐郁或許又會重新開朗起來。
無論如何,對於傅蘭心的任何決定,徐非都會無條件支持。
見徐郁不想多說的樣子,徐非又重新轉身傅蘭心,「媽,回英國的事讓我來跟爸說。」
傅蘭心還沒說話,徐郁已經驚訝的叫了起來,「回英國?為什麼?」
徐非皺著眉看他一眼,徐郁被那眼神一掃,立刻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於是乖乖的閉上了嘴巴。
傅蘭心拍拍徐非的手,笑看著自己的小兒子,「小郁,媽媽要回英國住一段時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徐郁想了想,說,「我剛適應了新學校,暫時還不想離開。」
聞言,傅蘭心一愣,隨即有些虛弱的笑了笑,「你留在這裡也好,正好跟你哥做個伴。」
徐郁點了點頭,徐非又說,「媽,你有沒有打算離婚?」
傅蘭心的指輕顫,她自然也是想過的,但到底還是否決了這個選擇,若她真的失去了徐園女主人的身份,教徐非和徐郁以後怎麼辦?依徐顯成的個性一定是會再娶的,萬一娶進來一個悍婦,那她的兒子們不就得受罪了嗎?
所以這徐園女主人的位置,她是無論如何不會讓出來的。
「不,我不會離婚。」傅蘭心說,「我是徐家八台大轎娶進來的媳婦,到死也是徐家的鬼。」
徐非微微勾唇,「好。」
從傅蘭心的房間裡出來之後,徐非碰見了正上樓的徐顯成。
他剛從外面回來,額上還有些許熱汗,徐非站在樓梯口,看著漸漸走近的徐顯成,開口問道,「送藍小姐回去了?」
徐顯成呼吸一滯,「阿非,今天的事有些誤會。」
「是嗎?」徐非雙手環在胸前,嘴角含笑,笑容卻未達眼底,「我媽會因為一場誤會被氣得昏倒?」
徐顯成啞口無言,半晌才道,「你媽媽醒了嗎?我去看看她。」
「在那之前,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
「我媽的身體在國內這麼多年都沒有養好,我想送她去英國調理。」徐非一字一句的說,語氣不容反駁。
徐顯成明知這是傅蘭心的意思,卻也不分辨,只在徐非說完後點了點頭,「也好,國外的醫療技術的確比國內要先進許多,既然對你媽媽的身體有幫助,我不會反對。」
徐非在心底嗤笑一聲,家裡沒了女主人,他就可以更加隨心所欲了,算盤打得倒挺響的。
臉上卻不動聲色,「那好,我會盡快安排出國的事。」
徐顯成沒再說話,繞過徐非進了臥室。
徐非看著重新關上的房門,垂於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徐郁從一側的偏門裡走出來,來到徐非的身後,視線越過旋轉樓梯,看著坐在大廳沙發上的徐嵐,「哥,我對這個家很失望。」
徐非沒有回頭,聲音幽幽暗暗的,低沉淡漠,「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要學會忍耐,徐郁。」
「嗯,我知道。」
徐非轉過頭來,燈光下,徐郁的眼睛像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不似從前那般明亮璀璨,徐非揉了揉他粟色的頭髮,輕笑道,「無論發生事,我都會保護你和媽媽的。」
徐郁點點頭,「我相信你,哥。」
信任是種很奇怪的東西。
人的年紀越大,反而變得不那麼容易相信別人。
你對一個幾歲的小孩子說,如果他跳下來你會接住他,他會毫不猶豫的跳下來,這就是信任。
成人的不信任大概是緣於所見所聽太多,心被蒙上了陰影,不似小孩子那般清澈不設防,不管怎麼說,有時候,要毫無保留的相信一個人太難。
所以,對於徐郁的信任,徐非很珍惜,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將豺狼虎豹當成親兄弟來對待。
傅蘭心身體恢復之後,便登上了去英國的飛機。
那天徐顯成沒有來送機,說是臨時被一個重要會議絆住了。
對此,傅蘭心只是笑了笑,然後叮囑徐非和徐郁要重要身體別忘了吃飯,都是些零碎鎖事,說著說著傅蘭心自己倒先哭了,生生哭花了一張姣好的臉。
徐非將她纖細的身子摟在懷裡,湊在她耳邊輕聲說,「媽,他配不上你。」
傅蘭心的眼淚掉得更凶,塗著丹寇的手指緊緊抓住徐非的衣服,直到響起登機提示音才鬆開,徐非替她擦乾臉上的淚,笑道,「有空我會帶徐郁去看你。」
傅蘭心點點頭,又擁抱了徐郁,才拖著行李進了閘口。
機場裡人來人往,徐非緊抿著嘴唇,看著母親漸行漸遠的孤獨身影,恨不得將徐顯成撕碎。
「哥,回去吧。」徐郁站在他身後說。
徐非回過身來,只看見徐郁離去的背影。
從機場出來後,徐非接到了霍然的電話,葉東說霍然要結婚的消息是真的,請柬都已經寄到徐園了,霍然這通電話只是提醒他那天早點來,別遲到了。
徐非半真半假的說,「你結婚了叫葉東怎麼辦?」
霍然在那邊歎了口氣,突然說,「徐非,一個人的感情終究是會用完的,我跟葉東在一起十年,已經把我一生的感情都耗盡了,葉東太多情,這樣的情人我要不起。」
葉家小公子遊戲人間的名聲全城皆知,霍然給的十年已是最大的忍耐和寬容。
笨蛋葉東,為什麼這麼不懂珍惜!
徐非不知該說什麼,最後還是霍然笑著打了圓場,「婚禮要弄的東西太多了,我先去忙了,那天記得早點來。」
「好。」
然後電話結束。
徐非將手機扔在控制台上,後面已經響起了無數催命的喇叭聲。
徐郁將視線從車窗外拉回來,「你有煩惱。」很肯定的語氣。
徐非笑著揉揉他的發,「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所以,即使有煩惱,也是自找的。」說完嘲諷一笑,不知是在笑葉東還是在笑自己。
「哥,你恨他嗎?」徐郁突然問。
那個他不用指明,他們都知道是誰。
徐非揚起一邊嘴角,「不值得。」
徐郁又將頭朝向車窗外面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聲音慢慢的在車廂裡響起,「他讓媽傷心了,所以我恨他。」
「你打算報復他嗎?」徐非笑著問。
徐郁沉默了一會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徐非於是笑起來,「好,我支持你。」
傅蘭心離開安寧的第三天,葉梓帶著簡單的行李到達了安寧火車站。
徐非開車去接他,遠遠的看見他站在一排人造花卉前面,清秀的臉上一片動人的喜悅,回想前世種種,他一直將葉梓當成推心置腹的好友,那些無法跟別人說的事統統都能說給葉梓聽,到頭來,不過換回一句「只要你在這份文件上簽了字,我可以饒你性命」,何其諷刺!
葉梓看見徐非從車上下來,黑色的夾克裹在精瘦的身體上,卡其長褲修飾出修長有力的雙腿,就那樣慢慢的走來,站台外面人潮洶湧,唯有他像悠然的旅人,舉手投足皆是從容和優雅,葉梓看著越來越近的徐非,心跳驀然加快了幾分。
大概是因為天太熱了,亦或者,是太陽下的徐非太過耀眼。
「歡迎來安寧。」徐非站在葉梓面前,盡量讓臉上的笑容看上去真誠無比。
葉梓卻像是快要中暑一般,臉頰通紅,說話都變得支支吾吾,「徐……徐先生。」
徐非將他目光中的躲閃盡收眼底,伸手接過他的行李,輕笑道,「叫我徐非,我們不是朋友嗎?」
聞言,葉梓一怔,眼底的不好意思盡數褪去,剩下的是苦惱和詫異。
面對著這樣溫和的笑著的徐非,葉梓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懊惱的情緒,天底下那麼多人,為什麼徐顯成的兒子偏偏是徐非?即使那個人是徐非,為什麼徐家的長子偏偏又是他?!
「葉梓,快點,這裡人多,別走丟了。」徐非回過頭來,衝他笑道。
電光石火間,葉梓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的心緒?
他……似乎喜歡上徐非了。
不是朋友間的那種喜歡,而是男人喜歡女人的那種喜歡。
葉梓被這個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前面走著的徐非,只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移開視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