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疑惑
「跛腳內侍?陳一?」孫嬤嬤眼睛艱澀地轉了轉,迷茫地搖了搖首,殿下,「老身不知殿下說的是何人。」
「不知是何人?」晏殊樓驚道,將陳一在宮中的名字說了出來,孫嬤嬤依舊兩眼無神,毫不知情。
瞧其神情不似作假,晏殊樓心口一緊,頹然無力。杜明謙輕擁著他給他支撐,問道:「你手上可曾戴過一串金手鐲?」
孫嬤嬤暗淡的目光倏然亮起,她戒備地盯著晏殊樓,雙手緊抱肩頭,看起來是在護著懷裡的什麼東西:「你們想作甚!這金鐲可是老身侄子留給老身唯一的遺物,你們別想拿走!」
杜明謙眉心一沉,孫嬤嬤因緊張而大幅度的動作,使得她的手腕很清楚地露了出來,而上面並未戴有金鐲。他試著安撫孫嬤嬤道:「你放心,我們無意要搶奪你的東西,」看孫嬤嬤驀地睜大雙瞳,緊張地往後倒退,他的聲音愈發地變大,「我們只是想請問你,這金鐲可是一直戴在手上?」
「老身不知,老身什麼都不知,什麼金鐲,老身都不知!」
晏殊樓按住了孫嬤嬤抖動的肩頭,厲聲道:「我們不會搶你的東西,只要你告知我們那金鐲你是否一直戴在手上,你……」一頓,恰好看到那從孫嬤嬤懷中露出的金鐲,晏殊樓便使了個巧勁將其奪出,拿在手裡。
孫嬤嬤在一瞬之間,好似被注入了狂針,突然瘋狂地大喊,撲上去同晏殊樓糾纏:「還給我,還給我!」
晏殊樓不忍傷人,由得孫嬤嬤纏著她,嘴裡不住地問著同樣的問題。
孫嬤嬤此刻如同瘋了一樣,打錘敲咬,使盡渾身解數,不顧一切禮數地攻擊晏殊樓,口中喊出的語句,永遠都是那句:「還給我,還給我!」
「初珩!」杜明謙眼看孫嬤嬤的樣子不對勁,從晏殊樓手中奪過金鐲,塞回了孫嬤嬤的手中,抱著晏殊樓遠離了人,「孫嬤嬤的模樣不對勁,你還是甭刺激她了。」
「難道就這麼不問了麼!」晏殊樓甩開杜明謙,指著孫嬤嬤的鼻頭道,「當日良昭儀同我說,她所見的,乃是陳一私下將帶染毒的辟邪物交給金鐲的嬤嬤,若是孫嬤嬤未見過陳一,而她又未戴著金鐲,很有可能這害母妃的另有其人。」
「那為何不可能是良昭儀在說謊呢?」
「這……」
「我的寶貝金鐲,我的寶貝金鐲,侄兒,你終於回來了,老身這便將你放好,嘿嘿,回來就好,不怕不怕,不冷了不冷了哈,老身已經把你放好了,蓋好被了……」孫嬤嬤嘿嘿嘿地傻笑著,好似捧著最心愛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細心撫摸,臉上也漾出了慈愛的微笑,使得那一張被底也伽害得枯瘦滄桑的臉平添了幾分柔和之色。
「初珩,走罷,瞧她這模樣,我們也問不出什麼來了,明日再來罷。」
一口悶氣像堵無形的牆,積壓在胸口,晏殊樓將頭靠在杜明謙的肩頭,用力地呼吸著空氣,試圖將那悶氣從胸口排出去,卻始終不得其解,那口氣反而越積越多,幾乎要讓他心中釀出電閃雷鳴。
杜明謙半抱半拖地帶他往外去,可走到了外邊,原本光亮的天,卻倏然陰沉下來,隱有落雨之兆,讓這心情不悶的心,愈發地抑鬱:「初珩,別想……」
叮鈴。
杜明謙雙耳一動,恰好捕捉到屋內傳出的聲音,聽聲辯物,似乎是那個金鐲落了地。他只是一頓足,又帶著晏殊樓走了。
走得不過幾步,屋內倏然發出了一聲驚叫:「侄兒,我的侄兒,你怎麼壞了!不,不……」
杜明謙同晏殊樓對視一眼,折回的雙足方邁,劇烈的撞物聲開始不間斷地傳來,兩人衝回屋一看,孫嬤嬤竟然在撞牆。
將人拉開時,她頭上已滿是鮮血,糊了她的雙眼,雙目的光芒漸漸地散開,奄奄一息,顯然已經快到了盡頭:「侄兒,侄兒是你麼……」鮮血讓她的雙眼看不清物了,她伸出手去夠著抱著她的晏殊樓,笑意淺淺顯露,「我就知道,侄兒你還活著,沒有死……可是,姑母卻要先你一步了……放心,姑母已經替你報……仇……了……」眼珠子在一瞬地凝聚後,雙瞳驟然一縮,最後一縷呼吸輕飄飄地散在了煙塵之中。
孫嬤嬤死了,帶著許多晏殊樓兩人還來不及問的疑惑,就走了。
晏殊樓心裡不知是悲是痛,百種情緒交雜在心口,最終都化為了一聲長歎。看著這破舊的房屋,連一丁點兒的遺物都沒有,兩人帶著孫嬤嬤的屍首到了附近的一處荒土上,就將她葬了。
摸著那被孫嬤嬤隨身帶著的金鐲,原來完好無恙的鐲子,似乎因為方才爭搶,以及後來的摔落在地之故,裂開了一個小口子。恍然發覺,此金鐲並非真金,而是鍍金,放光芒下一看,壓根散不出刺目的光芒。晏殊樓心頭疑惑更甚,對良昭儀當日所說的金鐲刺痛她雙眼的說法,愈發懷疑。
一瞬的遲疑後,他將金鐲就放在了孫嬤嬤交疊的手裡,隨她一併入土為安。再看了孫嬤嬤一眼,晏殊樓拉著杜明謙走了,留下他的人手處理後事。
一路靜默無言,許多的疑問在鎮定下來的一刻,徘徊心頭。
孫嬤嬤當初是如何從皇宮,安好無恙地逃離到這裡;孫嬤嬤口中所說的侄子以及這金鐲究竟還有什麼未解之謎;良昭儀同孫嬤嬤的話,誰人可信;孫嬤嬤臨終前的那句替侄子報仇,又意味著什麼。
太多的疑問,纏成了一個個解不開的死結,不知何處是頭,何處是尾。
「你相信孫嬤嬤的話麼?」
「不全信,但也有信的理由。」晏殊樓失力地枕在杜明謙的肩頭,「銘玉,陳一同孫嬤嬤都指向皇后,皇后也確實有害母妃的理由,可是這未必便是真相,誰人知曉良昭儀可是故意引誘我們去懷疑皇后。」
「良昭儀同母妃並不熟,也沒有理由去害母妃。」看晏殊樓分析得如此有條有理,杜明謙微露笑顏,晏殊樓成長了許多,不再是那個衝動行事的人了,他甚感欣慰。
「良昭儀不會害母妃,但並不表示他人不會害。良昭儀也可能是一心想要皇后的命,故而將事情扭至皇后頭上,在未查明前,誰人都不可信,稍後我書信一封,讓人查這辟邪物的來源,現在,」他一頓足,拉著杜明謙往李寡婦家中的方向而去,「我們去找李寡婦問問。」
到了李寡婦家中,說明了來意以及孫嬤嬤的死訊,她目光一黯,一聲長歎:「你們想問什麼。」
「我想知道孫……她的來歷,以及那金鐲和她侄子之事。」
李寡婦將兩人迎了進屋,款款坐至那搖搖欲墜的爛凳上,無神的雙眼遙遙望至了遠方:「孫大姐是去年方來的這裡,那時我恰好與初來的她遇上,我被嚇了一跳,她渾身血污,都不似個人了,跟著她的還有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也即是她的侄兒,哦……她侄兒也是一身血污,完全看不清長的什麼模樣。他們倆隨後便在芳城住下了。兩人相依為命過了約莫一年,突然在上個月時,兩人倏然消失了蹤跡,過幾日再歸來時,孫大姐好似變了個人,白髮蒼蒼,形如遊魂,而她侄子卻不知所蹤。後來,孫大姐好似瘋了,但凡聽到有關他侄子的事情,便會變得瘋瘋癲癲,但平日又很正常。我從她瘋癲時說的話中,依稀聽出了個大概,好似他們消失的那幾日,有人追殺他們,她侄子為了保護她,丟了性命,屍骨無存。」
晏殊樓倒抽了一口涼氣,心口一抽,耳邊倏然反覆地迴盪起孫嬤嬤的那句話——
「我的寶貝金鐲,我的寶貝金鐲,侄兒,你終於回來了,老身這便將你放好,嘿嘿,回來就好,不怕不怕,不冷了不冷了哈,老身已經把你放好了,蓋好被了……」
「那是一個大雪天啊,她侄兒就這麼葬身在雪天裡了,那得多冷啊。」李寡婦歎盡了無奈,「他們消失後,只有孫大姐活了下來,回到這裡,從此過著孤苦伶仃的生活。那金鐲可是孫大姐侄兒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孫大姐一直帶在身上,片刻不離。」
「那金鐲她可有戴在手上?」
「自我見過她以來,便不曾見過她戴在手上。不過,想想一個會被人追殺的人,也不至於明目張膽將貴重之物戴在手上罷。哦,後來我以為孫大姐是朝廷要犯,不敢再繼接近她,誰知有一日她找到了我,說她現在搬到了陋巷裡,隱匿蹤跡,但她孤苦伶仃,無人相助,期望我能幫助她,還給了我許多的金銀首飾,讓我幫她賣了。我嚇得不輕,連忙勸她去自首,她卻沒理會我,只把東西往我這兒塞,說賣得的錢,分我一半。唉,你知曉,我一寡婦獨自過活,家中常掀不開鍋,在這金錢誘惑之下,還是同意了。後來……你們就知曉了。」
杜明謙修長的眉毛一豎,問道:「你之前問孫大姐還要如此遮遮掩掩地過下去麼,是以為她是逃匿的朝廷要犯,是以方問出此言?」
「是。」李寡婦點頭道。
「那她回你的,要用錢救濟他人,安慰他在天之靈,指的是誰?」晏殊樓抓住了一絲消息,追問道。
「還能是何人,她這輩子最對不住的便是保護她而死的侄兒,她一直愧疚自己身為長輩,沒能保護侄兒,故而她想救濟他人,以祈求她侄兒在天之靈,原諒她的無能。」
驚雷劈頭而落,晏殊樓怔然得倒退了一步:「如此說來,從一開始孫大姐所在乎之人,只有她侄子一個,那麼,方纔她口口聲聲說的對……之死心懷愧疚,那是作謊騙我們了!」
「初珩,」杜明謙按住了晏殊樓的手,輕輕搖首,「鎮定些。」他再問了李寡婦幾句,都得不到更有用的消息後,半拉半拽地帶晏殊樓走了。
「銘玉,你說,這時候我還能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