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暈倒
「小心!」晏殊樓眼疾手快,將杜明謙輕輕一扶, 「銘玉,你無恙罷!」
杜明謙身子一顫,不著痕跡地從他手中掙脫,搖了搖首示意無事。晏殊樓鬆了口氣,對著女官再三囑咐:「你們小心點看著他!」
「是。」
晏殊樓擱在杜明謙身上的心還是放不下,坐上彩輿後,眼珠子不斷地往杜明謙身上轉,看他安然上了轎,這心方踏實下來。
一路吹拉彈唱,歡聲喧天,入了宮到了承德殿內,天子同皇后已經端容正坐,見到新人的到來樂呵呵地朗笑,金鑾大殿霎時被歡慶之聲溢滿。夫夫倆在主婚人的揚聲高呼中,同行了四拜禮,拜了天地,繼而謝別天子同皇后,繼續踏上彩輿與彩轎,回王府而去。
親王的婚禮枯燥而無味,不過都是些走過場的形式,既悶又累,一上了彩輿,晏殊樓的眼皮子就撐不住地打起了架,一會兒下耷,一會兒又撐起,沒個精神。他甩了甩頭,看下方無人看他,就如偷腥的貓,悄悄地把臉挪向後邊的彩轎。可惜,轎外一片殷紅,轎簾翩躚,卻掀不起一個讓他可窺轎內之人的弧度。
不知銘玉如何了,方纔那一摔,他可有受傷?
懷揣著對杜明謙的關切之心,晏殊樓一路都惴惴不安,一到王府門前,他就在彩輿停下的同時,跳了下地,走去將轎中的杜明謙扶了下來,引得周圍一片高呼王妃好福氣。
看著面前紅綢繞樑之景,晏殊樓的心砰砰直跳,前生的他一下彩輿,便甩開杜明謙逕自往王府內走,錯過了這一生中難得的幸福時光。這一次,他絕不會錯過。晏殊樓泛開了笑容,拉著杜明謙拾階而上,跨過門檻,帶他入了王府。
王府內的大道鋪滿了紅毯,依照規矩,王爺需得執著王妃的手,踏著紅毯路步步走回喜房,意為夫夫倆人執手走過地老天荒。
手心裡的手柔軟修長,輕輕一按,就磕到了骨頭,晏殊樓忙鬆了鬆手,只虛虛握著,生怕用點力便會按痛了杜明謙。
「銘玉,你小心些走!我……嗯?」晏殊樓腳步一頓,方才無意中碰到了杜明謙的掌心指根處,那兒明顯有著一層淡淡的繭子,杜明謙一界文人,並不習武,怎會在那處有繭?
「王爺?」帶著遲疑的柔聲拂入心間,晏殊樓怔愕半晌,又繼續拉著杜明謙往前走去,但指腹有意地往杜明謙的指根按去,但不知可是杜明謙故意躲避,每每將要碰到之時,手心一滑,又按了個空。
晏殊樓眉峰微蹙,淡笑著將其拋諸腦後。繞過新漆的紅柱,穿過掛滿紅綢的小徑,一徑走入了兩人的新房內。
滿眼紅妝,喜慶連連,晏殊樓拉著杜明謙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小心翼翼地帶著他坐到了大紅的新床之上。
一切做畢,晏殊樓好似完成了什麼大事一般,重重地從胸間逸出了一口氣。接過侍女遞來的喜秤,他嘴角微揚,將喜秤送到蓋頭之下,帶著期盼將蓋頭掀起。
熟料,當先撞入眼中的,竟然是一張慘白無色的臉!
「銘玉!」丟開喜秤,晏殊樓扶住了杜明謙,赫然發現他竟然渾身發顫,身體微冷,雙眼無光,顯然是強撐著方未暈倒過去,「大夫,快喚大夫!」
長聲一破,揭開了王府匆忙的一日,新婚之日,王妃竟然暈倒了!這消息登時如同長了雙翼,一會兒的功夫就傳遍了王府,甚至還傳到了府外。
大夫的鬍鬚急得都翹上了天,匆匆趕來時,杜明謙已經被晏殊樓安放在了床上,微微闔眼,身體瀉出絲縷的顫意。
大夫對著晏殊樓還未揖禮,便被晏殊樓拉住了胳膊,丟到了床前:「快看!」
「是……是!」大夫冷汗涔涔,連擱在杜明謙脈上的手都在打抖,生怕自己診錯了一些,便栽了腦袋。
時間一分一刻地過去,大夫滿頭是汗,將搭脈的手收回,恭敬地回道:「回王爺,王妃並無大礙,只是興許這幾日事情繁多他累著了,方會暈倒,稍後老夫開個方子給王妃補補身,再讓王妃吃些東西,便無恙了。」
「累著了?」晏殊樓疑惑地吊了一聲,嚇得大夫身體抖了三抖,更不敢多說一句。
親王娶親,不比民間男女成親,其中準備事宜頗多,過程繁雜,耗時許久,且新娘子在前一夜便需空腹,以免在婚慶時出什麼意外。故而杜明謙至今,可是將近一日未曾進食,他身體底子便不好,一日不進食進水,那暈倒也在常理之中。
大夫走後,典府女官慧質上前來詢問晏殊樓可要繼續飲合巹酒,晏殊樓目光半寸不移杜明謙那張蒼白的臉,冷冷地回道:「這時候還喝什麼喝!成親了便是夫夫一場,合巹酒不過形式罷了,下去!」
慧質告退。掛滿紅綢的新房內,僅剩晏殊樓兩人,鼓瑟笙簫都遠了耳,周圍靜得只餘呼吸之聲。
怪道方才杜明謙一直沉默不言,還險些摔倒,原來他早早便覺不適,可歎自己顧著高興,忘了照顧他。
晏殊樓靜靜地望著那天生昳麗的容顏,即便是在病中,依然美得讓人心醉。可對著那一副模樣,晏殊樓的心便如被錐子狠狠地刺入,拔出,再尋另一空隙刺入,疼得肝腸寸斷。前生的他,最後見到的便是這般模樣的臉,不同的是,前生的人身著白衣,嚥下最後一口氣,而今日的人,紅衣似火,妝紅如殷,只是一件衣裳之差,卻是天差地別。
「銘玉,我對……」一拳砸下,晏殊樓歎恨搖首,這遲了一輩子的對不住還是道不出口,他是心高氣傲之人,為了杜明謙歉疚至此,已經是極限了,「你好生歇息!我……我去拿藥給你!」
語落時,他人已經走出了新房,他還是無法正視那同記憶裡般蒼白的臉。愧疚上了心頭,將他重重淹沒,前生若非是他,杜明謙又怎會因病而逝……杜明謙,是他對不住了一輩子的人……
晏殊樓匆匆忙忙地趕去了醫閣,坐立不安地等了一盞茶的時候後,搶過大夫手裡方煎好的藥,風一般地又刮回了新房內。
而此時,杜明謙已然醒轉,迷糊地轉著眼珠,看到晏殊樓的一刻,雙眼登時聚焦,半撐起身體就要請安:「王爺……」
「躺著躺著,起身作甚!「
將人按回床上,晏殊樓也跟著坐在了床邊,勺起一勺滾燙的藥,他輕輕吹了一吹,動作輕柔得令人難以置信。
「銘玉來,喝藥!稍後再吃點東西填肚。」一聲一詞,敲金擊石,莫名地讓人感覺到心安。
杜明謙的情緒複雜難言,心裡澀澀的,說不上話來。前生的大婚,晏殊樓進了王府便丟下他朝另一方向走了,連過場的形式都不願走,還讓他搬到一間普通的偏房住。那時他悲憤相交,在進房的一刻便因身心疲憊而暈倒了,而晏殊樓也不來看他一眼。復生後,他雖然已經在婚禮前吃飽喝足,但是親王的婚禮,實在太過繁冗,憑他的身體終究還是沒撐過去。本以為今次又似前生那般孤寂一人在房中養病,沒想到清醒時,便聞到了鼻前的藥香。
帶著三分懷疑,七分期待,杜明謙問道:「王爺,為何待臣如此之好?」
「你是我明媒正娶來的王妃,不待你好,待誰好!誒你別問了,喝藥喝藥!」一勺藥液送去,堵住了杜明謙的嘴。這等害臊的話他說得真彆扭,以後絕對不說了。
隔著縷縷白煙,杜明謙看著近在咫尺的人,耳根紅了,動作也亂了,晏殊樓這是羞了?臉皮子還真薄……
「王爺,臣非女子,這等小事臣自己來便好,不必你費心了。」
「不成!」晏殊樓錯開了杜明謙伸來的手,「我來餵你便成!」
「這如何了得,」杜明謙微微蹙眉,他可不想讓晏殊樓喂,「還是臣自己來罷。」
「不准亂動!」晏殊樓喝了一聲,將手裡的藥碗捧得更高,「你若再亂動,我就……就……」
「就……如何?」杜明謙不動了,笑容微露,饒有興趣地看著晏殊樓。
「就……就……」
「就?」
「那……那就讓你動!」看到杜明謙雙眼一亮,晏殊樓又補了一句,「只准口動不准手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