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前生
「王爺,快,快走!」
「滾開!別碰我!」他奮力甩開了他的手,橫指向身前的侍衛,怒吼,「杜明謙,這些人究竟是誰!你將我救出,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眼中的波光瞬間暗淡了顏色,杜明謙苦笑道:「王爺,這些俱是我私下為你而培養的死士……」
「哈!真是好笑,你堂堂男兒嫁予我為妻,又不得我所愛,你卻會為我培養死士?!你說,你收了六皇子那混賬多少好處,竟夥同他一塊誣陷我弒君造反。我當時便該猜到,除了你,尚有何人能進入我房,放入龍袍!」
「王爺!現今不是說話的時候,一會兒侍衛就會發現我們了!」杜明謙臉現急躁,又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王爺你信我!」
但他一如方纔那般奮力甩開了手:「信你?做夢!你是想救出我後,將我的命交給六皇子罷,呸!給我滾!我不會信你,要走你自個兒走!我……」他轉首看向那圈禁了自己一年的房,終究還是抵不過逃出外的誘惑,對著自己的貼身小廝道,「我同王喜走!」說罷,帶著王喜逕自朝另一方跑了出去。
身後之人沒有追上,他遲疑地往後一看,只見杜明謙臉上盛滿了哀色,他每多跑一步,杜明謙便會跟上一步,但始終都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心頭莫名大慟,他咬了咬牙,繼續帶著王喜朝前衝,快了,即將看到外邊的天光了……
然,天光未見,他便見一道刺目白光從他的身邊斜斜射出,一把鋒利的匕首隨之毫不留情地入了他的身體——
「啊!」晏殊樓猛然驚醒,慘白著一張臉,連眼中都彷彿盛著魑魅魍魎般,充滿恐懼,他竟然在睡夢中夢到了過去的光景。
「王爺?」門外柔和的嗓音恰時拂來,如風般掃去了晏殊樓的陰霾,他不解地皺眉,這是銘玉的聲音,他不是還暈著麼?
昨晚見杜明謙身體不適,他便到了偏房睡了,並未與杜明謙同床。
「銘玉?進來罷。」
咿呀的門聲落下,杜明謙捧著端著兩碗熱粥入了門來,他強扯起笑容道:「王爺,用早膳罷,一會兒還得進宮呢。」哪怕心裡不願,但天子賜婚並非小事,該走的禮節還是得走的。
「進宮……」是了,大婚第二日,他們得進宮拜見天子同皇后。晏殊樓眼底逝過厭煩之色,翻身下床,取過掛在衣架上的衣裳便往身上套。
「王爺,我來罷。」一雙手把他手裡的衣裳奪了過去,杜明謙好奇地凝視著晏殊樓,好似在奇怪他為何會親自動手穿衣,不過他最終什麼都沒問,安靜地給晏殊樓穿衣扎帶。
杜明謙的好奇不是沒有緣由,晏殊樓因是寵妃之子,自小便被驕縱慣了,去哪兒都要人伺候著。然而復生前,王喜的背叛給了他心口狠狠一劍,而復生後,他又從喜口中逼問得出,王喜竟六皇子私下派來刺殺他的探子,悲憤交加,心中大慟,他秘密處死了王喜後,至此再難相信親近之人。但杜明謙卻是唯一的可讓他毫無保留信任的人。
前生受了王喜毫無徵兆的一刀,他重傷倒下,是杜明謙當先一步衝了過來,殺了王喜,窮盡一切辦法地幫他止血,可惜,眼前的光線越來越弱,他只依稀看到杜明謙淚紅了眼,其餘皆看不清了。後來他是怎麼逃出那個地方的他都不知,他只知道在臨死前,抱著他的是一雙溫暖的手。
當人死了,什麼都沒了的時候,才明白所謂的愛恨皆是身外物,死後帶不走,生前留著也無用。
含恨而逝,死後成魂,多麼可笑的詭異事情竟發生在了他的身上,但也慶幸他有此遭遇,方讓他明白誰才是對他好的人。
杜明謙,這個他憎惡了多年的男妻,在他死後,竟抱著他的屍首痛哭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在三日後,毅然站起,聯合了自己的手下,替他尋找尋害他之人。當時他看到這一切,竟驚愕於杜明謙不俗的能力,又震驚於他對自己的感情——杜明謙是受他牽連方會被圈禁的,他死後,逃離出宮的杜明謙也不會有幾人上心,杜明謙完全可趁這機會遠離世俗紛爭,沒想到,杜明謙竟然為了替他報仇,重回朝廷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可惜的是,杜明謙還未尋到仇人,便因心力交瘁,病倒在床。
復生後他一直都無法忘記,杜明謙臨走前躺在床上的模樣,那常掛著溫和笑意的臉,撇去了所有的顏色,只剩下冰冷的蒼白,搭在被上的手瘦如枯骨,彷彿一握上去,便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杜明謙最終因病,追隨著他而去了。當他從杜明謙眼角的淚中驚醒時,已然重獲新生。
看著眼前那細心地幫他穿衣的人,晏殊樓心頭一悸,他將杜明謙娶來,一來是想彌補當初自己對他的虧欠,二來,從私心而言,是想看看杜明謙這人究竟藏得有多深。
「銘玉,你……咳,身體如何了?」扶住了彎身的杜明謙,晏殊樓的話語是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
杜明謙不著痕跡地錯開了晏殊樓的手,撇了撇嘴:「多謝王爺關心,臣身體已經無礙。王爺快用膳罷,一會兒便涼了。」
晏殊樓點了點頭,拉著杜明謙一同走向桌邊,當先看到放在右手邊的白粥時,他愣住了。
——「又是白粥?!拿走,我不吃!」
——「王爺,多少吃些罷,總比沒得吃好。」
——「說了不吃就不吃,給我滾開!」
——「匡啷!」
——「你!王爺,你可知天下多少百姓為了一餐白粥而奔波勞累,天下又有多少貧苦百姓難以果腹,你身為一被圈禁的皇子,能有一餐白粥吃已甚是不錯,你還挑三揀四,將白粥打碎,好,你不吃,那你便餓著罷!」
從長遠的記憶裡走回,眼前淡然的臉同記憶裡發怒的面龐重重疊疊,迷亂了晏殊樓的記憶。那是他自認識杜明謙以來,初次見到杜明謙發火。後來,他還真的被杜明謙餓了一日,結果因長期喝粥養分不足之故,餓暈了過去。當他醒來時,就看到自己在杜明謙的懷裡,一口一口地吞著杜明謙喂來的白粥。
只有餓過才知道,白粥也是一人間美味。
「嘁。」臉上難得地生了一絲笑意,晏殊樓拉著杜明謙坐下,把這碗白粥端了起來。
「王爺,這白粥是臣的。」
「嗯?」晏殊樓這才發現桌上還擺著一碗自己喜歡的燕窩粥,「膳房怎麼回事,怎麼讓你吃白粥!晏新……」
「王爺,大夫說我方醒,應吃些清淡的東西。」
晏殊樓一頓,把燕窩粥捧起遞給了進門來的晏新,「這碗燕窩粥賞你了!你去給我上碗白粥來!」
晏新樂滋滋地捧著香味馥郁的燕窩粥下去了,杜明謙卻狐疑不淺:「王爺你為何要吃白粥?」他記得,晏殊樓向來喜好吃小米粥,或是燕窩粥,最討厭白粥。
「自古夫妻有難同當,你吃白粥,那我也吃白粥!」正說著,晏新風一樣地把白粥上上來了,晏殊樓點頭誇了晏新幾句,舀起一勺粥就往嘴裡送,吃得可香了。
「銘玉,盯著我作甚?莫非我臉上生花了?」看杜明謙還在對著自己發呆,晏殊樓問了一句。
杜明謙一愣,一個壞主意上了心頭,詭異地笑道:「王爺的唇邊有米粒。」這麼說,這好面子的王爺該發火趕自己走了罷。
果然,晏殊樓一巴掌拍到了桌上,臉色難看,誰知就在杜明謙以為他要發火時,他頓了半晌,又笑著地把自己的臉湊到了杜明謙的面前:「那銘玉,你幫我擦!」
……
詭異的早餐作罷,晏殊樓帶著杜明謙入宮了。
此時天子同皇后已在殿內笑意盈盈地等候。皇后程氏乃當朝門下省侍中的長女,其人蘭姿蕙質,秀外慧中,表面看似人畜無害,但她能在宮中多年地位屹立不倒,可見其還是有不少玲瓏手段的。晏殊樓從來都不喜歡皇后,下意識地便想遠離這令人看不透的女人。
晏殊樓拉著杜明謙的手跨前一步,對著帝后兩人深揖一禮。
天子樂呵呵地喚兩人起身,形式般的說了一些可有可無的話。皇后盈盈一笑,跟著也說了幾句。
晏殊樓垂首聆聽,但長髮遮掩下的臉上,分明是不耐煩的神情,相較之下,杜明謙反而安靜許多。
一通訓話過後,杜明謙上前跪下,朝天子深一磕頭,將茶奉過頭頂。禮畢,收受天子的賞賜,他仿照方纔的動作再給皇后奉了茶,再次收受了皇后的賞賜。
站起時,杜明謙的身體微微一晃,晏殊樓見狀忙將人扶穩了,低聲嗔怨:「你站那麼快作甚!小心些不成麼!」
「抱歉,」杜明謙僵硬地一笑,彆扭地撇開了晏殊樓的手,「給王爺造成困擾了。」真是,晏殊樓不是應該不理自己的麼,扶自己作甚,還虧他故意絆了自己一下。
「你……」
「哈哈哈,好一對羨煞人的鴛鴦,」天子龍顏大悅,對著底下兩人豎起手指點了又點,「皇后你瞧,這一對人怎樣?」
皇后抿唇一笑,話說得恰到好處:「緣分自有天定,豈是妾身三言兩語便可說盡的呢。」
「好一句緣分自有天定,」天子捋著短鬚,帶著深意地在低垂守禮的兩人身上溜了一圈,「初珩,莫怪父皇好奇,你同銘玉的緣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定下的。」這話擺明了便是問兩人何時相遇的。
晏殊樓的話哽在了腹中,他稍挑起目光,便能看到天子精明的眼,天子這話問得正巧,若非熟知自己父皇的為人,他還真會落了圈套。這話該如何說,可是有講究的。
原先他同天子說過自己自小同杜明謙相識,若是此時杜明謙不認,這便是他作謊欺君,若是杜明謙認了,杜明謙卻答不出所以然來,那他還是落下了作謊的罪。看來,即便賜婚了,天子還是不相信他,也是,畢竟他娶的可是朝廷官員之子,其中意味深長。
「回皇上,」杜明謙頷首一笑,恭謹地回道,「當年微臣年幼,隨同家父到了京城外的江邊上的湖心亭賞景,微臣便是在哪兒意外結識了出宮玩耍的王爺。說到這湖心亭,皇上若是有機會,還真得去看一看,那兒的景色可美了……」三言兩語,便將話題轉到了宮外的景色去了,在杜明謙繪聲繪色的演說下,天子同皇后的心都被帶到了宮外,隨著宮外的清風在湖心亭邊上飛揚。
等到他們跪拜離開時,天子仍不住地拊掌稱歎:「若有一日,朕定出宮去看看這些美景。」
然而,晏殊樓卻非他父皇那般好糊弄,兩人走至一拐角,晏殊樓便抓住了杜明謙的手,沉聲問道:「湖心亭是什麼地方,為何我從未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