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卓祈坐在椅子上，託著下巴意興闌珊地沉思。自打三天前被程熙的手下帶到這處僻靜的房子，除了吃飯時候有人送飯進來，就再沒第二個人跟他見過面。

　院子門口有人守著，他也不打算逃出去。早被金主當成一顆棄之可惜留之無用的廢子後，他就沒地方可去了。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什麼，但是他十分灑脫地想，大不了就是一死，他是覺得，就算死也比現在的日子強。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你還指望他怕什麼？可是他沒想到，程熙馬上就會讓他知道，這世上真的有一個詞，叫做「生不如死」。

　當他站起來打算在屋子裡隨便走走的時候，程熙推門進來了。卓祈硬氣得很，靠著窗子斜視他，臉上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可下一秒，三個長相十分猥瑣的男人走進來，帶了些讓他一看就很害怕的道具，簡直就是他這兩年噩夢開端。他慌了神了：「要殺要颳隨你便，你是正人君子，怎，怎麼……」

　卓祈卻不知道，哪怕程熙真是個品格高尚的正人君子，但凡有人惹了他家蘇籐，他也能分分鍾化身為地獄之魔。程熙冷笑：「君子？」他根本不屑跟卓祈對話，對那三個猥瑣男說了句，「去，敢讓他好過，我就能讓你們不好過。」

　說完這句話，程熙就退出去了，他可沒興緻看卓祈是怎麼被摺磨的，在外面等了一會兒，聽到卓祈歇斯底裡的聲音：「殺了我！有本事就殺了我！」他纔滿意地離開。

　那天做幫凶的三個粗壯大漢，但凡他們碰了蘇籐一下，程熙都必須讓他們千刀萬剮，但是既然蘇籐沒事，那程熙也沒那個工夫親自動他們，將他們打包送進監獄，裡面自然會有人好好「關照」他們。

　唯一剩下還沒發落的是蘇茂，讓程熙犯了難。蘇茂是蘇籐的親弟弟，就算程熙再怎麼想收拾這個始作俑者，也不得不顧及到他和愛人的這層關係。蘇籐心裡把家人看得重，程熙是知道的，雖然這輩子在他的不懈努力下，蘇籐已經將他看做最重要的人了，但程熙還是不願因為自己的一時意氣，而讓蘇籐陷入「重要的人和最重要的人之間選一個」這種侷面。就算結果是確定的，過程也是不快的。

　說到底，就是程熙太過呵護蘇籐，不捨得他受一點點委屈。

　不過這樣的問題，也為難不了程熙過久，從卓祈呆的地方出來，開車迴去的路上，他還是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這兩天程熙管蘇籐管得嚴，除了每星期去上兩次課，幾乎不讓他離開自己視線，連平時上班都盡量把他帶在身邊。這會兒程熙出去了，他也安安靜靜在家等著，隨手拿了本書靠在庭院裡的躺椅上，就著不刺眼的和煦陽光讀，讀著讀著，太陽曬得太舒服，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程熙一進門，就看見他家蘇籐懶洋洋睡在躺椅上，神情安逸。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將蘇籐抱起來，往臥室走去。太陽曬得再舒服，在露天的地方這麼睡過去，程熙還是擔心蘇籐身子受不住。

　走了兩步路蘇籐就醒了。先是在程熙肩頭處蹭了蹭，纔跟小貓似的睜開眼伸個懶腰，勾著程熙的脖子：「你迴來啦。」

　「嗯。」程熙湊過去給他一個吻，徹底把他喚醒了，想到剛剛在開車的時候做的決定，主動提起蘇茂：「你弟弟，就把他送到部隊去怎麼樣？」

　這個主意確實不錯，蘇茂在外頭混了兩年，身體還算結實，送去當兵也不至於承受不來壓力。部隊裡規矩嚴謹，正好能管牢他，以後出來了指不定就變成社會棟樑了。最關鍵的是，程熙當然不會手軟，送去的肯定是紀律森嚴的地方，這小子有不少苦頭可吃。這樣一來報了仇，二來確實解決了這個隱患，三來，蘇籐也想蘇茂學好，對這想法肯定大力贊成。

　「挺好。」蘇籐感激程熙的良苦用心，貼著他的臉道了謝。

　從那天出事後，兩人都一點沒提起那天的詳細經過，都是怕對方心情還沒緩過來，情緒再受影響。既然程熙主動說起了，蘇籐也就順著他的話問：「那天，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反正這會兒蘇籐已經醒了，程熙乾脆轉迴身去又把他抱出去，躺在竹籐椅子上，把人摟在懷裡，調整好舒服的姿勢，纔迴話：「你還記得鹿葛村的李村長吧？咱每迴去鹿葛都是住他家。」蘇籐點頭，程熙繼續道，「他的小兒子李家承正好和蘇茂一起來的東濱，是他通知我的。」

　「這麼巧？」蘇籐本來趴在程熙胸口處，瞇著眼聽他說話，聞言擡起頭來，挺驚訝的，「那咱得好好謝謝他吧。」

　「是，正想和你商量呢，隔天咱請他吃個飯？」

　蘇籐滿口答應。本來他想就在家裡做幾個菜招待李家小兒子，不過程熙最近太過小題大做，覺著他受到驚嚇就該靜養，不能再上趕著做這麼累人的事，大手一揮確定下來還是在餐廳吃。蘇籐也隻能答應，具體在哪兒吃程熙自然會安排，他到時候跟著去就行了。

　李家承受到邀請去赴宴，專門有車子來接他，往市裡的一家餐廳去。餐廳門口站了倆服務生，看見李家承穿著樸素也沒露出不屑，隻恭恭敬敬地低頭說「歡迎光臨」，李家承被這陣仗嚇了一跳，縮手縮腳地跟著接他來的司機往前走。

　把人帶到包廂，司機就撤了，李家承推門進去，程熙和蘇籐早就在裡頭等著了。蘇籐一見他，心裡感歎，當年的小孩轉眼都長這麼大了，笑著請他坐下，一邊給他泡茶一邊閒聊：「小承，來東濱是做什麼？」

　李家承本來有些惴惴不安的，但看見蘇籐笑容還是和以往一樣親切，就鎮定了些：「我爸讓我來找點活計。」

　「咦。」蘇籐沒想到是這麼個答案，他本來以為李家承是來玩的，或者是來唸書的，怎麼連大學都沒畢業的年紀，就得隻身出門打工了？

　程熙懂他的想法，接過話頭問：「家裡怎麼樣？沒繼續唸書了？」

　這一問，李家承看著兩個好心的大哥哥，不知怎麼就覺得委屈，話匣子也打開了。這幾年西巒雨水太多，把鹿葛山裡的好幾截路都沖垮了。藥商來收購藥材成本變高，要麼不願來了，要麼來了也把收購價格壓得過低。再加上因為過於充足的雨水，許多藥材都長不好，村民們想像從前一樣靠種藥材為生已經不可能了，好多村民都出門打工，不願再呆在那個破地方。

　李家承抽噎著說：「大哥就是組織人修路的時候，從崖上掉下去，成了癱子。」

　蘇籐沉默地遞過去一張紙巾，轉頭看了程熙一眼。程熙思索片刻：「你還想繼續唸書嗎？」

　李家承搖頭：「想，怎麼不想，可現在得賺錢，不能再花家裡的錢了。」他就是在西巒被蘇茂那幫混混拉入夥的時候，也從沒停下打工。

　「這樣，我看你身子骨也算結實，你明天來我公司，做保安這個工作，包吃包住，工資算一個月五千，晚上給你安排上夜校，學點東西以後纔能在社會上立足。」

　「五，五千？」李家承張開嘴，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這錢裡頭還得釦除你上夜校的學費，一個月就能拿三千吧。願意麼。」

　「願意！願意！」三千對李家承來說也是筆不小的數目了，更別提還包吃包住，哪有不願意的。

　蘇籐適時開口：「菜都上齊了，小承，別愣著，快開吃。」說著往他碗裡夾菜，「以前在鹿葛的時候，就記得你愛吃這道菜。」

　程熙在一旁笑：「那是愛吃你做的。」

　李家承也靦腆地露出牙齒：「蘇籐哥哥做的菜，比這還好吃。」

　「下迴來家裡，我給你做。」蘇籐很有興緻地開口，不顧旁邊的人投過來的視線。

　吃完飯，程熙打了兩個電話，自然有人來接李家承到員工宿捨去，程熙和蘇籐散著步迴家，今天就住市裡了。

　蘇籐側臉去看身旁這個高大的男人，長得越來越有味道了，成熟、乾練，好像再多優美的形容詞堆砌到一起，也描摹不出這人的一點輪廓。

　剛剛工資那件事，其實蘇籐大概知道，保安的工資標凖就是三千，如果直接說給三千塊工資，再資助李家承上學，那李家承肯定覺得欠了人情，心裡會有事壓著。而這麼換個說法，李家承隻會覺得，他得到的都是勞動換來的，學習起來也能更有勁頭。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處事貼心得讓人覺察不出端倪，讓蘇籐怎麼能不愛。

　和李家承見過後，蘇籐心裡老想著鹿葛的事，鹿葛給他留下了不少美好的迴憶，甚至程熙起家的那些資本，也是從鹿葛的藥材裡頭一點一點賺的。如今眼鹿葛變得蕭條，蘇籐心裡也有些觸動。

　這天早晨蘇籐醒來，在床頭發現了一張報紙。程熙平時看報紙都放在客廳，還從沒見他把東西放到這裡。蘇籐好奇之下，沒急著起床，拿起報紙隨意瀏覽。

　報紙第一版的大標題上醒目地寫著：西騰集團出資為西巒市鹿葛村修路。副標題字號小一些，寫的是：程熙吃水不忘挖井人。

　蘇籐驚喜地擡頭，程熙正好推開門，站在晨光裡沖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