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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發出「里見,是里見同學啊……」的咕噥聲,同時穿過打破的玻璃窗來到陽台,將腿跨過欄桿。
「里見同學,我們以後有緣再踫面吧……不,或許我該主動去找你?」
「你……到底是誰?」
「我是毀滅世界的人。誰也無法阻止我。」
男人一口氣跳下陽台。
蓮太郎緊繃的身體有好一會兒頓在原地無法動彈。他打開滿是冷汗的手掌,再次緊緊握住。真沒想到世界上有那麼強的家伙。
呻吟聲讓他回過神來轉頭看去,幸存的警官正在拼命呼喚被男子打成重傷的同僚,試圖以擔架將傷者抬出去。
蓮太郎緊握的拳頭不停顫抖。這時突然有人將手放在他的肩上,使勁搖晃︰
「振作一點,民警!我們干這行早就有所覺悟。你現在應該要做的——」
蓮太郎邊咋舌邊揮開多田島的手︰
「——我知道!應該要先防範『感染爆發』吧!」
蓮太郎望向掛在牆上的時鐘重新振作起精神。看來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不過工作尚未結束。他暫時將那名怪異男子趕出自己的思緒,舉起槍慎重地檢硅癒@矣肓狡喊氪笮〉暮褪搖K 諧樘耄 攪俗詈蟛琶娑運餃 羈梢傻哪局拼笠鹿瘛br />
里面——除了衣服什麼也沒有。
「喂喂,這是怎麼回事?原腸動物上哪去了?」
多田島的聲音自後方傳來,讓蓮太郎感到有些困惑,收起手槍返回客廳。
問題出在面具男方才所在之處擴散的血跡。那並非他的血。他根本毫發無傷。
蓮太郎雖然不想這麼認定,不過這個出血量已經到了致命的地步。
他看了一眼矮桌上的相框。相片里有一對夫妻以及他們深愛的女兒。
「這間房子的屋主是一個人住吧?」
「沒錯,家里只有一個男人。」
蓮太郎檢視天花板。
「那是什麼玩意……」
多田島順著蓮太郎的視線,不悅地繃著臉。天花板沾到綠色的膠狀物體。蓮太郎跳起來試著踫觸黏在天花板的物質。以手指捻了一下,不知為何感覺非常黏。
「被害人鐵定是在這里遭到襲擊。不過被害人為了求助,大概已經從和室的窗子逃出去了。雖然我很不想這麼說,但是他流了這麼多血還能動,恐怕表示……」
多田島不耐煩地從口袋掏出香煙︰
「所以是那個意思颁@坎恢皇恰焊腥駒礎唬 土 焊腥菊摺歡寂ト鋈チ耍俊br />
蓮太郎點點頭︰
「多田島警部,請馬上下令周圍的市民避難,並且封鎖這一帶。我想那家伙應該還沒走遠,我們也去外頭尋找。假使引發感染爆發,可不是降級就能了事。」
彷佛在半夢半醒之間飄浮的虛幻感受。讓人心情舒暢的這座浮橋,在有所自覺的同時也瞬間消失。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停止漫無目的的腳步。
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自己為什麼會走到這個地方?
離自家似乎滿遠的,但是從似曾相識的遠景可以判斷,此處依舊是東京地區的某處。盡管無法正確判斷,不過周圍的景色依稀有點印象。
他因為自己是否喝酒喝到神智不清感到訝異,可是自己的思緒還很清晰,也沒有失去平衡感。只有身體感覺有點倦怠。
他緩緩搖頭。
自己的名字?當然是岡島純明。這個名字陪伴自己四十五年,不可能隨便加以忘記。到此為止還沒有問題。那麼自己究竟是怎麼走到這里?無法他再怎麼想也沒有頭緒。
沒有夢游癥的征兆,附近雖是住宅區,也沒有親密的友人住在這里。因此自己絕對沒有過來這里的理由。
或者自己只是隨意散步,憑著慣性移動雙腿就自然而然來到這里。
慣性——這個詞匯在腦中重復幾遍,他忍不住發出苦笑。
自從上班的公司倒閉以後,直到現在他都是仰賴慣性過活。對只會減少不會變多的存款感到厭惡,便想靠賭麻將及撲克牌彌補損失,只不過那卻是所有錯誤的開始。等到焦躁的熱切情緒消退,客觀看待本身的愚昧時,已經付出貴得嚇人的學費。
原腸動物戰爭發生後,純明曾以輕蔑的目光看待那些喪失生存目的,走向慢性自殺的家伙,但是如今的純明成了自己過去輕蔑的對象。
他也無法責備早早放棄自己,離家出走的妻女。
賭輸就酗酒大鬧的純明,怎麼說都不算是個好父親。現在他能維持堪用的思考能力,也是因為連買酒的錢都花完的緣故,這種理由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住所被查封後,他只能待在狹窄的公寓里發呆一整天。無法融入社會的焦慮,讓他不時想要大吼大叫。
純明在電線桿旁的自動販賣機買瓶運動飲料,喝了一口。大概是味道太淡,完全喝不出是什麼味道。
轉眼間便將五毫升的飲料喝完,然而口渴的感覺卻似乎比剛才更嚴重。
「……說真的,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r——蓮‧太‧郎‧這‧個‧無‧情‧的‧家‧伙啊啊啊!」
這時有人在一旁大叫,讓純明頓時清醒過來。只見前方有位少女拖著長長的影子從朝他走來。少女年約十歲,穿著內襯有著格子花紋的時髦外套與迷你裙,腳蹬厚底的長統靴,微微左右搖晃的雙馬尾則綁上略大的發飾。
當兩人擦肩而過時,「可惡,沒想到他會拋下身為『未婚妻』的人家……」純明覺得自己似乎听到什麼危險發言。
少女大概是被誰扔下,絲毫沒察覺純明的存在就直接走過。純明猜測她或許是附近的居民,于是便從對方背後出聲︰
「小妹妹,我想問一下路。」
就連純明自己都覺得這種開場白很可疑,抬起頭來的少女果然嚇了一跳,飛也似地朝後跳開。
「請、請等一下,我不是什麼可疑的家伙。我叫岡島純明,應該住在這附近,可是我忘了該怎麼回家。」
少女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正當純明思索該說些話化解對方的誤會時,少女彷佛領悟到什麼似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這位大叔,汝不知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嗎?」
「什麼?」
「人家幫不了汝。當然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沒辦法。呃……請問汝有什麼遺言?應該有家人或是朋友之類的對象吧?」
「你究竟在說什麼?」
「這種事人家也不想直說,但是蓮太郎提過告知本人是必須遵守的義務,人家也是因為這樣才問。」
兩人的對話湊不到一起。人家?汝?
身材嬌小,腦袋高度只到純明胸口的少女,以憐憫的目光仰望他。
「……汝果然尚未察覺。那就請看看自己的模樣吧。只不過為了避免陷入恐慌,一定要慢慢地看。這麼一來汝就明白人家說的話了。」
被少女散發的莫名灑脫與氣質震攝,純明依言望向自己的身體。
「這是,什麼……」
他的腹部染成一片赤紅。不,不只是腹部。就連肩膀與喉嚨也有大片撕裂傷,如今還在不停流血。在純明站立的柏油路面,滴下的血積成一灘水窪。
他膽戰心驚地觸摸腹部,感覺一股黏答答的惡心觸感。
為什麼直到剛才自己都沒有查覺?而且怎麼感覺不到疼痛?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這時純明的視野有如天旋地轉地暗了下來,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倒在地上。
「我……想起來了。沒錯,我身上一毛錢也不剩,接著……」
純明去過次數多到數不清的面試,偶爾也會被面試官投以否定人格的言論,這時他總是會感到一股讓人咬牙切齒的悔恨。
過了一陣子,純明被聘為太陽能電池模塊的面板清潔員。雖是個辛苦工作,總算能有一定程度的薪資保障,等到生活安定以後,或許還能把妻女找回來。
現在听起來只是夢話,總之眼前的目標是先重建自己的生活,當純明領悟自己尚有可為的瞬間,身體就像岩漿噴發一般興奮沸騰。
至少听听聲音——一想到這里,純明走到公寓陽台打電話給妻子的娘家。
在對方接起電話的鈴響時刻,純明無意識地朝上仰望,或許這才是他最不幸的事。
人體尺寸的巨大生物貼在公寓四樓的外牆。那家伙趁純明察覺到自身存在的瞬間,閃爍著血紅雙眼跳了下來。
「……我拼命逃避那只原腸動物的追殺,所以才會跑到這里。」
「感染源原腸動物已經將體液送進汝的體內。」
少女以壓抑情緒的語氣說道。
純明望著自己肩膀附近的兩道齒痕。
「是啊。」
他的喉嚨發出絕望的聲音。
回憶戰時看過好多次的電視內容。試驗用的老鼠打入原腸動物病毒之後,沒幾分鐘就變成恐怖的異形,發出剛誕生的叫聲,簡直快把觀眾嚇死了。
被少女指明之後,純明覺得小腿發癢,身體變熱,還有股來自內部的膨脹感。
純明體內的DNA信息此刻想必正在超高速改寫。
等他想通這一點,才發現淚水已難以遏止。
「所以你是,民警的……?」
「嗯,人家是『起始者』,名叫藍原延珠。已經十歲了。是個了不起的淑女。」
純明本想發笑,但是臉部扭曲變形成難看的模樣。他的身體已經不听使喚。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能不能幫我向妻子和小孩道歉——過去真是對不起她們。」
「……收到。」
這就是純明最後看到的世界。
他迅速突破保持人類外觀的臨界點。
他的四肢以超脫常識的速度收縮,隨後又以沖破身體的氣勢冒出漆黑的細腳。
那是長著毛的八只腳,不久頭部也浮現四對閃著赤紅光芒的單眼。腹部像是皮球一般大大鼓起,嘴角長出濡濕發亮的兩根牙齒。黃黑斑紋的體色帶給人類生理上的強烈不快感——簡單來說,純明變成一只大蜘蛛。
嬌小的少女不但沒逃跑也沒有尖叫,只是靜靜作好準備。在此同時,不知從何方傳來說話聲︰
「確認到原腸動物——是細蛛型‧階段I。現在要進入交戰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