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怎、怎麼了嗎?」
「這就好像情侶裝。這麼一來蓮太郎就無法欺騙人家或對人家說謊了。也不可能跟其它女人搞外遇。假使偷看木更的胸部,手環就會裂開喲。」
「呃——我里見蓮太郎深深愛著藍原延珠……沒有裂開啊。」
「因為那是真心話。」
「混帳,竟然還有這種解釋。我完全沒想到。」
走出百貨公司的兩人牽著手閑聊。其實主要都是延珠開口,蓮太郎只是適當響應,然而像這樣跟延珠聊天,似乎也能緩和他昨天的郁悶。
無意間看到街頭的大蛋幕出現聖天子的身影,蓮太郎停下腳步。
那似乎是新聞節目的錄像。聖天子的表情判若兩人地變得十分嚴厲,內容則是說明她將再度提出尊重「受詛之子」基本人權的法案。那也是目前議論紛紛的「原腸動物新法」。
那個法案真的能通過嗎?
蓮太郎非常期盼能夠通過。他緊握掌中延珠的手。
不久以前「受詛之子」通常都會被偷偷在河邊生產,在眼楮還無法睜開的狀態溺斃。此外因為她們擁有驚人的再生能力,很容易受到父母殘忍的虐待。
據說父母親若是罹患一看到赤眼就會引發休克的戰爭後遺癥——原腸動物休克,根本無法正眼注視自己的孩子。
另外,由于遺傳基因遭原腸動物病毒污染,就算進行親子鑒定也無法證明血緣關系,甚至還有人大膽質疑在法律上她們是否算是人類。
經歷大戰的「被掠奪世代」幾乎都是潛在的「受詛之子」歧視主義者,在這種狀態下,願意站在她們這邊的人非常少。
老實說,蓮太郎不覺得這是一個人可以解決的問題。東京地區的高層願意理解她們的處境,蓮太郎當然舉雙手歡迎。或者該說,他甚至想把這類麻煩事全丟給聖天子處理——
「好痛啊,蓮太郎,放開。」
蓮太郎放開緊握對方的手。這時新聞換成另一個話題,延珠疑惑地抬頭仰望他。
「……抱歉,剛才想事情想到出神。走吧。」
轉身的蓮太郎察覺馬路對面築起一道人牆。蓮太郎剛感到疑惑,對面就發出彷佛地鳴的怒吼,還飄來一陣類似圍觀群眾發出的殺氣。
盡管不清楚理由,但是討厭的預感令蓮太郎呆立在原地。
運動神經與槍法都很平凡的蓮太郎,之所以能擔任民警活到今天,全仰仗精準的直覺。直覺叫蓮太郎快點離開這里。
「延珠,我們繞路從反方向回——」
「——抓住那家伙!」
有如悲鳴般的叫聲響起,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有名少女突破人牆沖了出來。她手上拿著裝滿食物的超市購物籃。籃上的商標屬于一間大公司,蓮太郎也曾經去那里消費。
少女見到擋住去路的延珠跟蓮太郎,嚇得停下腳步。蓮太郎也像是定在原地無法動彈。對方身上的服裝是皮帶丹寧裙與搭配的白色束腰上衣。只不過那跟她黑漆漆的臉一樣,不知道多久沒有清洗,此外到處都是補丁。這些衣服恐怕與她抱在懷里的食物一樣,都是偷來的吧。
一眼就可看出她是居住在「外圍區」的孩子。此外那雙映照出蓮太郎與延珠的眼眸還是深酒紅色。她跟延珠一樣都是受詛之子。
無數只手自背後伸來,打斷雙方漫長的互瞪。成年人以手抓住少女的背,粗魯地將她推倒,就連蓮太郎也能清楚听見淒厲的骨骼摩擦聲。掉出籃子的蔬果滾到蓮太郎腳邊。
「放開我!」
少女的臉貼在柏油路,那張端正的臉龐為之扭曲,她就像只野生老虎般張牙舞爪。不過觀眾里完全沒人對她表現同情。
「小偷,你們是東京地區的垃圾!」「干得好!這個該死的原腸動物。」「別鬼吼鬼叫了,這個殺人魔。」「如果當初你們這些『赤眼』沒有殺光我的親戚……」「『赤鬼』去死吧!」
蓮太郎走過去拍拍某人的肩膀︰
「喂,那家伙是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這小鬼偷東西,警衛才剛出聲叫她,她就動手把對方打個半死!」
蓮太郎望向延珠的臉,她果然一臉鐵青正在發抖。
這時那名不知名的少女也望向延珠。
「受詛之子」只要隱藏紅眼,外表就和普通小孩沒兩樣。因此就算她望了延珠一眼,應該也無法察覺延珠是同類。不知為何,少女對延珠伸出依然保持自由的那只手求救。
蓮太郎迅速揮掉她的手,瞪了少女一眼。
住手,別把延珠扯進來。
少女看到蓮太郎的表情,明顯露出恐懼的反應。
「你們聚在這里做什麼|.」
就在這時,警官們為了收拾善後推開觀眾走來。那是由瘦巴巴的四眼田雞與體格魁梧的平頭男組成的搭檔。
這種集體私刑的狀況終于能夠收拾,蓮太郎不禁暗自松口氣。
然而戴眼鏡的警官看了逐漸安靜下來的群眾與被制伏的少女幾眼,似乎是理解全部的狀況,接著冷漠地「啊。」了一聲。
警官強迫少女起身,尚未從周圍人群的口中問清楚情況,便給她上了手銬。
眼鏡男沒理會愕然的蓮太郎,對群眾的代表敬禮表達謝意之後,就將少女推進警車離去。那名警官真的確定少女犯了什麼罪嗎?
少女被帶走之後,觀眾口中念念有詞,三五成群散去。
這些事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現場只剩下蓮太郎與延珠。
沒辦法。對于這種事,自己完全使不上力。
蓮太郎心中感到罪惡,正打算拉起延珠的手回家,側眼望向她時,被她嚇了一跳。因為延珠握緊雙拳,狠狠地瞪著蓮太郎︰
「為什麼蓮太郎剛才沒救那個女孩!」
延珠的眼珠變成淡紅色,蓮太郎被她的氣勢壓倒。逐漸散去的群眾也回頭對這里露出不解的表情。「沒你們的事。」蓮太郎強忍住內心的動搖,對那些人大吼。
他抓住延珠的手,走到大樓之間的小巷子。排氣管傳來令人反胃的臭氣.
「我也沒辦法啊,延珠。那種狀態下如果連你也曝光,鐵定會受到私刑。」
「但是汝卻揮開求救的手!」
「我並非無所不能!況且那家伙確實做錯事!即便外圍區的生活環境再惡劣,也不能偷東西吧!」
蓮太郎忍不住開始說教。即使他很清楚,這種回答只會對延珠的憤怒火上加油。
延珠用力搖頭︰
「那只是借口!蓮太郎若是想幫她,一定有辦法的。蓮太郎是正義的伙伴,蓮太郎沒有辦不到的事!」
「別把幼稚的幻想推到我身上。我根本辦不到……什麼事也辦不到。」
蓮太郎說到一半,突然回過神來。延珠強忍嗚咽正在哭泣。蓮太郎朝她的肩膀伸出手,但是她卻後退一步。
「……呃,延珠,難道……你認識那個女孩?」
蓮太郎不確定這件事。結果延珠真的哭著點頭︰
「以前人家還住在外圍區時,曾經見過她好幾次。雖然沒說過話,但那個女孩好像也記得人家。」
「是嗎……不、不過我剛才揮開她,只是因為當時的緊張氣氛,沒有深入思考……」
蓮太郎已經無法看著延珠的眼楮說話。他的良心在譴責自己。不久他便下定決心。
「延珠,你能一個人回家嗎?」
「咦?」
等到蓮太郎回神,自己的雙腿已經擅自行動。他沖出小巷子左右張望,發現一名少年騎著輕型機車在等紅綠燈。蓮太郎拍他的肩膀要他回頭,一一話不說把民警執照塞到少年眼前︰「我是民警。這區出現原腸動物,我要征用你的車。」
「喂、喂,等一下,你突然胡說八道什麼。」
「從身高判斷你應該是中學生。你也不希望事情鬧大吧?」
蓮太郎望著心生畏懼的少年取得他的許可,接著粗魯搶走他的車。發出引擎低鳴聲的車回轉一百八十度,掉頭朝剛才警車駛走的方向前進。
蓮太郎不只沒戴安全帽,也無視其它交通法規。其實就算被攔下,只要亮出民警執照說出事由對方便可理解,然而那會浪費太多時間。
蓮太郎在車輛之間危險穿越,一種與車禍危險完全無關的緊張讓他心髒猛烈跳動。
為什麼剛才警官沒詢問少女或被害人,就直接將她帶走?如此不規定的簡化手續究竟意味什麼?
況且如今蓮太郎行駛的方向別說是大型警察局,就連小派出所也沒有。照這樣繼續前進只會接近外圍區。
蓮太郎對自己根本不相信的神祈求。希望他只是杞人憂天。
就在他想著這些的同時,遠方看起來很小的巨石碑不斷擴大。附近四處可見損壞廢棄的建築物。這里是外圍區——繁華東京地區的陰暗面。
蓮太郎原本以為警車會直接通過這里,結果卻在攔腰折斷的扭曲電塔旁邊,發現停下的警車蹤影。
蓮太郎在大約卅公尺之外緩緩按下剎車,避免發出巨大的聲響。他將輕型機車停在以前大概是加油站的廢墟旁,小心翼翼步行接近。
這時蓮太郎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在這里偷偷摸摸,不過比起疑惑,蓮太郎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繞過附近的廢棄大樓靠近警車。半路某棟大樓的一樓只剩下鋼筋,里面的水泥剝落,垂下壁紙與管線的光景簡直就像鬼屋。用手摸了幾下,貌似灰泥的玩意紛紛剝落。沒有人會相信這里只被廢棄短短十年,
附近一帶寂靜無聲,視野範圍里完全沒有人影。
蓮太郎彎腰接近警車窺探里頭,果然少女與警官都不在車上。蓮太郎對暗地松口氣的自己感到有點無奈,同時望向電塔設施,這回改朝那邊前進。
穿越損壞的鐵欄桿時,附近冷不防傳來的聲響令他連忙背靠附近的牆壁。
蓮太郎緩緩將頭探出轉角,瘦巴巴的四眼田雞與平頭警官背對著他站立。不遠處是背靠鐵欄桿的少女。
少女好像已經有所覺悟,不知會有何種下場的不安讓她臉色鐵青,不斷發抖。
背對他的兩名警官保持沉默,現場的險惡氣氛讓蓮太郎屏住呼吸。
正當蓮太郎繃著臉思索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時,槍聲突然響起。
鮮血從站在不遠處的少女腦袋噴發。少女雙膝跪地,緩緩伸手摸摸自己的腦袋,望著從傷口噴出的血,好像正在努力搞懂剛才發生的事。
接著子彈有如驟雨,在少女的腹部、胸部、四肢開了幾個洞。少女的身軀彷佛觸電一般,劇烈後仰撞上背後的鐵欄桿。
「可惡,竟然還活著!」
削的四眼田雞一邊走近,一邊對準頭部擊發三發子彈。少女向前倒下,大量鮮血在地面上擴散,終于一動也不動。
蓮太郎以雙手捂著嘴巴,把差點就要發出的尖叫咽回去。
警官們咒罵幾聲之後,左右張望一下便迅速離開現場。
蓮太郎移動發抖的雙腳走到少女面前,彎下膝蓋用雙手撐住地面。
混帳東西——他在心底狠狠怒罵。
他不顧衣服會被弄髒,將少女緊緊抱住。感覺到對方因為失血逐漸變涼的身體,一股讓他發抖的怒意涌了上來。
民警不是一份保護無辜市民、維護正義的偉大工作嗎?
保護無辜市民?正義的同伴?混帳,我剛才竟然在一邊旁觀。坐視小孩被虐殺。
什麼是正確,什麼又是錯誤?況且,我應該打倒的敵人究竟是——
無處發淺的混亂思緒讓蓮太郎猛烈搖頭。
就在此時,懷中的少女大聲咳嗽,吐出鮮血。
蓮太郎微微張開嘴巴。她還活著。搞不好還有救。
等到回過神來,蓮太郎已經抱著她拔腿狂奔。
時間過了深夜兩點。
與白天的暖意不同,在依然殘存春寒料哨的夜里,蓮太郎搖搖晃晃走在回家的路上。盡管不明白這是否出于疲倦,但是難耐的口渴與頭痛依舊朝他襲來。今天一整天發生太多事,這種感覺或許是後遺癥吧。
現在回想起來,他可是單手抱著卅余公斤的少女,同時騎乘輕型機車,這種辛勞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帶過。不過或許是出于生死交關的緣故,很不可思議地不覺得少女很重,這大概就和火災現場腎上腺素爆發的原理很像吧。
少女抵達醫院之後,馬上被急診室的醫生推進手術室。
手術當中,蓮太郎坐在走廊的椅子接受其它醫生詢問各種問題。令他不快的是,得知少女是無依的外圍區孩子時醫生露出的表情。
不要說醫療保險,外圍區的孤兒連戶籍也沒有,為這種人進行手術根本收不到手術費用,往往得由醫院本身負擔。
如果當時蓮太郎沒有表示要出錢,搞不好醫院還會說出「手術醫師不在」這種一眼就可拆穿的可笑謊言。
歷經長達八小時的大手術,少女保住一條命。子彈是小口徑、不是鈥彈而是普通鉛彈、「受詛之子」驚人的再生能力、強韌的頭蓋骨。缺少上述任何一項,少女都無法得救——負責手術的醫生對蓮太郎如此說明。
幸好那名看起來快要退休的老醫師理解少女的處境,「這是誰干的,最好快去報警。」他也對蓮太郎如此建議,不過蓮太郎只能面露苦笑離去。
對于少女得救這件事,蓮太郎很自然地感到開心,不過一想到之後醫院的手術費與住院費,老實說蓮太郎也高興不起來。
在深夜的國道上,乖乖等待紅綠燈的蓮太郎環顧四周,然而別說是行人,就連一輛車都沒有。
沒過多久他便望見那四坪大的自家房間。房內沒有點燈。延珠當然不可能這麼晚了還沒睡,只是蓮太郎原本有點期待延珠會等他,所以內心不免浮現一抹孤寂。
「你看起來很累啊,里見同學。」
蓮太郎反射性地拔出手槍,對準聲音發出的方向。
緩緩轉身朝向後方,蓮太郎的鼻尖也被手槍抵著。
這把武器的原型應該是貝瑞塔手槍,上方裝了有高壓氣體引導孔的室內近距離戰斗用爪狀防火帽。同樣為了抑制槍口上揚的大型穩定器附有收納式的刺刀裝置。底下是加長型的多彈倉彈匣。滑套左側刻有一行「給予尊嚴的生(Give the life with dignity)」,右側則刻著「否則就給予殉教者的死(Ohterwise, give the death as a martyr)」。握把嵌著象征邪神克甦魯的金屬徽章。槍的其余部分有數不清的釘子。至于拿著這把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