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少年
“我當真是想不明,你為何要同晴波糾執如此多的時刻,直截了當些拿夢容相逼,不便成了麼。”離開樹林的小屋後,樂梓由不解地抱胸詢問身側之人,話裡是濃濃的不滿之意。
晏蒼陵失笑搖首,一雙眸子燦如天星,倒影著深邃明光,一字一頓地分析道:“這你便不知了,我且問你,你以為晴波這人如何。”
“如何?”樂梓由眉尖興味地一挑,摸著下頷興趣盎然,“我委實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思前想後,不過‘厲害’二字罷了。”
“你也知她厲害,”晏蒼陵手指點了點樂梓由,“那我若拿夢容相逼,她這性子的人,會服氣麼。”
“你是說?”
晏蒼陵頷首:“晴波此人太過老道,不好對付,若想收買她為自己所用,必得先給她好處,再徐徐攻心,若是威逼利誘,反倒會將她逼急了。你當我起先為何故意受制於她,便是要將她捧高,使她放鬆警惕,輕視於我。站得越高,越是生怕跌得過慘,當我直刺她的過失時,她會因害怕而極其心虛與恐慌,失了鎮定,說話亦沒了分寸,而這時方是攻心的最好時機。我要讓她知曉,我能故意相讓將她捧高,亦有辦法讓她跌至穀底,前後不過在我一念之間!我非但要她臣服我,尚要敬畏我,明瞭我並非好欺之輩!”
“啪啪啪。”樂梓由不自禁地拊掌大樂,哈哈大笑:“高明,果真是高明!”他拍著晏蒼陵的胸口,搖首失笑,“不愧是堂堂王爺,智謀遠略不遜于常人,換做是我,定只想到逮著夢容的命,逼迫晴波了,哪還想到處處設計,讓晴波步步跳入陷阱。”
“你錯了,”晏蒼陵雙眸深邃,幽望著前方沒有盡頭的路,聲音空曠飄渺,一字一句直刺樂梓由的心扉,“這一計並非我想到的,而是……”他默默轉首,凝望笑容凝滯的樂梓由,“恩人。”
一口氣驀地抽回了胸口,笑容亦結在了臉上,樂梓由愣了愣:“你是說,此計是你府內的那恩人所想?”
晏蒼陵頷首,緩緩將今日出發前,去尋恩人的事一五一十道了出口,話音一落,樂梓由樂得再次拊掌,笑著單手撐上了晏蒼陵的肩頭:“我說,你當真是撿了個寶啊!不過說來,你若不理解他所言之意,也無用不是,說到底,厲害的還是你啊!”
“得了罷,拍馬屁也不瞧瞧對象。”晏蒼陵丟開樂梓由的手,揶揄道,“我當年便知恩人不簡單,卻未想,竟如此厲害。”
“若他能恢復常態,也不失為一個好助手,”樂梓由笑意漸斂,眉目下垂,“你可想過,對他攻心,讓他亦成為你的助力。”
“胡鬧!”晏蒼陵拂袖,“恩人便是恩人,我不會對他有何非分之想。說到這,”他頓了頓,深深望入樂梓由的眼瞳,“我倒是對恩人的身份,有所疑惑。”
樂梓由一滯,摸著下頷深思道:“從仲良同晴波口中,似乎都得到同一結論:恩人是兵部尚書之子。莫非世事真有如此地巧?先是王斌到來,再是你恩人的出現,可會有什麼陰謀。”
晏蒼陵的眉頭也跟著擰起,良久方續道:“不知。待晴波一事處理完後,你以替王斌求情,央得我相見為藉口,喚王斌來我府上。”
“奇也怪哉,”樂梓由疑雲叢生,“你直接喚他來不成麼,為何還要尋藉口。”
“這你便不知了,他……”話音驟止,晏蒼陵雙耳一動,隱隱約約聽到附近有動靜。
樂梓由也發覺了此事,收斂神情,同晏蒼陵對視一眼,終歸好奇心作祟,倆人一同循著動靜來處而去。
輕聲慢步而走,不消一會,兩人便入了一茂密的樹叢之中,樹叢裡頭火把點亮,稀稀疏疏傳來兩位男子之聲。
“嘿,沒想到今夜收穫恁地大,竟有個女娃的屍首。”
“成了罷,這算什麼收穫,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沒一樣,瞧著衣物的布料,嘖,也是一般,拿出去也賣不出多少錢!罷了,將就將就,誰讓我們發死人錢呢。來來來,動手脫衣!”
就著火把一照,模糊可見兩男子彎下身子,似在扒女屍的衣物,動作幅度極其之大。倆人非但未有毫無對死者的憐惜之情,還在唾駡這女屍太髒,身上沾了一堆的泥土。
樂梓由眉頭皺緊,看向晏蒼陵的側臉,卻瞧不出他半點喜怒。桓朝因賦稅嚴苛之故,許多百姓吃不上飯,餓死荒野不在少數,隨著這等現象出現得多了,漸漸衍生出發死人財之人,但凡遇見死者屍首,便會剝衣除褲,拿去賣給窮苦人家,賺上一點小錢。
這現象在桓朝屢見不鮮,但畢竟是發死人財,一般官員深覺晦氣,也不大理會,卻不知晏蒼陵會作何處理。
“你不上去?”樂梓由壓低嗓音問道。
晏蒼陵嘴角噙笑,搖搖頭,雙唇親啟,揚著下巴指向一處:“這兩人活不久了。”
“活不久?”樂梓由疑惑望去,赫然見到那兩人的背後,相錯的枝葉之間,閃著一雙犀利的雙眸,有如餓狼捕食,死盯著獵物。
“呵。”樂梓由倒抽了一口涼氣,竟被那雙眸逼得倒退一步,恰在他後退的腳步踩上落葉之時,那隱在樹間的人突而爆出,抬腳踢出一地的沙塵滅了火把,繼而撲向兩位看著少女胴體散出歹意的男子。
樂梓由同晏蒼陵這才看清那雙犀利眼眸之人,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身形瘦弱,怎地看都不似那兩高大男子的對手。肉搏之中,那少年敵不過兩位男子,被掀翻在地,不料在兩男子得意之時,那少年竟使出一個鯉魚打滾,翻了起身,一腳踹上其中一男子的褲襠,再就地一滾,避過攻擊,反手一拳打上另一男子的下頷。整個過程,艱險非常,樂梓由看得是心驚肉跳,屢次想出手,但思慮到對方身份不明,不好隨意暴露自己,只能攥緊雙拳,靜看局勢。
那少年雖然個頭不大,但幸而身姿靈敏,反應迅速,雖臉上落了不少的瘀傷,但最終還是將兩位高大的男子打倒在地,無法站起。
晏蒼陵眼底興味甚濃,看那兩位男子毫無威脅後,方徐徐邁步,走出樹林,而樂梓由已迫不及待,先一步出了去。
不想這時,兩位倒地男子忽而躍起,一人向少年雙眼揚沙,另一人往毫不及防的少年胯下踢去!眼見少年即將受創,樂梓由一急,一折身側的樹枝,便灌足內力朝那踢人的男子射去,啊地一聲尖叫,那男子的小腿上便深深地插入了一截樹枝,血液透過長褲滲出。那少年隨之反應過來,支肘攻擊面前男子的下頷,一個側翻將人捋倒在地。
樂梓由隨之趕至,三拳兩腳將倆人打得毫無反擊之力。他拍了拍手站起,睥睨著在地上打滾之人,一腳踹了上去,氣昂昂地道:“欺負弱小,找死……麼……”
“死”字方落,忽而眼底一抹寒光劃過,冷意侵身,不消一瞬,便見兩位男子脖上的血液飛起,隨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抖落於地,濺出朵朵血花。
快,難以形容的快!
樂梓由愣在當場,不過一時半會的時刻,這少年竟用一把不知從何處來的匕首,斷了兩名男子的喉嚨,竟連他這習武之人都未看清少年的動作。
晏蒼陵武藝較樂梓由高,少年殺人的動作他一絲不漏地放在了眼底。這把匕首,是自倒地男子靴上抽出的,短短的時刻內,這少年非但能應對兩位高大男子,還以極快的速度抽出了敵方的匕首殺人,這等敏銳的觀察力同迅捷的動作,非同一般,這少年可是練武的好苗子!
“哈哈哈。”晏蒼陵興致盎然,朗聲大笑,邁上前去想拍拍少年的肩頭讚揚一番,但少年戒備地一退,一雙眸子狠如野狼,冷冷地盯著晏蒼陵,這一動作,引得晏蒼陵笑意更甚。
樂梓由也從驚愕中走出,看著少年的目光也從擔憂到了興味,他拾起滅了的火把,將其點燃,借著火光一照,少年的臉清晰地映入眼眶。
只見他面如刀削,棱角分明而深邃,高梁闊目,張揚出不拘之意,右頰下方,竟有一十字傷疤,將五官顯得更為立體,而最令人稱奇的,是他有著一對湛藍色的眼眸,好似水中藍晶,深邃冰涼。
“西域人?”晏蒼陵眉頭一緊,原先的笑意也斂了起來。方才黑夜中瞧不大清少年的眸色,而今仔細一看,方發現少年除卻發色偏黑,五官同眼眸都似西域人種。
桓朝自建朝以來,同西域人的關係便不大好,雖有不少貿易往來,友好相交,但彼此間的戰爭同爭執亦是不少。而幾年前,西域的善巢同西城兩國合作,攻打桓朝邊境,天子親信小人,派出一草頭將軍,應戰不過十日,將軍便叛國投敵,以致桓朝大敗,被迫割地賠款,下嫁公主求和。至此,桓朝同西域的關係再度緊張,桓朝人不但憎惡天子無能,對西域人更是深惡痛絕,連晏蒼陵也不例外。
少年似乎察覺到了晏蒼陵的恨意,雙目一凜,手中匕首冷光一揚,明晃晃地伸向晏蒼陵兩人。
“你殺了我們桓朝人。”晏蒼陵聲音一沉,將步子朝前一邁,赫然爆出一股威壓之勢。
少年面色不變,劍眉下一雙眼狠色分明,聲音沉如野狼低吼:“他們該死。”
晏蒼陵一愣,未料少年竟出此言,他眼底流出了幾許趣色,不知怎地竟有了興趣同少年聊起天來:“為何該死。”
“偷人衣物,褻瀆他人之身,擾死者安寧。”
“死者安寧?”晏蒼陵眉頭一挑,看向地上幾乎赤身裸體的少女屍首,“你可是指這女子?她可是桓朝人,並非你西域人。”
“人不分地域種族。”少年沉定如山。
晏蒼陵的興味帶了起來:“那你可知,我們桓朝同你們西域人關係可不好,你救下這女子,興許她九泉之下也不會感激你。”
“幹我何事。”少年眉峰一蹙,似乎無心同晏蒼陵多話,撣撣袖上的塵埃,將匕首瀟灑地一甩,插入自己的靴內,“你不抓我,我便走了。”
“抓你?”一直沉默的樂梓由揚了一聲,好奇問道,“好端端為何抓你。”
少年鎮定地續道:“我一西域人殺了你們桓朝人,你們這些當官的,不抓我去斬頭麼。”
樂梓由一愣,鬼使神差地就順著少年的話問道:“你怎知我們是當官的。”
少年掃了他們一眼:“看出來的。”
“有意思,”樂梓由摸著下頷,興味地打量少年,倏爾揚眉一笑,“不愧是品芳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