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樂麒
“品芳閣?”晏蒼陵眉頭一皺,方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少年臉上,此刻經由樂梓由一提,方發現少年所著的,是品芳閣小廝的衣物。
被認出了身份,少年也不慌不忙,側首看了眼少女的屍首,彎腰方想撿起她原著的衣物,但發現衣物上的塵埃太多,他皺了皺眉,遂除下了他自己的外衫,披到少女的屍首之上,接著扯下死去男子的衣物,給少女擦拭身上的塵埃。
“她也是品芳閣人?”晏蒼陵問道。
少年並不說話,繼續他的動作,樂梓由雙手環胸,得意地朝晏蒼陵橫了一眼,拍拍他胸脯,小聲地道:“交給我罷。”說罷,便蹦蹦跳跳地上前了去。他雖在謀略上不及晏蒼陵,但用甜言蜜語攻陷心防,卻遠勝於人。他到少年身側蹲下,一面幫助少年處理少女的屍首,一面圓滑地擺著笑臉慢慢套話,打破少年堅冰的防線,待當少女的屍首處理乾淨後,少年已被他的軟磨硬泡攻破心房,將自己的來路毫無保留地道出。
原來這少年,乃是西域的善巢人同桓朝人混血,自幼隨雙親來到桓朝行商,一直同桓朝人相處,不料幾年前,桓朝同西域打仗,他們一家受到桓朝人的仇視,去向何處都受唾棄,只有回歸西域故土。但世事難料,善巢對桓朝亦懷恨在心,以他有一半桓朝血統為由,拒絕他回國,甚至將他同他桓朝人的娘親趕出境外,生生將他們一家分離。後來他爹欲出境同他們相聚,也被阻攔,一家人就此分開。
娘親無奈,帶著他回了桓朝,意外遇上一富家老爺,得其相助,兩母子方能過活。但未過一年,他娘親便因思念他爹鬱鬱寡歡,撒手離去,而那救助他們的老爺,原是看上了他娘的容貌,想將他娘納為小妾方收留他們的,他娘走後,老爺便變了臉色,暗中使了手段,將他賣入了品芳閣。被賣入品芳閣時,他年紀尚輕,未免被調教接客,他便在自己的右頰邊劃了一道十字刀疤,迫使老鴇放棄栽培他,改當作小廝。
樂梓由聽罷,心口一疼,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帶起了憐惜,流連花叢之人,最是憐香惜玉,加之少年的容貌不錯,樂梓由會有如此情結也在情理之中。但晏蒼陵卻偏生少了那根筋,冷冷地問道:“那你此刻,為何同這少女在這處。”
這話一落,少年渾身一震,一股濃厚的殺氣沖身而出,不知可是受樂梓由關懷所染,他卸下了心房,一字一頓地磨牙道:“我同阿姊本是伺候一位公子,不料幾日前公子被人買走。而今日老鴇歸來,便派人將我們倆帶來這裡……”他一頓,手上青筋爆起,“處理了。我憑靠著運氣躲過一劫,但阿姊卻……我將阿姊的屍首挖出,想尋個好地方給她安葬,不料卻遇上這倆惡人,意圖玷污阿姊,我便將他們殺了。”
晏蒼陵眉頭一皺,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沉思道:“幾日前伺候的公子被買走,而你今日又被人處理,”他音調拔高,“你伺候的可是一位容顏絕美,卻手腳筋盡斷的公子?!”
少年一滯,不知為何,看了樂梓由一眼,看到樂梓由的點頭後,方隨之頷首:“不錯。”
晏蒼陵僅沉吟片刻,便有精光自臉上逝過,他手指一動,竟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唰地往少年脖上刺去:“既然如此,留你不得!”
“天!”樂梓由反應迅速地將少年拉開,跨前一步站于少年面前,“你作甚呢!”
晏蒼陵手中利劍直向少年咽喉:“他伺候過恩人。”
“那又如何!”
晏蒼陵冷笑:“他見過仙人之身,我如何留得。”
樂梓由的話哽在了喉頭,何曾想晏蒼陵竟在這問題上如此霸道,旋即嘟囔了一聲:“你還不是見過。”
“恩人是我救下的,我見過又如何。但他同恩人毫無瓜葛,卻見過恩人之身,我如何留得。”
樂梓由上下打量了一眼這莫名其妙的晏蒼陵,上前了一步,想搭上晏蒼陵的肩頭:“你無恙罷,今夜怎地如此失常。”
晏蒼陵肩頭一縮,避過樂梓由的動作,目光掃向少年:“幹你何事,讓開,我要殺他!”
樂梓由自然不願,兩人遂為了少年的生死爭執起來,僵持不下,一人執意要殺,一人執意要救,最後樂梓由眼看氣不過,竟同晏蒼陵動起手來。
“你瘋了麼,好端端的殺什麼人!”
“你才瘋,他同你非親非故,你救他作甚!”
“我喜歡救便救!”樂梓由怒斥一聲,避過晏蒼陵當頭一劍,旋身抱住了少年,情急之下喊道,“他是我弟,你若殺他,便先殺我。”喊完之後,他連同懷裡的少年都僵住了,雙雙對視了好半晌,似覺懷抱滾燙,他將手松了開來,抵拳於唇下清咳,“總而言之,你不許殺他。”
晏蒼陵嘴角揚起算計的弧度,看了愣住的少年一眼,佯作怒意地同樂梓由爭執了數句,最後似乎禁不住樂梓由的堅持,揮一揮袖,哼聲收劍,揚長而去。
樂梓由看著晏蒼陵的背影,眉頭微蹙,為何這晏蒼陵今夜的反應如此古怪,好似在算計著什麼,可若往深處想,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少年試探地開口,站離樂梓由一寸,問道,“你為何救我。”
樂梓由也被這問題問住了,萍水相逢,他為何要救這少年——似乎僅是一時意氣。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憋出一個拙劣的謊言:“我心疼你沒有親人,呃,我做你親人可好。”
少年的心房早在方才已被樂梓由打開了一半,聽罷這話,心頭一動,想到自己的身世以及樂梓由的相護,即刻躬身下拜,著實地喊了一句:“大哥!”
“誒誒,好,”陡然同人稱兄道弟,樂梓由猶有些不習慣,訕訕地摸著臉將人扶起,轉移話題道,“嗯,你喚作何名。”
“大哥又姓甚名誰,少年不答反問。”
“樂梓由,字柏津。”
“那我……”少年倏爾抬首對上樂梓由,“也姓樂,名喚樂麒。”
“……”樂梓由的眼皮子跳了一跳。
莫名其妙收了樂麒這一小弟後,樂梓由隨同樂麒將少女的屍首安葬好,帶著樂麒循著出路回城。樂梓由思前想後,深以為樂麒跟著自己也不大好,而晏蒼陵的恩人正缺一照顧之人,讓樂麒前去王府照顧恩人甚是最妙。
他遂告知樂麒,自己乃是一普通之人,沒有實權助他解脫奴籍,加之恩人需要幫助,還望樂麒能不計前嫌,相助晏蒼陵。樂麒因晏蒼陵要殺己之事,對晏蒼陵有所怨言,但終歸磨不過樂梓由一張嘴,頷首答應了。
回到城內,樂梓由便帶著樂麒去尋了晏蒼陵,此時晏蒼陵也方回府,正準備去探季拂心,一聽樂梓由帶著樂麒到來,臉上神情莫測,不知喜怒,喚人將倆人迎了進來。
“你說,要他來伺候恩人?”晏蒼陵擺出不快的神色,眉頭擰成了結。
樂梓由越看這晏蒼陵越覺古怪,也不及細想,便頷首,給晏蒼陵同樂麒分析其中利害,左磨右磨,終央得晏蒼陵點頭同意,但晏蒼陵仍留了一句:“這必得恩人樂意見他方成。”
樂梓由一頓,擔憂地看了眼身側的樂麒,不想樂麒神色淡然鎮定,點頭應道:“好。”
帶著樂麒到了朝臨閣門前,晏蒼陵腳步止住,對著樂梓由將下巴一揚:“你在這兒守著。”
“喂!”樂梓由不滿地大喊,“為何要我一人留在外頭吹涼風。”
“你帶來的人,不打算負責麼。”
“成成成,”樂梓由擺手,“怕你了,我在這兒守著。”
“嗯。”晏蒼陵滿意地點頭,推門而入,朝裡頭報了一聲,聽季拂心安定下來,方帶著樂麒入內。
因他不在之故,無人敢入房點燈,此刻周圍皆是一片漆黑,晏蒼陵眉頭一皺,讓樂麒將燈火點起後,方徐徐邁入裡房。
燭火一明,兩人的身影在圍屏上影綽顯現,季拂心因來人的動靜而醒轉,雙眼轉了一圈,恰好看到晏蒼陵身後那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嘴上發出一聲尖叫,又在下一瞬一道聲音送來時,止住了聲。
“公子,是我!”樂梓由已將季拂心的現狀告知了樂麒,故而樂麒一聞季拂心不對勁,便先報了一聲。
聽到熟悉之音,季拂心定下心來,安安靜靜地等待著兩人入內。
看到樂麒出現在自己面前,季拂心拎著的心重重懸下,眉梢裡都露出了幾分笑意,雙唇掀動方想說上幾句,卻在看到迎面而來的人時,將唇緊緊閉上,鼻腔裡擠出不滿的輕哼,翻身朝裡床睡去。
陡然受到這般莫名其妙的冷視,晏蒼陵那叫一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古怪地盯著季拂心,試探地問道:“恩人,怎地了。”
季拂心卻不理會他,將身子更往床裡蜷,渾身散發著不喜他的氣息。
晏蒼陵更是頭大,起先出門時還挺好的,怎地一歸來,便鬧了脾氣。
樂麒眼珠子沿著兩人轉了一圈,到底伺候季拂心了一段時日,心中豁然亮堂,小心問道:“你今日幾時出的門。”
這麼一問,晏蒼陵頓時悟了。他今日出門得早,伺候季拂心吃了餐午飯便走,一直到如今入夜方歸。季拂心不接近外人,伺候的事,全是他一人在做,他這麼一走,季拂心便給餓肚子了。
怪道季拂心翻臉了,原是氣惱自己不給他餵飯。晏蒼陵是好氣又好笑,一面不住地同季拂心道歉,一面喚人將熱飯熱菜上來。
待飯菜上來後,樂麒先一步接過菜盤,掃了飯菜一眼,眉頭微皺:“公子好吃清淡的食物。這些菜太過油膩,對他身子不好。”
“嗯?”晏蒼陵疑惑了一聲,他一直都不知季拂心的喜好,未想到竟有如此多的講究。心中愧疚一生,他偷偷瞄了眼季拂心,正見季拂心轉過頭來,對著樂麒頷了個首,但對上他探究的雙眸時,季拂心又怨念地瞪了他一眼,繼續轉過身去鬧脾氣。
“……”晏蒼陵已無話可說。